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崔栀所居住的院子较为偏僻。
谢尘寰到的时候, 里面静悄悄的,也不见什么守夜的下人。
唯有絮儿一人守在门外,满脸写着焦急。
她一看到谢尘寰, 便快步上前,道
“殿下, 小姐回来后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 还把我赶了出来, 之后,一点动静都没了。会不会出什么事我好担心”
谢尘寰一怔, 他看向那紧闭的房门。
突然,他面色变得苍白。
一丝浅淡的血腥味飘到鼻尖,他一颗心沉沉地坠了下去。
她如此行事, 应该是怕自己会压抑不住本性,伤害絮儿,这才把絮儿赶走,独自一人关在屋子里。
可她如今,需要鲜血和杀戮,才能够短暂地点亮命火,缓解痛苦。
那么,她一个人待着,会做些什么。
絮儿从未见过殿下露出这样的脸色。
整个人像是浸在霜雪之中, 冷厉得可怕。
她的心里也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小姐不会我去叫人”
“站住。”
谢尘寰命令道, “守在门口。无论是谁都不要放进来。”
絮儿自然不敢反驳,立刻点头应是。
少年大步朝着乔栀的房间走去。
他没费多大力气, 便将门打开。
屋内昏暗,一个穿着白色襦裙的少女,呆呆地坐在梳妆镜前, 长发散在后背。
她袖口垂落,掌心之中,被利器划出了一条伤口,血止不住地往下流着。
就算听见了脚步声,她也没有回过头。
铜镜里,少女皮肤苍白,没有半分血色。
嘴唇却红润得过分,玫瑰般娇艳欲滴。
那唇上染了血,都是她自己的。
似乎意识到自己这模样有些可怕,她抬起袖口,细心地擦掉上面的鲜血,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袖口顿时染上血红,宛若梅花开放。
身后传来一道轻轻的。
“你不疼吗”
乔栀闻言,僵硬地回过头来,脸庞沐浴在月光中。
月凉如水,倾洒在她长长的眼睫上,她的眼睛睁得极大,里面却一滴泪也没有。
空荡荡的可怕。
她声音低得可怜,“是啊,我应该疼啊。”
“可是,我不疼,我感觉不到疼痛了”
她看着他,呢喃梦呓般说“七郎,我已经,不算是人了。”
她没有未来了。
从前她多么珍惜和宝贵自己的身体,脖子上的伤被治好后,冲他笑眼弯弯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可是如今。
少年的心泛起一阵浅浅的疼痛,他走上前,垂眸,将那只受伤的手,用手帕细心包扎起来。
“是我食言了。”他低声说。
明明听见了她的祈祷,却没有出现在她身边。
乔栀突然绽开一个笑容,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神官大人,看着我这样,不替天行道吗”
他一顿。
“肆意伤害你所爱的世人,我与邪魔、与偃师玉有什么区别”
“那不是你的本意。”
乔栀平静地看着他“那怎样才算是我的本意刚才,你全都看到了不是吗我就是想杀人,不是闻鸢,也会是别人。”
她挑起嘴角“既然在你的眼中,她闻鸢不过是一只蚂蚁,那,我碾死一两只蚂蚁,又有何不可,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呢”
乔栀认真想过了,闻鸢献身于偃师玉,万鬼深渊那些事,说不定就是这对狗男女的一场阴谋。
她闻鸢心怀不轨,出手毒辣,就是要让她在心灰意冷中死去。
都是第一次做人,她凭什么要让着闻鸢
谢尘寰静静看着她的眼睛“可是,你明明在期望着,有一个人来阻止你。”
“不,我就是想杀人。我不需要有人来阻止我。”乔栀把脸偏过去。
谢尘寰觉得她像是个跟长辈赌气的小孩子。
“痛快吗”
“什么。”
“我问你,杀人痛快吗”
“当然。”
