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分房的问题, 有江果果小同志的助力,宁荞蒙混过关。
江珩没有勉强,也不好勉强, 只能在心底安慰自己。
她活着就好。
只不过,他暂时将这件事放下,江果果却回过头来找麻烦。
趁着宁荞不注意的时候,小丫头将大哥拽到一旁去,好好商量这个问题。
“没有小嫂子抱着,我是睡不着的。”江果果严肃道。
江珩
她过去九年怎么都能睡着
“你小嫂子晚上是抱着你睡的”江珩问。
江果果点点头“对呀小嫂子和我可好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摸摸我的头发, 给我讲故事听,最后抱抱我,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睁开眼睛就天亮了。”
江珩第一次体会到贺永言每天念叨着的“羡慕”是什么感受。
他娶了个媳妇, 被四妹抢走了,还心安理得的, 完全不知道在他面前收敛。
这一刻,江珩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庆幸。
家里这么多孩子, 但好在他就只有一个妹妹, 如果是三个妹妹的话,他这辈子都不一定能把宁荞抢回来。
“我不跟你说这些。”江珩无情地瞟了江果果一眼,“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江果果皱起眉头。
大哥让她做什么心理准备
是小嫂子要搬房间的心理准备
小丫头气鼓鼓的, 嘴巴再次撅得能挂油瓶。
“那你就放马过来吧”她把脑袋撇过去,转身两只脚在地上用力踏着, 踩出大动静,潇洒离去。
江营长
居然能被一个小丫头宣战
放马过来就放马过来,他也要拿出一些真本事了。
接下来的数日, 宁荞察觉到这个家里诡异的气氛。
她问了问江源和江奇,两个半大小伙子没发现,茫茫然然地看着她。
宁荞立马意识到,这诡异的气氛,是围绕着江珩和江果果展开的。
他俩在向对方宣战。
江珩和江果果开始争宠,一个争取在媳妇面前表现,另一个则使劲儿冲着小嫂子撒娇。
宁荞什么都知道,但看他俩这么卖力,又不好戳穿。
于是慢慢地,演变成,她居然练习好了端水。
在这个家里,平衡大人和小孩之间的关系,简直是太难了。
隔壁唐家的屋子空下来之后,大院里所有人都在讨论着接下来是谁会搬过来。
有说贺永言有望升为副营长的,也有说小道消息称副营长很可能要从其他军区调,大院里的婶子们都盼着最好从外边调来一个副营长,再最最好跟来一个新媳妇,家属院就又有热闹可看了。
回想这阵子,日子过得比去露天操场看电影还有劲儿。
一会儿是苏青时扎宁荞车轮胎被拆穿,一会儿是军区小学招聘的事,一会儿是政委家闺女和那男知青闹掰,每一幕都很刺激。
到了最后,谁都没想到,苏青时居然被送进大牢里去了,大院里的军属们之前哪里经历过这么大的阵仗,除了唏嘘,还是唏嘘。
五月份的天气,不冷也不热。
但对于还没有在海岛经历过一年四季的宁荞来说,西城的夏天来得比老家要早一些。
清晨她收拾好自己,和弟弟妹妹们一起出门。
到了托儿所,像平日那样,自己先上班去。
“江源,你走快一点,跟上弟弟妹妹。”宁荞进托儿所前还提醒了一句。
江源一个人走在后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后山的事,他吓出阴影,出门的时候习惯跟在小嫂子和四妹身后,这样一来,如果发生什么特殊情况,他能保护着她俩。
等小嫂子进去之后,他挠了挠后脑勺,这样说道。
江果果没心没肺,见二哥这谨慎的架势,笑眯眯地说“二哥又不是大哥,保护不了我们”
“谁说的”江源不悦道,“我都已经满十四周岁了。”
“上次军区小学有老师跟踪小嫂子,你都稀里糊涂的,最后还是大哥来帮你擦屁股的呢。”江果果一本正经道。
