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牢之中。
那个叫艾拉的小精灵从她的姐姐被带走以后,就一直缩在墙角沉默不语,像是死了一般,任凭科林斯怎么着急地低声喊她,她也不回应了。
她这幅模样,几乎和她脚边的死鱼一模一样,若不是还能察觉到她时不时颤抖的肩膀,科林斯都要怀疑这孩子要死了。
“唉”
看着远处那些黑袍人身上可怕的气势,科林斯也只能慢慢地挪回来,非常隐蔽地叹了口气。
药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却没多说什么话,仿佛真的没心没肺似的靠在潮湿的墙壁上一副休憩打盹的模样。
科林斯还是有点不安。
他和药檀在传送阵启动的时候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通常来说,两个传送阵距离越近,传送的速度也就越快,从迷雾之森传到外面,想来距离再远也不过数百里,应当是瞬息就能抵达的。
可偏偏这个传送阵的光芒足足亮了了数息。
在踏入阵中的瞬间,科林斯手上的荆棘玫瑰魔杖和空间戒指就被药檀猛地夺下来了,而后放入了他腰间的芥子囊中。
那个叫芥子囊的东西科林斯知晓,没有魔法波动,而且只有使用灵力才能打开。
在他们站稳之后,出现的人不是西普那或是绿色尖塔的精灵们,而是一群被黑色袍子遮盖得连一双眼睛都不露出来的人,且每个人身上的气息都是高级魔法师及以上换句话说,任何一个人都能随便捏死他和药檀。
就在科林斯担心药檀要被吓晕过去时,他却只看到自己的好友露出了久违的虚假微笑。
是的,虚假,就是那种华莱士魔法学院刚入学的愣头青新生才会露出的单纯又无辜笑容。
“咦是传动阵又坏了吗怎么把我们传到别人的村子来了。”
在药檀精湛的演技下,两人还是没逃过被黑袍人们用禁魔锁链扣住,又被魔法屏蔽了知觉,在连续通过了数道传送阵,最后才被带进了这座湿漉漉的禁牢之中。
好在药檀这一路的弱智也没有白演,刚才科林斯进来的时候,看到很多间禁牢中被关押的不少人都只穿着单薄的内衫,而他们的衣服没被扒下来,芥子囊也因而得以保留,真是万幸。
只是眼下两人都被关进了这间禁牢,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去,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科林斯不敢说话,只能用手指沾了沾沿着石壁淌下的水渍,在略干燥的石板上画了一株小树苗的模样。
他眼巴巴地望着药檀,他从来的时候就没发现小树人的踪影了,那小东西又不能塞到芥子囊里,也不知道药檀把小树人藏哪儿去了。
药檀摇了摇头。
他其实也没发现小树人的踪影,原本塞在怀里好好的,但是在传送过来的时候,竟突然没有踪影了,而它引发的强烈魔法波动也归于沉寂,那些黑袍人似乎压根就没察觉到。
不过或许是因为这是自己养大的小树人,它身上除了魔法波动外,还有另一丝灵力波动。药檀能感应到那丝灵力波动的存在,这就说明小树人非但没事,甚至还距离他们不远。
就在两人当哑巴不言不语地靠坐在一起时,忽然有脚步声在朝这边靠近。
药檀眼尖地看到那边的传送阵亮了一下,随后,便又是几个探不出真容的黑袍人隐蔽地朝禁牢另一边走去。
不过在这一队黑袍人路过的时候,原本还在装瞌睡的药檀的眼皮微不可查地一抖。
而后,一股熟悉的药味飘到了他的鼻尖。
药檀的记忆力强到惊人,虽然在天才辈出的修真界不算是是多可怕的天赋,但是他的记忆力的确好得惊人,但凡是读过的药材书册,见过的药材,嗅到过的药味,都决计不会弄混淆。
所以他瞬间想起了上次是在哪里嗅到了这股味道。
上一次飞舟出事,临时靠落在位于东塔城和南塔城之间的边界山时,西普那带着他们一起去见了驻扎在那儿的边界山小队,在那些队员身上,药檀嗅到了这个气味。
现在想来,他们应该是刻意在用这种强烈的药材味道遮掩自己身上的魔兽味道吧
当时西普那放走了他们,他们说要去找亡灵法师救命所以他们出现在这儿并不奇怪,就是不知道这队黑袍人中哪一个是边界山小队中的人。
