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只是不等她回答, 他又冷淡道“那就嫁吧。”
乔栀觉得他简直有病。
安静了一会儿。
“你杀过人吗,殿下”
“你杀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谢尘寰微怔, 感觉吗, 已经不太记得了。
她却继续问
“杀过人的人, 能得道吗。”
谢尘寰看着她缓缓开口“众生皆可得道。”
“只是,杀人终归是恶。无论你杀的是何人, 出于什么原因杀人。”他突然认真道。
“恶业一旦累积, 便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消除。”
更多的时候,则是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也无法解除那份罪业。
除非血肉竭尽, 粉身碎骨。
乔栀皱眉“便是修道人口中常说的,因果么”
只是她心中对于这份理论,是轻蔑的。
如果这世间, 真有所谓的因果循环, 那么她现在所经历的这些, 又是因为什么呢
是她命该如此吗
生下来,就有人说她命不好, 克双亲,所以她被爸妈抛弃, 唯一得到的一丝来自家人的温暖,是奶奶。
因为命不好, 所以她穿到了这个见鬼的世界,被杀一次又一次。
因为命不好,她成了生死之际,被放弃的那一个。
她猛地闭上眼。
算了。
这种事想多了只会激化她心中的戾气。
除了更想杀人和渴望鲜血之外, 没有分毫的用处。
在她烦躁不安时,一串流水般动听的字符,忽然传进耳中
“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惟见于空。”
乔栀对上他平静的双眼“什么”
“清心咒。”
乔栀一惊,她蓦地想起这段文字,她曾在太上忘情诀里面看到过。
净世是无情道飞升。
而且一直保持着年轻时候的样子,也就是眼前的这副模样。那也就是说,他于此道的领悟力,远超常人。
乔栀心头灵光一闪,只是那想法,又被她飞快抹去了。
罢,她并不想再跟他扯上关系。
再说,谢弋楼都说,他要倒霉了。
万一连累自己怎么办。
他是神官,有不死之身,她却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马车很快停在了崔府门前。
崔家是上虞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
听闻七殿下亲临,众人亲自在门口迎接。
这位七皇子,乃是今上最宠爱的皇子,虽然不涉朝政,却在陛下那里很能说得上话。
今上对仙道颇为热忱,殿下又自幼修行,父子俩常常秉烛夜谈,谈玄论道。一度在京城传为美谈。
文人雅士争相效仿,纷纷举办清谈会。
民间也多以修身养性、深居简出为美德。
可谓是,天下有道。
崔栀是崔府二房的庶长女,原本在乡下庄子里养病。入京,也是为了与七殿下的婚事。
却在半路遭遇山匪,马车坠入悬崖,一个娇弱的小姐,得多大的命,才能活着回来。
是以,众人看见少女活生生地站在那里。
不少人露出诧异的脸色。
崔家家主,和几个公子都外出公干。
迎接的多是女眷。
乔栀一下马车,就接收到了来自四方的目光。
“长姐,你总算回来了。”
一个梳着垂耳发髻的少女,拎着裙角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她叫崔怜,是府上年纪最小的小姐,崔栀的妹妹,“我们听说你在路上遇到山匪,都担心得不得了呢”
她挽住乔栀的胳膊,一双眼好奇地偷看旁边的人。
乔栀立刻就明白,她不是真的关心自己。只是想凑上来看帅哥。
于是,她默不作声地离谢尘寰远了点。
另有一红裙少女笑道
“阿姐彻夜不归,我好担心,没想到竟是遇着了殿下。我们姐妹倒是白白担惊受怕了一晚上,是不是,琉璃姐姐。”
乔栀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看到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
闻鸢
那被众人簇拥在中心的少女,生得与闻鸢一般无二。
姣好的容貌,嘴角天生上翘,穿戴也比身边的少女华贵,自带一股优越感。
“瞧,这傻子是连你都不认识了。”有人低低讥笑,“别是淋了场雨,又把脑袋淋坏了。”
七殿下早已被请去作客,那名红裙少女的矜持和端庄,尽数变作跋扈
“这可是你的嫡亲妹妹,崔琉璃。”
什么崔琉璃,那张脸,她化成灰都认得,就是闻鸢无疑
没想到此人阴魂不散,就连秘境都有她的踪影。
乔栀没理会众女,带着絮儿漠然地从她们身边走过。
“真是个粗野的臭丫头。”那声音恨恨道,“回来连声姐姐都不喊,真以为自己嫁进皇室,就能山鸡变凤凰了不成。”
