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23章 怎么就结婚了?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从小听老爷子念叨过无数次, 江珩对自己的娃娃亲对象并不陌生,但和贺永言谈起这件事时,却调侃过, 恐怕她就是站在他面前, 他们也认不出彼此。

    可没想到的是, 穿过小巷,找到常芳泽口中的茶馆, 迈进去的一瞬间, 他立即知道,那是宁荞。

    如同跨越漫长时光, 他们早就应该见面。

    可记忆太模糊,零星飘过,让人抓不住。

    宁荞细细咀嚼着酸枣糕, 鼓起来的腮帮子逐渐恢复原样, 面前男人已经递来一张干净崭新的手帕。

    她没有接, 默默想着, 长得这么好看,人还这么好啊。

    江珩注视着宁荞, 拼凑记忆片段,直到被焦春雨的声音打断。

    “同志”

    他回过神“我是江珩。”

    焦春雨傻了一下, 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用力扯了扯宁荞的衣角。

    宁荞吞下最后一口酸枣糕, 定定地看着对方。

    “荞荞,你看谁来了”焦春雨说。

    宁荞“啊”一声, 像是被开了慢动作特效,愣神站起来。

    是她对象来着

    小姑娘一脸吃惊,伸手擦擦自己眼角的泪痕, 又用小手擦了擦嘴角。

    江珩冷淡的眉眼间染了笑意,停在半空中的手还没收回,又稍抬起,目光望着自己递去的手帕。

    宁荞双手接过,耳根子发烫,脸颊也染上淡淡的绯红。

    “你好同志,我是宁荞。”

    江珩的声音很低,带着笑“我认出来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身着军装的男同志高大,小姑娘娇小,形成强烈的反差感。

    焦春雨在边上看了一会儿。

    只要自己不打断,他们说不准就真能这么天荒地老地站下去。

    虽然即将成为夫妻,可他俩初次见面,这会儿甚至连小情侣都算不上。

    作为嫂子,焦春雨非常上道地担任活络气氛的工作。

    她问起江珩的情况,像是怎么突然来安城了,刚才有没有见过长辈等等

    焦春雨与对方年纪相仿,可仗着自己是嫂子,问话时还很有些担心妹夫会局促不安的温和,然而没想到,与自己对视时,未来妹夫军人的气场又出来了,倒是让她有点犯怂。

    焦春雨轻咳一声,心虚地转移目光“小妹刚才是不是还想吃酸枣糕我去买。”

    “我来。”江珩接过焦春雨的话,说道。

    “不用”

    宁荞话音未落,人家已经迈开长腿,上前询问茶楼里的服务员。

    一缕阳光顺着茶楼的小窗洒进来,江珩微俯身,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

    他的侧脸线条清晰冷硬,垂下眼帘挑选,神色专注,挑选好点心之后,拿出票和大团结。

    “小妹。”焦春雨的手在宁荞眼前晃了晃,“小妹”

    宁荞眨了眨眼,抬头挽住嫂子的臂弯,娇声道“听见啦,别喊。”

    焦春雨眯起眼睛。

    这是看对眼了

    小姑娘对于婚姻有迷惘,答应出嫁,更多的是想要找一个能够让自己安安稳稳的去处。

    在此之前,她见过江珩的照片,听到父亲对他赞不绝口的评价,有一些期待,但还是稀里糊涂。

    没想到的是,第一次见到他,宁荞的心间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

    少女情怀在心底悄然冒了个尖儿,淡淡的。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并着肩。

    对方有风度,也有礼貌,宁荞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悄悄瞄他一眼,被抓包之后,又像做错事,“嚯”一下将脑袋转回去。

    江珩看她,原本的抗拒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减弱。

    她垂着眼,额间发丝被风吹得轻轻飘起,皮肤白白的,脸颊还透着淡粉。他们虽是盲婚哑嫁的婚约,但不得不承认,宁荞很好看。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心头反常的感受,是因为这不在计划中的动人,还是因为那些令人捉摸不定的“回忆”。