药檀垂着眼,用余光注意着那边的人,在对方视线落过来且停顿了瞬间时,他知道,对方认出自己和科林斯了。
也就是这非常细微的一个停顿,最前方的那个黑袍人竟然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突然止步,回头用沙哑的声音冷冷质问。
“三百二十一号,你在看什么”
疑似是边界山小队队员的那个黑袍人语气很平淡“回大人,我刚才在想,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竟然连最鲜嫩的鱼肉都不会享用,还不如喂草给他们吃算了。”
黑袍之下,他伸手指了指距离药檀隔壁,那条被啃了一半的死鱼。
“呵。”
带头的人似乎终于笑了一下,却只是冷漠地驳回三百二十一号的提议“少在这里邀功讨好,只有进了净土接受洗礼后,你才算是真正取得各位大人的信任,在这之前,你和你的朋友们不管拥有的能力多么强大,也什么都不是,懂吗”
“是。”
被嘲讽的人好似全无脾气地低头应承下所有冷言讥讽。
带头的人似乎很喜欢他这幅唯唯诺诺的模样,于是不再搭理,只是继续朝着禁牢的另一边走去。
然而也仅仅只有这一段小小的插曲罢了,他将手揣在黑袍底下往前走的时候,好似全然不认识药檀和科林斯一般,那道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转角处。
角落的暗处,药檀的眉头逐渐皱起。
不对劲,刚才那人视线停顿那一霎,药檀确定对方认出自己了,但是既然在这种地方认出知晓他过往旧事的“熟人”,按照道理不是应该打击报复甚至灭口吗
就算真的不在意,也没有必要冒险撒谎说不认识才是,毕竟刚才的黑袍人头头看起来态度并不友善,但凡药檀刚才多说一句话,那个三百二十一号的谎话就会被戳穿,自引麻烦上身。
药檀靠着冰凉的石墙,逐渐陷入了沉思。
而禁牢漫长狭窄的暗道之中,在穿行了无数次,又经过了数道阵法之后,黑袍人们抵达了目的地。
此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间大到离谱的封闭密室。
密室之中,魔法阵的光辉不断闪现,其中最常见的便是木系和水系魔法元素。
这也是最适合修行治疗魔法的两系魔法元素,因为它们足够温和,几乎不会太过暴戾,不用担心魔法元素反伤到了患者。
而角落,则是有无数个大笼子。若是有去过角斗场地下室的人,就会辨出这笼子和角斗场关押魔兽的笼子极其相似,不同的是,此刻笼中关押的人不是魔兽,而是几个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状态的精灵。
一个矮胖的黑袍人走过来,似乎有些不满“最近的这些精灵身体素质太糟糕了,甚至还不如东塔城的游民,不是说精灵是最长寿活跃的种族吗”
一听这话,刚才的那个黑袍人头领便听懂了他话中的含义了,看样子,这几天的实验全部失败了,一个成功的都没有。
“你放手去做就是,净土那边在忙着南塔城的事,暂时也不会过来。”黑袍人头领看样子对此事并不在意,顺便点了点后方的几人“这几个新人,你带一下。”
矮胖的黑袍人兴致缺缺的模样,摆摆手“行,你走吧,我要忙着处理刚送过来的那些魔兽呢。”
黑袍人头领很快离开。
在他走后,矮胖黑袍人没好气地对着这群新人开口“我是十三号,你们接下来就跟着我做事,先说说自己擅长的魔法是什么。”
送到他这儿来的人通常都是魔法师,战士们都是被外派出去的,到密室来。
“我是二百四十四号,擅长木系治疗”
“我是三百七十号,擅长的魔法是”
序列排在十三,足以证明他是亡灵法师中的“先驱者”,也就是主动尝试融合的那一批人,地位自然非同一般。
一个接一个新人汇报着自己的能力,轮到站在角落的那个黑袍人时,他开口“我是三百二十一号,最擅长的是魔法是禁魔之雨。”
“咦”听到这里,十三号似乎有点惊讶“你也是被二号救回来的那五个新人之一”
“是的,大人。”三百二十一号恭敬回答。
来了这么久,他自然知晓当初轻描淡写杀掉那头圣阶魔兽,又救下自己的人就是排行第二的那人,在整个亡灵法师的队伍中都算是主导者。
