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轻回车间的路上, 见到一伙女同志或站在墙头底下,表格压在墙上写着什么,或蹲在地上, 腿垫着表格, 或趴草丛里,表格铺在草上写。
“向师傅。”“向师傅好”“向,向师傅好”
她们纷纷客气地跟他打招呼,把手上的表格往身后藏。
陈子轻本来以为是厂里发了什么表, 但看她们这举动,明显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
“填的什么表,我瞅瞅。”陈子轻问一个离他近的女同志。
那女同志害臊地把头垂得很低。
陈子轻找了个敢跟他对视的“你来说。”
“我们在填宗技术跟厂长的喜好。”
陈子轻“谁的意思”
这算是明知故问,宗林喻哪有这闲工夫。他问道“宗技术人呢”
“在后面厂房的天台,我们写好了就拿过去。”
陈子轻找了过去, 他爬上露天的铁楼梯,入眼是四肢大仰着躺在天台水泥地上的男人。
“写完了”宗怀棠懒洋洋地招了下手,“给我。”
没有脚步声,也没人说话。
宗怀棠闭合的眼帘一动“原来是我们向师傅打完小报告回来了。”
没睁眼就确定了上来的人。
陈子轻走到宗怀棠身边“宗怀棠,你为什么要让女同志们填调查问卷”
“怎么, 男同志也想参加”宗怀棠遗憾地说, “表都发完了, 不然高低让向师傅也填一张。”
陈子轻松口气, 还好发完了。
转而一想,竟然都发完了,这得多热火啊。
“没表不要紧, 我问你答,我想想都有哪些问题。”宗怀棠思索着,“厂长喜欢喝什么”
陈子轻几乎能秒答, 可他说不知道。
宗怀棠一下看穿他的伪装“骗鬼是吧,整个厂里谁不知道你崇拜厂长,把人当偶像大明星,喜好收集了一箩筐。”
形势对陈子轻不利,他想了几个方案,选的是不破不立。
陈子轻自言自语“那我为什么不说实话呢。”
宗怀棠冷冷睁眼“因为你,”
陈子轻俯视着他,很轻很真诚地说“因为我重视你的感受。”
宗怀棠耳根骤然一热,背脊又烧又麻地离开地面坐起来,跟他来这手他不为所动“是吗,宗技术最喜欢喝的是”
陈子轻这回秒答了“没有最喜欢喝的。”
“我眼里的宗技术对吃喝的要求不高,比起物质,更追求精神层次,灵魂深处的奥妙。”
陈子轻目光灼灼“我回答的还可以吗”
宗技术莫名其妙就不满道“你直勾勾的看着我干嘛。”
陈子轻笑着说“等着你给我打分。”
“一个问题打什么分。”宗怀棠躺了回去,没有再问其他问题的迹象。
陈子轻猜不出宗怀棠此举,万一问卷结果显示,女同志们对他哥的在意程度远远超过他,那他岂不是很没脸。
而且,这种可能性不小。
成功的事业能给男人带来很大的魅力,一技之长比不过一个厂的厂长。
尤其是在皮囊一样,一个四肢健全,一个瘸了条腿的情况下。
陈子轻正想着,鞋子被踢了一下,皮鞋压住他的半个鞋面,霸道地翘着,他看过去,宗怀棠眯眼看他“分不分得清”
突兀的话,陈子轻听懂了,他肯定地说“当然分得清。”
宗怀棠皮笑肉不笑,分得清开会讨论给床底死了的人多少补贴那次,这家伙在门口就把他认错了人,耗子一样躲在门外,探头探脑地乱瞄。
“一二三四五的细碎区别我就不问了,来个核心总结。”
陈子轻捧着送分题微笑“厂长不跟我住一起,你跟我住一起,这就是核心。”
宗怀棠的眉眼压出了古板陈旧老顽固的深度,我跟你正经,你跟我不正经,没法搞。
天台风呼呼吹着,太阳咧嘴笑着。
陈子轻发起了呆,宗怀棠像是头一次认识他,把他从头到脚大量了个遍,不死心般又从下到上地打量,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头上没有长犄角,身后没有长尾巴,嘴巴里不会喷火,变不了魔术开不出花来。
货真价实的普通老爷们一个,胡渣淡到没有,喉结只有他一半大,个子比他差12公分,鞋码小四个码数,把儿不用比,那就是竹枝跟竹子。
长得也没他帅。
小毛病比一个一年不洗头的人头上的虱子还要多,数不胜数,最大的毛病有三点,一太依赖他,二敢做不敢认。
三花心。
第三点尤其扎手,满身都是刺,到处勾。
宗怀棠不看了,他把一条手臂横在眼睛上,另一条手臂放在身前,手捂着胸口疑似胸闷,不知道陷入了哪种境地,周身萦绕着无形的火花带闪电。