    大院里的婶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刚才在宁家见到的新鲜事。

    老周家媳妇冯静云先前说宁荞的未婚夫不管从长相、身高还是文凭看来都顶呱呱,这话真没毛病。

    “军人同志的气度就是不一样,我第一眼见到这年轻人,就连大气都不敢出。”

    “也不是军人这身份的问题,他带来的小兵和后来军车下来的几位同志,给人的感觉都和他不同。”

    “老周家媳妇,你是怎么知道男方家里情况的”

    冯静云挠头。

    她就是不服气赵红英,胡编乱造一顿吹而已。

    居然都说中了。

    她心虚,不敢接这话茬,转移话题道“宁家女婿还是被军车送过来的”

    “那可不大院里的孩子们都看呆了,几个小不点跑到大院门口看,还说要摸一摸车轱辘。”

    “这回宁家是体面透了,刚才芳泽和他们家宁主任一起回来的,俩口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两道缝。”

    “可不是高兴吗你们没听见广民妈在那会儿说的话有多难听。”

    “说什么了”

    一个当时没有站队的婶子,立马压低了声音,怪声怪气地模仿俞翠曼的语气。

    “我儿子能找到比宁荞好的对象,宁荞就不行了。”

    “要不是对方拿不出手,能这么偷偷摸摸的谁家嫁闺女,也不是这么倒贴的。”

    “年纪大也好,懂得疼人。”

    大家伙儿听得啧啧感慨。

    得亏宁主任和他爱人一眼就看出林家不行,要不然把闺女嫁过去,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秦工的媳妇刘婶一直都混在大部队里听热闹。前些天在大院听其他人将宁荞说得跟花儿似的,还纳闷,谁家要娶一个祖宗回去没想到现在,这祖宗居然被人抢起来了。

    “厂长儿子和军官都要抢起来了,长得好看还真能当饭吃。”刘婶讷讷道。

    “当然。”胖婶接话,“闺女和女婿的模样都是顶好,我要是芳泽,晚上开饭胃口都能开,多添一碗饭”

    大家听得笑出声。

    热热闹闹的声音传得越来越远,谁都不知道,在大院最西边的独栋小瓦房内,俞翠曼气得脸色铁青,重重地关上窗户,就连门缝都用报纸塞得紧紧的。

    她到这把年纪,还从来没这么丢人过。

    “有没有这么英俊啊”刘婶不信。

    她话音落下,同样不相信的,还有恰好从国营饭店回来的林广民。林广民这班上得憋屈,后厨大师傅在之前冲他爸答应得好好的,要将自己的本领全都教给他,谁知道真入职后,人家藏了心眼,掌勺的事都不让他干,使唤他去切葱段,还美其名曰练刀工。

    刀工能练出什么花样来林广民和大师傅吵了一架,人家说他好高骛远,他是厂长儿子,从小到大哪被人教训过,再加上这段时间追爱艰难情路受阻,一气之下直接脱了工作服,转身就走。

    林广民跑回家是因为憋了一肚子气,没想到一进大院,火气更大了,因为他听见大院里那一道道尖锐刺耳的声音。

    “广民真的不如那位军官同志”

    “真比不上,广民有个当厂长的爹和听着响亮的工作单位,单拎出来还成。但到了宁荞对象跟前,长相比不上人家,身高比不上人家,气派更是不行”

    “广民那小身板儿,到宁荞对象那儿,得仰着脖子看人。”

    “小点声一个个在背后嚼厂长家舌根,也不怕你们爱人在单位被穿小鞋。”

    “咱们都是自己人,谁还传到厂长耳朵里去”

    “别说了,别说了,快散了吧。”

