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营厅大门, 才知道已经午后了,冬阳明晃晃照在褐黄色的校场和砖墙黑瓦的积雪上,顾莞才感觉饥肠辘辘, 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精神紧张脑力消耗饿得比体力劳动还快啊。
特使行驾已经离开营部,其余非灵州大营者也紧随其后,而本部不少将领在看“秦文萱”和小厮。他们当中有不少人, 是看着秦文萱长大的, 知道她不可能会这些的,但他们都没吭声, 有个络腮胡穿黑甲的走过来,小声“你们快回家吧,我送你们出去。”
他带着秦文萱顾莞快步往辕门行去, 特使仪仗后的禁军还有些未通过辕门,两人特地避一侧等了等, 李弈坠在最后面, 他慢悠悠打马往辕门而去。
不经意拐到顾莞这边, 在距顾莞两人五步远左右稍稍勒了一下马,他望了顾莞一眼。
顾莞“”
李弈目视前方, “我说过的话,永远算数。”
声音不高不低, 刚好被顾莞两人听见,李弈“驾”一声, 也策马出了辕门。
顾莞比秦文萱苗条一点,穿得厚,额角汗水越来越湿透,见禁军出尽她也赶紧拉着秦文萱出去。
秦文萱望一眼李弈“姐小姐,那是什么人”
她本想说姐姐, 被顾莞一捏,立即改口,又急忙左右看了一眼,好在身边没有人。
顾莞瞥了眼李弈一行,没见虞嫚贞,不过想来李弈也不会做入营作供还携妻这种授人话柄的事,她也就不管了,顾莞拉着秦文萱健步如飞“一个不太好也不太坏的人。走,咱们快回去”
秦文萱便没有再问,她如今全副心神都在父兄身上,食都不知味,更甭提关注其他人了。
两人匆匆赶回旧宅,秦夫人文氏已经醒过来了,她挣扎地坐起来急忙询问,文氏脸色苍白头晕目眩,忍着呕吐虚弱地询问,秦文萱不禁目泛泪花,她急忙将今日的初审和后续的猜想告诉了母亲。
文氏根本躺不住,三大一小四个人在焦急等着。
顾莞本来还算镇定的,毕竟她和谢辞又不一样,但这种生死攸关的焦灼情绪实在太容易感染人了,而且谢辞最好走最平坦的估计也就这么一条路了,随着时间推移,她也变得心急起来了,傍晚胡乱做一点饭凑合吃还差点把手给切了。
就在顾莞赶紧缩手,洗菜的秦文萱急忙问“顾姐姐你没事吧”的时候
两人听见“哐当”一声前院大门打开的声音
紧接着,是急促的奔跑声。
顾莞秦文萱立即对视一眼,两人把刀和菜一扔,往外面飞跑出去
一前一后,两波大大小小的脚步声以最快速度汇合了
来人秦家的家卫卫队长,身后还带着手底下的好几个家卫弟兄,他们现在已经不能穿铠甲了,于是卸下了,个个一身风尘仆仆的棉布劲装,在外头跑了大半个月难以安枕,个个眼下青黑难掩憔悴,但今天,他们却前所未有的容光焕发,“小姐,小姐夫人呢”
卫队长连上下男女都抛在脑后,直接冲进了二进院直奔正房,在廊下和顾莞秦文萱迎面碰上,一行人喜形于色,卫队长激动道“那位公子好生厉害咱们已经把嫁祸于将军的人找出来了”
顾莞秦文萱连同挣扎着撑起扶着往这边走的秦夫人文氏四人听见了,登时大喜过望。
卫队长又惭又疚“咱们的方向错了,幸好那位公子及时赶到,不然,不然只怕要不好了。”
再说谢辞那边。
他离开旧宅之后,很快把炭车扔到一边,由小厮带着,很快和秦家这边的人汇合了。
秦显父子叔侄被羁押之后,军籍上的亲卫都被一同限制待审,同时将军府上主要的管事,但家卫以及其余的仅剩忠仆,却一直焦急在外奔走着。
还有秦显麾下的将领们,他们人不能缺勤,却将得力心腹和儿子等等人都遣了出来,一边在外一边在内,都在为这件事殚精竭虑。
卫队长双眼熬得通红,他掩不住焦急“那些人扫尾扫得太干净了,我们只查出来那些北戎人是来自昆浑部和莽尔辛部。”
他匆匆给谢辞介绍在场的人,有秦家家卫家仆的,有将领们遣出的,介绍到最后七八人的时候,卫队长顿了顿,说“这是宣州苏将军的长子苏维。”
