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副作用在作祟,又或许是因为太紧张,叶云归从始至终都是懵的。他仅剩的一点注意力,一直在留意外头的动静,生怕皇帝下一刻就带人到了门外。
直到李兆匆匆跑过来汇报,说皇帝马上就要到门口,叶云归才回过神来。
“好点了吗”岑默低声在他耳边问。
叶云归将埋在他肩窝的脑袋抬起来,略带敷衍地道“多谢。”
岑默闻言拧了拧眉,对他这句略显生分的感谢不大满意,但此时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扶我起来”叶云归身上的副作用还没有过去,这会儿虽然已经缓解了大半,但身上却依旧没什么力气,连起身都有些困难。
岑默将擦过手的布巾扔到一旁,而后快速帮他整理好衣服,俯身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把我放到门口的藤椅上。”叶云归道。
岑默依言将他放到了门口的藤椅上。
叶云归这会儿面色略带薄红,双眸盈着点水光,额头上则因为出了一层细汗的缘故,沾着零星的碎发。岑默将他放下之后,抬手便想替他理一理碎发,却又忍住了。
“你快躲起来。”叶云归催促道。
岑默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闪身进了屋内。
几乎是与此同时,薛城引着皇帝一行人踏进了后院。
叶云归抬眼往屋内一瞥,心中闪过一丝担忧,暗道父皇身边肯定带了禁军的人,不知道会不会觉察到屋里藏了人。
不过他转念一想,岑默这样的顶级刺客,定然不会轻易让人发觉。
皇帝带着人进了小院后,并未立时看到叶云归。
因为他躺着的藤椅摆在了回廊下头,从院门口进来时看过去,会被廊柱挡住视线。
倒是晾晒在院中石台上的野菜,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这是在干什么”皇帝转头问墩子。
“回陛下,殿下如今喜欢吃野菜饼子,如今眼看快到了春末,往后野菜都要老了口感不好,小的们便多弄了些晾晒成菜干储存起来,这样殿下想吃的时候拿出来泡一泡便是。”墩子答道。
这会儿李兆和常东亭都迎了出来,但看皇帝在问话也不敢打搅,便只行了个礼垂首立在旁边。
“这是你们的厨房”皇帝转头看到旁边的厨房,又问。
“正是,小的们平时给殿下烧饭做菜,都是在这里。”墩子道。
皇帝闻言走近前看了一眼,一旁的顾盛忙上前将锅台上的锅盖掀开,便见里头摆着几只野菜饼子,想来是早晨吃剩下的。
“陛下您看,这筐里有都是晒好的菜干。”顾盛指了指旁边的两个大木筐。
皇帝拧了拧眉,心中略有些不是滋味,却没多说什么。
从这厨房里摆着的其他食材来看,先前那何管事说的倒也不错,杂役确实没有在吃食上苛待叶云归。只是他想不通,自家这从小锦衣玉食的前太子,为何突然开始爱上了吃野菜饼子。
参观完了厨房后,皇帝又看向了院中的那几陇菜地。
这些菜是叶云归让人挖坑时为了掩盖那些土而种的,如今都长出了小菜苗,看着绿油油的倒是挺像那么回事。
“你们种的菜”皇帝问。
“回陛下,殿下带着小的们种的。”墩子忙道。
皇帝一挑眉,看向顾盛,笑道“云归竟然开始喜欢种菜了小时候他可不这样,朕记得从前带他去庄子里,他第一次干农活被农具磨破了手,哭得眼泪汪汪的,哈哈。”
“是啊,不过殿下素来都将陛下的话放在心里,那次回来后还去御花园跟着宫人们学过料理花苗呢。”顾盛忙道。
皇帝想到叶云归曾经的乖顺懂事,也是颇多感慨。
尤其看到这小院的清冷破败之后,竟忍不住有些鼻酸。
“怎么朕都亲自来看他了,他竟不出来接驾”皇帝故作不悦道。
“回陛下,殿下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这会儿正在小憩。卑职并不知陛下驾到,因此未来得及去叫醒殿下,请陛下恕罪。”李兆忙单膝跪地告罪道。
“身子不大好”皇帝道“带路,朕去看看他。”
他话音一落,李兆忙引着他朝叶云归的住处行去。