    林广民躲在大树后头,藏得严严实实的,谁都没看见他。

    要不说他身板儿小呢

    一道道声音,没一个人是为他说话的。

    每一句对宁荞对象的夸奖,都像是一根针,狠狠往他心窝子戳。林广民无地自容,却又不信。

    他妈说了,他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宁荞拒绝他,找的其他对象都是退而求其次。

    大院里人群散去。

    林广民阴沉着一张脸,从大树后出来。

    他想回家的,可鬼使神差一般,望向宁家的方向。

    等看着宁家的大门,他又自嘲一笑,他以什么立场在这儿晃荡

    林广民咬了咬牙,转头要走。

    可突然之间,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看见一位军人从宁家走出来。

    年纪不像他妈说的那样大,瘦胳膊瘦腿的,虽白白净净,可看着像个文弱书生。

    林广民冷笑,大家口中宁荞的对象,那个体面的军官,就这

    小梁双手背在身后,在宁家小院踢着石子儿。

    江营长怎么还没回来

    当然,他不是急着要见领导,只是想看看平时在部队里生人勿近的江营长,究竟将和什么样的女同志结婚。

    他等得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嘴巴还没合拢,瞄见一道身影。

    对方戴着眼镜,目光森冷地盯着自己。

    紧接着,那人勾了勾唇角。

    到了此时,林广民不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是宁家人眼瞎。

    而大院里的家属们,对这位军官赞不绝口,也不过是因为军人身份给他贴了金。

    没能抱得美人归,并不是他的问题。

    可惜了宁荞。

    林广民露出和他母亲俞翠曼一样鄙夷的神情。

    由上至下打量小梁一眼,随即转身。

    小梁

    小梁一脸莫名其妙,却来不及深究,因为就在这一刻,他看见一道嫣然倩影。

    不远处,娇小玲珑的小姑娘站在肩宽腿长的江营长身旁,简直是最美的风景。

    他摆了摆胳膊,欣喜地喊“江营长”

    林广民若无其事地望过去。

    脸上鄙夷的神情,彻底僵住。

    刚才跑来做媒的赵红英,有一句话说得没错。

    现在该着急的,是他们宁家。

    “其实说起来,林家那孩子是不错,看着是个本分人。”

    “一时半会儿的,托人相亲,也不一定靠谱,倒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

    “俞翠曼是不好相处,但婆媳之间哪有关系好的”

    宁荞插嘴“妈和嫂子关系就好。”

    “我和你嫂子投缘,不一样。”常芳泽继续对宁致平说,“虽然这人不行,但闺女就算是嫁过去,也算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嫁的,我们哪里还能眼睁睁看着闺女被磋磨他们老林家也要脸,大院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不至于做什么不厚道的事。”

    “荞荞,你怎么看”宁致平抬眼问宁荞。

    对于感情上的事,宁荞过去觉得自己年纪小,从来没认真考虑过。唯一的概念,大概就只有嫂子对她说的那番话。

    “你愿意和他好吗”宁致平问。

    宁荞摇摇头“不愿意。”

    常芳泽犹豫了一下,说道“虽然说现在主张自由恋爱,但也没几对成的,大部分都是相亲看对眼,直接就结婚了。没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宁致平说道“我看林家那小子,也不顺眼。说不上什么毛病,总觉得他眼珠子滴溜溜转,心思不正。”

    常芳泽不了解林广民,像是抱住一株救命稻草“人家哪里不好了你这是偏见。再说了,我们现在不是没办法了吗时间紧,又没个合适的对象”

    宁致平斜了她一眼。

    常芳泽懒得搭理他,转而看向闺女“荞荞为什么不愿意”

    “他多难看啊。”宁荞说。

    夫妻俩

    “眼睛很小,身板儿也小。”宁荞认真地说,两只小手比出形状,“脸还是正方形的。”

    这两只手比的正方形,居然还挺规整。

    常芳泽都要听笑了,宠溺地戳了戳闺女的额头“你啊你”

    宁致平没吭声,心底打着主意。

    此时西城清萍一座海岛的军区内,收发室的同志正在派送信件。

    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女同志走上前“有我的信吗”

    “没你的,怎么会有你的呢”收发室的同志随手整了整一筐的信,说道。

    女同志眼尖,瞄到其中一封,直接伸手。

    “哎等等,这是江营长的。”

