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乔栀靠近要继续给他擦汗时, 她的手腕被用力攥住。
少年白皙的手背上爆出青筋。
乔栀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改变。她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终于，他缓慢地将她松开。
他没有看她，眼睛看着一边。
“对不起, 崔姑娘。”
他嗓音有些沙哑“我中毒了这种毒，有些古怪。我眼下的状态恐怕会伤害你，所以可否请你”
啪嗒。
一粒水珠从他睫毛落下，顺着脸庞流入微微打开的衣襟。
风吹过，头顶花枝震颤, 花瓣雨簌簌往下落着。
乔栀看了看天。
下雨了。
谢尘寰观察了下四周环境“这附近有座宫观。我们先去躲一躲吧。”
乔栀站起身，看着他掌心护着的小道童“他似乎也受伤了。”
少年一抖袖口, 摸出一个瓶子, 从中倒出一粒丹药，长指拈着喂进云吞的唇中。
而他自己的唇瓣已经毫无血色。
“你居然给他吃”乔栀皱眉看着, 也许是她活的太利己，实在不能理解这样的行为。
“他比我更需要。我自幼修行, 体质暂且能够抵挡这妖毒，可云吞只是凡人, 没有这粒丹药, 只怕今晚都熬不过。”
少女似乎微微冷笑了一声。在他抬眼时又恢复成平静。
雨声淅淅沥沥，偶尔划过电光, 照彻天地。
谢尘寰安放好云吞，打坐祛毒，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理智回归不少, 站起身来。便看见一道身影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宫观门口。
少女面庞朝着前方，似乎在眺望远处，她站在那里, 长长的乌发披垂下来，不知何时脱下了那袭道袍。
身子裹在黑色斗篷下，单薄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他上前，阴影笼罩在她身侧“崔姑娘怎会单独一人来寻我。”
她神情自然“你把我一个人留在马车上，我害怕。”
他一顿，“姑娘的侍女呢”
是了絮儿。
“我把她忘在马车上了。”
少女的脸上露出些许迷茫，让人不忍心责怪，她垂下眼睫道，“现在，可能已经死了吧”
谢尘寰低头“什么”
她却没有回答。
角落有一把破伞，乔栀拿过撑了开来，走到他身边。
“我们一起去找絮儿吧。”
她说话时靠得很近，一股潮湿的水汽扑到面上，无端馥郁。
少年眨了眨眼，他沉默着接过那把伞，他身量较她高出许多，自然该由他执伞。
突然，一只白玉似的纤手，轻缓搭在了他手背上。
他微微僵住。
与男子完全不一样的触感，细腻柔和，只是奇异的冰冷，叫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谢尘寰盯着，声线克制
“崔姑娘。”
乔栀慢慢把手松开，语气里带着一丝天真
“看上去很好摸的样子。”
“就忍不住摸摸看了。”
这倒不是说笑，少年的手生得极为修长秀美，泛着玉石般的色泽。
谢尘寰突然想到京中那些流言，说这位小姐因先天不足，性子有些怪异。
于是他抿了抿唇，不再计较。
同她撑着一把伞，只是这伞制得小，他便只能几乎往她那处倾泻，他的白道袍已被淋湿大半，勾勒出劲瘦的腰线。
马车上。
絮儿也是命大，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并未受什么伤。
“还好神明保佑”
乔栀眼尖地发现，她手中紧攥着一枚平安符。
虽与净世给她那枚不同，但也很是精美，她不禁问道
“你相信神吗”
“嗯”
絮儿说“玉尘大神会保护我们所有人。祂是我们上虞的保护神”
又是一个有神论者乔栀的眼底闪过一丝讽刺，“与其相信神明会来拯救，不如相信你自己。”
“小姐，这个真的很有用的。”絮儿认真地说，“我就是握着它才找到了小姐。”
所以你真正的小姐已经死了，若没有遇到她，便是曝尸荒野，无人殓骨。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的话，那为什么会听不见少女的祈祷为何那样年轻的生命会那般年纪逝去
如果世上真有神明，为何恶人永远得不到惩罚，妖魔永远没有竭尽的那一天
“遇到欺辱和绝境，不反抗也不挣扎，只是握着平安符祈祷吗”
她轻声问，也不知道是在问絮儿还是问自己。
絮儿低着头“那、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当然是不择手段地爬到高处，”乔栀勾唇，“如果有谁胆敢欺辱你，你就杀了他。”
絮儿吓了一跳，“小姐你你到底怎么了”她惶恐不安，声音带着哭腔，“自从寻回小姐后，您就变得怪怪的”