拐过回廊,众人才看清不远处廊下摆着的藤椅上,正窝着一个身影。
只是这身影远远看去十分单薄,皇帝这么一看,心中不禁生出了点怜惜。
“不必都跟着,朕自己过去看看他。”皇帝道。
众人闻言只能留在原地候着,只有皇帝一人慢慢走到了藤椅旁。
藤椅上的叶云归,双目紧闭,呼吸均匀,看着像是睡着了。
皇帝上一次见他还是七个多月前,彼时的叶云归意气风发,光彩照人。可时隔几月,他整个人像是瘦了好几圈,面色也带着些病态的苍白。
就在这时,他发觉叶云归手里还握着一只编了一半的草蝈蝈。
皇帝看到这草蝈蝈,心中不由一动,竟是生出了点舐犊之情。
只是不知为何,这草蝈蝈只编了一半。
皇帝慢慢拿过他手里的草蝈蝈,走到一旁的围栏边坐下,几下便将草蝈蝈剩下的部分编完了。随后,他将那草蝈蝈又轻轻放到了叶云归的手边。
待做完这些之后,皇帝便转身,看样子是打算离开。
不过很快,他就发觉一旁的廊柱下头,也挂着几只草蝈蝈,只是不知为何,那些草蝈蝈都只编了一半。
“这些蝈蝈都是云归编的吗怎么没有编完”皇帝问道。
一旁的小羊垂着脑袋眼睛通红,墩子看着也泪眼婆娑,答道“殿下他想不起来怎么编完自从上次被梦魇着之后,他每日就吵着要吃菜饼子,还不停的编蝈蝈,每日都要编上许多,可没有一只是编完的”
墩子说着便哭了起来,拿袖子直抹眼泪。
一旁的李兆和常东亭也一脸沉痛,看起来面上都带着几分隐忍。
“到底怎么回事”皇帝问道。
“陛下,您去殿下屋里看看,就全明白了。”墩子哭道。
皇帝闻言朝薛城略一示意,薛城忙快步上前,推开了叶云归的房门,随即他就傻眼了。只见叶云归屋里摆了好几只木筐,筐子里塞得满满当当全是草蝈蝈。
不止筐子里,就连地上和桌前,也随处可见。
只是这些草蝈蝈全都有一个共同点只编了一半。
“云归为何会如此”皇帝一脸震惊地道。
“就是上次被梦魇着了,一直没好”李兆道。
皇帝这才想起来,不久前的确是有这么一件事。
“朕不是让刘太医来替他诊治了吗”皇帝问。
“刘太医给殿下开了药,可不知为何,殿下喝了药不仅没有好转,还越来越厉害一开始只是犯糊涂,后来就整宿做噩梦,自那以后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李兆道。
皇帝一脸难以置信地表情,他以为叶云归当时只是睡不安稳,吃几副安神药就能好。
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成如今这步田地
“父皇”
就在此时,皇帝忽然听到有人唤自己。
他转头看去,见藤椅上的叶云归已经醒了,正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己。
“云归”
“父皇真的是你”叶云归从藤椅上起来,因为身上的副作用刚过去,他起身时身体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还好皇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父皇有一事儿臣正想问你,儿臣这几日一直想不起来这草蝈蝈的尾巴怎么编了,您帮儿臣看看”他说着拿起藤椅上那只蝈蝈,这才发觉这只蝈蝈竟然已经编好了。
叶云归看着手里的蝈蝈,表情十分茫然,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这只蝈蝈是完整的。
“父皇怎么会这样”叶云归一脸委屈,双目泛着红意,竟是要哭出来一般。
他长得本就精致,再加上如今身量瘦削,虽到了弱冠之年,却依旧像个少年人。
如今他这副委屈模样,丝毫不让人觉得违和,反倒忍不住想要安慰一番。
“云归,没事的。”皇帝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叶云归瘪了瘪嘴,顺势将脑袋埋在了皇帝肩上,竟是委屈地抽泣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皇帝牵着人走到矮榻边坐下。