    “我给江营长拿去就好。”女同志嫣然一笑,也不等对方拒绝,直接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只是她还没跑几步,就被拦住。

    收发室的同志说道“罗同志,你别为难我。这是江营长的信,我必须亲手交到他本人手中。”

    她的嘴角抿了抿,没法再争取,信又被夺回去。

    “信封上都写了,是他爷爷寄来的。”她说,“又不是江营长对象的来信,你急什么”

    人家没再跟她争论,信封往筐里一塞,迈上自行车,“嗖”一声骑走。

    “先别走呀”罗同志大声道,“江营长到底有对象没有岛上没有,那老家呢”

    勤务兵没接话,蹬着自行车骑老远。

    整个海岛的人都知道,岛上播音站的罗琴对江营长有意思。这段时间部队办活动,播音站的同志们得了许可,能进出部队,罗琴只要一进军区,就四处找寻江营长的身影。

    可这事给江营长造成困扰,他半点情面不留,直接上报,勤务兵只好按照上头的指示行事。

    不过这会儿,勤务兵蹬着自行车,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这播音员的性子热情活泼,外在条件和工作都这么好,江营长怎么就这么不情愿惹得女同志一脸委屈怅然,太不解风情了。

    勤务兵心底这么暗暗琢磨着,面上却不敢表现半分,远远望见江营长,把纷飞思绪收回来。

    江珩肩宽腿长,身着一身利落军装,脚踩军靴。

    清晨阳光洒在坚毅的脸上,眉眼凌厉,五官轮廓更加清晰。

    勤务兵立即停下自行车,从上边下来,站得笔直,敬了一个军礼“江营长,有您的信。”

    江珩收到信,都不用扫一眼信封上的邮戳,就已经猜到,是他爷爷寄来的。

    等到勤务兵转身离开,他直接打开信封。

    江老爷子信上的内容,无疑又与安城宁家的闺女有关。

    江珩一目十行看完,信中大部分的内容,都是老爷子老生常谈的话题,他能倒背如流。

    但这一次,还有新鲜事。

    老爷子说,安城他老战友的孙女,今年已经满十八岁了。

    他们江家是时候该去提亲了。

    江珩将信纸叠好,重新放回信封中。

    他没见过那个女孩子,但光是从老爷子当面、在电话中、电报以及信里,似乎见证了对方的成长。

    一转眼,她都十八岁了。

    江珩往军区大院走,手中拿着信。

    后勤办事处的白主任大老远看见他,目光落在他手中,笑道“老爷子又寄信来了这次是放心不下哪个孩子老二、老三还是老四”

    别人住家属院的,都是成双成对。但江营长不一样,人家住在家属院,是因为底下还带着一连串的弟弟妹妹。

    白主任这问话也是明明白白,江营长家这三个孩子,都不是省事的主。这会儿大院清静,是因为他们仨上学去了,等一会儿仨孩子放学回来,可有得闹腾。

    江珩时常出任务,一趟出门,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这期间就全靠白主任帮他盯着家里几个熊孩子,因此两家关系熟络。

    他笑了一声“这次是我。”

    白主任一乐,对于江珩,老爷子还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

    年纪轻轻屡立战功,战绩斐然,性子沉稳,就是刚进部队时,都不曾有年少轻狂的时候,部队领导各个都看好他。

    “老爷子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江珩提了提唇角,刚要迈开步子,突然听见白主任又“哎哟”一声。

    “你们家老爷子在信封背面还写字了。”