江源一时失语。
上回纪龙跟踪宁荞,他却连将她先哄回家都做不到,如果不是因为大哥突然出现,就被纪龙给逃跑了
江奇主持公道“我们谁不要大哥帮忙擦屁股大哥就别说二哥啦。”
江果果纠正“是四妹别说二哥。”
“这意思就是五十步笑百步”江奇拧眉,“江果果,你确定自己有好好念书吗”
江果果全班第八的地位怎么能被轻易嘲笑,她皱着小脸,扬着拳头就去追三哥。
江源独自落在后边,望着他们欢快的背影。
小小少年的心头沉甸甸的,仿佛有很多烦恼。
可这些烦恼,无法诉说,因为这个家里,弟弟妹妹和大哥都不是这样的,如果他愁眉苦脸的,别人肯定会说他矫情。
江源耷拉着脑袋。
他不够聪明,也不够有力量,有很多事情想做,却没有能力完成。
还有一件令人伤心的事,刚才他提醒过,却被忽略了。
小嫂子不记得,是情有可原的,可大哥和弟弟妹妹们,似乎也都忘记他满十四周岁了。
晚上回到家,江源一头扎进房间里。
书桌上有好多课本,他趴在这一堆书本上面,提不起精神。
房间外的动静很大,厨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是江奇又在大展身手。
哥哥和嫂子不知道上哪儿去了,还没有回来,江果果把脸蛋贴在江源房间的门上“二哥,出来玩呀。”
“不玩。”
“你在里面干什么”
“学习。”
江果果嘟囔着“骗人”
江源没开门。
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么任性了,收起了打人的拳头之后,他变得很听话,可也因为过于懂事,时常被人忽略。
等到傍晚,江源听见哥哥嫂子回来了。
弟弟妹妹敲房门,他没去开门,闷声说自己不饿。
可房门没上锁,江奇和江果果就像两个小无赖,进屋直接把他给揪出来。
江源垂着脑袋,不情不愿地出房间。
江奇已经做了一桌子好菜,让他赶紧去看看。
江源瞄了一眼,全都是他爱吃的。
“我不饿。”
话音落下,他的肚子很不争气,“咕噜咕噜”叫起来。
江奇和江果果抿着嘴巴偷笑,生拉硬拽地拖着他坐在饭桌前。
这别扭的心情来得莫名其妙的,江源也不知道自己在跟谁生气,低头拿起筷子。
“哥哥和小嫂子呢”他问。
他刚问完,江珩和宁荞从屋里出来了。
今天的他们,对他很温柔,不仅仅是小嫂子,就连哥哥的唇角都染了笑意。
到底是饿了,江源很难假装没胃口,捧起饭碗。
他的饭量不小,一口一口吃着,闷声不响的。
江珩提起那天在后山的事。
这么多天了,他头一回主动提起这件事。
他说起傅倩然。
那天是傅倩然告知他,宁荞去了后山。事后,夫妻俩向傅倩然真诚地道了谢,如今在大院里碰见,彼此之间会微笑问好。
他还说起部队里的几位领导,在宁荞吓坏了的时候,身着军装的他们,像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宁荞默默地听着。
其实第一个让她安心的是江珩,在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听见他的声音时,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安全了。
听着大哥的话,江源的记忆也回到那一天。
他听得出神,扒拉米饭的速度也慢了一些。
“最值得表扬的是江源。”江珩说。
江源差点被还没咽下的米饭噎住,咳了两声,像见鬼一样的表情。
宁荞笑道“江源的反应最快了,知道去报公安。公安赶到大院调查,后来又听说我们在后山,这才赶过去。也是因为他们亲眼看见整个过程,才能这么快将犯人绳之以法。”
江源听得愣愣的。
“二哥还催我们去找永言哥呢,本来我们不想去的。”江果果说。
“对啊,二哥怎么想到去报公安的”江奇问。
“二哥真聪明”江果果激动道。
江源的耳根子微微发热。
其实他没做什么,可哥哥和小嫂子这么一说,功劳仿佛全都被归在他身上似的。
他原本因为委屈而假装硬邦邦的心,变得柔软了些。
