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戈涅走进圣心学院教学楼,晨间课前吵吵嚷嚷的走廊骤然安静了数个分贝。
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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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像全无所觉，快步走到“a罗伊”标签的储物柜前，制服黑皮鞋的两厘米矮跟敲在光洁的走廊地板上，清脆得像一声声耳光。
站在她行进路线上的男生为气势所镇,不由自主侧身避让,呆滞地看着黑发少女面无表情地经过。
安戈涅拧动储物柜密码锁，柜门啪地打开,内部放置的小镜子立刻映出一张因为睡眠不足略显苍白的脸。配上黑发和颜色特异的红眸,她现在看起来真的很像迫切需要饱餐一顿的吸血鬼。
她之前没有化浓妆上学的习惯，今天也不能破例。
“她爸爸会坐牢吗”
“嘘,轻点,不过我家那位老头子说罗伊她爸完了，大写的完了。”
“上帝,用你只关注游戏主播的脑子想想,那种人怎么可能轻易落马,现在肯定有几个办公室的顶级律师在想怎么保他”
“可是警察都冲进了他们家里，带走了和那些肮脏外国大亨有往来的证据”
“为什么我听到的版本是罗伊子爵主动叫了警察，赶走围在宅邸门口的狗仔”
见当事人毫无反应,再加上她耳朵里塞着的耳机，本来装腔作势压低的嗡嗡的论声便嚣张起来，越来越响。带头大声讨论的还是刚才那几个人,安戈涅记得他们的家长恰好都是在野党成员。
真离谱,政治家小孩太多的学校也有自己的学院政治。
“话说回来，父亲都登上报纸头条了，居然还来上学，我挺佩服她那颗强壮的心脏的。”
“说不定这是她接受良好教育的最后机会了呢如果罗伊家的全部资产都要被起底查一遍，里面说不定有很多是来源不明的海外赠予,那她说不定大学都上不起了，真可怜。”
“啊她不是已经被以太学院提前录取了吗”
“录取了，但也要交得起学费啊，以太学院只给贫困生奖学金，除非她也想成为背上学费贷款的一员。”
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阵心领神会的“噢”。
安戈涅一个眼神都没给同学们，自顾自整理柜子里的东西。
她习惯性地把下午才交的生物课实验报告放进柜子，她随即停下来，考虑到储物柜遭受恶作剧的可能性，将所有最近需要提交的作业和相关笔记都塞进了包里。
接着，她把上午第二节入门微积分课的教科书也从柜子里拿出来。
这本书物理层面地诠释了什么叫知识就是力量，其体积和重量蔚为可观，拍死飞虫乃至小型啮齿动物都不在话下。与之相对，它的标价也沉甸甸的，接近200克朗，是柜子里最昂贵的东西。
她可不想在这种节骨眼去问管家要两百克朗。
皮质书包短时间内吃下太多笔记本和阅读材料，撑得满满当当，厚实的精装数学课本根本放不进去。安戈涅就把
它单手抱在胸前，利落地阖上柜子。
议论声立刻又静止了一秒。
离她最近的两个女生小心地往旁边让了一步，安戈涅给了她们一个友善的微笑，那两人直接转身走了，仿佛很害怕她会突然抡起手里洋溢着知识芬芳的武器，追上去狠狠痛击她们。
安戈涅见状，不禁反省了半秒自己一直以来在学校里的作风。
她一直维持的是待人友善的优等生形象，同性缘不错，倒是和她说话的男同学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独自在暗巷走夜路的战战兢兢，像是害怕会被人从后用破酒瓶来一下子。
但她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惹出的祸事，显然足以抵消她日常累积的所有好感和人情。可能这是学生人均家庭年收入乃至不动产估价远超国民人均的这所学校的特色。
“嘿，早，安戈涅。”浅色长发的女生靠过来，斜眼剐了带头议论她的几个家伙一眼。
