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青入院后的反应很不好。
她吃什么吐什么, 做透析之后的效果也不好,几天时间,本来就瘦削的身体又清减了一圈, 只剩皮包骨。
明明还没到末路之时, 却仿佛已经油尽灯枯。
程见烟依旧过来,她没把房青那句话让她滚的话放在心上。
她从有记忆开始就被母亲一直骂滚,要是听话的话, 她们早就不用见面了。
房青骂她是习惯成自然, 她可以骂,自己却不能当真去听, 这就是她们之间的相处模式。
每次见到程见烟过来,房青唯一的问题就是“苏轩呢”
后者削苹果的手一顿, 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自从三天前苏轩把她送来医院后, 就没再和她联系过了。
程见烟也曾打过两个电话过去,但忙音响到自动挂断也没人接。
她不自觉想起季匪的那个电话,他口口声声说苏轩不是什么好人, 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想着想着, 程见烟有些不安。
瞧着她恍惚的神色,房青冷笑一声。
“废物东西。”她忍不住骂“也不知道我死之前能不能看到你结成这个婚。”
刀尖不自觉划过手指,疼痛感让程见烟回神。
“您既然觉得自己很快就会死,”她瞳孔很冷,却是不解的看着房青“为什么非要我结婚”
房青身上让程见烟不解的东西太多了,这也是其中之一。
她就好像有什么强迫症一样, 非要逼着自己的人生和她构思的计划一样走,最好半点偏差也不能错。
扮丑都是次要的,从小到大, 程见烟记得自己几点出门几点回家,每天要洗多少遍手,几点睡觉,统统都归房青管。
稍有偏差就要挨打,她被硬生生的教育成了一个没有思想的机器人。
至少在家里是的。
“你很好奇么”房青看着她,难得的笑了下“那就给我看病,别让我死。”
“我死了,你永远别想知道答案。”
“或者,我只是单纯不想让你痛快。”
房青长得很美,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即便被病痛折磨成这个样子,但那双狐狸眼还是能看出来和程见烟如出一辙。
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是程见烟见到过最恶毒的。
宛若吐着信子的毒蛇,让人不寒而栗。
“您不会死的。”程见烟削好的苹果带着血,放在房青面前。
她淡淡道“我会拜托医生治好您,您配合就好。”
房青冷冷道“你先让苏轩见我一面。”
程见烟没说话,脚下不停的离开。
但其实程见烟并不好奇答案,她会全力给房青治病,也是因为她们血脉相连而已。
她知道房青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
因为她并不是程锦楠的亲生女儿。
程锦楠把她这种流着别人血液的女儿从小养大,悉心呵护所以在他也希望自己结婚来让房青缓解病情的情况下,她不会拒绝的。
离开病房,程见烟走到安全通道里给苏轩打电话。
嘟嘟的忙音等待声中,她细长的指尖敲着手机壳,长睫毛盖着的瞳孔里情绪很平静。
程见烟不想去盲目的多猜测什么。
就算这几天苏轩都没联系她,也可能只是工作太忙了而已。
这半年来,其实他们联系的本就不算频繁。
她主动打电话过去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忙音响了四十多秒,许是她不挂断的态度太执着,电话还是被接起来了。
苏轩在对面的声音有些嗫嚅“抱歉,我才听到。”
“没关系。”程见烟客气地问“你最近很忙么”
“是的。”苏轩的声音有些迟疑。
程见烟顿了顿,还是问“你有时间来医院一趟吗我妈妈想见见你。”
如果不让房青确定一下自己和苏轩关系保持的还好,她肯定会继续发疯,甚至不配合治疗的。
可苏轩的声音却有些犹犹豫豫的含糊“小烟,对不起。”
程见烟心中咯噔一声,抓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苏轩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说“我得罪不起那位少爷。”
少爷程见烟一愣“你说什么”
“季家那位少爷。”苏轩低声说“小烟,对不起,我们结婚的事还是算了吧。”
说完,他快速的挂了电话。
程见烟没有拦着或者回拨过去,她看着屏幕黑下来的手机,怔怔的出神。
她不是傻子,还不至于不明白苏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再联想到季匪昨天在电话里的暗示
程见烟咬了咬唇,当机立断的找到了季匪的电话拨了过去。
他接的倒很快,仿佛就在对面等着似的。