氛围无声无息地朝着某个走向狂奔,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直到几个女同志上了天台,她们发出惊呼,踌躇着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都不好意思上前,只在原地喊话。
“宗技术,向师傅。”
陈子轻从自己的思绪世界里回到现实,他把鞋面从宗怀棠皮鞋底下抽出来“你在这玩吧。”
宗怀棠心烦,玩屁,他坐在办公室跑神才到外头来的,那一叠表格,也不是真的要统计分数比出个胜负。
至于真正的目的
宗怀棠没去深究,他在天台午休,迷糊间察觉有人来了,唇角一扯。
“终于想起我来了,给我送饭”
厂花跟突然失语的宗技术面面相觑。
宗怀棠偏头,操。
厂花没怎么听清他说的什么,只觉得自己不是他期待的那个人,心下失落至极“宗技术,我听说了表格的事是不是因为我让你没有信心了,你想通过表格看看多少人对你的爱慕原因是你哥。”
宗怀棠不是很饿,听到这句,他的胃就就被一股疼痛占据,疼得他面部都一闪而过扭曲。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过敏了,就四不像了。”
厂花脸一白,难堪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强颜欢笑道“那是我误会了,我这就走。”
天台恢复了宁静。
宗怀棠给自己加戏地捂住胃部,怒沉沉地想,也不知道那家伙凑到哪个男人跟前去了。
怨妇的味道淌得整个天台哪里都是。
这会儿宗怀棠在天台演独角戏演得兴起,陈子轻在另一处厂房写诗,小跟班马强强陪着他。
“哥,你每天都写诗,读诗。”马强强蹲在他脚边,手拿树枝给一只虫子开路,“坚持下来好难啊。”
陈子轻差点没忍住就点头了,他既不热爱诗歌,又没知识储备,真的难。
马强强眨巴着黑黑圆圆的眼睛“像你有这种伟大的精神,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只要你想。”
陈子轻欣慰地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借你吉言了,小马同志。
“哥,那边有人。”马强强忽然说。
陈子轻都没觉察到,马强强说了他也没找出位置“哪里啊”
“那里。”马强强指给他看,不是大概方向,是方位。
陈子轻不合适宜地想到,他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也就是在这里写诗被保卫科带去厂长办公室,马强强提醒他说“不是厂长”。
马强强并不像表面那么呆傻,相反,他观察细微,很敏感。
陈子轻定定神“谁在那边”
茂密的树丛遮挡了视线,没有回应。
陈子轻手里的钢笔扎进了纸里,穿了个透,他强自镇定“小马,我,我们一起去”
马强强丢掉树枝蹦起来“哎呀,哥,我看错了,不是人,是猫。”
随着马强强这一蹦,树丛里就出来了一双金黄色的眼睛。
“还真是猫。”陈子轻把钢笔夹在诗集本里一起放在地上,他站起来朝着小猫那里走了一小段,嘴里发出声音,“洛洛咯。”
不对,这是叫猪。
陈子轻摸兜“小马,你身上有吃的不”
“我有汤同志给的小儿酥。”马强强从兜里掏出来给他。
陈子轻撕开一头的包装口,把里面的长条酥糖往外挤了挤,咽了口唾沫才拿着对小猫挥了挥,伸向它“吃吗,好吃的。”
橘猫不搭理两个人类,它自己玩。
陈子轻厚着脸皮凑上去,试探着碰了一下它的脑袋,见它没有拒绝,就把手往它背上抚摸。
橘猫舔了舔爪子“喵”
“小马,你听到了吗,它对我叫了。”陈子轻心都化了,他喜欢小动物,没钱没时间养,就一直云养猫。
“听到了听到了。”马强强凑近陈子轻,脑袋快要靠在他肩上,“哥,我也想摸。”
陈子轻说“那你摸啊。”
马强强犹豫不决“我有点怕。”
“猫你也怕”陈子轻匪夷所思,“多可爱。”他捉住猫的一撮毛,轻轻地往上提了提,“是吧,小猫猫。”
橘猫舔他手里的小儿酥。
“好吃的吧。”陈子轻拉着马强强的手,放到猫的背上。
