第三十三章
三人回到梨花巷的铺子里, 后院里灯火通明。
见到了分别几日的许氏和房妈妈,江月心头越发柔软,问她们说“你们这是没睡还是睡醒了”
许氏和房妈妈都不回答, 一起端来热在锅上的饭食摆到炕桌上, 让她和宝画赶紧吃一些。
江月洗了把手,坐到暖呼呼的炕上, 再对上虽然简单、却不用担心被人下毒的饭食,也确实觉得饿了, 当即和宝画开动起来。
宝画那是狼吞虎咽,江月则比她稍微好些, 但进食的速度也不慢。
许氏和房妈妈看着都心疼快了, 又是给她们倒水, 又是给她们捋背的, 问起她们这日过得怎么样遇到什么麻烦了
连联玉都担心得夜探知县府邸了, 她们两个当长辈的那就更别说了, 这几日就没睡安稳过一个整觉。
江月其实不打算让她们担心,想一笔带过,但宝画也陪着她去了, 宝画本就不擅长撒谎, 更别说对着家里人撒谎了。
加上如联玉所说, 那灈水莲香已经害了好些人的性命,后头这案子若审起来, 不说轰动整个府城, 起码县城里是会炸开锅的。所以与其瞒着, 还不如开诚布公的说了。
她隐去了尤氏想让她当替罪羊的部分,只说是自己被穆揽芳邀请去做药膳,没想到发现她中了毒, 而后陪她几日,给她解了毒,等到今日穆知县从府城赶回来,自己就功臣身退了。
“怎么还牵扯到下毒了”都说母女连心,许氏早就有些不好的预感,却没想到里头居然还有这种阴私事儿。
房妈妈也呼出一口长气,“还好吉人自有天相,咱们姑娘没事,穆姑娘也无事。”
说完这些,天边已经泛起蟹壳青,眼看着就要天亮了。
为了研制解药、很久没合眼的江月也有些熬不住了。
许氏和房妈妈便也没再多问,催着她们各去安歇。
洗漱过后,江月回屋歇下,联玉在外头洗漱过后,也跟着回了屋。
江月钻进帷帐之后,除掉外衣,裹着暖呼呼的被子呼出一口长气,想起来道“对了,你给我的匕首还没还你呢。”
那匕首虽不知道价值几何,但一看就是联玉的心爱之物。现下危机解除,江月自然想着物归原主。
说着,她就摸出那匕首,递出帐外。
一把匕首而已,既给了她,也不至于要回。
联玉想说不用,但此时屋里还未熄灯,便只见到欺霜赛雪的一截白嫩皓腕从帐内伸出。
比那寒冰铁所铸造的匕首还白的晃人眼。
鬼使神差的,他下意识伸手去接。
只是他的指尖刚要触碰到那段雪白的时候,江月举着半天已经觉得手酸那匕首看着小巧,但分量并不轻,她把手缩回了帐子里,甩着发酸的手腕询问道“你不拿回去了吗”
联玉收回了手,捻了捻指尖,轻咳一声,应了一声嗯,“给你了,你收着就行。”
江月已然没把联玉当外人了,便也没同他客气。
就在江月快要睡着的时候,却听屋门响动,她带着困腔问“这会子去哪儿又烧的慌出去溜达”
联玉又应了一声,而后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出去了。
“我都好几日没在家制药膳了。”
她没制药膳,联玉自然也好几日没打扫剩菜了,怎么还烧得慌
只是实在太困,江月嘟囔完,来不及想旁的,便陷入了沉睡。
这一觉睡下去,累过头的江月就足足睡了两天。
期间她知道许氏和房妈妈、宝画都来瞧过她几次,但她困得实在起不来。
房妈妈怕她饿坏了胃,拿着勺子喂了她一碗搁了糖的稀粥,她喝完接着睡。
睡醒之后,江月才知道穆揽芳已经派了绿珠来过。
知道江月一直昏睡没醒,绿珠也没多留,只留下了五十两银票,说是穆揽芳给结的诊金。
一起留下的,还有穆揽芳亲手书写的一封书信。
书信上头,穆揽芳惭愧极了,从前她只当尤氏是好的,自己身子不康健的时候,便由着尤氏掌管中馈。自己每个月只拿二两银子月钱。
如今知道尤氏佛口蛇心,按着江月留下的方子,吃了几顿解药后有了力气,就立刻去查生母留下的产业。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其中的亏空把她吓了一跳。
细节她也不方便在信上直说,总之就是家里账面上的现银也不多,所以先凑了五十两的银票给江月。等处理完了家里的那摊子烂账,再另外准备谢礼。
左右两人眼下也有了过命的交情,不算外人了。她便在信中问江月想要什么,回信直接说,过几日复诊的时候,她都给准备好。
对穆揽芳而言,救命之恩,肯定不只值五十两银子,所以她才那般惭愧,让江月想要什么尽管说出来。
江月倒是已经对这笔银钱挺满意的了。