只是接起来却没说话,安安静静的电流中,只能听到男人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季匪。”程见烟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她深吸口气,迫使自己平静“你和苏轩见过面吗”
她甚至都没主动介绍苏轩是谁,笃定了季匪肯定知道。
季匪果然也没有问,只是否认“没有。”
然而在程见烟刚要松口气时,他话锋一转“但打过一次电话。”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程见烟忍无可忍,厉声责问“为什么要联系我的未婚夫”
她很生气,但性格所致说不出来什么难听话,听起来倒像是干巴巴的质问。
“你想知道的话就见一面吧。”季匪笑了笑,给她报了个地址。
是城南临江路旁的湖湾小区,前几年刚开发的一个楼盘。
离医院这边并不算远,坐地铁过去的话也就半个小时。
程见烟应了声好,挂断电话。
她没什么拒绝的理由,有些话确实得当面问他才能问清楚。
只是天公不作美,程见烟走出医院时,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九月份本就是雨季,并不意外,忘记带伞也只能怪自己倒霉。
程见烟干脆把背着的包挡在头上,一路跑到地铁站里,包里的手机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嗡嗡的不断震动。
等进了地铁,她才发现季匪刚刚给她打了两个电话。
程见烟皱了皱眉,不甚在意的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给他回拨了过去。
“外面下雨了。”季匪接的很快,也没问她刚刚怎么没接电话,只是说“你把位置发我,我接你去吧。”
“不用。”程见烟淡淡的拒绝“已经在地铁上了。”
“同桌。”季匪笑了笑“你办事效率还是那么快。”
挂了电话才十几分钟,人就在来的路上了。
“嗯。”程见烟没什么闲聊的兴致,简单的应完就挂了。
啧,好不耐烦的样子啊。
电话对面的季匪听着被利落挂断的忙音,有些委屈的皱了皱鼻子。
不过外面的雨不小,那女人八成还是得淋雨。
程见烟根据季匪发来的地址找到湖湾小区3栋1501,敲门进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被塞了一条热毛巾。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瞧一眼季匪如今的住所,眼前就被白色的绒布遮住了。
伴随而来的是男人有力却温柔的大手,罩在毛巾外面揉了揉她湿漉漉的头发。
“别。”程见烟有些不自在的躲了躲“我自己来就行。”
毛巾顺着她的动作滑在肩膀上,半张小巧的脸被遮住,她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明亮,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
“好。”季匪也没强迫什么,耸了耸肩“你擦擦头发吧。”
和落汤鸡也没什么区别了。
其实程见烟本来没觉得自己形象很糟糕,毕竟她一直都是没形象的存在。
可眼前的季匪身着深蓝色的家居服,露出来的一截腕骨和脖颈皮肤冷白,额前的黑发微微挡住眉毛的模样随性而舒适,莫名就显得自己很狼狈。
程见烟唇瓣微抿,擦着自己的头发的动作不自觉的更用力了一些。
从季匪的角度看,简直就是在一样。
他皱了皱长眉,忍着把毛巾抢过来帮她擦的冲动,走到桌前倒了杯热茶“过来。”
程见烟跟着他往里走,越过门口的小走廊到了客厅,入眼一片窗明几净。
这屋子真的怪大的。
她下意识的问了句“你自己住么”
面积这么大的屋子自己住,打扫起来应该很费事。
“嗯,不常住。”季匪把杯子递给她“姜茶。”
“嗯”程见烟接了过来,却有些意外“你生病了么”
要不然干嘛好端端的沏了姜茶
季匪额角青筋跳了跳,忍耐着看向她“你不是淋雨了么”
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程见烟。
从十年前他就发现她这个毛病了无论他做什么她从来都不会往自己身上考虑,永远不会考虑是不是有可能帮她准备的这个可能性。
程见烟微怔,显然根本没有想到这茶是为了她准备的,半晌后才抿了口热腾腾的姜茶,低声道“谢谢。”
她细长的指尖摩挲着玻璃杯,不安都在微动作里流露出来。
“季匪,你在电话里说曾经联系过苏轩。”程见烟没有继续做过多寒暄,而是抬起眼睛看着他,直白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对此真的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啊,这要把原因具体的说出来可太复杂了。”季匪瞳孔闪烁了下,正色道“需要很长很长时间。”