马强强胆战心惊,慢慢放松,咧开嘴傻笑个不停。
两人逗了一会猫,目送它回到树丛里。
“那猫真好玩。”
陈子轻前一秒还在笑,下一秒脸上的笑容就僵了。
厂里哪来的猫啊
陈子轻没想过自己会见到鬼猫,他的心情很复杂,鬼猫跟鬼婴儿都让他不太能接受。
幸好后面那个没有出现。
陈子轻因为逗猫放松下来的神经末梢重新拉扯了起来,他没有提醒马强强猫的事,免得把人吓到。
马强强倒着走,沉浸在摸到猫的喜悦里。
陈子轻叮嘱道“小马,你不要把我们遇到猫的事说出去,这是我们的秘密。”
马强强呆住了。
陈子轻说“你不想和我有秘密吗”
“想。”马强强激动得两眼发光,“那我们之间有秘密了。”
“事呢。”陈子轻应付过去了。
到宿舍楼底下的时候,陈子轻看见钟明在东边的楼梯口前站着。
好像在等他。
陈子轻从钟明投来的目光里确定了,就是在等他。
旁边人开始往后退,陈子轻叫道“小马,你不是想听我给你讲我梦到的未来吗,你去哪”
“下次再讲吧。”马强强挠着头说,“我想钟主任估计找你有事,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去车间赶工。”
陈子轻一愣,钟明是主任了,他都没想起来,马强强叫得倒是挺顺溜。
“小马,你赶什么工啊,这个月来得及的,你别”
陈子轻话没说完,马强强就已经对他挥着走跑走了。他去楼梯口,朝钟明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
一路没碰到同志。
陈子轻打开门锁,拎着钥匙跨过门槛回头“你不进来”
钟明说“我就不进去了。”
陈子轻蹙了下眉心,忽悠谁呢,你不进来你跟我上楼
完全可以在楼下找个地儿说。
陈子轻让开身子“进来吧,我们到屋里聊,我给你倒杯水,你看你嘴巴皮子都裂了。”
钟明依旧站在门外“宗技术中午不回来”
“不清楚。”陈子轻把钥匙挂在洗脸架底下,“八成不回,他玩着呢。”
近似是他刚说完,钟明就踏进了他的宿舍。
陈子轻倒热水把杯子晃了好几下,才倒了半杯放到桌上“你是有那场火灾的新发现吗”
钟明摇头。
陈子轻“”那来找他做什么。
男人憔悴瘦削,胸肌都像是薄了不少,当然这是错觉了,才一晚,哪那么快就薄下去,又不是充气的。
陈子轻不让自己显得薄情寡义,他换了个话题“十年后医学进步会非常大,你师傅撑到那时候就有希望。”
钟明皮糙肉厚,杯子里是刚倒的水,他的手拢了上去“明天的事都看不到,你怎么就知道十年后的医学”
陈子轻在洗脸盆里洗洗手,把水甩地上“我受伤昏迷的时候,未来到我梦里来了,很壮观,国家越来越强大。”
“奇遇。”钟明似是信了。
“算是吧,我对未来是充满期待的。”陈子轻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孙二的后事都办妥了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钟明情绪很低“办妥了。就是家属要时间来接受。”
“那肯定的,短则几年,长的话可能要一辈子。”陈子轻叹气,“也没别的方法了。”
一阵压抑中,陈子轻说“什么都要你来,又赶上你接手新岗位,真的辛苦。”
他们这么坐在一起说话,好像之前的恩怨是真的一笔勾销了。
“向宁。”钟明的眼里都是血丝,有些骇人,他说,“你能给我读首诗歌吗”
陈子轻愕然。
钟明又提了一次,固执的成分很浓“你每天早上都在广播里读,你读过数不清的诗歌,有没有哪首适合我的”
陈子轻怀疑钟明悲伤过度,脑子坏了。
“我没有单独给某个人读过。”陈子轻敷衍地说,“你让我准备一下,我找找适合你的诗歌,读给你听。”
钟明魁梧的身板静默下来,他端起杯子喝了口还烫着的水“那几个老人,我去问了,他们确实知道。”
陈子轻目瞪口呆,刚刚还说没发现所以是考验他吗通过了才有下文。他不在乎这个,只在乎情报。
“那都告诉了你哪些事”
“他们只是听说的,没有亲眼看见,更没有经历。”钟明的虎口掐着杯子边沿转了一圈,“事情太大了传出去全是负面影响,无论是化工厂还是其他单位都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报纸上不会有记录,遇难工人家属和存活下来的工人一定都拿了补贴,封了口的。二十多年不是二十多天,十年前这一带的人口流动大,那批知情的早就散落在全国各地了。”