假山。
红裙少女,崔灵儿阴着一张小脸
“琉璃妹妹,不是说好的,那傻子一定会死吗她怎么好端端回来了。”
“我可是出了不少银子,这下可怎么办,不会露馅吧万一那些官兵追查到我们身上”另一名少女惶恐地说。
这些围着崔琉璃的,都是方才还在府前,嘘寒问暖,同“崔栀”显得格外亲热的姐妹。
“你怕什么谁知道是我们做的当初想出这个主意时,你可是赞成最快的。”
“崔栀一个傻子,凭什么能嫁进皇室琉璃姐姐贵为嫡女,都没有那个资格。”
“她除了有个会打仗的哥哥,还有什么。她同她那个哥哥甚至还是奸生子要我说,她连琉璃姐姐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乔栀躲在假山后,静静听着这些言论。突然相信了一句话,人的恶是没有道理的。
这些自诩尊贵的小姐们,不见得有多么憎恨崔栀。
就是见不得旁人得了那天大的好处。
何况那人,还是个傻子。
样样都比不上她们。
看着一个傻子,就要嫁进皇室,成为皇子正妃,免不得要想
凭什么她可以,我不可以
能做出买凶杀人这种事。她们根本没有把这位所谓的姐姐,当成人看。
那么可以推断,她的前世,也就是崔栀,是在这些人的合谋中,腹部中刀,死在了那个暴雨夜。
而七殿下自然没有遇见崔栀本人,直接来到崔府退了婚。
后来崔栀的死讯传来,他已斩断红尘,入了忘尘观中修行。
世人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他也不会。
难怪他说,“我们没有成亲”。
经年之后,有人在为那个孩子的死而感到愧疚。
有人却为她还活着,而遗憾扼腕。
要杀了她们吗
她心里有道声音在问。她如今,已经有了这样的能力,乔栀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根骨簪隐隐泛出红光,似乎在鼓励她那样去做。
“崔栀姐姐,你在这做什么”这时,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
是崔怜。
对方小声说“你不要到处乱走,免得又迷路了,一头栽进水里去。我答应过崔哥哥,要好好照顾阿姐的。”
“我做桂花糕给你吃好不好”崔怜自己就是个半大孩子,却像是哄小孩那般说。
“你要吃甜一点,还是不甜一点,”
看了乔栀一眼,崔怜叹气,“你要是想吃甜一点,你就点一下头,要是不甜,你就摇摇头。”
真把她当成傻子了,乔栀眼神清明,甩开她的手,道
“我不吃桂花糕,也不需要吃任何东西。”
迎着崔怜错愕的目光,她一字一顿道
“我讨厌别人碰我。”
近距离接触,很容易暴露她是“尸体”的事实,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好了。
完全不顾崔怜一脸要哭的表情,她转身回房。
在房中坐了两个时辰,絮儿已经睡熟,夜幕降临,三更将过。
她认真想过了,这笔账,还是跟幕后主使算更好。
新仇旧恨,一起算。
她拿上簪子,走向崔琉璃的房间。
她行走时极快,却是脚步轻盈,并未发出半点声音。
守夜的下人昏昏欲睡,只得见一道幽幽的影子,飞快闪过。却不知是什么东西,只当是眼花看错了。
房中,并无闻鸢的身影。
乔栀走出来不远,有个僻静的池塘,一人蹲在那烧纸钱。
隐忍的啜泣声,低低传来,竟然是她遍寻不获的闻鸢。
乔栀悄然走到她身后,她缓缓取出了那把骨簪。
阴影笼罩,闻鸢回头,吓得跌坐在地,“啊”
“我、不是我干的啊是崔琉璃都是崔琉璃我是闻鸢,我不是崔琉璃”
对方语无伦次,明显把她当成了一千年前那个,可怜的崔小姐。
乔栀笑笑“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不,不是傻子
闻鸢瞪大眼睛“是、是你”
看着她手上的簪子,闻鸢一眼就认出是个不得了的邪器,哆哆嗦嗦道
“就算我,我伤过你,可我不是把、把太上忘情诀给你了么,我们两清了”
乔栀垂眸不语。
闻鸢立刻看出来了,她就是想杀自己
不错,乔栀很想杀了对方,心中翻腾着无数的恶意。
她皮肤惨白,眼睛空洞,喉咙被那股渴血感灼烧着。
乔栀知道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闻鸢哆哆嗦嗦地求饶道,“阿姐,对不起,阿姐,我,我就是鬼迷心窍。都是偃师玉,都是他蛊惑的我。是他说,只要”
她猛地顿住,闭上眼道
“别杀我,我肚子里有孩子。”
她以为这样,乔栀就能住手。
然而面前的少女,似乎完全没有人的感情,闻言冷冷一笑
“关我什么事”
闻鸢没想到她都抛出杀手锏了,她还想杀了她,立刻起身就跑。
一把斧头,却从她身后猛地劈砍下来,要不是躲得快,闻鸢早就断成两截。
她的肩膀受了伤,血流不止,慌不择路地往前跑着。