弟弟妹妹时常怪他笨,可也总说他聪明,是他总惦记着当初小纸条上“知情人”那些尖酸刻薄却假装是鼓励的言语,才将身边人无意识的玩笑话放大。
他过于敏感了。
“江源,多吃点。”宁荞轻声道,“不过也不能吃得太饱,还有蛋糕呢。”
“蛋糕”江源傻傻地抬起头。
“过生日,当然要有蛋糕啦”江果果歪着头。
江珩回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装盒。
包装盒打开,是一块老奶油蛋糕。
这蛋糕是刚才他和宁荞一起去糕点店买的,岛上的糕点铺没有京市的大,糕点种类也不多。
可这是江源见过最漂亮的老奶油蛋糕。
蛋糕很小,江果果和江源都很谦让,眼馋地吞了吞口水。
江源用手挖了奶油,绵密的奶油味在唇齿间绽放。
这么稀罕的蛋糕,他吃得很慢,当小嫂子问他是不是有点腻时,立马用力摇头。
江源自己不舍得吃。
却愿意和家人们一起分享。
他去厨房拿了小勺子,将原本就小的蛋糕分成几块。
在要划出最后一块时,江珩接过小勺,微微动了动勺子划下的方向。今天的江源是寿星,他应该吃最大块。
“应该买大一点,可惜糕点店里没有大蛋糕。”宁荞遗憾道。
江源吃得很香。
他让奶油在自己的口腔里慢慢融化,抬起头,看见弟弟妹妹和哥哥嫂子脸上温暖的笑容。
这不是他第一次过生日。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父亲还没过世,母亲还没离开,当时,他就吃过一块蛋糕。
那一直是江源心中最美味的食物。
然而现在,被替代了。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生日。
永远都不会忘记,哥哥嫂子和弟弟妹妹们,陪着他,吃了一块蛋糕。
其实蛋糕很小,每个人都不够吃。
但一家人尝到的甜,却是同等份的。
宁荞和江珩考虑过后,决定在六月中旬启程回老家。
江营长多年的假期都没用,有很长的探亲假。其实宁荞也想回家多待一段时间,但始终放不下孩子们。
江家三个大孩子听着这番话,嘴角往下弯,心中流淌过被深深呵护的温暖。
以前大哥经常出任务,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是常事,可他从来都不会放心不下他们。临出门前,最多只是叮嘱他们别打人、别欺负院里小孩、别逃课、别不做作业
只有温柔的小嫂子,才会真正打心眼里关心他们仨
“冉冉一个人,带着这么多小孩,还是有点吃力的。她现在唯一的盼头,就是等我放完假回来,她也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聂园长已经答应她了。”
弟弟妹妹们微微蹙眉。
情形不对。
“我们班的小胖和红旗,特别调皮,连吃饭都要人盯着。别的小朋友们玩的是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唯独他们俩,玩老鹰掐小鸡的游戏。”
“还有团团圆圆,他俩的胆子太小了,还是担心他们被欺负都不懂得告状。”
“足球赛就在六月底,孩子们准备了好久,都问我能不能在六月底之前赶回来呢”
江珩算了算来回路程“就去十一天吧。”
宁荞点头“好。”
弟弟妹妹们
原来小嫂子担心的孩子们,是托儿所那些真正的小毛头
“你们怎么了”宁荞抬眼,扫见他们委屈的小表情。
江源带着弟弟妹妹使劲摇头。
尽量露出不太尴尬的笑容。
他们大孩子哪能和小不点争风吃醋,多小气呀。
转眼到了六月中旬。
休假前最后一天给孩子们上课,宁老师认认真真地和他们道别。
小朋友们没有时间的概念。
宁荞给他们解释“你们闭上眼睛睡,再睁开眼睛起床,再闭上眼睛睡觉,再睁开眼睛起床重复十一次,宁老师就回来啦。”
陆冉冉说“不对哦,睁开闭上睁开闭上,要重复二十二次,因为小朋友们还要午睡呢”
托儿班的孩子们听得更加懵了。
完全不理解。