    他将信封翻过来,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必须回信

    还有个感叹号。

    江珩

    老小孩。

    回到家中书房,江珩坐在书桌前,提起笔。

    先是弟弟妹妹们的近况,最后的回信内容,必定是老爷子最感兴趣的话题。

    定亲的时候,他和那个女孩子都还没出生。

    等到人家十八岁,前去提亲,是给宁家增添困扰,十分冒犯。

    更何况,他也没有心思经营婚姻。

    江珩低头,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笔,在信纸末尾回道

    爷爷,二十多年前定的亲,老黄历了。

    然而就在这时,钢笔稍顿。

    这一切,像是曾经发生过,同样的拒绝,同样的说辞。

    江珩怔了一下。

    笔尖在纸上停顿许久,模糊出墨色。

    第二天下午,宁致平被林厂长叫到办公室去。

    作为冶金厂的厂长,林德朝表面上比俞翠曼客气,可实际也是一副宁家赚大了的心态。

    “致平啊,两个孩子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宁致平腾了张椅子坐下“什么事”

    林德朝皱了皱眉,简单说了事情的经过。

    光听妻子提起,宁致平体会不深,如今却实实在在感受到林家的傲慢。

    林德朝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两个孩子自己要是能看对眼,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拦着。我听说你闺女就要下乡了,时间不等人,还是尽快给他们把喜事办了。”

    “嫁妆方面,我托人问问,看能不能给你弄到工业票。到时候你把三转一响都办齐,不管在大院里,还是亲戚朋友面前,你们宁家脸上都有光。”

    “喜酒方面,也不要太铺张浪费,我们两家这么熟,一切都好商量,你看是不是”

    到底是面对自己的领导,宁致平专注地听着,神色严肃,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林德朝镇定自若,他和媳妇早就商量好,有足够的底气拿捏宁家。

    人家闺女出嫁,总得假装矜持。

    林德朝安心等待。

    可就在他沉默时,宁致平微微摇了摇头。

    林德朝都算准了,果然他会装模作样地表示为难。

    但无论如何,他们林家也都不可能退让。

    林德朝淡定道“至于彩礼方面,就等先把证领了再说,毕竟你们赶时间”

    “这门婚事恐怕成不了。”宁致平打断他的话。

    林德朝原本运筹帷幄的神情微滞。

    他指尖轻敲桌面,皮笑肉不笑道“怎么”

    “嗐”宁致平故作遗憾,“我们家荞荞有一门娃娃亲,从家里老爷子那辈就定好了。”

    林德朝嘴角的笑意僵了,彻底将那恩赐一般的表情收起来。

    千算万算,人家压根没打算把闺女嫁过来

    介绍信是早就已经向街道开出来的,他检查好一切,刚到大院,就感觉心里头闷得慌。

    在家门口,他做了个深呼吸,劝自己放平心态。

    妹妹出嫁是喜庆事,不能哭丧着脸。

    大院里的住户们也都知道今天对于宁家而言是大日子。

    俞翠曼和林广民一早起来去上班,都尽量将自己拾掇得更加整洁体面。昨天丢了脸,现在至少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否则得惹人笑话。

    难受了一宿,直到现在,俞翠曼还是怪自己沉不住气,巴巴将老脸送上去让常芳泽打。原本别人还不觉得宁家给宁荞找的对象有多好,被她咄咄逼人的口吻一激,倒是个个都对他赞不绝口。

    老周家媳妇冯静云对厂长夫人倒是没有意见,只不过对于赵大姐给做的媒,就有得说道了。

    见宁家敞着的门,和一箱一箱往外运的行李,她感叹“这出嫁多体面,嫁妆都办齐了。”

    俞翠曼原本不想多逗留,可实在忍不住,停下脚步“嫁妆是办齐了,彩礼呢”

    冯静云一愣,见她从身边经过,便笑着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宁家女婿临出任务之前还特地来咱们这儿一趟,看得出来对这婚事是很上心的。”

    “他忙,父母长辈也不帮着张罗婚事”俞翠曼扯了扯嘴角,“宁家丫头自己跑去军属大院,会不会让其他人看轻了”