“你说。”程见烟定定地看着他“我听着。”
“”
糟糕,他就不该试着去挑战一个当老师的人。
季匪叹了口气,妥协的耸了耸肩“我乐意。”
“季匪。”程见烟皱眉“我是在很认真的问你。”
所以,她有点不能接受他玩笑似的态度。
“同桌,你能先坐下吗”见她生气,季匪只好眨了眨眼,语气变软装无辜“你这样瞪着我,我紧张。”
程见烟一愣,随后就稍稍放缓了神色“抱歉,我有些职业病。”
面对班级里那些问题学生需要长时间板着脸,她尽量不想让那种情绪带到生活中,但偶尔还是控制不住。
“我又没说什么。”季匪笑笑“你怎么还是这么善于检讨自己”
“别转移话题。”程见烟眼睛里划过一抹不自然,淡声道“你究竟为什么要联系苏轩,说了什么”
到底是说了什么,才让他在几天时间内就决定和自己分手
“我真的没说什么,只是因为好奇你为什么会这么快结婚,所以稍稍查了他一下。”季匪说的倒是坦荡,顿了下问她“同桌,你不好奇我查到什么了吗”
程见烟说不出话来。
比起好奇苏轩到底干了什么,她更疑惑的是为什么自己快要结婚这件事令季匪好奇。
光是想想,就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程见烟垂在身侧的手指缩了下,有些无力地问“你查到了什么”
比起好奇,更像是一种配合季匪的态度。
像是不想他单方面问过之后没有应答,近乎于麻木的配合。
她这种贴心让季匪皱了皱眉,心头也染上一抹烦躁“你都不在乎的么”
“你说你们交往了半年多,可你这位未婚夫在两个月前还在和别人相亲”
说完,他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照片扔在程见烟面前让她看。
是苏轩和别的女人在咖啡厅用餐,相谈甚欢的场面。
从照片的拍摄角度看来,应该是从监控里面截取的画面。
程见烟仔细看了看,随后轻轻摇头“我不知道这件事。”
可是她抬眸看着季匪“和你有什么关系”
“比起他背着你偷偷相亲,你觉得我调查他这件事更让你没办法接受”季匪因为她这个回答冷笑一声,心里那股本来就憋着的火蹭的一下窜了起来
“那我和你道歉,我是想出于老同学的角度想要关心你一下,所以给你这位未婚夫打了电话。”
“还没说几句话,他就急着和你撇清关系了。”
季匪是真的不明白,程见烟的眼光怎么能差成这样的。
居然看上这种烂人。
出于老同学的角度关心她所以调查联系她的未婚夫
程见烟愣了下,可还来不及思考季匪话中的漏洞,他下一句话就让她更加不解。
“急着撇清关系”她喃喃道“他为什么要急着和我撇清关系”
“因为你母亲的病。”季匪接口,淡声道“你真以为每个人都能接受家里有个重症病人需要医治的情况吗”
更何况,他们看起来也没什么深刻的感情。
程见烟微怔,片刻后就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其实她一直都有点自己骗自己的蜗牛心态。
虽然她自信可以自己负担房青的治疗费用,但苏轩不一定会信她有这个能力。
从那天在医院的表现来看,她早就该认识到他们之间已经告吹了。
可是,季匪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苏轩那句我得罪不起季家那位少爷又是什么意思
“季匪,你还是在避重就轻。”程见烟没有被带偏思绪,依旧定定的看着他“你没解释,你为什么要联系苏轩。”
如果只是出于朋友关心的角度因为发现苏轩背着她相亲而替她感到不平,那大可以直接告诉她。
“行吧。”季匪含糊不过去,只能实话实说“我其实是想警告他一下来着。”
“”
警告这个词就很微妙,怪不得苏轩说得罪不起这位少爷了。
程见烟想着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再去指责谁也没有意义。
可一想到回了医院还得应付房青和面对程锦楠失望的眼神,她的太阳穴就忍不住突突的跳。
情绪累积到一个点,泥人也会爆发。
“你凭什么这么做”程见烟看着季匪,一字一句地问“你有什么权利去警告苏轩”
他们只不过是曾经的高中同学而已,凭什么季匪一回来,就要把她本来平静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在男人幽深的注视下,她胸口强烈的起伏。
心里遭遇了始料未及的地震,可在坍塌过后的废墟里,还是得勉力保持着平静。
“季匪,你真的很自大。”程见烟的声音有些疲倦“就算我和苏轩之间有问题,他无法接受我母亲的病情,也该是我们自己讨论该不该分手的事情,你凭什么越俎代庖”
“你根本不知道我多需要这段婚姻。”
虽然程见烟面上的样子看起来起伏不大,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快要崩溃了。