“啧,运气可真好,整个小队都获得了禁魔能力。”十三号啧了一声,而后似乎想了想,挥手道“既然你能够禁魔,那今晚就由你去看守那些魔兽吧,把它们全部禁魔了,也省得再闹腾。”
语罢,他指了指另外一边的小房间,又随便给其他人指派了些许任务,自己则是抖了抖沾着一身血气的袍子,出去了。
黑袍新人们都默不作声地走到自己被分配到的地方,三百二十号扫了一眼,在看到那些笼中的精灵后脚步一顿,不过很快便拐去了另一边的密室。
和隔壁比起来,这里就吵闹得多了。
这里是一座巨大的水池,上百个大小不一的精铁笼牢被浸泡在水中,而其中关押着的,则是无数的怪鱼。
那些怪鱼身上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不断地冲撞着牢笼,水面上还飘着它们啃食剩下的碎肉。
全都是生活在水底的魔兽。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甚至是今晚,这些魔兽便要和那些精灵一道成为试验品了。
三百二十一号静静地站在原地,过了会儿,他摸出了魔杖。
他低沉着吟唱着魔法,逐渐的,这间密室中飘起了牛毛般的细密雨丝,而魔法气息也逐渐变得微弱。
隔壁密室中监视精灵的那两个黑袍人似乎对这边魔法元素的变化有点好奇,却没有过来看,毕竟规矩很严,不能乱跑。
也就是这时,三百二十一号取出魔杖,杖尖点在巨大的水池面上,无声地吟唱起了另一道魔法。
水池上逐渐出现些许冰花,水下的魔兽们似乎预感到什么不妙,疯狂地冲撞着笼子,然而在禁魔之雨持续的时候,这些被困在笼中的魔兽压根没有反抗的能力,这周围的魔法元素全部在他的掌控之中。
黑袍人岿然不动,一边维持着禁魔之雨一边低声吟唱着另一道魔法。
冰花开始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蔓延开来,最后几乎覆盖到了整个水池,而后再逐渐深入
最后,整池水都变为了一块晶莹剔透的坚冰,细密的小雨飘在冰块的上面,很快化作一阵阵极寒的白雾。
三百二十一号垂眸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一直等到那些被冰封的魔兽已经到了垂死边缘时,他才解除了最后这道魔法。
不过即便这样,等到十三号迟迟归来后,那一池子的魔兽也都焉了吧唧,一副要死的样子了。
“怎么回事”十三号震惊地看着那些魔兽。
“我不知道,大人。”三百二十一号看起来格外虚弱,不过他依然艰难地举着魔杖,像是在维持禁魔之雨。
“行了,你别继续飘这个雨了”十三号很不喜欢被禁魔的感觉,他也是切身体会到这道魔法后才知道这有多可怕。
若是三百二十一号有异心,十三号都不确定被禁魔的自己能不能活
好在新人很懂事,非常听话地停止释放魔法了,这让十三号很满意。
不过在看到池子里面都快翻白肚,明显只剩下半口气的魔兽,十三号又恼怒起来“我不是让你看着它们吗怎么都这样了”
“大人,为了不让这些魔兽们暴动,我一进来就开始施展禁魔之雨在这期间我必须一直专心吟唱魔法,所以也没有注意到池子里的动静。”他低着头,一副很惶恐的模样。
十三号并没有轻信,而是问了问外面的人,得到里面的确一直在飘着雨后,怀疑才淡了一分。
三百二十一号有点无措道“是不是因为这些魔兽之前都生活在海底,骤然间换到了这样的小池子里,又被禁魔了,所以不适应了”
“”十三号沉默了一下,最后点点头“这倒是有可能,算了,你以后别对着魔兽用禁魔了。”
“那我还要守着它们吗”
“守什么守这些半死不活的魔兽全都不能用了接下来只能等外面再送来新的魔兽才能继续试验了。”十三号没好气道。
三百二十一号的紧握着魔杖的手似乎松了一些,不过黑袍笼罩下的他却半点没表露出真实情绪,而是好似非常遗憾道“太可惜了,本来想向大人请教拯救他们的方法呢,我之前听好多人提及,您在东塔城曾挽救了无数游民,赐予他们新生。”
这话显然让十三号很受用,他语气也变好了许多“倒也不用急,过几天南塔城那边就会送来更多魔兽和等待挽救的精灵,到时候我慢慢教你就是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新人欣喜地深深弯腰。