陈子轻满心都被“化工厂”三字刷屏。
制造厂的原身出来了。
陈子轻一时半会拿不准这是不是任务进展,脑中飘过一个积分袋子。
从积分的数字来看,是大进展,他按捺住激动往下推,鬼是化工厂的工人,只要拿到遇害者的名单
拿到是第一步,第二部是想办法招魂,念出名字估计能灵验很多。
陈子轻建议道“要不我跟厂长说一下,争取让厂里发个通知,看看还有谁知道当年的事,拼凑拼凑,说不定就能搞清楚了。”
钟明看向他“搞清楚什么”
陈子轻不假思索“死的都有谁啊。”
钟明说“这对我们来说不重要吧。”
“先不说厂里同志基本都是后来才搬到岭县的,本地人很少很少,”钟明不认同道,“这是悲剧,虽然过去很多年了,但无论什么时候掀起来都是悲剧。”
他干咳了片刻,嗓子破了,口气里多了一丝铁锈味“我师傅告诉我的目的,是想让我多留心电路,而不是要我唤醒当年那些人的痛苦回忆,让现在的人也跟着难过。”
“那就不全厂通报。”陈子轻拿诗集本给钟明的杯子扇风,好让滚烫的水凉快下来,“可我还是想弄到化工厂的遇害工人名单。”
钟明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嗓音低低的“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烧死过哪些人”
“我要说不知道你信吗”陈子轻临场发挥,张口就来,“可能是那批工人里有谁找不到回家的路,冤魂一直待在厂里飘荡,在我身体虚弱期间托梦给我了吧。”
钟明没出声,大概是无语了。
陈子轻生怕钟明接他的话茬,他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9号楼的电路让电工检查了吗”
“整个厂的电路都查了,确实是我师傅说的那样,只能多注意。”
“有没有什么要挖的地方”
“挖什么”
尸体啊,陈子轻在心里说。他总觉得按照鬼片的发展,宿舍楼底下都是尸体。不过也不太可能,工人死了,家属都会把尸体带回去下葬。
陈子轻放下诗集本,双手压着桌面趴上去,他拿掉面前的饭盒跟书籍凑近钟明,恳求地说“钟明,死亡名单的事,你能不能帮帮我。”
钟明没同意,也没拒绝。
陈子轻又往他那边凑了凑,肚子撞上桌边,疼得闷哼了一声。
对面的钟明开了口“太久远了。”
“我问李科长的时候,他有点不对劲。”陈子轻给了个提示,“他说不定知道内情,有参与。”
钟明一口气喝掉陈子轻给他倒的水,覆着层汗毛的粗大喉结有力地一下一下震动,他放下空杯子,随意抹嘴“那我们约个时间。”
陈子轻“啊”
“我们总要交流。”钟明绷着脸,“我不方便来你宿舍,你也不方便去我宿舍,我们要定个私密点的谈话地。”
陈子轻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嘴上却说“那我写诗的地方”
“可以。”钟明站起身往门口走。
陈子轻急急地塞给他一个大苹果“你要是查李科长,不管查没查到东西,都不要把我供出来啊”
钟明拿着苹果走了。
陈子轻去外头看走廊的电线,一路摸着走,一手都是蛛网灰尘,粘腻腻的缠在他指间,搓都搓不下来,他拍拍墙壁,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尸体。
“向师傅,进来吃粑啊。”有同志在宿舍门口招呼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宗技术呢”
“潇洒去了。”陈子轻完全把宗怀棠跑在了脑后。
宗怀棠饿过头了,整个人都升华了,他在反思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大错特错的。
厂花去而复返“宗技术,你上次说的未知领域的探索。”
宗怀棠的眸光闪了闪,面上没反应。
厂花踩着小皮鞋走近,从包里拿出一团黑布,仿佛是在递手榴弹,鼓足了勇气说“这是我叔从港带回来的,你看的时候别被人发现,看完记得给我。”