“早上好，布礼。”安戈涅对好友笑了笑。
“米卡他们，嗯”布礼撇了撇嘴，“他们说要给小测验复习，先去教室了。”
安戈涅这才想起来，平日里会在储物柜这里等着她一起去上课的几个同级生今天都没影了。
“原来我做人那么失败。”她半真半假地自嘲了一句。
布礼拉着她往前走，和她咬耳朵“他们怕有人偷拍和你在一起的照片传到社交媒体，连累家里。有些家庭的小孩就是神经质，你懂的。”
“我知道，我知道，”特殊家庭的神经质小孩安戈涅用课本边角戳了戳布礼，“但你不怕吗”
“牙医和外科医生的女儿能被你连累到什么”顿了顿，布礼愈发压低声音，“不过，你真的不要紧早上新闻听起来很严重的样子如果你需要点什么”
“谢了，如果真的到了要和人借钱才能吃午饭的时候，我不会和你客气的。”安戈涅语调轻松地回答，“还是先担心法语课测验吧，这次我真的没复习。”
尽管没复习，但这不妨碍安戈涅几分钟就填好了法语小测，把试卷反面朝下，开始单手撑着下巴发呆。她很快发觉，坐在右手边的人在和对她一个劲挤眉弄眼。
安戈涅侧头看了对方一眼。
一头醒目红发的男生趴在课桌上，向她笑得露出漂亮整齐的牙齿，唇环和复数耳钉也一起在教室白色灯光下闪闪发亮。
圣心学院的校规不算严苛但也不算宽松，学生都穿制服，但教师对于学生在校服上增添个性配饰、化妆染发之类并不做严格禁止，只在特别出格的时候才会提醒乃至留堂处罚。
但这位哥利亚派拉特斯先生就频频因为着装问题，引起校长办公室的注意。
但因为屡教不改，外加作为高年级生毕业已经不远，对于他的小辫子、唇环和纹身，大部分老师已经采取睁一只眼闭只眼的消极管理态度。
安戈涅吃不准对方是什么意思，立刻收回了眼神。但讲台上的老师已经注意到了这个角落，扬声说道
“派拉特斯先生，如果你对自己的测验成绩充满信心，那么我不介意你直接交卷，而不是试图和罗伊小姐交流答案。”
“所有人作证，每一题我都已经填满了，根本不需要罗伊和我交换答案”哥利亚立刻举起自己的试卷挥舞起来。
满教室的脑袋都转过来，看向他们所在的教室右后方。
安戈涅板着脸低头看试卷背面，拿着笔装作在检查答案。
“肃静好了，时间到，收卷”
小测验结束后忙乱地翻书对答案的一分钟，安戈涅右边接连传来sst的怪声，试图引得她再次转头。她装聋不搭理，结果智能手表下一刻就因为收到新消息亮屏。
“嘿，你今天放学后有空吗”
不等她反应，下一条已经跳进来
“你说过只要我小测连拿三个满分就和我约会，前两周已经都成了，今天我肯定也是满分”
安戈涅想了想才记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确切说，理论上比她大一个年级因为留级了一年的这个哥利亚派拉特斯为了和她约会，竟然零基础苦修外语，进展飞速，硬是和她当了快两年邻桌同学。
在身边几个好事者的怂恿下，她给他下了个“满分挑战”任务。
倒不是她轻视哥利亚，觉得他肯定做不到连着三次满分，他的成绩中游，小测验满分并非不可能完全的任务，只是需要许多额外的努力。
如果他为了和她约会愿意拼命到那个地步，和他去看个电影什么的也没什么。
但那都是周末的政治丑闻爆发之前的事了。
安戈涅纳罕地盯了哥利亚一眼，转而又觉得按照他的个性，大概根本不清楚交友广泛的罗伊子爵闹出了怎样的大事情，可能也没察觉围绕着她的风向发生了什么变化。
“派拉特斯，把你的手机收起来”老师又在点名批评。
红发少年吐了吐舌头，翻开教科书做好学生状。
安戈涅和老师的视线短暂对上，女教师的神色一瞬间有些复杂。安戈涅便确定，她其实看到了自己刚才用智能手表看短信。但是她向来是受老师喜爱的优等生，在使用手机这件事上颇有些法外特权的意思。
然而靠谱的成年人显然不会对席卷全国的政治丑闻一无所知，或许对丑闻主角的女儿，老师眼下也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拿什么心态面对。