“行了行了,反正接下来这几天得等南塔城的人回来,这批海底魔兽也全不行了,做不了试验,你们先回去休息几日吧。”
十三号打了个哈欠,看样子也非常疲惫了。
“那我等这些魔兽死了,就将它们的尸体带出去处理掉。”三百二十一号恭敬地回答。
“别等了。”十三号看了一眼那些魔兽,而后手中魔杖一挥,刹那间,一股强大的力量爆发,那些本就没几口气的魔兽霎时彻底没了气息。
“辛苦大人了。”三百二十一号又鞠了一躬,而后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自然而然地看着那边的精灵“那些还有用,不如我先把他们关回禁牢,过一日再带过来吧”
“行。”
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存在,十三号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而后慢悠悠地往密室深处踱去,嘴里还嘟囔着累了两个月总算能休息之类的话语。
三百二十一号动作自然地将那些魔兽的尸体取出装入空间戒指,而后又和其他两个新人一道打开关押着精灵们的笼子,将他们唤醒后,押着他们往禁牢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再路过药檀和科林斯的禁牢前,他目不斜视,再也没多看一眼。
出去的时候,他一如既往地被封闭了所有的知觉,而后被领着穿过数道传送阵
“五。”
他在心中默默地感受着那些短暂的眩晕次数,即便没有知觉,也确定了传送阵的数量是五。
在通过最后一道传送阵后,束缚住他的魔法也跟着解除。
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不再是昏暗潮湿的禁牢和密室,而是一片蔚蓝清透的天空,几缕洁白的浮云如飞鸟般缓缓飘在上面,远处的山坡上生了不少白色的小野花,让微凉的空气也染上了些许清甜的香气。
再远点,则是数百座石屋,零零落落地垒砌着,规模远胜过寻常村庄,竟有点像是东塔城那片平民居住的旧城区。
只不过旧城区是如此繁华,处处都有摆摊叫卖的小贩和忙碌的塔民,不似这里,所有的石屋都是空荡荡的,偶尔有披着黑袍子的人走出来,看到这边的他后,又很快地躲回去了。
他似乎叹了口气。
和那些人不一样,他的手中握着魔法杖,袍子上也绣着“三百二十一”这个编号。
某种意义上来说,拥有编号的人都是将那些石屋中的人禁锢于此的人。
三百二十一号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在路上看到那些守在边上,编号比自己靠前的人,他便恭敬又讨好地问候,遇到那些没编号的人,便趾高气昂地训斥他们几句。
就这样,他沿着这座小城静悄悄的巷道一路往前,最后停在了一个极其荒僻的角落。
这里有一个深坑,若是有孩童不幸来到此地,大概整个童年都会背负上彻底的阴影。
因为
坑中,一股几乎能掩盖掉所有气息的腐臭熏天似的涌上来,即便是来过好几次了,他都需要屏住呼吸才敢靠近。
至于那些守卫,也都不愿意靠近这附近。
三百二十一号竭力不让自己去看坑底那些尸体,只是飞快地从空间戒指中取出方才水池中捞出的魔兽尸体,挨个往下抛去。
那股味道越发浓烈,他几乎脑子都快被熏得发麻了。
就在这时,似乎有一股风迎面扬来。
三百二十一号的眼眸骤然一缩,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股劲风便赫然从坑底袭来。
下一刻,一只沾满污渍的手猛地拽住他的脚腕,彻底将其拉入深坑最底端
巨大的冲击力让三百二十一号脑袋都被砸得懵了,耳畔嗡鸣声阵阵。
他手中的魔杖几乎是在刹那间被夺走丢远,一股冰凉的刺痛从他的脖颈上传来。
对方想杀他
这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猜测和念头。
难道是队长在南塔城那边的事情暴露了还是说自己刚刚没忍住在密室中对魔兽动了手脚还是被十三号发现了,现在他们准备把他清剿了