至于旁的谢礼,她倒是确实有想要的东西。就是这个时代的医书。
此番吃亏就吃亏在,她对这个世界的草药不够了解,之前连灈水莲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眼下天一日冷过一日,梨花巷一带冷清的不行,她闲来无事,手边的那套银针都快擦细一圈了,用来研习一下这个时代的医书再合适不过。
而且在穆家的时候,她就见过那一屋子的医书。那些医书都有些年头了,穆家的老大夫和医女都已经研读过,随意给出几本,也就不用穆揽芳再另外花费银钱。
因此回信的时候,江月就说想要几本医书,另外约定好十日后上门去给她复诊。
时间转眼到了腊月,县城里多了一桩茶余饭后的新鲜事。
据说是成华县的尤家发生了命案,铐走了好些人。
那案子还不是在成华县审的,而是一众犯人都被提到府城去了,在府城开审。
因为路安县距离府城路途遥远,如今百姓们还不知道具体境况和后续审问结果。
但都惊动知府大人提审了,想也知道这事儿肯定小不了
更架不住那尤家是本县的知县夫人娘家,所以尽管只听说了那么一点消息,也足够本县百姓们议论纷纷的了。
这日正是江月去穆宅给穆揽芳复诊的日子,许氏不放心宝画跟着,毕竟前头宝画自个儿都陷在穆家后院脱不开身,还得江月反过来去安抚她的情绪。
便让联玉陪她一道去。联玉会武,又是男子,再遇到这种麻烦事,起码还有个能回去报信的人。
两人一大早出的门,路上遇到三三两两的行人,聊的都是这桩事。
听到之后,联玉还略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江月见了自然心中纳罕
明明他自个儿前头说的,这灈水莲香已经牵扯到了十数条性命,又牵涉到了两个县,所以穆知县或者成华县的知县很有可能独自处理不了,会上报给知府。现下的境况不是跟他预言的一般无二么
江月正要发问,两人已经到了穆宅,绿珠已经在门口等候,便暂且按下不表。
后头联玉被请到前堂,而江月跟着绿珠去了后院。
几日未见,穆揽芳就仿佛了变了个人,脸上的虚肿消下去不少,日常的衣裙穿在身上都空落落的了。
因她身子还没好透,便没有跟着绿珠一道在大门口等候,只在自己的小院门口亲自迎接。
“大冷天的,怎么还亲自来迎我”
穆揽芳亲热地拉上她的手,说“你都亲自上门来替我复诊,我亲自迎一迎你又有何妨”
说完,两人拉着手进了屋。
刚进屋,江月就看到里头放了五个大樟木箱子,占了屋子里泰半地方。
“我让人把医书都拾掇好了。想着你家铺子里地方不大,便用樟木箱子装好了,樟木防虫防蛀、驱霉隔潮,回头也方便你拿取。”
这哪里江月说的随便几本医书,分明是把穆家这些年珍藏的医书尽数搬过来了。
这个时代的书价格昂贵,尤其是穆家的藏书都装帧精美,这上百本医书,价格也在百两之上了。
怕江月要推辞,穆揽芳又接着道“拿不出现银酬谢我已经十分惭愧,既这些医书对你有用,你就尽管收着。若是推辞,那我就让她们再折腾一番,原样把书都安置回去。”
说着穆揽芳便看向绿珠和翠荷她们。
绿珠和翠荷也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把发红的手掌摊开给江月看,脸上的表情也可怜兮兮的。
江月哪儿还能再推辞,便无奈笑道“那我先收下了。不过我医书看得快,过几个月看完就能全部归还。到时候还是得麻烦绿珠和翠荷她们。”
穆揽芳笑了笑没接话,只把手腕伸到她跟前,让她把脉。
诊脉之后,江月道“你体内的余毒正在慢慢清理,不够毕竟中毒的时日长远,所以那解药还得服用一段时间。按着现下的恢复程度,我估摸着得连续吃上半年,才能彻底康复。期间还是得多调养,那些你府中的大夫和医女都会,我也便也不多说什么。”
穆揽芳收回手腕,对江月再次道谢,而后又道“尤家的事儿你应该听说了”
江月点头,“来的时候听人说了一些。”
这会儿小院里也没有外人,穆揽芳就把那日的情况说与江月听了。
却说那日江月和联玉离开后,屋子里的尤氏就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了。
十数条性命,每一个都是用了灈水莲香后血崩而亡,既让人点破,再强咬牙说不知情,傻子也知道行不通。
因此尤氏立刻膝行到了穆知县跟前,哀哀戚戚地求他看在哥儿姐儿的面子上,把事情就此打住。