    其他人被她提醒,也想起这一茬来。

    而就在她们压低了声音轻轻讨论时,宁致平和常芳泽已经从屋里出来。

    一道道视线追着他的背影望去。

    “江叔。”夫妻俩快步走到大院门口,将一位老同志迎进来。

    老同志穿着考究,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

    他朗声笑着,使劲拍拍宁致平的肩膀。

    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军装的小年轻。

    宁致平许久没有与江老爷子见面了,喜不自胜,冲淡心头对闺女远嫁的不舍。

    多年未见,彼此之间的寒暄是难免的,江老爷子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双目微红。

    早在十几年前,他曾和儿子儿媳带着大孙子一同来到这里。

    然而现在,只剩下他自己。

    宁致平与常芳泽搀着江老爷子,扶他进家门。

    同行一身军装的小同志紧随其后,帮忙提着东西。

    大家紧紧盯着他带的一盒盒礼品,一脸狐疑。

    “难道是宁荞对象家的长辈”

    “来提亲的吧”

    俞翠曼懒得再看,拉着儿子催他赶紧去上班“别在这里凑热闹了,工作要紧。”

    她顿了顿,又怪声道“你爸对这份工作还是很看好的,你别辜负他。”

    她有意强调自家的背景。

    作为厂长家的儿子,这样的身份,从出生那一刻开始,林广民就胜过不少人。而那位军官,自身条件还行,家世还是差点儿的,提亲来的就只是个糟老头子。

    说到底,是宁荞走宝而已。

    然而她这一番话,还没等到大院家属们的附和,身后已经传来那小兵的声音。

    “老首长,您慢点。”

    “您这走路生风的,我追都追不上,怎么向领导交代啊”

    江老爷子顿住脚步,露出不悦的神色“我又不是什么老家伙,回趟老家而已,还要特殊照顾”

    宁致平大笑起来,和常芳泽一起哄着老人家。

    老爷子征战沙场,体面大半辈子,独自带大四个孙子孙女,从不服老。之前退下来之后,大孙子喊他一起住到岛上去,他不情愿离开自己生活惯的地方,江珩便以弟弟妹妹需要管教为由,向领导申请让他们搬过去,打算再慢慢打主意哄着他一起。只不过后来京市第一间干休所成立,那儿什么都有,专人将他照顾妥帖,才让江珩打消这番心思。

    家里几个孩子调皮爱胡闹,就只怕大哥,江老爷子也怕耽误了他们,便只能由着他们跟着他大哥海岛。说起来,军人的弟弟妹妹也能随军,实在是感谢组织上的特殊照顾。

    老爷子这一生,对外派头十足,酸楚只留给自己,操的是喝不上孙媳妇茶这份心。

    这一趟,他是特地来接孙媳妇,将她送到西城海岛去。

    当爷爷的亲自将她送上岛,谁敢欺负他孙媳妇,他第一个不同意

    “我孙媳妇在哪”江老爷子问。

    话音一落,他脚步更快了。

    身后小兵又连忙追上“老首长老首长”

    “别喊了。”江老爷子说,“都退下来多少年了。”

    他开口时,一副不容置喙的严厉语气。

    一转头,看见娇小的身影从屋里探出来。

    老爷子在电报中就提过自己要来一趟安城,宁致平担心他在路上吃不消,但拦都拦不住,在家里念叨过好几回。

    因此宁荞一早就知道江珩的爷爷会来。

    但一眼见到老爷子,心里还是有点怵。

    当了几十年军人,老爷子一脸威严。

    宁荞与他对视,小心翼翼的。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江老爷子露出慈祥和煦的笑脸。

    自己选的孙媳妇,就是打心眼里喜欢

    宁荞怔了一下,嘴角也扬起漂亮的弧度,乖巧地喊人“爷爷好。”