然而下一刻,当他视线逐渐聚焦,看清眼前的人的容貌时,差点惊呼出声。
“天剑宗”
他没有开口,而是说出了这三字的口型。
“”
此刻,这个用膝盖半跪抵着他心口,左手持剑逼在他脖子上的,赫然是个少女模样的剑士
尽管浑身都是恐怖肮脏的血污,那一身飘逸的白衫也早看不出当初的颜色,外面和他一样套着一件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黑袍,那张脸上更是沾满了血渍,可是那标志性的黑色长发,还有那双冷淡得像是冰雪一般的黑色眸子,太好认了。
虽然不知晓对方的名字,可是三百二十一号却记得这个人是天剑宗的学生。
当初,西普那大人带着那群孩子到石头堡垒内,当时他在楼上,还听到
对了,他说
“自你们之后,又被我找到一队厉害的年轻人啦,和你们一样都是游民出身的,以后可得互相照应啊”
此刻,这个被西普那大人看重的少女剑士,正面无表情地拿剑准备了结了他。
不过或许是因为她还想盘问些东西,又或许是看懂了他的口型,那把本该立刻切断他脖子的血色长剑,突然松了。
黎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危险。
灵力烙印不会持续太久,当初留在边界山小队身上的灵力烙印早就随着时间消散了,此刻她并没有认出眼前这人,只是被对方刚才无声道出的“天剑宗”三字给压住了杀意。
“你是谁”她冷冷发问。
三百二十一号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异常愤怒地开口“大胆大人们赐予你新生,你竟然不好好珍惜,到处瞎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做什么”
“你问我是谁呵,我是拯救你们的人,无知的杂虫,还不赶紧扶我起来”
他的声音是如此的嚣张又傲慢,若是换成西壬或者艾瑞尔在场,指不定就要骂他脑子有问题了。
然而黎离察觉到了不对,没动。
下一刻,她看到眼前的黑袍人缓缓地抬手,将黑袍的兜帽往后一掀。
她愣住了。
出现在她眼前的并不是一张凶狠或者狡诈的脸,而是一个苍白又枯瘦的中年魔法师,和语气的嚣张傲慢不同,他的眼底是深深的倦意和羞愧。
这是边界山小队的那个叫格鲁的魔导师。
中年人的眼神是如此的悲伤,他却仍在继续“该死的家伙真不长眼了,没看到大人我脚崴了吗赶紧扶我回我的石屋,然后我再慢慢地跟你算账,说说到底该怎么惩罚你”
他的眼神中带着深深的祈求和期待。
黎离愣了愣,她隐蔽地指了指格鲁的嘴,而后又指了指耳朵。
格鲁的眼神略有欣慰,他动作很缓慢地掀开了自己黑色袍子的一角。
出现在黎离眼前的并非是正常的人腿,而是两根如同蛛足般的节肢,难怪刚才她拽着他脚的时候,觉得手感很不对劲。
格鲁指着被铭刻在左腿上面的一道阵法,是非常简单的一道传音阵,通常都是被附魔在传讯卷轴上的,只是此刻,这东西却在他的蛛足上。
黎离垂眸,没有再说话,而是扶起了格鲁。
格鲁示意她将黑袍子上的兜帽戴好,想了想,又随便从脚下密密麻麻的魔兽堆里塞了只死鱼魔兽让她藏在袍子里,以便让她身上也拥有魔兽气息。
而后,他深深地看了黎离一眼,无声道“跟我走。”
其实格鲁也不确定黎离会跟自己走,还是会心生怀疑,在此地就解决了他这个东塔城的叛徒。
其实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他缓缓地将自己的兜帽戴上,挡住自己发红的眼眶。
毕竟当初边界山小队可是离开得那么决绝又无情,让西普那大人那么多年的栽培都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失望和笑话。
只不过,让格鲁意料之外的是,黎离也不知道把剑收到了什么地方,而后便沉默地跟在了格鲁的身后。
甚至在格鲁艰难地沿着深坑往上攀爬的时候,她还顺手提溜了对方一把。
“”
格鲁的心情有点复杂。
兴许是因为他自己也没有完全得到信任和重用,所以他也居住在普通的石屋中,而且还是位于角落的位置。
格鲁有心避开其他人,于是带着黎离绕着城外的小路逐渐朝石屋靠近。
