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岑默走后,叶云归在廊下站了一会儿。
不知为何,他筹谋那么久,终于等到今日,心中竟丝毫不觉得紧张,反倒充满了平静。
他想,今日事情不论变得如何,都不可能更坏了。
他经历过最暗无天日的时光,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当日,谒陵的车驾一早自京城出发,不过晌午便到了皇陵。
随行的众皇子都在下马石处下了马,随行的禁军统领薛城亲自上前将皇帝迎下了马车。
大夏朝的这位皇帝,刚过不惑之年,看起来身体还算康健。
他的长相属于比较周正的那种,眉眼间隐约能看出来和叶云归有几分相像。
只是他气质更为刚毅,叶云归的气质更为和软。
随行的礼官,依着规矩唱了礼,随后皇帝便带着几个儿子朝着神道行去。
大夏朝一共有六位皇子,年纪最长的是叶云齐,其次便是叶云归,最小的六皇子,今年才五岁。
放眼望去,在场的五位皇子各个都精神饱满,就连年幼的五皇子看着都像模像样。唯独最年长的叶云齐,由于连日噩梦,形容萎靡,不得不强打精神跟在众人后头。
皇陵内这神道走起来不算短,但因为较为平缓,走起来倒也不算累,就连叶云归那样的身子骨,那晚陪着岑默走了一道也没喊累。
然而大皇子叶云齐由于长期睡眠不好,导致身体有些虚,走到一半就开始气喘吁吁。
皇帝就走在他前头,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忍不住往后瞥了一眼,看得出有点不大高兴。
可身体虚这样的事情,岂是人力能左右的
叶云齐越是想克制反而越气短,走到最后险些累厥过去,不得不让一旁的三皇子扶着。
依着大夏朝的规矩,到了神道尽头,便需要行礼。
这时,便有皇陵的守卫取了蒲团来,一一放到众人的面前,以供他们行跪拜大礼。
叶云齐这会儿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一直耷拉着脑袋。
直到有人将蒲团放到他面前时,他目光下意识往下看,却在对方手背上瞥见了一滴鲜红的血迹。
叶云齐大惊,脑袋空白了一瞬,而后猛然抬头看向了对方。
这么一看不要紧,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立在原地半晌都没发出声音。
他竟然看到了岑默
那个在他的噩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人,那个将他从睡梦中抓走,送到叶云归面前的人,那个浑身是血杀人不眨眼的修罗竟然就这么猝不及防出现在了他面前
“抓住他,快抓住他”叶云齐忽然大喊一声。
由于太过激动,他几乎站立不稳,整个人险些栽倒。
幸好一旁的三皇子一把扶住了他。
众人听他大喊,顿时一脸戒备,尤其是旁边的守卫和禁军的人,各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试图顺着方才叶云齐指着的方向找到什么可疑之人。
然而现场根本就没有可疑之人。
众人都面面相觑,转而看向了叶云齐。
便见他双目通红,身体抖如筛糠,哑着嗓子大喊道“刺客快抓刺客”
“大哥,这里都是薛统领带来的人,还有皇陵的守卫,哪儿来的刺客”三皇子问道。
“我看到他了就是方才给我送蒲团的人,他手上有血,他是踏雪的刺客”叶云齐崩溃道“我不会看错的,就是他,踏雪的刺客”
一旁的禁军统领薛城闻言忙厉声问道“方才是谁给大殿下递的蒲团”
“回薛统领,是小人。”寇鹏站出来道。
“大殿下,您说的可是他”薛城问。
“不是他,不是他方才不是他”叶云齐喊道。
“殿下,方才的确是小人给您递的蒲团啊。”寇鹏辩解道“咱们几个都在这里,一个大活人也藏不住啊。”
薛城闻言走到寇鹏身边,抬起他的右手,便见他手背上有一颗红痣。
“殿下,您方才看到的血滴,是不是这颗红痣”薛城问道。
“我”叶云齐这会儿稍稍冷静了些,努力克制住恐惧的情绪道“或许是本王看岔了。”
他话音一落,目光下意识往不远处的明楼上一瞥,便见上头立着一个人影,正是岑默无疑
这下叶云齐是彻底绷不住了,他只觉那人就如鬼魅一般,随时就能置自己于死地。
连日来不断重复的噩梦,这一刻仿佛成了真。
他紧绷着的情绪,终于彻底控制不住,当场拔了身边侍卫的佩刀,就要上前与岑默拼命。
皇帝先前便一直冷着个脸,如今见他如同失了智,骤然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口中大喝“混账”
若是换了从前,叶云齐定然能控制住自己,跪下磕头认罪。
