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离开家的第一天。
林如海带两个哭得都说不出话, 只差没跳上船和她们娘一起走了绯玉也确实试图想溜到船上,还探明了路线回来找黛玉,差点就让她成功了, 气得姜宁当着许多人拍了她一顿, 还教训了几句黛玉怎么也跟着闹的女儿回到家,哄了半日。
一个都没哄好。
今日之前,林如海还从来没见过绯玉哭。
哪怕从马上掉下来了,绯玉最多吓出几滴泪,但那并不是哭,只是一个孩子在遇到危险时难免的反应。
但现在,绯玉冷着脸,瞪着眼睛, 眼泪却不断从眼眶里流出来。
黛玉一手抹眼泪,声音早哽咽了, 一面还拉着绯玉的袖子哄“娘很快就回来了。”
看得林如海心疼又心酸。
家里确实不能没有姜妹妹。
若女儿们还小时,他没有一离开就是三四年就好了。
哎
林如海只能说“哭吧哭吧, 爹陪着你们,只别把眼睛哭坏、嗓子哭哑了, 叫你们娘知道得多担心”
绯玉张张嘴,说“是。”
她拿袖子抹泪,眼泪却越流越凶了。
林如海怕她这么胡乱擦坏脸, 忙握住她的手腕, 从自己袖子里抽出棉帕替她擦脸, 柔声笑道“这是你们娘特地叫我随身多带的, 可不是用上了”
绯玉一下停住了,扭头看黛玉,又看看林如海“姐姐的呢”
林如海忙从袖子里拿出另一张棉帕, 笑说“还有,多着呢。”
果然姜妹妹说得不错,他给了一个,那一个必会给姐妹也要。
她让他多带几个,他为保险,一个袖子里放了三张帕子,足有六张。
绯玉先把新手帕拿给黛玉,又从林如海手上拿过那张被她眼泪糊湿了的帕子,自己擦眼泪,慢慢不哭了。
娘只是出门了,不是忘了她和姐姐
黛玉也不哭了,还对绯玉一笑。
林如海心里更感叹。
他说了半日,还没有姜妹妹一句话管用。
孩子们止了泪,林如海便叫人给她们洗脸,问“午饭还是去明光院吃,怎么样下午你们做什么”
说来今日休沐,孩子们想做什么他都有时间陪着。
绯玉仰脸让奶娘擦干水,又闭眼让奶娘涂脂膏,只有嘴动“今日下午白师父要我骑马半个时辰,拉弓五十下,刘师父还没说。姐姐呢”
黛玉看林如海“我想和绯玉搬回明光院住,爹爹觉得怎么样”
林如海想一想“也好。明光院人多,还离各处都近,你们住回去,我也放心些。”
有什么事他从书房过去也快。
若黛玉绯玉还住碧霄院,他便不好去女儿们的屋子了。
黛玉甜甜笑了“那我们先回去收拾着,中午吃了饭,下午爹爹帮我们搬屋子好不好”
林如海哪有不答应的忙说好。
黛玉便和绯玉先从书房出来,趁便回去换身衣服。
绯玉小声问“姐姐为什么要搬回明光院呀”
是娘不在家,姐姐害怕吗
黛玉戳戳她的脸,踮脚在她耳边说“你不怕娘这么久不在家,爹又有新的妾吗”
绯玉方才只是没往这方面想,黛玉一说她就明白了“书房没有丫头,只后院有,咱们再住到明光院,爹怎么好意思当着咱们和丫头亲近丫头们自然也不敢捣鬼了。”
她们虽还不懂男女之间究竟是怎么个“亲近”法,可看爹娘平日的相处,再看云坠只是给爹上个茶,便被爹关了一夜,又被娘放出去嫁人了,也大约能猜到些。
黛玉“嘘。”让绯玉小声,“还有,娘新选上来那么多人,难保个个都是好的。咱们替娘先看几个月,等娘回来就省心了。”
“还是姐姐想得周全”绯玉在黛玉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姜宁离开家的第十天。
女儿们要睡了。
林如海从明光院出来,算着日子,最多再有三两日,姜妹妹就该到李家了。
这十天过得像十个月一样长。
姜妹妹不在家,黛玉绯玉脸上的笑少了许多。
若不是想着家里还有两个女儿,他简直都想住在衙门算了。
好日子他已选定了,盼着李师兄手松些,就应了这个最近的罢。