那一行七八人,原来有数十个的,但其余分头遣出去了,为首是个没有穿甲胄但身姿笔挺明显是军戎出身的年轻人,刚刚赶回来的,被介绍时他有些不自在低了低头。
谢辞闪电抬起瞥了眼,但他很快收回目光,“继续说,还有其他吗”
另一名校尉甲胄的青年说“我爹已经在军中遁着飞羽营的线索在追查,只是牙将任敏都已经服毒自尽了阿爹立即就找了谁把他们五个关在一起的,查到卒长,但这人失踪了,我爹正使人去他家里和查他近日接触过的人及其余异常。”
“梁将军一直在查究竟是谁吃里扒外,私通北戎构陷将军”
“有几个怀疑对象,梁将军正在加紧查,命我们今日务必把这些事情查清楚。”
看来,灵州营中的将领们也立马就意识到了,他们之中出了内鬼。这一连串的里应外合各种布置下来,非得有一个在灵州大营内位高权重者不可。
便装的校尉手里还拿着一张纸,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他们刚才正在读纸和分配任务,语速又快又急,显然他们也十分焦急。
“你们这样太慢了来不及的。”
谢辞瞥一眼写得密密麻麻纸张,都是有关那几个怀疑对象的,但根据这些要查的事情可以判断出来,明显他们还没查到什么确切的东西。
甚至有可能这是对方提早就布置好了,什么诱赌家人赢大钱什么的,都是烟雾弹,用来模糊视线隐藏自己的。
卫队长“那怎么办”
大家都咬着牙关,憋着一口气,可他们心里却不是不知道,特使已经来了,他们到现在却还没有找到一个可以称之为突破的线索,他们很可能是无力回天了
这种情绪死死压在心里,大家都不敢想不敢说,谢辞这么一说,卫队长声音都变了。
大家互相对视,一时都有些忍不住了。
“跟我来”
谢辞二话不说,立即转身。
卫队长等人一愣,立马分批跟看出去。
暮色之下,夕阳最后一点余晖已经消失,冬季天黑得很早,还有一个时辰左右就宵禁了。
卫队长校尉几人紧随其后,谢辞问他们“你们有办法送几个人进将军府吗要快”
灵州总督府又名灵朔大都护府、灵州大将军府,在秦显父子成为嫌疑人被羁押之后,已经清空并由蔺国舅及灵州大营共同遣人遣兵围封住。
卫队长和校尉青年有些惊讶“进将军府做什么”
太阳下山,冷风一下子寒了几倍,凛冽的北风夹着雪沫铺面而来,谢辞喉结动了一下,他说“寻找伪造的账册。”
一声出,被呼啸的冷风迎面压下吹散,让他微哑的声音显得更沉更殇了几分。
短短七个字,动魄惊心。
谢辞修饰手背的妆粉下,如今仍可见相当清晰的鞭痕痕迹,这是他被刑囚拷问时留下的,短短半月,心神俱殇,死去活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对方栽赃陷害的流程,谢辞知道,他是在日复一日的严刑拷讯中得知的。
先是账册。初审证据确凿,同时在将军府暗格找到通敌账册,而后在别院起出大量的赃银,板上钉钉,复审无异,上呈天子,宣判定罪。
如今秦显一案惊人相似,不是对方没有新招数,而是这一招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黄龙。
要快,因为特使已经抵达灵州,随行一千禁军,按流程特使会遣禁军接手将军府的围封,而后开封搜查的。
谢辞一行以最快速度赶至将军府,因着目前还是蔺国舅和灵州大营兵丁共同围封的将军府,校尉去了一会,很快回来,带着他们悄悄从侧门进去了。
偌大的将军府如今静悄悄的,房舍檐树悉数被夜色笼罩,微微的月光无声照在树梢脊顶,只听见风吹树动的沙沙声和偶尔没关紧的门窗“咯咯”作响。
进来五个人,他们分头又联手,先后将秦显本人的内外书房、小议事厅、小校场休息室,甚至连后宅正院甚至秦家几口的卧室的搜遍了,暗格找到一个,却是秦显摆放军机密令等公物的地方。
“怎么办”
那青年校尉叫卫真,急得团团转,一时只恨自己没学过机括机关。
谢辞侧耳听着,外头远远传来军靴落地的声音,正冲将军府而来,很快骚动声响了,是禁军来了,正与原围封的兵丁在交接。