团团圆圆也不理解睁开眼睛闭上眼睛的说法,不过他们听懂了宁老师的道别。
两个小团子在下午宁荞快下班时,走到她跟前。
“宁老师。”团团奶声问,“你回来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已经回老家啦”
两个小朋友怯生生的,从来不会像托儿班里其他孩子们那样肆无忌惮地耍赖。
对他们说话,宁荞的语气放得更软一些“不会的,我还要回来看你们踢足球呢。”
刚接触足球不久的两个孩子,特别喜欢这项运动。
听姥姥说,可以留在托儿班,等到足球比赛之后再走,他们重现久违的笑容。
现在听宁老师说,他们还会再见面,团团圆圆就更高兴了,嘴角牵起来,露出可爱的小米牙,笑得很腼腆。
“我们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宁荞伸出纤细的小手指,“拉钩钩。”
团团圆圆过去被他们父母照顾得好,肉乎乎的。经过变故之后,总是寄人篱下,连吃饭都不敢吃得太香,瘦了一些。可他们的手指头,还是胖胖短短的,看起来软乎乎,笨拙地勾勾手指,双眸亮晶晶的,仿佛真做了什么不得了的约定。
分别和两个小朋友拉钩时,宁荞想起前些天哥哥给她发来的电报。
哥哥知道情况紧急,得发电报,但特别抠,没把事情说清楚。宁荞只知道,他和嫂子确实在安城一间医院找到一位昏迷中的女病人,但究竟是不是团团圆圆的母亲,谁都不能断定。
还是得由她亲自去看一看。
宁荞没有将这消息告诉团团圆圆,更没有告知唐母。
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但在傍晚唐母来接两个小不点放学时,宁荞状似不经意地问“团团圆圆长得好像洋娃娃,这么好看,是不是随了他们的妈妈”
“清锦从小就是我们村里出了名的漂亮。”提起早逝的闺女,唐母的眼眶还是止不住发酸。
“他们妈妈叫清锦吗”宁荞笑道。
“当妈的夸自己闺女是全村出了名的好看,你肯定不信。”唐母揩了揩眼角,笑着说,“我这边有照片呢,你看看。”
唐母掏出荷包。
荷包里有一些钱,是家里老头子让她带着傍身的,她将钱叠得平平整整的,至于闺女的照片,则被塞进荷包夹层里。
唐母缓缓拿出唐清锦的单寸照时,动作很轻,手不住地颤。
团团圆圆也想看妈妈的照片,踮起脚尖,一句话都不说,小表情专注。
宁荞望着唐母鬓边的白发。
分明才过去几个月而已,可这一回来到岛上的唐母,看起来却比当时要苍老许多。
小俩口启程回老家,带的行李并不多。
不管是京市干休所,还是安城宁家,生活上的用品都一应俱全,他们只需要带上换洗的衣服即可。
这样一来,路途上也能轻松省事。
将哥哥嫂子送到军区大院门口的孩子们,心情复杂。
一方面是家里没有大人,有点慌张忐忑,少了一些安全感。
另一方面是,家里没有大人,可太开心了,谁还管得住他们仨呢
江果果跃跃欲试。
等到他们一走,她就要重现往日雄风了
“果果要督促两个哥哥好好学习。”宁荞习惯性揉了揉小丫头的脸蛋,“上次碰见邹老师,她说你的进步特别大,说不定这次期末考试能进前五名呢。”
“从现在开始,我任命果果为我们家的学习委员。”江珩说。
江果果这人经不起夸,一被夸,就忍不住要飘飘然。
她眨巴着眼睛,慢慢地忘记往年自己的熊孩子样,站得笔直,乖乖巧巧的,很有好孩子风范。
江奇嫌弃地瞄了江果果一眼,撇撇嘴。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还吃这套呢。
“上次罗琴跟我说,她妈妈有时间,同意你去她家做客。”宁荞看向江奇,“但是得等我回来再带你去。”
江奇眼睛一亮。
“钱和票都已经放在你的床头了。”江珩说,“做饭时注意安全,从现在开始,大哥任命你为我们家的生活委员。”
还有什么是比去罗琴姐家蹭饭更让江奇心动的事儿
没有
他二话不说,拍着胸脯答应下来“我会照顾好他们的一日两餐”
最后是江源。