姜宁下船登岸时,天有些阴阴的,风能把她裙摆上的碧玉佩吹动,似乎要下雨。
她看了一小会岸上的风光。
与九年前她离开京城时相比,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
林平、林平媳妇和李家的管家陶石两口子共四人在一旁商议过后,林平媳妇来说“怕要下雨,请娘子和陶管家先去李大人家,我们把聘礼安顿好了,明日再去拜望。”
现下姜宁的身份介于“和离后的妇人”“放妾”与“未婚姑娘”之间。她既然要在李家做一段时间备嫁姑娘,便不好还和在林家时一样,事事自己做主,任意指使管家们。
路上这十来天,如赶路还是暂歇,几十号人吃多少饭,怎么吃饭这等事,她一概不管,都由两家管家商量着来。左右林平两口在,再怎么也委屈不着她,她也乐得省事。
这种不用操心任何事,只管顾好自己的轻松感觉,她多久没有过了
好像从绯玉出生后,她心里就一直没少过事
现在她当然还是免不了担心女儿们,可再担心她也见不到,摸不着,都是瞎担心,为什么不放宽心,让自己高兴点呢
若林如海在她还不放心,她也没必要再嫁他一次了。
姜宁和丫头们坐上李家派来的车轿,在下雨前赶到了李第。
一双陌生的,不属于她带来的任何一个丫头的手伸进轿内来扶她。
轿内光线暗,但姜宁能看到这是一双年轻女人的手,肌肤丰润细腻,保养得宜,手腕上悬着一对玉镯,并不算贵重,但很衬肤色,指甲没染,手指上也没有戒指等其它首饰,袖口的料子是湖绸的,里衬似乎是杭罗的并不很名贵,但也绝不跌了身份。
姜宁握住这双手探身出轿,看到一个年约三十上下,姿容清丽的妇人笑意盈盈望着她,先似乎一怔,然后忙扶她下来,笑说“可算等到姑姑了。”
嗯姑姑。
在来的路上,姜宁就做好会有好几个比她大的侄子侄女侄媳妇的准备了。
听称呼,看样貌,观打扮,眼前这位妇人便应是李大人李元成的长子媳妇祝氏。
李大人和邓夫人共三女两子。
长子李世愈,今年三十有一,去年太子谋反时中了一甲进士,被选入翰林院做庶吉士。
李家至他已是一门三进士,祖孙三翰林了。
三个女儿,长女李世英,次女李世荣,三女李世达,听陶石媳妇介绍,分别是一十九岁,一十七岁和一十岁。
李世英的公公前年没了,她随婆婆丈夫回老家守孝。她丈夫尚无功名,不知何时还能进京。李世荣去年已随夫家外调赴任,也不在京中。只有李世达前年才成婚,嫁的是现任顺天府尹的次子,去年生了个女儿,未生育前,常和女婿回门来拜望李大人邓夫人。
还有一个十五岁的小儿子李世凛,尚未定亲。李大人为正三品京官,可以荫恩子孙,李世凛已在今春入国子监就读。
以上只是李大人和邓夫人的子女。李家上还有一位邓老夫人,下还有李世愈和祝氏的三女一男。总共算起来,在李第住着的,是四世同堂,共六女四男十个人。
姜宁的义母邓老太太;
她的义兄和嫂子,即李大人和邓夫人;
她的大侄子李世愈,大侄媳妇祝氏,还有小侄子李世凛;
她的三个侄孙女李令文,李令智和李令信,还有大侄孙李令德。
再加上她自己是十一个。
光李大人和邓夫人两个人就能绵延出这么多子孙
想想目前林家算上姜宁才一共四个人。
人丁稀少,确实显得寥落些。
但姜宁还是更喜欢林家人少。
上头婆婆下头大小姑子小叔子未来还有妯娌,李家的女人得多忙啊
祝氏扶姜宁上前。李家大门中开,门边是一位五十上下,气度端庄大方的夫人姜宁猜是邓夫人领从大到小三个女孩儿姜宁猜是李世愈和祝氏的三个女儿等着。
李大人、李世愈、李世凛和李令德四个男人男孩都不在。
看清姜宁的脸,邓夫人也怔了一怔,才忙笑问“一路可还平安快进来,老太太在里面等着呢。”又令孙女们“快叫姑祖母”