谢辞毫不犹豫道“放火”
他飞速掏出火折,还刚才特地灌的一壶桐油,选择了可能性最大的秦显外书房,把桐油往灯盏上一泼,火折一伸点燃。
“等一盏茶,没人来我们去点内书房和正院。”
既然能把账册放进来,那对方在围府兵甲中肯定有人,对方放了账册之后,肯定会时刻关注这里的。
谁料正值交接要离开之际,突然发现起火,这人担心大几率要大急赶过来的。
谢辞说“我们留一个人,其他人去远一点。”
其他四人秒懂。
他们立即散开,藏在通往大书房的必经之道。
果然,一盏茶不到,听见脚步声,一个黑乎乎穿着灵州百夫长甲胄的身影穿过月亮门往这边急奔,在距离大书房很长一段距离的地方,他骤然刹住脚步,踌躇一下,最后掉头跑。
假山后一道身影闪电射出,一脚就将他踹翻,狠狠地将他按住
卫真压着嘶声“狗杂种,总算让老子逮到你了”
谢辞反手抽出雁翎刀,雪色一闪压在这人的脖颈上,细长利刃一动,割破皮肤溢出一丝鲜血,刀锋的冰冷,凛冽的杀意,让这个人筛糠一样战栗起来了。
一个声音如淬了冰一样的年轻男子,黑乎乎看不真切他的脸,只觉他凛冽如刀锋,谢辞居高临下冷冷问“账册和栽赃的赃银藏在何处”
那人心神大骇“别,别杀我在,在外书房,还有秦家的别院里。”
谢辞提着这个人,一行人迅速赶在禁军接手之前,取了账册再离开了将军府。
之后直奔拷问出来的别院。
策马飞奔小半夜,来到灵州北接近丰山关的别院,卫真和队长拽着这人的衣领,厉喝“快说,藏在哪里”
这人被连拖带拽,七拐八弯,最后来到猎场尽头的一个院子前,他指了指,卫真一脚踹开门。
“在这里我们挖了一丈多,直到前天,才刚刚挖好把土填回原样的”
一丈,那就是三米多了,往下挖三四米,绝对是一件不简单的大工程。
卫真拨开积雪跺了跺地面,偏前天一夜大雪,土地重新上冻也会硬邦邦的。
大家不由对视一眼,挖没问题,但要是他们挖到最后却发现被这人哄了,“挖吧,快快铲子柴火和铁锹”
“不”
这时候,一直挟住这人的谢辞抬手,他凑近一点,抽抽鼻子,目光陡然凌厉“你在说谎”
这个别院有很多野梅,一丛一丛欺霜傲雪开得正盛,连这院子边角也有一株很大很大的,梅花点点开在枝头和落在地上,幽幽梅香沁人心扉。
可这人身上,却没有一点梅香
谢辞嗅觉异样灵敏,他细嗅到这人身上确实有隐隐柴火味,证明他说的挖到前夜是真的,但偏偏,没有混合有梅花香,哪怕一点点。
他反而嗅到一点,谢辞张开眼睛“黏土的味道。”
众人正惊怒交加,这人的目的已很明显,就是拖过明日的初审,那岂不是说肯定一次初审就会达成目的正急怒得不行,突然听谢辞这么说,卫真一愣“啊黏土味道我想起来的了文萱家里有一个封废了别院,里面都是黏土”
黏土,用来烧陶的,并且质量不好的黏土,只能烧劣质陶器。
秦显家早年刚来灵州的时候,秦家向来低调置业也没有打出秦显的名号,于是文夫人被人坑了一把,购入一个很多黏土的荒废田庄,种田很难种会赔本,树也栽不好,景色自然也没什么景色,不过庄子不大,最后秦显做主给封了,也没有再嚯嚯下一家。
这个别院连秦家人日常都不计算在内了,也就卫真和秦文萱相熟,偶尔路过听她指着说过。
谢辞提着那人脸色闻言霎时大变。
这还用说
一行人紧赶慢赶,最终赶至那个封废庄子,他们甚至一来,就寻到了两个以防万一的眼哨,把他们给拿下了。
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了。
一行人寻找了一番踪迹,很快找到大概位置,一通猛挖,最终起出满满三十六个樟木大箱,。
一打开,满满的金银珠宝,大部分都是北戎样式的,还有十几箱黄金。
卫真和队长一看,好几人都忍不住脱力坐下来了,一旦这些东西成功栽赃,震撼力之大,几乎板上钉钉啊