不远处,伫立着一道雪白的身影,闻鸢瞬间飙出眼泪,扑到他脚底,求救道
“殿下救我”
谢尘寰。
少年披着一件雪白的外袍,长长的乌发散在肩头,身姿挺拔清隽。
风掀起黑发白袍,像是误落凡尘的谪仙,额心朱砂鲜红。他眸光扫过闻鸢浑身的血,又慢慢落在随后走来的,乔栀的脸上。
“阿栀。”
他轻轻地说“你在做什么。”
“她疯了,她就是个疯子”闻鸢哆嗦着往外爬,试图喊叫,吸引周围人的注意。
可是她张开口,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顿时浑身震悚,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谢尘寰。
他对她做了什么
“殿下都看到了。”
乔栀并未发现闻鸢的异样,她心口冰凉,手脚亦是冰凉,那只握着巨斧的鬼手被她收回了法器。
少女捏紧手中的簪子,慢慢抬起头,露出一个纯真的笑
“那你就”
少年却淡淡道
“何必跟路边的蚂蚁计较。”
乔栀的笑僵硬在了脸上。
什么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闻鸢的眸光也从惊愕,慢慢地,化作浓得化不开的怨毒。
她望着少年,抠入地面的指甲,被砂砾磨得血肉模糊。
乔栀还怔着,一道阴影笼罩。少年不知何时来到身前,那根簪子被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抽走。
而她沾血的手被那人,用一张洁白的帕子覆盖住,从里侧擦到外侧,将那些血污擦去。
“别动。”
他制止她的挣扎,发丝垂落间,眉眼冷淡。
乔栀仔细观察着他,良久,终于确定。
“谢尘寰。”
他抬起眼帘,那眼睛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净世,”乔栀冷笑,“我早该猜到,你已经恢复了。”
她看向他身后那哆嗦不止的人影,忍不住道“你选她,就因为她怀了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一想到这,乔栀便感到荒唐,“嗯,不错。两个人的命,确实比一个人重要。”
而那一千个人加起来,更是比她重要,乔栀不明白,心底里这股怨气从何而来,难道她还在因为他没有选择她而恼怒么
她明明不应该再有这种情绪了。
看着少年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她很快就平静下来。
也许,神的思维就是这般,理性永远占据上风。
她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把染血的帕子直接塞进他怀里,抬脚便走。
谢尘寰垂眼,手指不自觉地攥紧那张帕子,也要离开。
一只手却将他死死拽住。
闻鸢。
她的血染上他的衣袍,扬起一张沾满灰尘的脸,嗓音嘶哑地问道。
“既然在您看来,我不过是区区蝼蚁,那么那个时候,为何救我,不救她”
谢尘寰垂眼,许久才道,“你知道的不是么”
明明少年的语气,是极温柔平和的,眸光亦是如溶溶月色,闻鸢却觉得彻骨的冰冷。
她感到自己内心所有的想法,都被这个人给看透。他根本什么都知道,却完全不在乎。
那少年平视前方,轻声道“你跟偃师玉机关算尽,布下那场局,千方百计想要达成目的。可是在我看来,不过是徒劳无功。”
闻鸢僵硬地松开了手,她看着地面,低低地笑
“是么您还真是像他说的那样”
她早就知道,谢尘寰会选择她的,她的筹码就是腹中这个孩子。魔让她看到了,这孩子与净世的一世因果。
一千年前,三顾城外,埋骨之恩。
神又如何看不破。
那样的因果,足以让他在危难之际弃了乔栀,选择救她。
所以,这蕴含无上神力的造化镜,是他还给乔栀的另一段因果。
不,也许不止如此,还有那些遭遇了无妄之灾,被偃师玉杀死的那些人。
因果一了,便是永无瓜葛。
他对世人心怀悲悯,却永远不会爱上一个具体的人。
闻鸢笑了,这样的答案足以让她快意
“您没有动情,是的,您是天生的神,怎么会对一个凡人”
谢尘寰眼底划过一丝淡淡的厌倦。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情绪了。
他轻声道
“那个孩子什么都没有做错。我只是不想让她在奔向光的时候,化为灰烬。”
三世短折而死。
那不该是她的命运。至少,不该是属于“乔栀”的命运。少年抬眼望向那片与千年前,一般无二的星空,突然感到一股从前从未感到过的凄寒。
他忍不住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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