这么多年没见,妹妹容貌没大改,还是那般绝世,可人长高了,气色好了太多,气质也变了不少,看上去和从前简直是两个人了
她这么走出去,谁能想到她父母双亡,被权贵和亲大伯迫害逃命,不得不给人做了十年的妾
邓夫人身边,三个女孩大的十三四了,小的才三四岁,都矮身行礼“姑祖母”
姜宁麻了。
虽然准备好了,但真听见还是有点麻。
她忙端出笑,先对邓夫人一礼“劳嫂子久等了。”才忙叫三个女孩儿免礼,就闭嘴不说话了。
陶石媳妇是说邓老夫人和邓夫人都脾气爽利,在家里不大拘泥规矩,家里的媳妇女孩儿都养得活泼。但她毕竟只是外来的义妹,又不是亲的,初次见面,还是表现得矜持点比较好。
姜宁的手从祝氏手里转移到了邓夫人手里。
邓夫人挽着她跨进大门,先说“妹妹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就在老太太院的东厢房。咱们老太太一向喜欢女孩子,如今只和两个重孙女住着,别的没人。”
她笑道“家里人多,房舍不宽敞,难免委屈了妹妹。若有什么不便之处,妹妹只管说,能办到的,家里一定给你办到。但办不到的,我也会照实告诉你,不会糊弄你。”
姜宁真的有点感动“多谢嫂子。”
不是假客套说什么“只管当成自己家”。从现在开始,李家已经接纳了她作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相比于济南林第,李第确实小了些。
这是路上大家心照不宣,陶石媳妇“被”林平媳妇打听出来,林平媳妇和她说的
李第只有前后三进,加西面一所三进跨院。
李大人、邓夫人和小儿子李世凛,大孙子李令德一同住正院。西跨院的最前面一进不全是倒座了,是个正经小院,只是没厢房,住着李世愈和祝氏夫妻。后面又是一所厢耳俱全的大正院,便是邓老夫人的院子。
李世达两年前出阁后,邓老夫人只带两个重孙女住。最小的重孙女李令信因才三岁,还和父母住着,没搬过来。
李家给姜宁收拾出来的东厢房,正是李世达出阁前的屋子。
但李第只是相比于林第小了些。李大人的住处在同品级京官中能算中等了。
京城房贵,朝廷会给京官分福利房,三品京官能分到前后三进的宅子,一品能分到四进。李家以前便住在李尚书的福利分房里。后来李尚书仙逝,李大人丁忧回来后,便舍财破费买了这处宅院,不至于让母亲人到晚年了,反而住得还不如从前好。
三间厢房门一关便是单独的空间,她和四个丫鬟起居待客都转得开,姜宁已经非常满意了。
才逃到景文侯府时,她住的便是林老太太正院的东厢房,在那里等着嫁给林如海为妾。
兜兜转转十一年过去,她又要住到邓老夫人的东厢房,这回是等着嫁给林如海为妻了。
命运还是真是奇妙。
姜宁对邓老夫人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又拜过了李尚书的牌位,将父女、母女名分落定。
一切礼仪完成后,有了兄妹名分,李大人才携子孙进来祝氏避开了和姜宁见礼。
姜宁把准备好的礼物送了出去,又收了一堆礼物,李大人和两个儿子一个孙子便出去了。
祝氏方从内间出来,服侍两层婆婆,一个姑姑说话。
虽然名义上是一家人了,毕竟今天才认识,双方都不熟悉,话题就只先围绕着方才双方的礼物。
邓老夫人直言喜欢姜宁的好模样儿,定要她坐在身边。姜宁也不扭捏,就靠着邓老夫人坐下。
邓夫人便拿着姜宁送的抹额夸针脚好。
姜宁确实是好,白棠绣了快十天呢,能不精致吗。她都想抢过来戴了。
她站起来赔罪,直接说实话“不敢欺瞒母亲和嫂子,这些东西并不是我做的,原是我的丫头们做的。”
她解释“过来得急,那里事又多,每日虽有一刻半刻空闲,可我多年不拿针线了,怕做得不好,贻笑大方,或只来得及做一两个人的,有所区别,反而不美,便让丫头们替我做了。”