可他这会儿神智早已不清醒,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他不仅没有扔下手里的佩刀,还朝皇帝道“父皇,快让人捉住刺客,他是叶云归的人,叶云归要造反,他要杀了咱们所有人。”可众人随着他的目光朝明楼上看去,哪有什么人影
更何况在场谁人不知叶云归现在的处境,别说是篡权造反,只怕对方连出个皇陵都不容易。
叶云齐但凡攀咬的是别人,都不会让人觉得这么离谱
皇帝的耐心终于告罄,朝薛城道“带他下去清醒清醒。”
“是。”薛城闻言便吩咐人将叶云齐拖走了。
“父皇叶云归要造反,都是叶云归的阴谋父皇”
直到叶云齐被拖着走远,他的声音还不住传过来,气得皇帝面色铁青。
“陛下,还继续吗”一旁的礼官战战兢兢问道。
“国师拟好的时辰已经过了,这逆子今日又如此冲撞,朕还有什么脸面面对先皇”皇帝摆了摆手道“改日重新让国师测算个日子,让他来做个法事再行祭拜吧。”
众人闻言自然是不敢有二话。
与此同时。
叶云归正坐在廊下编着手里的蝈蝈。
“要不要属下去看看”李兆问道。
“没什么可看的,顺其自然吧。”叶云归道。
“殿下为什么这么平静”李兆不解道。
“大概是因为没什么特别的期待吧。”
“您难道就不想回京吗”
“若我没有十足的底气,回京也未必是好事。”叶云归道“我此番做这些事情,目的也不是为了回京。”
叶云归上一世便是个没有野心的人,如今他做这些事情,不是为了野心,而是为了复仇。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还击,这一世那些人也依旧会踩在他的尸体上,并且将他在意的人一个个都踩在脚下。
但不得不说,有时候求生的,会比单纯的野心更可怕。
另一边。
皇帝谒陵一事被迫中断,只能提前打道回府。
众人都知道他心情不佳,一路上也没人敢主动吱声,都安静地跟在后头。
就在他们从神道尽头的岔路口下来时,刚走了不远,便看到有个身形瘦削的内侍蹲在石像旁边,看上去鬼鬼祟祟地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皇帝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对方,于是停住了脚步。
“什么人”薛城厉声问道。
石像后头的人闻言似乎吓了一跳,下意识便想往后躲。
薛城见状一挥手,便有两个士兵上前将人带了出来。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叶云归身边的小羊。
小羊本就长得瘦瘦小小,这会儿吓得跟个鹌鹑一样,身体一直在发抖。不过他手里攥着的小篮子却一直没有放下,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是什么紧要东西呢。
“篮子里是什么”皇帝问道。
小羊不会说话,闻言只不断朝旁边的人求助,似乎是想将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展示一下。
众人只当他篮子里藏了什么不该藏的,当即夺过篮子将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只可惜,里头除了野菜,什么也没有。
“陛下,这内侍是二殿下身边伺候的,不会说话,是个哑巴。”皇陵里一个姓何的管事朝皇帝道。皇帝听他提起叶云归不由一怔,而后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小羊。
“云归身边的人,为何要出来挖野菜”皇帝问道。
“啊这”何管事竟是被问住了。
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便朝小羊呵斥道“大胆刁奴,何故敢在此惊扰圣驾”
“何管事方才你都说了他是个哑巴,问了不也白问吗”皇帝身边的内侍司总管顾盛开口道“不会是你们皇陵的杂役克扣了二殿下的吃食,以至他院里的人只能来挖野菜度日吧”
“顾总管误会了,下官再怎么大胆,也万万不敢克扣殿下的用度啊您若是不信,让人去殿下面前查问便是,下官可不敢担这个干系。”何管事忙道。
顾盛闻言道“陛下,依老奴看,这孩子八成也不是故意扰了圣驾。”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他也不傻,今日若非叶云齐那个逆子搅扰了谒陵一事,这会儿他也不会经过这里。
而依着规矩,若他将谒陵的仪程走完,最后会从明楼前头那条岔路出来,根本不会经过这里。这小内侍除非能预料到叶云齐今日发疯,否则躲在这里挖野菜,是万万不会撞上他的。
“顾盛说得有理。”皇帝说罢摆了摆手,那意思是不追究了。
然而就在这时,另一侧的林子里忽然跑出来一个人,这人长得敦敦实实,手里还抱着一捆牛筋草。此人正是墩子。
墩子大概没想到这会儿竟会在这儿遇到这么一堆人,吓得忙垂首避到了一旁。