越是往里走,格鲁的心就越是不安。
很快,在看到一个标着编号的身影朝这边靠近并看过来的时候,这份不安攀升到了最高点。
格鲁强忍着不安,继续一副淡定姿态领着黎离往前。
“三百二十一号。”那人果然开口了“你身后怎么还带了个人”
“还不是这个该死的家伙”格鲁厌憎地怒骂道“我奉十三大人的命令,却处理废弃的试验失败品,结果这家伙走错路跑去深坑周围,吓了我一大跳,害我掉下去了”
他似乎咬牙切齿“我非得让这蠢货给我把袍子舔干净不可可不是我小心眼,不信您闻闻这味道,这是人能闻的味”
“行了行了”格鲁突然把沾满污秽的手凑过去的动作,把对面这个黑袍人给恶心到不行。
他隔了老远都能闻到那股恶臭几欲作呕,更别说近距离感受了
居然失足掉到深坑试验者。
不过他还是严肃地叮嘱了一句“教训一下这些试验者也可以,但是不要太过火,毕竟你知道的,每一个成功的试验者都是大人们的心血所在,而且有觉悟的强能力者还可能被赐予编号,以后成为我们的同伴,悠着点。”
“我知道的,谢谢您的提醒。”
格鲁客气地同这个黑袍人道谢,尽管对方的编号也只比他高几十位,但是这样谦卑老实的态度明显让他在这群黑袍人中获得不错的人缘,至少没人刻意刁难他。
待黑袍人走远后,格鲁对着黎离招招手,而后加快脚步回到了自己分到的石屋内。
黎离在黑袍底下默默地打量着这里。
非常简陋空旷的一间石室,屋内除了一张寻常的石板床和简单的盥洗室外,别无他物。
格鲁进屋后便把兜帽摘下来了,默默地拿着魔杖挥舞了几下,还略小心地看向黎离,似乎是担心自己施法的动作让黎离误会,又被剑割脖子。
不过黎离没有制止他,因为对方吟唱的咒语她非常熟悉。
水球术
这个只能砸死咕咕鸡的魔咒,着实没法让黎离误会。
两个晶莹剔透的水球从黎离和格鲁的头顶砸下,而后的水痕汩汩地在两人身上每一处流淌着,很快便带走了他们身上的所有污渍和那股熏天的腐臭味。
原本狼狈不堪的黎离和格鲁,也摆脱了刚才的凄惨模样。
不愧是魔导师,操纵水球术的本事的确是比科林斯要强很多,黎离心中给予认可。
不过将黎离袍子上的污渍弄掉后,格鲁也看到了那上面绣着的数字。
“九十”。
格鲁的眼中浮出一丝惊讶,很想问黎离是怎么搞到这个袍子的,又想到自己蛛足上的那个传音魔法阵,于是只能眉头紧皱地四处寻找纸笔。
黎离看出他的不方便,于是抬手制止了他。
下一刻,她利落地掀起格鲁的袍子,手上灵力涌动,而后便是一道强悍的金丹巅峰境灵力附着在了蛛足的魔法阵上
格鲁错愕地发现,自己腿上的魔法阵似乎被某种奇特的力量遮挡住了,他甚至感应不到它的存在
而后,黎离又非常谨慎地在石屋内用灵力隔绝了声音和气息,以防外面有人偷听到谈话。
做完这一切后,她面无表情地搬了块石头当凳子,坐下了。
“好了,现在可以放心说了。”
顿了顿,她又取出了枯荣,眸子清亮却冷漠“里面的动静传不出去,所以你若是想骗我,我杀了你也能再溜出去的。”
“”
格鲁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一方面是被黎离身上的气势震住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段时间开口便是说鬼话,他现在甚至有点不太敢和人真正地“交谈”了。
清了清嗓子,强忍住内心激荡的情绪,他才皱眉看着这个该算是自己后辈的年轻人“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黎离淡淡回答“从传送阵过来的。”
“”格鲁被这个过于直白的回答弄得默了一下,天知道他想知道的根本不是这个。
于是他只能更仔细地问“如果是和你队友一样被传送过来的,那你绝对不可能还能自由走动,还有,你这身黑袍怎么回事”
格鲁知道排名前一百的黑袍人都是很强大且深得信任的存在,按理说不该被一个学生撂倒的。
然而黎离脸上却并无任何欣喜的表情,只是语气寻常地开口“原来的主人被我杀了。”
“嘶”
格鲁倒吸了一口凉气,若是没记错,九十号再差也该是魔导师当中的强者吧
然而下一刻,黎离便甩出又两件分别绣了“八十三”和“七十二”的袍子。
“这也是你杀的”