强撑着说完这番话,在泄露出软弱的情绪之前,她只想赶紧离开。
可刚刚转身,手腕就被季匪自后拉住了。
男人有力的手指十分修长,圈着她细细手腕的动作宛如镣铐。
“程见烟。”季匪问“你喜欢他吗”
程见烟没有回头,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很冷和记忆里他每次的情绪都不一样。
她心乱如麻“和你没关系。”
季匪没有放开她。
“我很好奇这个答案,你究竟是喜欢苏轩,还是只想要一段婚姻。”他说着,缓缓走了过来,高瘦的影子罩在她身上。
因为是低着头的缘故,所以程见烟看不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情绪复杂。
“如果你只想要一段婚姻。”季匪说的毫不犹豫“那你别选他,跟我结婚。”
程见烟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心情离开季匪家里的。
只是她来的时候乌云密布,大雨倾盆,等跑出来时天色却已经转晴了。
甚至晴空万里。
她湿润的发梢在晴天里风干,软绵绵的趴在脸上,一双向来都是平静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
程见烟惊恐于季匪的提议,惧怕于自己的心动。
那少年的一句一句犹在耳边
“同桌,你别误会,我家里人也不断催我相亲找个人结婚,烦得很。”
“既然你也有这个情况,我们为什么不能互相帮助”
互相帮助婚姻是这种可以互相帮助的儿戏么
看着季匪理所当然的模样,程见烟听到自己开口,声音有些凝聚了雨水的沙哑“你为什么要帮我”
以他的条件,随随便便就能找到比她强百倍的女朋友。
“世界上的事情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季匪笑“大概是因为,你是我同桌吧。”
“季匪,不要开玩笑。”
“没有开玩笑。”男人正色道“我们最适合。”
“适合”程见烟听笑了“我哪里适合你了”
“季匪,我们十年不见了,你别以为你很了解我。”
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她不满于他此刻胸有成竹的状态凭什么她整个人一团乱麻,而始作俑者却能这般轻松的说出这样的话
“你就是适合,我需要一段婚姻,你也需要。”季匪紧紧盯着她不放“而且,你以前对我很好的。”
程见烟呼吸一滞,再也无法强装淡定的和他对峙下去。
她说了句什么,然后逃也似的跑掉,可脑子里却全是他刚刚的话。
季匪说他要和自己结婚,原因有两个
他同样需要一段婚姻,自己从前对他很好。
前者她尚且可以理解,但后者季匪是因为十年前那些过往觉得他们适合,所以想报答她么
考虑到这个可能性,程见烟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她已经落魄到需要季匪报答的程度了。
如果需要被这般同情,那她宁可不要和他重新相逢。
程见烟回忆起自己逃跑之前对季匪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的回答是不要。
她清楚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不会答应季匪那个合适的提议。
程见烟有些混沌的打车回到了家里,准确来说,是宿舍职工楼。
一进门,棉袄就扑了过来喵喵的围着她脚边转。
早上走的太急,忘记给她弄猫粮了。
“对不起。”程见烟不自觉的说了句,低低的声音飘散在寂寞的空气里。
她迅速换了鞋走进去,给棉袄倒猫粮,清水,换猫砂。
做了千百次的事情本该是有条不紊的,但她今天却显得手足无措猫砂倒在外面了,水也是,混合在一起一地的狼藉。
程见烟从心底升腾起一股无力感。
而旁边的棉袄浑然不觉,独自吃得开心。
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
等终于填满了肚子,肥猫高傲的迈着自己的小短腿又转悠到程见烟脚边,撒娇的蹭来蹭去。
程见烟呆呆的在旁边蹲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了过去。
原来她也没有把生活过得糟糕透顶,身边还是有一只活物的,毛茸茸的散发着暖意,重点是,需要依靠着自己生活。
半天没有给棉袄喂食,她就离不开自己,需要讨好自己了。
只不过,这唯一的温暖也是季匪赐予的。
十年前,在高三上学期快要结束的那个冬天,京北十分的冷,几乎要滴水成冰。
程见烟就在这样冷的天气中被房青撵了出来,她连外套都没有穿,身上只有一件纯白色的卫衣,裹着瘦津津的身子骨。
虽然看起来宽松,但实际上四面透风。