缓缓松开她的手,谢尘寰整个人变得有些冷,他看着她,就好像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是啊,生杀予夺的快感。人命,多脆弱的东西,挥挥手就能夺走。无论是杀一人,杀千人,还是杀一万人,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等你手上沾满鲜血的时候,就会发现你自己,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谢尘寰好像在说他自己的故事,“你会麻木,不再有丝毫的敬畏之心。就连血溅到脸上都是没有温度的。”
“阿栀,我想要你明白,”少年的眼睛,像是这世上最干净的琉璃,能够照鉴世间一切罪恶
“人的生命的价值,只有他们作为自身的持有者,才能够定义。”
乔栀终于忍无可忍。她惨白着脸,狠狠将他从身前推开,“唰”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谢尘寰”
“你配说这种话吗”
她也不想这样歇斯底里,可是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在你眼里,人命都很珍贵,我的命呢我乔栀的命在你眼里算什么你放弃我去救闻鸢的时候难道不是在说,我连一只蚂蚁都比不上吗”
“我告诉你,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谁他妈的伤我害我,我就要他给我陪葬”
既然举世皆负我,毁了这个世界又何妨
她眼底隐隐有猩红一闪而过。
那些让她去死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瞬间,少女身后法相红光大炽。
妖媚入骨的眼睛隐隐睁开一线,含着彻骨的冷漠,和天生傲视一切的蔑然。
只是,谢尘寰如今是十八岁的身体,自然无法得见,可他仍是感到了一股深深的不安。
他的手抬起,在她愤怒的目光中,伸向她脑后,挽起了她披散下来的长发。修长漂亮的手指在她的长发间穿梭。
在她躲开前,他很是简单利落地,挽起了个发髻。
然后,将那支骨簪缓缓插入其中。
那簪子也不知是被他做了什么手脚,不详的红光散去,重归温润苍白,如同寻常发簪那般。
青丝如流水,从他指腹滑过。他微微一顿,这才看进她眼底,语气平静道
“妖魔之力一旦沾染,就会毁人心智。崔府终归是个是非之地,不便久留。”
他似乎什么都知道,始终冷静,“你我婚事取消后,你要尽快离开崔家。切记,克制欲望,好生修行。”
说罢,他的手从她肩膀落下,似要就此离去。
“等等。”
乔栀飞快转身,从妆奁中取出一物,然后一把握住他的手,趁他还没反应过来,飞快将那东西套了上去。
她冷冷地看着那东西发出的光芒将他们罩住。
高高在上的神啊。
你漠视凡人的痛苦,对挣扎在七情六欲里的众生视而不见。
你怎能确定,你不会有跌落凡尘的那一天。
我,不是圣人。
只是一个有着喜怒哀乐贪嗔痴的凡人。
你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
既然如此。
那就偿还我吧。
谢尘寰低头,他瞳孔微微一缩。
痴情戒。
那暗红的纹路映入眼底,就好似有一根针,在他心底刺了一下。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具柔软的躯体便撞入怀中。
她的双臂环抱上来。
脸庞靠近,两片柔软的嘴唇准确无误,贴住他的脖颈。
他惊愕“乔栀”
话音刚落,那柔软却冰凉的嘴唇,在他颈边蹭过。
一股极为陌生的激栗感迅速传来,一路传到心底,他掩藏在袖口下的手指微微蜷缩。
下一刻,剧痛传遍全身。
一道异常清晰的呼吸声,伴随着吞咽声,在室内响起。
他的皮肤是温热的,呼吸是滚烫的。
心跳是剧烈的。
且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而她是安静的冰冷的,没有呼吸声和心跳,像是没有灵魂的人偶。
发丝垂落掩映间,少年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睁大,雪白的脸庞,一点点涨红。