“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辞看到这些东西,有一瞬想过拿住这个幕后之人拷问主使者,但很快就抛在一边,未必拷问得出来,而现在把秦显救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我告诉你,初审不会一次判决的,你在军册上,你的家人都安置好了吗”
谢辞冷冷地道。
卫真抽出长刀,切齿抵上“除非你把你家人送到天涯海角,不然小爷早晚把他们给掀出来”
卫队长快马奔出去叫人叫车,其他人急忙把大箱套上绳往外拉,两个眼哨咬死不松口,但百夫长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之中,终于崩溃了。
“我说,我说,是翰张将军,这次他给我们每人五千两银子,我一万,说可以保我一世无忧”
谢辞卫真松开刀。
百夫长涕泪交流。
其他正在套绳把大箱往外拉的人待他一说,就停下动作。
反栽赃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匆匆忙忙,要是一个不慎很容易被人倒打一耙。
他们自有光明正大的方法。
窦武和卫真的父亲卫钦将军闻讯立即出营,两人全程经手这件事情。
他们经历了今早的初审之后,对局势了解得更多一些,等确定了这件事是真的并拷问过百夫长之后,两人立即封锁了所有东西,并以最快速度飞马赶回去城中直禀特使行辕。
卫队长赶回来的时候,窦武已经面见过冯坤了,禁军即刻出动,兵分两路,一路赶赴城郊,而另一路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翰
已经是一切堪堪完成的时候了。
秦文萱泪水稀里哗啦,谢辞微微抬起斗笠,将把他手上的签字画押和第一手证据交给她。
谢辞并不能完全相信从前不认识的窦武等人,还有冯坤,这个事情交给秦文萱。
由秦文萱姐弟一起出首,带着所有人一起前往特使行辕,把事情闹大。
秦文萱喜极而泣,她抹掉眼泪用力点头,秦夫人也坚持撑了起来被抬在椅子一同去,在卫队长带人护卫下一起匆匆出门。
秦家人声势浩大,且如今秦家人正是舆论中心,刚一出门,很快就有人围拢起来了,秦文萱挺直脊梁,展开证据,大声说出来。
很快聚拢的人越来越多,浩浩荡荡跟着前方府前大街所在的特使行辕。
因着卫队长他们伪装装束各异,谢辞和顾莞在里头并不起眼,他们坠在最后,顾莞冲谢辞悄悄竖了下大拇指,小声“做得太漂亮了。”
卫队长和刚刚来的卫真看谢辞的时候,明显激动目露崇拜啊。
风吹谢辞的斗笠,扬起一缕碎发,风霜一夜,但回到顾莞身边之后,感觉渐渐回温。
他褪去了昨夜的厉色,星星阳光穿过斗笠落在他的眉额,漂亮如蔷薇花的瞳仁几分清澈,他说“你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
百姓聚拢越来越多,贴着队伍的尾巴成为一体,正是顾莞和谢辞脱身的时候,两人悄然放缓脚步,两三下混入人群之中,闪进一条小巷里。
青砖斜巷,阳光微微,荀逍带着雪笠站在巷墙之后,挡雪的棉布遮住了他半张烧伤的脸,露出小半边有点微褐的下颌。
顾莞可不怕他,她抱着长剑,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怎么样”
你瞧,我们干得怎么样呢
顾莞顺着荀逍的视线望过去,人影绰绰,她隐约望见秦文萱背影
荀逍已经迅速收回视线,他一退肩避开顾莞的手,神色冷冷“也就那样。”
他冷哼一声。
谢辞站在顾莞身后,这两人对视一眼,俱轻哼一声,移开视线。
顾莞“”
她左看看,右看看,喂,这个样子这两人还有撮合的可能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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