对于他,宁荞没什么不放心的。他不像原剧情中那样做事狠厉、不顾及分寸,逐渐成为弟弟妹妹之间的榜样,是成长最快的孩子。
“江源是我们家的纪律委员,如果弟弟妹妹做错事,你都记下来。”江珩说。
宁荞在边上附和“纪律小本子也已经放在你床头啦。”
江珩任命时的语气掷地有声,恍惚间让江源觉得,自己成了他手下的士兵。
江家老二责任感爆棚,转头看向弟弟妹妹时,俨然已经开始模仿大哥不近人情的威严姿态。
最后,江珩和宁荞是安心地离开军区大院的。
望着他们洒洒脱脱去度假的背影,大院婶子们看得一脸诧异。
就这么三言两语的工夫,小俩口居然能把这仨孩子哄好了
还服服帖帖的
宁荞自己准备的行李不多,随身背了一个江珩部队里分的军用挎包,里面倒是满满当当的。上回乘船受到的的煎熬,还记忆犹新,这次临出门之前,她向大院家属们打听来好多的搭船小妙招,像是话梅、生姜片都要备着,以防万一。
等到上了船,宁荞不再像上次那样面朝大海。
她都已经生活在海边六七个月了,见过世面的,还是得尽快找到船中部的位置坐下。
为了让等一阵的反应来得不这么强烈,宁荞开始休息,闭上眼睛,保存体力。
坐惯了船的江营长,看着宁荞这严阵以待的样子,不由想起,来时的她,有多难。
她经历路途的颠簸劳累来到海岛,面对一切未知,一定很害怕。可她看似柔弱,却这么坚韧,独自一个人,也能适应得很好。
江珩自知上辈子有很多做得不够的地方。
他以为他们感情好,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用多说,她就能懂。可其实,她没有安全感,只是因为性子太软和,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不安和失落。
轮船驶向大海,摇摇晃晃。
即便做足准备,口中的话梅酸味儿都还没过,可宁荞仍感觉到一丝不适。
好在这样的不适感并不像上回强烈,她闭着眼睛,漂亮的眉微微拧起。
江珩与她并肩坐着,过了片刻,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他以为宁荞会拒绝,还做好争取一番的准备,可忽然之间,肩膀上承受了些许重量。
他放慢了呼吸,转过眼,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天空蔚蓝,海面碧波荡漾,阳光洒下。
轮船缓缓驶着,她脸上的光影忽明忽暗,浓密长睫偶尔微颤,绒绒的。
宁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知道醒来时,脑子还有点懵,直到抬眼意识到自己靠在江珩的肩膀,才忽地反应过来。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问他的肩膀酸不酸
索性重新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这会儿,她睫毛的颤抖幅度就大了。
江珩默默地望着,眼底染了深深的笑意。
回家路漫漫,可惦记着家中的亲人,回程时,心情是放松的。
好心情带来好状态,因此除了在船上有些难以坚持之外,之后转了火车,一路都是安安稳稳的,她无比期待,还拿出没吃完的酸梅和酸枣,和江珩分享。
酸酸涩涩的滋味,江珩本身不爱吃。
可她一本正经,将这味道夸得天生有地下无的,他便只好伸手接过。
“好吃吗”宁荞问。
话音落下,看见江营长被酸得皱起的五官,“噗嗤”一下笑出声。
江珩买的是卧铺车票,车厢喧闹,可拉上卧铺门,车间里就安静了。
卧铺价格比一般硬座要高不少,这车厢里原本四个位置,就只卖出两个位置的票。
在上铺还是下铺休息,可以由他们自己选择。上铺还是干净一些的,宁荞握着把手,往上铺的小梯爬。
白嫩纤细的脚轻轻踩上去。
江珩扶着她的胳膊。