脸和脖颈顷刻之间,绯红了一片,感觉被她衔住的那片皮肤,像是要融化了。
他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想要把她推开,可她嘴唇轻轻蹭过,又像是在安抚。
他浑身肌肉霎那间紧绷,动弹不得。
絮儿听见里面声响传来,心中担心,悄悄凑近看了一眼,“腾”的脸就烧红了。
殿下和小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抱在了一起。
他们衣衫不整,白色的衣袍和裙裾相互纠缠,仿佛是两根互相缠绕生长的植物。
而小姐竟然热情地整个人都挂在少年的身上,脸庞埋在他的肩颈,宛若一只小猫。
她轻巧的好像没有重量,只是该长的地方都长得极好,纤秾合度,让他双手都不知往哪放,只能垂在身侧,紧握成拳。
少年修长的身躯被抵在墙上,安静地垂落眼睫,那眸色极深,像两个能将人吸进去的漩涡。
在絮儿看不见的地方。
血一滴一滴。
砸在地板上,开出鲜艳的花。
皎洁的月光,洒在少年轮廓分明的脸庞上,像被献祭的神祇。
絮儿看得脸红心跳,之前的相处,她还以为殿下和小姐彼此之间并不合意,没想到原来早就看对眼了这下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她还想继续看时,那少年似有所感,突然投眼看来,那眸色极黑、极冷,有如风雪扑面,让絮儿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砰。”
门倏地重重合上了。
直到,心中那股渴血的冲动彻底消失殆尽时,乔栀这才慢慢地,松开身前紧抱着的人。
她嘴唇染血,红到了极致,眼神还有些稚童般的懵懂茫然。
少年视线垂落,盯着她唇。
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继而,他目光落向别处,“够了么”
声音极为沙哑,不知在克制着什么。
乔栀舔了舔唇,她如今的身体,不会感到疼痛,而他的忍痛能力,似乎比她还要强悍,被她这般咬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唯独脸色隐隐苍白,眼尾也有些发红。
也是,这可是个用自杀来抵抗情欲的男人。
乔栀盯着他白皙的脖子,踮起脚尖,显然是要继续的意思。
却被他抬手挡住,少年的眉眼间,难得有了严厉的神色。
“不可放纵。”
他发丝些微凌乱,黏在苍白的脸和颈侧。额头也出了汗,将那枚朱砂洗得更加鲜红。
说完,修长骨感的手整理着雪白的衣袍,不多时,又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
乔栀冷笑一声,目光在他手上一顿,变得有些诧异。
痴情戒
那本该戴在他手上的痴情戒,早已没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隐隐散发出金色光芒的红线,正从他的小拇指,一路牵连到自己的小拇指上
这根细细的红线,连接着男女之间的姻缘。
千年前断掉的那根红线,竟然重新,连接上了。
这就是痴情戒真正的作用
而且随着她退后,这根红线也会跟着拉长,没有限度。
流光溢彩的红色在暗室之中,有种惑人的美丽。
谢尘寰撕开衣角,一圈圈缠好了脖颈,雪白的纱布裹在修长的脖子上,遮住伤口,无端显得禁欲。
突然。
“你对我做了什么”
乔栀捂住喉咙,整个人瞪大眼睛,她跪倒在地上,脸庞迅速泛红。
谢尘寰忍俊不禁。
他揉着酸痛的脖子,面上冷淡道“你不知道么”
垂眸看着她,他轻声道“纯阳圣体的血,被称作纯阳精血。光是一滴,便能使人舒活筋脉、重塑根骨、修为大增。”
而她刚刚
难怪青百叠说,他是大补的体质,竟然没有骗她
要形容这种感觉,就像在三伏天吃了十斤人参。谁能受得住不躁得慌才怪。
乔栀感觉自己浑身都要烧起来了,像是串在烧烤架上,还有人在旁边不停地扇风,将底下的炭火扇得更旺。
胃部一阵抽搐,热意一股接一股地上涌,她倒在地上,裙摆铺开,像是一朵脆弱的水仙花。