叶云归像是怕他走了似的,一直依偎着他不肯离开。
皇帝平日里威严惯了,几个儿子甚至包括年幼的六皇子在他面前都很知礼,甚少有人会流露出这样的孺慕之情。所以他揽着怀里的叶云归,一时眼睛也忍不住有些发酸。
当然。
叶云归倒不是真情流露,他只是知道该怎么戳自己这位父皇的心窝子而已。
上一世他眼睛瞎了之后,皇帝曾来看过他一次。但叶云归彼时心灰意冷,对皇帝的态度十分无礼,不仅没有换来对方的心疼,还将自己陷入了更艰难的境地。
重活一世,叶云归早已看开了。
他这位父皇是个极度自私冷血的人,若想拿捏此人,只能投其所好。
所以他不介意暂时卖个乖,利用对方心中仅存的那点父子之情,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屏风后头,岑默听着叶云归朝皇帝撒娇卖乖的话,眼底带着不加掩饰地寒意。他一手握着方才擦手用过的布巾,另一手则把玩着一枚暗器,周身都笼着一层杀意。
方才,叶云归窝在他怀里时,可是半点讨好都没有。
如今倒好,面对这个薄情寡义的人,却要如此委屈求全
简直是岂有此理
“父皇,儿臣想母后了。”叶云归朝皇帝道。
“皇儿乖。”皇帝在叶云归背上轻轻拍了拍,却没说让他们母子团聚的话。
叶云归闻言心中冷笑,面上依旧乖顺道“儿臣给母后编一个草蝈蝈,父皇带给母后好不好”他说着起身去取了一把牛筋草来,又朝皇帝道“儿臣给姐姐也一并编一个。”
叶云归那双眼睛,本就生得清亮灵动。
他扮起无辜时,那眼神清澈天真,让人看了便觉动容。
“父皇教你编尾巴。”皇帝难得耐心了一次,亲自教着叶云归编蝈蝈。
只是不知为何,每次到了尾巴的地方,叶云归总是编不好。
皇帝蓦地想起来,这孩子幼时跟自己学着编蝈蝈时,也是这般不会编尾巴。
他心中一黯,这才明白过来,他的云归似是有些痴傻了,看这心智竟是如同七八岁的幼童一般。
“儿臣总也学不会,父皇是不是不高兴了”叶云归小心翼翼问道。
“皇儿很好,是父皇不好。”皇帝将他揽在怀里安慰道。
叶云归乖乖依偎在他肩头,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待叶云归睡熟之后,皇帝便让人躺到了榻上,还取过薄毯盖在了对方身上。
随后,他提步出了那屋子,面色阴沉地走远了些。
众人见他如此,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老老实实垂首等候差遣。
“他病成这样,为何不报”皇帝朝李兆问道。
“回陛下,卑职报过。”李兆沉声道。
皇帝刚想质问他,却又明白了什么。
对方确实是报过,甚至刘太医来看完诊之后,还朝自己回了话。
是他自己没有重视,才会让叶云归落得如此。
“你们都退下,朕想自己待一会儿。”皇帝挥了挥手。
众人忙应声退下,只留了顾盛立在一旁。
“是朕的疏忽。”皇帝道“他差了人进京,朕只当是寻常小毛病,哪里知道会这样他们定然以为是朕故意如此”
“陛下不必自责,当务之急是命人赶紧为二殿下诊治啊。”顾盛提醒道。
“对,你说的对。”皇帝这才回过神来。
顾盛立在一旁看着,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因为这世上,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前太子被废的真相。
旁人都道是什么目无君父亦或是废位诏书里列出来的那些罪状,可顾盛知道,这一切全因国师的几句话,说储君星芒太盛,冲撞了陛下,若不移除,只恐此消彼长。
皇帝正值盛年,再加上一直笃信国师,自然容不下叶云归。
他有六个儿子,太子没了可以再立,可他若有个闪失,岂不糟糕
从那以后,叶云归的噩梦就开始了
刚废了太子那段时日,皇帝只觉得没了储君的“冲撞”,通体舒畅。
可叶云归毕竟是他的亲儿子,且毫无过错,所以他难免心存愧疚。
今日叶云归的惨状,将他心底的愧疚彻底激了起来。