少女抱着双臂尽可能的缩紧自己,漫无目的的走。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在无尽的寒冷和飓风中,有那么一瞬间,程见烟觉得自己如果能消失掉就好了。
在这个世界上,父母本来应该是最无条件爱她的人,可她却是一个如此不讨自己母亲喜欢的孩子,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然后程见烟就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学校附近,正巧碰到从网吧里跑出来的季匪。
他和傅厦站在一起抽烟,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她看着少年修长的身影笔挺,有些长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拂在额面。
碎发下的鼻梁高挺,侧脸线条精致的宛若雕刻。
程见烟忘了离开,怔怔的看着他。
像是察觉到自己这道不加掩饰的目光,季匪也扭过了头,看了过来。
然后他琥珀色的瞳孔一顿,竟然和旁边的傅厦打了个招呼后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程见烟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是什么情况,第一反应就是转身想走。
她这个时候和季匪已经算得上朋友了,她不想让朋友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
“程见烟。”但少年个高腿长,很快就追上了她。
“你跑什么”季匪皱眉看他,少年说话时的哈气在冷空气里形成白烟,带着微微的香草气息,看着就冷。
季匪垂眸,看着程见烟的短发乱糟糟的,厚重黑框眼镜后的瞳孔看不分明,但有些微黑的脸好像肿了一块
而且大冬天穿了件卫衣就跑出来,怎么看怎么奇怪。
“程见烟。”少年眉目一沉,谨慎地问“你不会挨打了吧”
既然被追上,继续掩耳盗铃的跑也没什么意义了。
程见烟站在原地,答非所问。
“季匪,我想要一件棉袄。”她声音一直在颤“你能给我一件棉袄吗”
季匪怔住。
这是他和程见烟认识一年多以来,看到过她最脆弱的一次。
少女一向平静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一直在颤抖。
而且最重要的是,程见烟一向是个很泾渭分明的性格,平日里他们互相带个早餐她都会把钱给他,又怎么会直接说让自己给她一件棉袄
女孩儿口中的棉袄,真的单单是因为冷所指的一件外套么
但季匪来不及思考那么多,第一反应就是脱下身上的羽绒服裹在她身上。
程见烟终于抬头看他。
镜片背后本来麻木的双眸带了一丝疑惑“你真的肯给我”
男生的羽绒服很保暖,裹在身上足以抵挡住所有寒风。
很大很阔,她穿着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啊,你穿着吧,我又不冷。”季匪耸了耸肩,无所谓的说“而且我马上要打车回去了。”
程见烟抿了抿唇,冻得发白的纤细骨节有些留恋的拽着羽绒服拉链片刻,又脱下来还给他。
“我不要这个。”女孩儿有些固执的摇了摇头“季匪,这不是我要的棉袄。”
“程见烟。”季匪皱眉“你在说什么啊”
“谢谢你,但我不要。”
她也没勇气穿着一个男生的外套回家,被房青看见,又要麻烦了。
程见烟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
等后来回到家里脑子清醒过来,她才意识到自己今天算是有些冒昧的拒绝了季匪的好意。
神神叨叨的,少年应该觉得很莫名其妙。
但程见烟说了一句实话。
她一直很冷,很想要一件棉袄,但不是裹在身上的,而是裹在心里的。
只是没想到,后来季匪真的送了她一只棉袄。
他说这是他捡来的一只猫,需要一个主人的陪伴和照顾。
可流浪猫哪有品种猫的还是个小加菲。
程见烟又开心又头疼。
开心的是她终于也可以被一个东西,哪怕是一只猫全身心的需要了,头疼的是她该怎么才能让房青允许她养猫。
毕竟女人是有严重洁癖的。
但是在季匪面前,程见烟没有表现出来头疼的一面。
她是真的开心,被镜片刻意挡住的双眼都弯了起来。
“谢谢,季匪,真的谢谢。”她细长的手轻轻揉着小奶猫的后颈,两个人就蹲在学校无人的后操场里,低声交谈“我很喜欢她。”
季匪看着她细细白白和脸截然不同的手的颜色,想了想故意逗她。
“行啊。”少年痞痞的笑“你怎么谢我”
“唔,”女孩儿认真的思考着“请你吃饭”
“不如换个方式。”少年俊气的长眉微微一挑“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故意扮丑”
“没有。”程见烟低头,硬着头皮说“我本来就不好看。”