谢尘寰安静观察了好一会儿,慢慢蹲下身,查看她的情况。
她的脸红得过分,像是三月桃花。
眼睛洇着水光,小巧的嘴唇微微张合着,仿佛一条缺水的鱼。
他的血不能过饮,否则容易爆体而亡,她这个状态,还算正常的范畴,就跟喝醉了差不多。
她躺在地上,圆圆的眼睛瞪视着他,却又动弹不得。
乔栀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似乎好笑,但眼底,又蕴藏着一道极深的东西。
她猛地想起,那连接在他们之间的红线。
痴情戒。
那是能让男子动情的法宝。
这东西,万一质量太好
岂不是。
他视线不由自主,顺着她的唇缓缓往下滑,眼神里隐隐有股燃烧之意。
乔栀僵硬地一动不动。
目光警惕而凶狠地看着他,要是他敢趁机对她做点什么。
她绝对会咬死他。绝对会
谢尘寰却站起身来。他双手拢在袖中,淡淡道
“你如今是至阴之体,却突然吸收了大量纯阳精血,若不及时转化,恐怕会被烧成飞灰。”
“要怎么转化。”她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谢尘寰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别开了视线。
他的脸浮出淡淡的红晕,手抵住嘴唇,低声呢喃好似自言自语
“那种事情当然不能做”
“”
“”
谢尘寰思索片刻,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然后摆出了打坐的姿势。
而他亦是盘腿,坐在了对面。
“与我一同吐纳。”
说罢,少年薄唇轻吐,又低念了几段忘情诀上的心法。竟是要带她打坐修行。
乔栀勉强顺着他的话,运转了一会儿体内的气息,正隐约琢磨到那法门时,骤然间,四肢脱力。
一时失去了身体的平衡,重重往他那里栽倒。
而那个位置,好巧不巧地,竟在他双腿之间。
一声重重的叹息,在头顶响起。
他声线微哑,道“请稍等。”
他起身时,动作微有些不自然。
乔栀捂住额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微微眯起了眼。
想起她刚刚撞到的地方她抬起眼睛,看向铜镜,果然额头被那处撞红了一片。
他去做什么,不言而喻。
乔栀闭上眼,重新回忆起忘情诀上的内容。
其实,她在谢尘寰来找她之前,便快速过了一遍那心法。
刚刚高考完的脑子还是灵光的,很快就抓到了重点。
无情道适合天生没有情感、或者情感淡薄的人修行。
而对于一般人来说,忘情诀,共有九重境界,前三重是断情绝爱、看破红尘。
中间四到六重,是重新爱上某个人,也就是自毁道行,从头来过。
乔栀知道有些武学秘籍练到一定境界,是要一切归零,无形似有形,没想到太上忘情诀也兴这套。
而第七和第八重,则要求人再度斩断这些情念。
杀夫证道,杀妻证道亦是从中引申而出。
修到第九重,便是证道飞升。
不执着于感情便是最高境界,逍遥境,
所以她需要一个人,助她修行。
一个无情道大成者,是最好的人选。
她知道谢尘寰肯定看出来,自己在利用他了。
从她给他戴上痴情戒开始的时候。
只是,他根本没有跟她计较,还顺势而为地,引她入道。
约莫坐了有半个时辰,乔栀起身,出门就撞到了归来的少年。
他苍白的脸上还有一丝潮红未褪,黑发不知是汗湿,还是被水打湿,水珠滴滴答答往下落着。
抬眼,少女立在廊上,仔细观察着他,似乎在看他跟之前有什么不同。
这戴上痴情戒和没戴,貌似变化也不大。
见她盯着自己的手看。
“月吟忧真是”
谢尘寰看上去有些头疼。
乔栀皱眉“此物凭月神法力维系。都说你是神官之首,我想,应该对你没有什么影响。”
四周莫名静了一瞬。
“有。”
清润的少年音,缓缓从风中送来。
他看着她,道
“我恐怕不能让你嫁给别人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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