    “好、好”江老爷子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大院里的职工和家属们看得一脸好奇。

    林广民幽幽地望着宁荞的方向,挪不动脚步。

    “还不快走”俞翠曼神情僵硬,用力扯了扯儿子的胳膊。

    母子俩几乎是逃跑一般离开大院的。

    林广民心情复杂,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比不上宁荞的对象。

    所有人也都是此时此刻才明白,陪着老爷子来的,不一定是江珩的下属。

    兴许是组织上安排的。

    宁荞的娃娃亲对象深藏不露,家里长辈居然是部队的老干部,身份非同一般,出门有专人陪同,哪是区区一个厂长可以比的。

    再加上他这么大的年纪,还专程来提亲,彻底推翻俞翠曼说的那些酸话。

    这一次,宁家有多风光,他们林家就有多难堪。

    俞翠曼和林广民的脸火辣辣的。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在大院里,都要抬不起头了。

    宁家的大门重新关上。

    大院里的人都在外边猜测宁荞对象家长辈给的彩礼必然丰厚。

    但宁家低调,无心显摆。

    因此,直到等送宁荞出大院,前往火车站的路上,大院职工和职工家属也等不出个所以然。

    只能往高了猜,越猜越离谱。

    去火车站的路上,常芳泽开始鼻酸。

    江老爷子能理解未来孙媳妇娘家人的心情,看着宁荞与母亲、嫂子紧紧相拥,也满心感慨。

    铁轨上的火车发出轰隆声响,宁荞上了车,坐在窗边。

    小姑娘泪眼汪汪,探出身子,和母亲嫂子道别。

    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而与此同时的北城

    记忆复苏。

    江珩想起上一世的种种。

    上一世,她苍白着小脸,没了呼吸,被他紧紧拥入怀中。

    他失去了她,那样濒死的窒息感,历历在目。

    “董伟捷怎么样我记得他模样挺周正。”

    “董伟捷不行,家里有个哥哥,还有个弟弟,他排行老二。”宁阳说,“爸妈不疼他,心都偏到咯吱窝了。”

    “吴兴邦呢他是不是和你关系不错”

    “打过一架,我打赢了,后来就没来往了。”

    常芳泽皱了皱眉“他还会打人”

    “打人不行。”焦春雨立马摇头,“要是夫妻俩闹个矛盾口角,他要揍小妹怎么办”

    宁阳拍着桌子,眼睛一瞪“他敢”

    宁荞在边上拍拍哥哥的肩膀,劝他别急。

    假设,是假设而已。

    “脾气太急躁的确实不好。”常芳泽继续翻着地址,“你是不是还有个同学,他爸是派出所的公安同志好,正派。”

    “你说窦景山”宁阳沉吟片刻,“窦景山是不错,个子高,性情也温和。”

    “我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宁阳喊我来家里写作业,窦景山特别积极,也想跟着来。”焦春雨说,“那会儿同学还说窦景山肯定喜欢宁阳的妹妹呢。”

    “当年小妹才多大他们就是瞎起哄。”宁阳说。

    宁荞使劲回想,却没什么印象“我怎么不记得这个人”

    “人还没来呢,就被你哥轰走了”焦春雨笑道。

    常芳泽神色舒展“窦景山结婚了没有还没处对象吧”

    “没呢。”宁阳摇头。

    常芳泽面露喜色。

    宁阳面色如常“但他下乡了。”

    常芳泽

    忍不住,没好气地踹了儿子一脚。

    宁致平不发表意见,默默地吃着饭。

    等到吃完之后,将面前的饭碗一收拾,往厨房里端。

    “没一个靠谱的。”宁致平说。

    常芳泽抬眼“那你倒是找一个靠谱的出来让我看看。”

    宁致平双手背在身后,从厨房出来,抿着嘴,板着脸。

    无声的抗议。

    第二天清晨,常芳泽回了一趟娘家,言语间透露出打算给宁荞介绍对象的想法。

    自家闺女漂亮优秀,她就算是想让人给她安排相亲,也不能表现得太急,点到为止即可。娘家亲戚笑着打包票,宁荞多好看,要是把消息放出去,可不是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

    常芳泽没在娘家待太久,中午赶着回家给宁荞做午饭。

    然而她健步如飞,人都还没进家门,就被大院里的赵大姐给拦住了。

    赵红英的脸盘子又大又圆,一脸福相,为人热情,是厂里书记的媳妇,平时特别喜欢做媒。这些年,她满大院绕,到处撮合人,促成几段好姻缘,乐在其中。

    “芳泽,你们家荞荞也该说对象了吧。”赵红英开门见山。

    常芳泽猜到她的用意,假装淡定道“我们家闺女还小呢。”