宁荞爬到上铺,稍稍收拾了一下,还没坐稳,底下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去餐车吃饭吧。”
宁荞
怎么不早说刚坐下来呢
两边的家人都得探望。
火车先经过京市,宁荞还没去过干休所,在餐车吃饭时一直打听那边的情况。
“那儿住了一群古怪的老头老太太。”
“有你这么说自己爷爷的吗”
“爷爷他最古怪。”
到了晚上,车间里就更安静了。
宁荞和江珩一人占着一边的上铺位置,谁都睡不着。
面对面时,窗外星光闪烁。
他们对视,又有点不自然地,同时背过身去。
更加,睡不着了。
安城冶金厂的职工大院里,大家都知道宁主任家的闺女这两天就要回来了。
当初她远嫁海岛时,是在和下乡做权衡,再加上她对象看着气派体面,所有人都觉得小姑娘嫁得是真好。
可后来一打听,海岛的条件还真不怎么样。
海岛贫瘠荒凉,气候和安城截然相反,出岛得搭好几个小时的船,物品短缺,生活还单调乏味,日子特别难捱。
这样一想,宁主任家闺女远嫁,也不比下乡强。
“听说那儿海风特别厉害,宁主任家的荞荞细皮嫩肉的,还真不一定顶得住。”
“就是一个月三支雪花膏往脸上抹都不管用”
“西城哪有咱们安城养人,也不知道荞荞是不是受不住,跑回来的”
“说不准,这孩子多娇气。”
厂长夫人俞翠曼熬了好几个月,可算熬出头。
大院职工总算不看好宁荞的婚事了。
晚是晚了点,可她心里舒坦多了。谁让当时宁荞看不上她儿子
俞翠曼掐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都出嫁的闺女了,哪能说是孩子再娇气,也得熬着,嫁出去就由不得人了”
“这回是她一个人回娘家的吧”俞翠曼笑得很得意,“多远的路,她爱人也不陪着一块儿,真放心。”
“荞荞的爱人是部队军官,太忙了,抽不出空也是正常的。”
“再说了,芳泽也没说她女婿是不是一定不回来,只说还没确定。”
俞翠曼翻了个白眼。
等到走远了,才对身边人说道“真是啄木鸟叨石磙,全仗嘴硬。”
她边上站着的是刚进门没多久的儿媳妇,叫瞿若云。
其实这个儿媳妇,家世学历是样样都不行,她一点都不满意。但半年多前,宁荞出嫁之后,儿子林广民说自己这辈子都不娶媳妇了,就要当个老光棍,把俞翠曼给吓得透透的。
但谁知道,过了几个月,林广民把瞿若云给带回来。瞿若云哪哪儿都不好,唯独长得还行,林广民放下狠话,说这回是真非她不娶,否则就真要当老光棍了。
俞翠曼又被儿子唬住了,同意了这门婚事,对外一通吹嘘瞿若云的家境,胡说八道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林广民和瞿若云结婚有一段时间了。
现在她们婆媳俩,处得不错,反正在外,瞿若云很给她面子。
“妈,你说谁嘴硬”
“他们嘴都硬。”
瞿若云笑了笑“妈,他们说的是宁主任家的闺女吧我常听广民提起她。”
俞翠曼还以为儿子是个怕媳妇的,正在心里干着急。
没想到,他的胆子还不小,居然敢在瞿若云面前提自己以前心心念念的小姑娘。
这还差不多。
此时的焦春雨,正在大院里散步。
她快生了,医生让她多走动。
她悠闲自在地逛着,恰好撞见厂长夫人和她儿媳妇。
俞翠曼挑了挑眉“广民是怎么和你说的”
“广民说,以前大院里有一个女孩子,长得挺好看,特别喜欢他,成天死缠烂打的。就是这个叫宁荞的。”瞿若云想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羞涩道,“但他没同意,只喜欢我一个人,他还让我别跟大院里其他人提起来,对方毕竟是女同志,说起来不好听。”
“广民是这么说的”俞翠曼问。
瞿若云红着脸“对呀,就这么说的。”
俞翠曼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半晌之后点点头。
说就说吧,他高兴就好。
“等过几天看见宁荞,你可别提起来。”