“顾盛,让薛城派人快马加鞭去将太医院的李院判和高太医、章太医通通都叫过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治好云归。”皇帝命令道。
顾盛闻言忙去将旨意传达给了薛城。
“回京后,再让人调拨一些妥帖的人来照看云归,他院里这几个歪瓜裂枣,实在是不顶用”皇帝道。
“还是陛下想得周到。”顾盛道。
另一边。
大皇子总算是从崩溃的状态中稍微清醒了过来。
他先前发疯,一是因为连日来噩梦的折磨,以及岑默的刺激,二是因为叶云归又让满月给他下了药。如今他药力一散,人便也恢复了几分理智。
不过很快,他就又陷入了新的焦虑中,因为他听说皇帝带人去看叶云归了。
万一父皇看出什么来怎么办万一父皇看到痴傻的叶云归不仅没有厌恶反倒开始同情呢
叶云齐越想越觉得不安
若是换个稍微聪明点的人,此刻定然是想着避嫌,有多远离多远。
可叶云齐不同,他一个能派刺客来弄傻亲弟弟的人,脑子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于是他想到的法子不是回避,而是要去小院里看看情况。
恰逢六皇子说想去看看二哥,叶云齐见状顺水推舟,主动说要带着六弟去看看叶云归。
其他几个皇子从他今日在高台上大喊着叶云归要造反时,就看出他不对劲了,如今见他如此,都忙着撇清,无一人开口阻止。
只有六皇子同母的亲哥哥四皇子试图哄着六皇子别去,但耐不住叶云齐这个长兄的威严,只能任由六皇子跟着去了。
左右六皇子才五岁,倒也不用太避讳什么。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之时,叶云归却躺在矮榻上心安理得地闭目养神。
他现在心里那块石头已经落了一半了,只要不出意外,事情就会按照他预期地发展。
“睡着了吗”岑默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叶云归吓了一跳,转头朝门外看了一眼,发觉屋门竟是开着的。
“你疯了”叶云归小声道。
岑默见他这副紧张模样,不知为何心情竟比方才稍好了些。
“殿下”他抬手要替叶云归顺一下额头的碎发,却被对方一脸嫌弃地躲开了。
“你没洗手呢”叶云归小声抗议。
岑默不由失笑,“你自己的还嫌弃”
“你别闹,快躲起来”叶云归又看了一眼门外。
岑默却偏不依他,问道“我问你,先前若是我不帮你,你真的会找李兆他们吗”
“不然呢”叶云归无奈道“总不能让我父皇帮忙吧你觉得合适吗”
岑默听他提起皇帝,面色当即一沉。
叶云归没明白他哪儿来这么大情绪,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再不躲起来被人发现就惨了”
岑默其实一直留意着外头的动静呢,只是想惹一下叶云归,缓解一下方才自己那没顺过来的气。
“殿下对岑某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岑默道。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了一阵嘈杂,像是有人来了。
叶云归急得够呛,伸手揪住他衣襟道“岑默,算我求你大不了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我还你这个人情”
岑默闻言眼睛一亮,这才在脚步声越来越近之时,再次闪身躲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岑默意外之喜x2
提前预告一下,明天再更一章之后,下下章入v,到时候会日万,喜欢本文的小天使请一定要,感谢大家感谢在20230314 02:10:2420230316 01:20: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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