“同桌,撒谎可不像三好学生。”
“季匪。”程见烟抬眸,有些哀求的看着他“你别告诉别人,好吗”
她已经习惯戴着厚厚的假面,用平凡的样子示人。
久而久之,真的很害怕变成焦点。
这是房青从小灌输给她的道理你必须平凡,就算本身不平凡,也要掩饰成平平无奇的样子。
自从之前不小心被季匪撞见过一次真实的模样,程见烟心里就一直很不安。
当时男生怎么说的来着
对,季匪同意了帮她掩饰,不告诉任何人,但是他说
“我不能当那个稍微特殊一点的朋友么”少年顿了一下,还是好奇“我想知道原因。”
程见烟不说话,用沉默回应。
季匪有点失望,只当自己在她心里确实不是特殊的。
但他不知道,其实程见烟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从来都是房青逼迫她做所有事的。
不仅要扮丑,房青还很讨厌她和男生有什么不必要的交集。
所以从小到大,程见烟除了必要的交流以外,都是避开异性走的。
季匪算是其中的一个意外。
因为她情不自禁的被他吸引,被他身上那股子野蛮生长的痞劲儿感染
就好像看到季匪,程见烟才知道一个活生生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而不是像她这样,做一个循规蹈矩的机器人。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季匪的一举一动永远出人意料。
就像他今天的四个字跟我结婚。
记忆里棉袄毛茸茸的触感和现实渐渐重叠,程见烟无意识的撸着猫,直到被包里的手机铃声唤回了神。
她垂眸看向屏幕,季匪两个字显得格外刺眼。
程见烟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接起来“喂”
“程见烟,我想知道我哪里比不上那个什么苏轩了。”男人的声音难得很冰冷,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愤怒“你宁愿和他结婚都不选我”
“季匪。”她艰难的解释,声音发涩“这是两码事。”
“为什么是两码事”季匪嗤笑“因为你觉得你和他有感情基础,和我没有么”
程见烟不说话。
实际上,真实情况和季匪说的恰恰相反。
正是因为她和苏轩没有感情,他看中了自己的脸,工作,也知道她不爱他。
所以自己才可以和他结婚,各取所需。
程见烟了解自己是个没办法给予对方情感回应的人,所以她也很有自知之明,只想要一个为了结婚而结婚的婚姻。
但是季匪怎么就这么能捣乱呢
他和苏轩是不一样的呀。
她可以心安理得的和苏轩互相利用,却没办法去利用季匪来摆脱自己的原生家庭。
只是程见烟的沉默,在季匪看来就等于认同他的话。
“你们有个屁的感情基础。”他冷笑“你等着,我过去一趟。”
说完,就干脆利落地把电话挂了。
只留着程见烟面对手机里嘟嘟的忙音发愣。
季匪说他要过来过来找自己
的确,第一次重新见面时,他是知道自己住在九中的教师职工楼的。
程见烟忍不住的站了起来,在并不算大的客厅里团团转的走。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季匪,紧张的心情无处抒发,几乎焦虑到咬手指。
但半个小时后,手机还是催命似的响了。
程见烟的身体像是被手机铃声电到一样,僵硬的站在原地不肯去接。
然后,季匪又发来了短信,是从语气中就能看出来的强硬
我在宿舍楼下,你如果不下来,我就上去找。
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找,敲门,这种事他是能做得出来的。
程见烟头皮发麻,没办法的下了楼。
职工楼的院外一目了然,季匪那辆线条流畅的宾利很显眼。
她走过去,隔着窗户都能感觉到男人散发身上散发的气场是很明显的不开心。
像是生气了的藏獒。
季匪见到她,没说话,只是下车走到副驾驶那边打开车门,用沉默示意她上车。
有点惊讶于他即便生气也很绅士的举动,程见烟微微一怔,走了上去。
她身上的宽松短袖拉住车门,微微抬手的时候向上窜,露出一截蚂蚁腰,光洁白皙。
季匪眼睛里的情绪忽然就带了几分缓和。
他折回驾驶座,等关上门,就从车中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扔到程见烟。
带着情绪的,但动作依然很轻。
程见烟一愣“这是什么”
“房产证。”季匪面无表情道“同桌,你有必要知道一下我的身家财产。”
“小爷我体貌端庄无婚配,落座京北十套房。”他哼的一声笑了“怎么就不合格了怎么就比不上你那前未婚夫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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