“妈,我知道的,我又不是什么不懂事的人”
焦春雨一脸嫌弃。
啄木鸟叨石磙,他们母子俩才是全仗嘴硬
干休所里,江老爷子和老朋友下着棋。
干休所大院环境好,连花花草草都长得更鲜艳繁茂,只是这一刻,老爷子没有心情欣赏美景。
这棋,他居然下不过对面的老冯。
边上一群老家伙围着看,而他却被下一步棋给难住了。
不管往哪儿下,都不合适,很有可能满盘皆输。
江老爷子执着黑子,脸板着,很严肃。
边上其他人催促着。
“快点落子啊”
“都等得黄花菜都要凉了。”
“老江,你赶紧的。”
老冯乐呵呵道“慢点就慢点吧,老江得好好想想,落子无悔。”
顿了顿,他又慢悠悠地说“照咱们这个速度,下完整盘棋,天都要亮了。”
江老爷子瞪了嘚瑟的老冯一眼。
“技不如人,技不如人啊。”老冯朗声笑。
“呸,我当年除了带兵打仗,就是下棋。打仗的时候没当过逃兵,下棋的时候也没输过谁”江老爷子也倔得很,边说边跟自己生气。
几个老人家都笑出声。
“别说我和你下了,就连我那几个孙子孙女,都能下赢你”
老冯
这老头
“你也就是嘴巴硬,你那一堆孙子孙女,我到现在还没见过呢。”老冯说。
人上了年纪,除了开始想当年之外,还特别热衷于比膝下子女们。说到这个,老冯最有发言权,谁让他几个孩子都住京市,平时经常来看他。
不过江老爷子也不认输,老冯的子女们,能有他大孙子有出息
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升上营长,还不是副的,是正级
俩老人都是老小孩,你一句我一句,差点要吵起来。
江老爷子被老朋友这么挤兑挖苦,脸色更黑了。
老冯说“你跟我们发脾气屁用没有有本事让你孙子孙女们过来代你下,他们来不了,你自己下”
江老爷子也来劲儿了“我大孙子忙,二孙子三孙子和小孙女要念书。我小孙女去年年底考了全班第八呢,你孙女考第几名”
“我孙女我还没问”
“肯定不咋样,要不你早就吹遍咱干休所了。”
其他老人们想劝的。
但俩老头都跟老牛似的,特别犟,谁都劝不动。好在他们现在都上了年纪,要是再往回倒退个几十年,当场就撩起袖子干架都不是不可能的。
双方僵持着。
老人们在边上打着圆场。
“行了行了,都一把年纪了,还非得争个输赢。”
“又不是啥大事老冯的孙子孙女孝顺,老江的孙子孙女也孝顺”
“老冯的孙子孙女有本事,老江的孙子孙女也一样。”
大家伙儿就像哄小孩似的。
江老爷子压根就听不上。他孙子孙女本来就比老胡家的强江源和江奇虽然没考第八,可那俩小子,机灵着呢
“爷爷”一道绵软的声音传来。
江老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又是谁家孙女来了在这节骨眼上来,烦得很
所有人回头望过去。
老头老太太们望着这两张生面孔,看了半晌。
小伙子英俊,小姑娘娇滴滴的漂亮。
只不过,他俩是谁
“爷爷。”江珩也喊了一声。
江老爷子这下可算认出大孙子的声音。
一开始,是不敢相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直放在棋盘上的手,僵了一下。
他特别慢地回头,原本吹胡子瞪眼的神色,一瞬间被惊喜取代。
他“腾”一声站起来“你们俩怎么来了”
在此之前,他们压根没告知俩人要来的消息。
江珩说先不告诉他,到时候爷爷会更开心,果不其然,此时望着他喜不自胜的神色,路途上的艰辛颠簸都是值得的。
宁荞赶紧上前扶着他“爷爷您慢点儿。”
江老爷子笑得连嘴都合不拢,直接骄傲地挺起胸,转头冲着老冯扬了扬眉头。
宁荞见状,也挺了挺腰板子。
拉着江珩一起站到老爷子身旁。
老冯
输了,这回真输了。
除非这会儿他的孙子孙女、孙媳妇孙女婿也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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