邓夫人面上看不出什么,仍是笑着,忙道“这有什么,妹妹的心意我们收到就是了。”
邓老夫人笑呵呵地,拍拍身边“没事,没事,别怕,快坐。我一辈子没拿针动线,不也活到快七十了谁还敢说我连你父亲的衣裳鞋袜我都没做过,不然养那些丫头是干什么的就是世英、令文她们,还有你嫂子,侄媳妇,也是爱做就做几样,不爱做就算了。”
管邓老夫人说的是真是假,反正姜宁放心坐回去了。
好耶今天一说开,在李家她也不用做针线咯。
自从林如海调去云南,贾敏跟着也去了,两人的生日礼物都用画代替了,她也确实没再做过任何东西了。
邓老夫人便问“那你平常除了管家,养孩子,还做什么”
姜宁“得闲时便看些闲书,写几笔字,或画几张。只有两个女孩儿,怕她们身上太弱,将来被人欺负,前年请了两位女师父教导习武骑射,我也跟着学了两年。”
邓老夫人忙问“习武骑射可有趣吗”
邓夫人、祝氏和大小三个女孩儿都支起耳朵听着。
姜宁笑道“动不动半个时辰乃至一两个时辰站桩、练拳,百十下拉弓、挥剑,若不喜欢,自然是枯燥无味的。若喜欢,再难也觉有趣。”
邓老夫人“你可带兵器了这院子可够你晨练晚练的”
姜宁“来前不知家里怎样,怕麻烦了母亲和哥哥嫂子,兵器便没带。”
“哎呀”邓老夫人忙指挥丫头,“快去你们老爷那,说给大姑娘要”
她问“你惯使什么兵器呀拉几力的弓”
姜宁真是没料到这个发展“惯使刀。弓只能拉四力的。其实我学得不深,只当玩罢了。”
难道她堂堂姑祖母要给侄孙女们表演武术
救命啊。
从小没人让她才艺展示,怎么到这都当娘了没逃过
“要一把好刀和一柄四力弓来”邓老太太吩咐完人,开始笑话自己儿子,“四力弓挺好,你大哥如今还拉不动四力弓呢。”
邓夫人笑,祝氏和女儿们背过身偷笑,笑完了还看姜宁。
姜宁好奇“母亲不介意女儿习武吗”
“哎”邓老太太大声叹气,“我从小想习武,想当女侠,爹娘不给我学。后来嫁了人,哪还有功夫了再后来,倒想让你姐姐学,偏你姐姐怕吃苦。我也没舍得。”
她口中的“姜宁姐姐”,便是一十年前她难产去世的那个女儿。
邓老太太抹了眼泪,停一会,又笑道“我就说学些功夫好啊,像你这样多好若你姐姐有你这好身子骨,也不会”
“姑姑。”邓夫人走到婆婆另一侧,扶住她的肩背。
“不提了,不提了。”
邓老太太握住了堂侄女兼儿媳妇的手“我想叫你老爷和世愈过来,你们都看看。你和世愈媳妇都平安生了许多儿女,世达上回难产,也平安过来了,可令文她们以后呢都能和你我一样活到这个岁数吗他学他父亲,要谨言慎行,可哪个言官会管他家里女孩儿习武官儿没他父亲做得好,行事倒比他父亲还要迂腐了”
邓夫人和祝氏婆媳垂首听训,李令文三姐妹也早站起来了。
好吧。
姜宁决定表现出真本事,让她的便宜哥哥李大人大吃一惊才好。
至于刘师父的姐姐一身本事还难产去世了的事
她就瞒住不说罢。
荣国公府。
林平递了信到门上,只说还有大事要办,硬是推拒了荣国府门上热情留他吃茶吃酒,脱身跑了。
老爷信上写的什么,他大概知道几分。荣国公夫人看了信,必然要回信,这回信还是让贾家的人去送罢,他可带不了。
荣庆堂。
贾母看完信已经半个时辰了。
王熙凤和大丫头们换眼色换得眼睛都酸疼了。
她不认字,不知道林姑父信里写的什么,不好说话,只能端杯茶过去“老太太且润一润。”
贾母回神,接了茶,放下。
“现任大理寺卿李家,可和咱们哪家亲戚有往来么”她忍气问。,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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