她愿意自请到乡下庄子去,后头不论是穆知县要休妻,还是要她病故,她都绝无二话。
穆知县最疼爱长女不假,但对另外一双亲生的儿女,也是看的如珠似宝。若把事情闹大,发落了他们的生母,对两个孩子肯定有影响。
所以一时间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只让在场的知情下人都不许乱说乱传,而后让人把尤氏和曹妈妈等人看管起来。
此后,穆知县进了书房想了一天一夜,出来后便有了决断。
“我爹说他那一天一夜把家里的各种医书都翻看了一遍,但凡灈水莲有记载的,都只写了其无毒,可制香。虽然咱们路安县和成华县一带,只尤氏的母系一族有这灈水莲香,但天下之大,肯定不止她们一家有这东西,那香也不知道多少人在使着,甚至不知道多少人在用这东西害人。毕竟不是人人都像我这么好运,能碰到你这样医术高超的大夫”
穆揽芳拉着江月的手紧了紧,“他动身再去府城述职之前说,若不把事情闹大,怎么会使天下百姓都知道这灈水莲得小心使用,碰上其他东西能成为毒呢百姓称他为父母官,对父母而言,还有什么比子女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呢所以旁的便也不重要了。”
至于什么是旁的,那自然就是指,这命案发生在成华县,上报给知府,知府审过之后,那也是知府和成华县知县的功绩。
而穆知县,最多就是及时上报了一些疑点,功绩实在有限。
百姓们议论的,也只有他继室夫人的娘家闹出了命案。
换成个一心只想在仕途上升迁的,肯定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
左右灈水莲香又没在他管辖的范围内导致命案,如尤氏所言,大事化小,只当家务事处理了。再让为数不多的知情人,如绿珠在内的几个下人和江月、联玉等人把嘴闭上,则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而眼下把事情闹大,固然如穆知县所言,可以挽救许多蒙在鼓里的百姓的性命。但对他的官声,只有百害而无一利。那本就无望的升迁,怕是就此真的成了梦幻泡影。
前头联玉惊讶的,多半就是这个了。他应也是没料到,穆知县会为了无辜百姓,半点不顾及自己的前途。
官场那些事儿,江月也不懂,便只劝道“功过是非自有论断,今日做了好事,来日必有福报。”
这并不是她随口胡扯的劝慰之言,而是从一个修士的角度出发,天道可比时下的升迁制度公平多了,穆知县此举积攒的功德,他日或者下辈子必然会回馈于他。
复诊结束,两人又说了会子话,穆揽芳知道江月的夫婿还在前院等着她,便也没留她。
她这边厢从后院出来,自有下人去前院通知联玉,两人在二道门碰了头。
因那些医书还得另外装车,所以二人还等了一会子,却没成想等了这么会儿的工夫,猛得就听到一把尖锐的女声
“我不走,我不去庄子上我是知县夫人,是哥儿姐儿的生母”
江月和联玉循声回头,就看到披头散发的尤氏从后院中跑了出来。
别看前头她说得好听,愿意挪到庄子上,不论是休妻,还是让她病故都绝无二话。
其实纯粹是权宜之计,只想着事情到了那一步,她自个儿绝对是摘不干净了,一旦灈水莲香的事儿昭告了天下,则还要搭上尤氏的母亲,和她所生的一双儿女的前途。
还不如眼下先认了栽,先从府上挪出去。
她做的恶事倒是没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至多就是杀人未遂。
穆知县又宅心仁厚,回头多半不会要她的性命。
只要这件事按下不表,等到来日她所生的一双儿女长成,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今日尤氏听买通的下人提了一句,说自己的娘家已经出了事儿,哪儿还肯挪出去那真的是说不定后半辈子都得交代在庄子上了
因穆知县去府城时匆忙,只留了话说让人把尤氏弄到庄子上,没说立刻要了她的性命。
加上尤氏也掌管中馈已久,积威仍在,那些下人便只敢阻拦,而不敢真的对她用粗,这才闹到了这里。
跑到了二道门门口,尤氏看到了并肩而立的江月和联玉。
她虽对穆揽芳的关爱是假,但看着她长大却是不假,对穆揽芳了解甚深。