“何管事,这不会也是云归院里的吧”皇帝问他。
“回陛下,此人确是二殿下院里的人 。”何管事道。
一旁的顾盛闻言阴阳怪气道“何管事,你还说没有克扣二殿下的用度,谁不知道二殿下当初来皇陵就带了两个小厮。这可倒好,一个出来挖野菜,一个出来割草难不成二殿下吃口肉还得自己养牲畜”
“顾总管,您这话可真是冤枉人了”
“住嘴。”皇帝瞪了两人一眼,朝墩子问道“你会说话吧”
“回陛下,小的会说。”墩子道。
“说说吧,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呢”皇帝问。
“回陛下,近来殿下喜欢吃野菜饼子,所以小的们才会出来挖野菜。至于这牛筋草,是弄了给殿下编蝈蝈用的。”墩子答道。
皇帝闻言不知怎么的,竟扑哧一声笑了。
众人见状你看我我看你,似乎不大明白这笑点在哪儿。
“这么大的人了,倒是挺有童趣。”皇帝笑过之后,眼底又闪过了一丝落寞。
他转头看向何管事,问道“今日先帝忌日,云归为何没来祭拜”
“二殿下自来了皇陵之后,从未出过自己住的小院。”何管事道。
皇帝闻言一怔,拧眉道“朕又没说不许他出院子”
“这”何管事一脸无辜,“下官也没干涉过,是殿下自己不肯出来。”
顾盛闻言忙道“陛下是知道的,二殿下素来喜静不喜动,不愿出来许是为了修身养性。”
皇帝点了点头,转头问薛城“那个混账如何了。”
“回陛下,大殿下这会儿虚弱得厉害,许是得缓一阵子才行,末将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
“既然如此,且不急着回去吧,朕去看看云归。”皇帝说罢挥了挥手,示意随行的众皇子都去歇息,只带了顾盛和薛城二人随行。
叶云归今日又让满月在自家大哥身上动了点手脚。
不过如今是白天,自然不是噩梦一类的,而是让对方变得虚弱一些。
这份虚弱不仅是身体上的,还兼精神上的。
这也是叶云齐那么容易崩溃的原因。
这会儿,叶云归正倚在矮榻上编着手里的蝈蝈,一边等着副作用的到来,一边等着岑默的消息。
不多时,他便觉自己呼吸有些凌乱,身上也有些酸软无力。
只是不知为何,除此之外,他还感觉莫名有些热。
“满月,为什么这次的副作用这么奇怪”叶云归问道。
小归,你这次的副作用,好像不大对劲
不用满月说,叶云归也觉出不对劲来了。
他起身倒了一杯冷水仰头灌下,试图压抑住体内那股躁动,却无济于事。
“怎么会这样之前每次的副作用不都是相似的吗”叶云归崩溃道。
岑默中了药瘫倒,他也会浑身无力,叶云齐做噩梦,他也会跟着做噩梦
不对,叶云齐做噩梦时,他有几天做了别的梦
难道是因为这个满月擅自帮他作弊,结果遭了报应
小归,一开始我就提醒过你,副作用的症状是随机的。
“可你也说过,反应和效果会相似。”叶云归反驳道。
是相似啊,叶云齐今日身心虚弱,你如今也是。满月道。
叶云归这会儿压根没有心思和他争辩,只想赶紧解决眼下的麻烦。
他强撑着身体走到屏风后头,却觉手脚都没什么力气,体内的躁动也丝毫没有平息的意思。
“殿下”就在这时,岑默快步走了进来,“谒陵提前终止了,陛下如今正带着人过来。”
“岑默”叶云归将脑袋埋在枕头里,闷声道“帮我想想办法”
岑默听到对方声音不大对劲,当即下了一跳。
他走到榻边伸手在叶云归脉搏处一探,面色不由一变。
“怎么回事”他问。
“我”叶云归想了想,扯谎道“我给大哥下蛊,结果遭到了反噬。”
满月
好像也没毛病。
“陛下很快就要到了,你快些解决一下吧。”岑默说罢起身就要回避。
叶云归却强撑着坐起身一把拽住他衣袖道“你别走帮我一下。”
“我帮你”岑默喉结微滚,“我怎么”
“我不能让父皇看到我这个样子,求你”
叶云归这会儿眼圈通红,双眼泛着水光,看上去特别可怜。
他现在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若是等着药效过去,谁知道要等多久
岑默看着他,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迟迟没有回应。
“算了你帮我去叫李兆或者常东亭来,快点”叶云归几乎要哭出来了。
他好不容易等到此时,让皇帝看到他这副样子,一切就全完了
岑默听他说要叫李兆和常东亭,面色当即一变,沉声道“我帮你。”
叶云归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将脑袋埋到了他颈间。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给大家发红包,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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