说着就把那团黑布放在宗怀棠手边,再次谨慎地小心提醒“千万不要让第二个人看见。”
完了又害羞地说“我没有看,我是冲名字上判断的。”
宗怀棠捏了捏黑布,里面是碟片,他的手指紧了紧,松开,又紧了些,在做什么挣扎。
脚下的路劈叉了,走不走。
宗怀棠最终还是看了碟片,同志片,讲两个男人隐晦酸涩的性和爱,爱跟性别无关,宣扬世界应该多样化。
这碟片是不可能上映的,只能被藏在阴暗的角落里,就像同性纠葛的结局。
宗怀棠晚上没有回宿舍。
陈子轻没有独守空房,他去找汤小光,忽悠对方跟他一起去厂长办公室室。
汤小光的脸上蒙着一块布,在脑后扎了个蝴蝶结,手里一根树棍当枪到处扫,身子猫着“轻轻,我们一旦被保卫科的同志发现,那就等着被通报被扣奖金。”
陈子轻握紧光照度比现代差远了的手电,警惕着四周的风吹草动“我们注意着点就行。”
“你不是怕鬼吗,怎么敢大晚上的进山。”
陈子轻被汤小光突然提到的那个字给整得脚下一滑,及时抓住了他的褂子才没跪在台阶上“所以叫上你了啊。”
“我这么有安全感吗。”汤小光嘻嘻,“确实,我带了这个。”
陈子轻打着手电筒照过去,发现汤小光从脖子里拿出了一块玉佛。
汤小光不声不响地摘下来,丢到他面前“送你吧,能挡邪气。”
陈子轻惊诧地摆手“别别别,太贵重了。”
“没事的,我家多着呢。”汤小光直接给他戴上了,他隔一会就摸摸玉佛,隔一会就摸摸玉佛,心理作用达到了顶峰,觉得自己腿不抖了腰不冷了,浑身来劲了,一口气到了生产区大门口。
保卫科是有同志在巡逻,却不缜密,松得很。
陈子轻跟汤小光没怎么吃力就到达了办公楼里,过道黑漆漆的,手电的光打不打过去都让人发毛。
灵异片取景地里的王牌。
陈子轻一只手始终拽着汤小光,他把光线微弱的手电对着脚前,靠记忆找到厂长办公室,,一看,惊喜道“汤同志,门没有锁”
汤小光的笑声从脸上的布里流出来“好欸,咱们这叫天时地利人和。”
他嘟嘟囔囔“要快点喽,手电筒不行了。”
“电池太不经用了,我们进去吧。”陈子轻推门进去,“灯不知道在哪,好黑啊。”
他用手电对着前面照照,嘴里念叨着试图放松“我每次来都没留意灯的开关,你有没有印象汤同志,你在哪,吱一声啊,汤同志汤小光”
人呢
不是一直拽着的吗,一路上都没有松开过啊。
陈子轻毛骨悚然地想着,找灯的手还在墙上,他想把手拿下来,手却像被人抓住逼迫他往前摸。
指尖碰到了阻碍,不是灯开关,是一块皮肉,惊恐冲到嗓子眼就要尖叫。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他紧闭双眼泪流满面,都这会了,还没丢掉宿主的职业素养,想问鬼叫什么名字。
“是我。”
耳边有糙哑的声音。
陈子轻剧烈颤抖的身子一滞,宗怀棠
他扒着嘴上的手,还没用力就扒开了,第一时间是大口喘息,站不住地滑坐下来。
黑暗中,宗怀棠好像蹲了下来,呼吸若有似无地喷在陈子轻的脖子里。
不知道他们的距离有点近。
离得又更近了。
宗怀棠的语调给人一种冰冷的质问感“不是说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种味道,不是说能闻得出来我”
陈子轻紊乱地喘息着“你身上都是烟味,茉莉花香都被盖住了,我怎么闻得出来。”
宗怀棠慢条斯理“这就成我的错了。”
陈子轻捞起身上被冷汗打湿的褂子擦脸上的冷汗“你怎么在这里”
宗怀棠说“这话应该我问你。”
“我,我是来”陈子轻循着呼吸找到宗怀棠的位置,“你先把灯打开。”
没有声响。
喷在他脖子上的呼吸声都没了。
陈子轻抖着手小范围地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人呢,不会跟汤小光一样突然消失了吧
或者说是他消失了,他进到鬼制造的空间来了
陈子轻胡乱想着。
“宗怀棠,你别吓我。”
“鬼同志,你是谁,我们可以聊聊不”
“鬼同志,当年那场大火我正在关注,我,你,你和你的同伴们有什么遗愿我是能帮到的。”
“宗怀棠,汤小光,你们在哪啊,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生理本能跟任务撕扯着陈子轻的意识。