“是。”
看到黎离点头的那一瞬间,格鲁心情又是复杂又是欣慰,他终于知道当时西普那大人会那么兴奋又骄傲了是啊,游民之中在他们之后又涌现出这样天赋惊人的年轻人,这可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吗
格鲁低声询问“你是杀了他们,顺便从他们嘴里知道了亡灵法师们进出迷雾之森的传送阵所在,扮作他们混进来了”
黎离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然而唯独她自己知晓这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她想要寻找药檀他们的位置,奈何毫无头绪,她也不蠢,知道直接从之前的传送阵进入,很可能过去就被人绑住等死,所以只能另寻他法。
黎离披着亡灵法师的黑袍,紧握着枯荣,在魔兽肆虐的迷雾之森整整奔寻了两天两夜,瞬息的时间都不敢停歇。
但凡遇到黑袍人,她就以最快的速度砍掉对方握魔杖的手,而后袭杀到对方的面前,在对方错愕震惊的时候,用杀意凛然的灵力侵入对方的意识中。
这些亡灵法师的修为都不低,自然是在意识的记忆被入侵的瞬间就选择封闭,然而因为她动作太快,或多或少都知道了一些支离破碎的消息。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这些亡灵法师来到迷雾之森的传送阵位置。
于是,她披着黑袍,在一个极深的暗夜,进入了那座传送阵。
“然后你就骗过了守阵的人,溜了进来”格鲁震惊不已,现在亡灵法师们都这么蠢,光是披着黑袍子就被骗过去了
“没有。”
黎离摇头否认,再丢出一件袍子“守阵的那个人正准备验证我身份,我就把他解决了。”
而后,她清理了血迹,趁着夜色带着尸体撤离传送阵,并且借着剑修的快如鬼魅的身手混入了这座城中,白日的时候就躲在没人的深坑中,夜里便四处搜寻着药檀和科林斯的踪迹。
只是依然没有任何收获,所以今天她才准备抓个活口,没想到一抓,就把格鲁抓下来了。
“这里的亡灵法师彼此间少有沟通来往,而且因为最近南塔城的事件进出传送阵的人不少,少一个人的确不会被发现。”
格鲁心中已是肃然起敬。
竟然敢孤身前往此地,而且足足待了这么多天还没被人发现,甚至还能悄无声息地制服自己这个资深魔导师
此刻,她沉静如水地坐在这里,肤白墨发,一副干净又透彻的模样。
他光是在深坑前站一会儿都觉得窒息,可是眼前的她,却能为了隐秘行踪以便寻到友人,硬生生在那种鬼地方蛰伏数日
这个年轻剑士太果敢且谨慎了,让他这个前辈都自愧弗如。
黎离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格鲁。
她从格鲁帮着隐瞒自己行踪的举动,隐约猜到了他之所以待在此处是别有隐情。
现在看来,当初费克尔顿临走前的说的那些狠绝的话语,也很可能是碍于身上的传音魔法阵的存在。
黎离犹记得,当时费克尔顿曾无比坚定地注视着西普那,祈求般地说了那句“信我一次,大人。”
格鲁叹了口气,知道该轮到自己交代了。
“这里是亡灵法师们的一处巢穴,如你知道的那样,前去南塔城的亡灵法师都是从这里出发的。”
“另外,这座城里现在居住的,那些有编号的,是已经信奉亡灵法师所谓“不死教义”的信徒,没有编号的,则是刚刚成为试验体,变成像我这样半人半魔兽怪物的精灵或是人类”
“你的同伴,还有其他几支队伍的学生,都被关押在一处神秘的禁牢之中,但是我现在也未得到他们的信任,所以并不知道那地方究竟该怎么去。”格鲁的脸色有点苍白。
“亡灵法师派了大量人手去南塔城,如果不出意外,等到他们归来那日,禁牢中的其他人就要被迫成为试验体,开始接受他们的改造了。”
至于他自己为何待在这里,他却没有开口辩解半句。
毕竟,在那个可怕的夜晚,他们死而复生活过来的那个夜晚
从那时起,就再也回不去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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