她第一眼见到谢尘寰就认出对方是那位声名享誉上虞的七殿下，此刻忍不住寻求帮助
“殿下，我家小姐她是不是生病了”
谢尘寰并不说话，他长眸半阖，面容在月光中泛着冷冷的光。
他的气质有一瞬间的改变，身上那种人的气息褪去了不少，低垂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视线落在少女身上。
乔栀感应到了，别过脸，冲他弯唇一笑，“我开玩笑的，殿下不会介意吧。”
毕竟她看上去只是个弱小的凡人而已。
怎么会，杀人呢。
“殿下总算回来了。”
三人走进玉尘宫中，云吞已经醒来，高兴地迎了上来。
里面被他点上好几盏灯，照亮了四周的一切。
云吞拉着谢尘寰询问有没有受伤，絮儿一时之间又不敢接近她家小姐，于是，乔栀慢慢走进去，盯着神龛中的那座神像。
有一瞬间她被摄住了心神。
那神像用白玉雕成，坐在巨大的青色莲花之上，银发如白纱般垂落满身，面容轮廓秀美，嘴角微微上翘。
祂的手指拈着一片金色的花瓣，垂眸看着漫漫人世，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慈悲而又无情。这五官神态，竟与后世的净世有七八分的相像。
乔栀有些惊，为何会在此处看见净世的神像难道秘境，还原的不是一千年前的人间
絮儿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小声解释说
“小姐，祂、祂就是那位玉尘大神。”
之前崔栀一直被养在乡下，从未进过皇城，又智力低下，自然不认识这位被世人追捧的神祇。
絮儿说罢，痴迷地仰望着那尊俊美的神像，“传闻三万年前，邪魔侵犯人间，百姓民不聊生，玉尘大神，突然在云层间现出法相金身，祂轻叹一声，拈花而落，化作巨大斧钺，腰斩群魔。从此保得人间万年太平。”
那战之后，始祖女君元媞寂灭，三界化为天、雪、凡、地四境。
而天人族的后裔，上虞族率领人族，在凡境休养生息、绵延国祚。
之后数百年，随着上虞亡国，玉尘大神的宫观也被推倒，供奉了世人信仰的新神，诸如神主、净世、月神、偃师玉等等。
曾经这位庇佑偌大煊赫皇朝的守护神，失去了信仰与供奉，从此，再也没有踏出过雪境一步。
乔栀听完倒是没有什么感想，只淡淡看向不远处的少年。
他道袍翻飞，面容雪般晶莹，霜般清冷，不知是否天黑的缘故，竟然与净世的气质极为相似。
想到她所知道的结局，
乔栀忍不住开口
“殿下不觉得，做神很累吗什么事都要管，什么人都得救，”
“如果到最后你赔上所有，却发现你谁都救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去，就不会后悔吗”
真的会有这种，为了别人的幸福而甘愿放弃自己的幸福的人吗。
谢尘寰道“既然做了，就绝不后悔。”
乔栀沉默许久，轻声道
“我在不久以前，喜欢过一个人。他跟殿下是一个很像的人。他也想救这世上所有的人。但，并不是事事都能如他所愿，还是会有人在他的面前死去，而他只能看着，却无能为力。”
她想起偃师玉向世人揭露那段过往时，所有人看向净世的眼神，是那般憎恶，厌弃。
其实人们并不信神，他们只相信会给自己带来某种确切利益的存在。
所谓的神，不过是迎合人们期望而产生的。当有一天人们发现，他不能满足自己的诉求时，他就不再值得被信任。
于是，人们会将祂赶下神坛。
乔栀继续看着那座神像“我曾对他发誓，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忘了他，我也绝不会忘记。”
“但是，我可能做不到了。”
谢尘寰莫名静了一瞬，他声音很轻“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伤心难过的吧。”
“不，殿下。”
乔栀摇头道
“他被很多人爱着，也被很多人记着。于他而言，我只是他漫长一生中的过客。我的爱和记挂，就像飘落在面前的尘埃般微不足道，拂一拂便散去了。”
她的眼睛微微一眨，星光在里面碎了开来。
像秋日微凉的夜里漫起的一池萤火。
“可是”
可是
“可是如果他年少时的愿望，是成神的话。”
“那我便祝福他，如愿以偿。”
也许她的真心并不可贵，但她也从未后悔喜欢过他。
她不会因为他做了选择，便轻易否定自己的喜欢，那样便是在否定她自己，否定她的眼光。乔栀并不是一个愿意否定自己的人。
感情付出就是付出了，她坦坦荡荡，拿得起便也能放得下。
纯阳圣体固然能令修为大增，但她不想再与他产生纠葛。
太上忘情诀，她会靠自己的能力去参悟。
乔栀想通了这一点，顿时松了口气。只是她没看到，一旁少年的眼神变得极深。,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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