她挤出一个微笑，低头看书。她只睡了三个小时就起床来学校了，没过多久就在外语声中开始犯困，努力睁着眼睛已经是极限，一节课下来，什么都没听进去。
下课铃声响起，布礼下节课是体育，场馆在教学楼另一边，还要换衣服，和安戈涅挥挥手就急忙走了。
安戈涅跟着其他人收拾东西站起来，有种僵尸从棺材里坐起身的麻木和茫然。往外走的同学在讨论课后作业，但是她刚才走神太厉害，根本没注意作业内容。算了，之后到校园网上再看吧，反正老师一般都会把小论文题目再发一次。
“嘿，所以怎么说”
安戈涅才走到教室门外，就有人从后拍她的肩膀。
她回过头，毫不意外地对上哥利亚的眼睛。他冰蓝色的眸色给人以易怒不好惹的印象，近距离对视轻而易举地就会制造紧张感。
“我考到摩托车驾照了，要不要和我去兜风然后去看新的皇家画廊的那个特展，我感觉你大概也会感兴趣，然后那附近有家店的东西不错。”听起来哥利亚已经把约会流程安排妥当。他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立刻吸引来了周围人兴趣盎然的视线。
哥利亚在追求安戈涅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派拉特斯家是开采某种稀有材料原料暴富的新兴阶级，有人暗中鄙夷地叫他们强盗；而安戈涅家中是可以追溯到另一个时代的勋爵，在闹出间谍疑云之前只有乐于慈善还有打猎的美名，无疑属于另一个圈子，此前没什么人看好他的情路。
只是现在，一切仿佛发生了变化。
“改天吧，今天我很累。”
“来颗薄荷糖提神”哥利亚不由分说地把一整盒的薄荷糖塞进她手里，话题接着又绕回约会，“那就不进城中心了，今天我送你回家怎么样或者来我家，我们可以一起做今天的法语课作”
一道人影强势地插进安戈涅和哥利亚之间。
亏得红发少年闪躲得快，否则大概会被直接撞到一边。
“安戈涅。”来的是个和哥利亚个头同样高大的黑发深蓝眼睛少年，只是他全套校服穿得一丝不苟，和领带松散搭在领口的红发男孩完全是两个极端。
他的到来引发了小小的骚动。
安戈涅眼神突然有些躲闪“西格你下节课不是物理吗”
西格海尔德，圣心学院为数不多凭借优秀成绩和特长入学的赞助生，是本校赛艇队队长，同时也是她自小的玩伴。
其中的缘由有一些复杂，大致是安戈涅父亲乐善好施赞助了许多个本地单亲孩子，西格正是其中之一。而且由于西格的母亲在军队中工作，并且母子和罗伊家是同一个郡同一个地区的居民，所以罗伊子爵很慷慨地将西格接到宅邸中，给了他养子般的待遇。
安戈涅和西格是一起从老家来首都上学的。由于这栋公寓楼是罗伊子爵一位好朋友的产业，海尔德女士只付了很低廉的房租，就让儿子能够住在城区黄金地带的高级公寓，恰好在安戈涅楼下一层。
“今天你一个人很早就出门了，早饭都没吃。”西格注视她的神色中是含蓄却难以忽视的关切和担忧。
平时两个人是一辆车上学的。
“嗯，我感觉必须透口气，今天就先出门走了走。”好吧，她必须承认，自己一冲动就直接从公寓走到了学校，徒步了平日里要坐二十分钟车的距离，怪不得她第一节课累得都要睡着了。
西格看了她片刻，把她手里的课本和身上的单肩邮差包都接过去，将手里的纸袋递给她，从香味她就能认出是家里厨房做的煎蛋火腿麦芬“趁课间休息吃吧，我陪你，不然你又要胃痛了。”
以资助生的身份而言，他的人望和人缘都好得不可思议。可能是有夺冠记录的赛艇队队长外加优等生的身份为他镀上了无可动摇的光环。安戈涅其实不太愿意把西格扯进家里的风波，宁可他在这个关头离她远一点。
然而西格向来有自己的想法，他不给她推拒的机会，自然地便拉着她往校园中庭走。
“安”哥利亚要叫住安戈涅，求个今天下课后安排的准信。
西格循声回头，冷然望着红发男孩，虽然没说出口，但脸上就差写着警告语
离她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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