过去这几日也足够她想明白,此番不是栽在了穆揽芳手里,而是栽在了扮猪吃老虎的江月手里。
加上那日更是联玉直接点破了她娘家的事儿。
于是她怒火中烧嚷道“好你个小贱妇,还敢带着小白脸上我家的门老娘今日就撕了你们的嘴,让你们搬弄是非,掺合旁人的家事”
江月看她疯疯癫癫的,自然也懒得同她置气,更别说尤氏根本碰不到她一个手指头,刚嚷完那句话,绿珠就气愤地对着其他下人喝道“你们都是死的吗二娘子是大姑娘的贵客,岂容这般唐突”
绿珠的话那就是穆揽芳的话,下人们这才没了顾忌,一拥而上,堵嘴的堵嘴,捆人的捆人,把那尤氏从二道门附近给拉走了。
一场短暂的闹剧结束,绿珠将他们送到门口,自然又是一通致歉,说“本来是前两日就要把她挪到庄子上的,只是她推说身子不舒服,才耽搁到了今日。二娘子放心,今日的事我一会儿就去禀报给我们姑娘,今日就让她挪出去。下回您再来,必碰不上了。”
江月摆手说不碍事,转头却发现联玉还在看着穆宅里头。
“看什么呢”她问。
联玉面色如常地转过头,说没什么。
后头两人回到梨花箱,许氏和房妈妈也从街坊的口中,知道了尤家的案子,就想让江月把铺子关了避避风头。
左右冬日里也确实没什么生意,加上今年是江父故去的第一个年节,祭祀上头也得多花些心思。
江月顺势应下,把那五十两银票交到许氏跟前,想着有了这笔银钱,许氏和房妈妈她们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许氏却不肯收,只道“这是你自己挣得,现下你也是一家之主。尽管自己留着。”
房妈妈也帮着道“就是,姑娘也好些时候没置办新的钗环首饰了,年头上总得穿戴一些新的。”
说到这个许氏也有些伤怀,加上孕妇情绪起伏比较大,便不自觉地红了眼眶道“往年你爹还在的时候,还不到入冬就给你置办好了新东西了。”
江月没再推辞,干脆就开始计划起这五十两银子怎么花。
首先按着她的习惯,肯定有一半是不动的,全存在铺子里当流动资金,留着平时做生意,过日子,也是为来日开医馆做准备。
那么就剩下二十五两。
她本人倒是对新衣裳、新首饰的没什么兴趣,但若是她不给自己买,许氏和房妈妈说不得还得动用她们自己手里的体己银钱,来给她置办。
那么就打一支细银簪,再买一身新衣裙,也不太昂贵,总价不能超过五两。
那么她有了新东西,许氏、房妈妈、宝画自然也该一人得一份新年礼物。
另外还有联玉,前后也帮了她不少忙,还送了她一把匕首,也该问问他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她还是第一次在人世间过年节,觉得有些新鲜,所以晚上回了屋,江月便没有第一时间钻进帐子里,而是趴在炕桌上写写画画。
等到联玉从外头溜达完回来,她便问起来。
“新年礼物”联玉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过了半晌才道“我好像没有什么想要的。”
“怎么会没有想要的呢宝画那样心思简单的,我今儿个问她,她还说想吃酒楼那种新年里售卖的装匣点心呢,我下午就去预定了。也得现下不算太晚,年前能排的上。你要是有想要的,尽管说,我好去提前定下。不过价格上头,最好不要超过五两哈。”
看联玉兀自脱外衣,也没接话茬,江月便接着问“或者这么说,你往年一般收到什么新年礼物”
联玉卷了袖子去铜盆前洗手,“我往年没收过什么新年礼物。”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声音里不觉多了几分笑意,“尤其是价格还必须在五两之内的。”
听出他这是说自己抠门呢,江月笑着说“那我就随便送了哦,正好还能更省一些。”
说完她又抽了抽鼻子,问说“什么味儿有点像硫磺。”
联玉背对着她,语气平常地回答道“可能是溜达的时候没注意,沾到了别人家洒在门口驱虫的药粉。”
此时时辰也不早了,也已经问完他对新年礼物的想法,江月便钻进自己的小窝里睡下不提。
翌日起身,江月就听说城外某个庄子发生了火灾。
腊月里头天干物燥的,倒也不算什么新鲜事。,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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