    “十八岁,也不小了。”赵红英挽上她的胳膊,“咱们那会儿念书少,还没到十八,家里头都该着急了。”

    “要是有合适的,可以见个面。”常芳泽笑道。

    常芳泽拿钥匙开了门,将她迎进屋。

    “这不,我这儿刚巧有个合适的男同志。”赵红英说,“对方家境好,双职工家庭,自己也是正经单位的。今年二十三,和你们家宁阳一般大。”

    “就是林厂长家的儿子,广民,你认识吧”

    赵红英斟酌着说辞。

    让她做媒,是今早林广民的母亲俞翠曼主动找上门的。俞翠曼对宁荞不算满意,却又拗不过儿子,便叮嘱赵红英,别显得太上赶着了。

    就算林广民最终能和宁荞走到一起,林家也没多欢喜,作为未来婆家人,她要先把态度拿出来,往后谈彩礼时主动权就在自家手上。

    常芳泽回想林广民的模样,只记得小伙子文质彬彬的,心念一动。

    毕竟是一个大院的,彼此之间知根知底,将来要是闺女真嫁过去,这么近的距离,她和宁致平往后也帮衬得上。

    “广民这孩子实诚,他就是喜欢你们家荞荞,说她好看。”赵红英帮俞翠曼传达她的想法,说道,“只不过啊,广民妈那边还没有同意。”

    常芳泽眼皮子跳了跳。

    俞翠曼那派头,她平日见怪不怪,反正两家人也不来往,没想到现在让人做媒,都是趾高气昂的态度。

    她的脸色难看了些,兴致全无,但好歹对俞翠曼的儿子没有意见,甚至还有些满意,便没有把话说死。

    “广民的爸妈你也是知道的,工资高着呢,夫妻俩当领导的,都是明事理的人。他上面还有个姐姐,前几年出嫁了,丈夫是食品厂的,小俩口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呢。”

    “现在家里就只剩下广民一个让林厂长操心了。进冶金厂要从学徒干起,得吃苦,他在家待业几年,他爸妈都舍不得,去年底给人托关系送到国营饭店去了。关系摆那儿呢,这孩子将来转正是板上钉钉的事。”

    听到这里,常芳泽心里就不舒坦。

    前几年工作还是好安排的,可惜闺女在念书,宁致平就想着让她念完高中。等今年七月份毕业,常芳泽恰好寻得一位老中医给宁荞调养身子,一天得喝三回中药,还不能操劳。夫妻俩合计,工作的事就等调理好身子再说,没想到下乡通知说来就来,现在大家伙儿都为了不让子女下乡到处走动,他们家荞荞就只能耽搁了。

    “你们家闺女模样俊俏,跟电影海报里走出来的人儿似的,广民一眼就看上了。他也是个懂得心疼人的,等到时候荞荞进了他家门,肯定对媳妇好。”赵红英继续道,“至于他妈那边,咱们也是当儿媳妇的人,婆媳之间哪有处得好的好事不能光让你们一家沾了,你说是不是”

    她估摸着话都说到这份上,常芳泽也该妥协了。

    然而,人家却已经沉着脸,一句都听不下去了。

    “你这话是越说越不中听,什么叫好事不能光让我们家沾了”

    赵红英拉着她的手“你先别生气,咱们就跟亲姐妹似的,我就和你说说掏心窝子的话。芳泽啊,说到底,现在该着急的是你们家,不是老林家。不如你拿出点诚意,到时候彩礼方面退一步”

    常芳泽冷着脸,语调缓慢而有力“他们家长辈是领导,我们家致平也是干部。他家姐夫有正经单位,我们家荞荞的哥哥嫂嫂吃的同样是公家粮。他们找人来说媒,还得我家拿出诚意,我们家闺女不受这委屈。”

    赵红英睁大眼睛。,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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