“宗怀棠”
啪
强光射进陈子轻湿淋淋的眼睛里,他反射性地用手去挡。
宗怀棠站在灯开关旁,双眼猩红。
陈子轻正在崩溃状态,冷不防地看到他这副样子,第一眼以为是鬼。
“宗怀棠,你怎么了”陈子轻小心翼翼地问。
宗怀棠走到办公桌前站定,他将电话机搬到自己这边,转了几圈,严厉道“保卫科来两人,我的办公室进小贼了。”
陈子轻猛地站起来。
宗怀棠却在这时玩笑道“没打出去,逗你的。”
陈子轻不是第一次目睹宗怀棠切换身份,但不知怎么,可能是灵异事件让他的三观和认知都进行了重塑,对如今的他而言,什么不合理的都有可能发生。
而且越是不合理,就越是真的。
因此这次他竟然对那位厂长有了猜疑,虽然原主的记忆里是有的,但记忆也是可以做文章的。
陈子轻转动着眼珠看明亮灯光下的办公室“宗怀棠,你真的有哥哥吗”
宗怀棠拉办公椅的动作停了下来“脑子有泡”
陈子轻倏地指着办公桌上的合照“那怎么照片上就只有你一个人”
黑白合影照片,他第一次见只是瞟了眼,当成是中学合影,现在近距离看才发现上面还有个小孩。
像素的问题,年代的问题,冲洗的问题加一起,导致所有人都是眼睛两个黑点,鼻子两个点,嘴巴一条线,白脸黑发,辨不出五官。
一群大人,一个小孩。
陈子轻看着他们,他们像是也都在盯着他。
太恐怖了。
陈子轻有点反胃地移开了视线。
宗怀棠拿过合照“你怎么知道照片上的是我”
陈子轻擦擦潮湿的下巴和脸,摇摇头说“我弄错了,照片在厂长办公室,不是技术员的办公室,这是你哥。”
“那你呢”陈子轻问宗怀棠,“你怎么不在这上面牵着你哥的女同志是你妈妈”
宗怀棠将相框放回桌上“相亲都没你问这么仔细的。”
就是不想回答的意思。
陈子轻把手伸到背后的衣服里,摸到一手的汗水和冰凉的后背“汤小光跟我一起来的,不知道人去哪了,好好的就不见了。”
宗怀棠皱皱眉,这次真联系了保卫科,叫值班的去找汤小光。
“看看现在几点了。”他把自己腕上的手表摘下来扔到陈子轻面前的桌上,“不在宿舍睡觉,从生活区跑进生产区当贼。”
陈子轻浑身力气已经在惊吓中泄掉了大半,他萎靡地垂着头。
“来找那起事故的档案”宗怀棠看得心烦气躁,“我对办公室了如指掌,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儿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你们都说不知道,没听过。”陈子轻蔫蔫的,“钟明告诉我确实有那场大火,只是没人清楚究竟是怎么引起的,死了多少人,都有谁。”
宗怀棠打开黑黄两色的烟盒,倒出一根香烟含在唇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子轻抿嘴“我不是说我遇到鬼了吗,我怀疑就是当年那批死了的工人,吓我是有原因,我得查明白,不然厂里还会有同志受伤,就像已经死了的两位,和在医院强撑的同志们一样。”
“呲”宗怀棠擦火柴,咬着烟去凑火柴上的红光,他靠着椅背,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没有要应一声的打算。
陈子轻语重心长“宗怀棠,就算不为我,也要为这个厂着想啊。”
宗怀棠的口鼻里喷吐出烟雾“反正我说没有,你死活都不信。”
办公椅被他滑到一边,他抬脚揣在暴露出来的三层档案柜上面“自己看。”
“真让我看”陈子轻确认地问。
不等宗怀棠回答,陈子轻就连忙跑过去,丢下被他死死攥着的手电筒,从第一层开始翻找。
一层层找到最上面,没有相关档案。
陈子轻面如死灰,他不甘心地从上面找到下面,还是没有。
宗怀棠一根烟都抽完了,抽上第二根了,他把陈子轻板过来“没话说了吧。”
陈子轻的眉眼间爬满了沮丧跟挫败。
宗怀棠两指夹着刚点燃的烟,摁灭在桌上“回宿舍。”
陈子轻“你和我一起啊”
“我不和你一起,你能行”宗怀棠按着他的肩膀扣上去,推着他走。
陈子轻到门口的时候,不知怎么又回头去看那张黑白合照“照片上怎么没有你”
“还能是为什么。”宗怀棠把他推到门外,反手带上了门,“当时我那么小,上哪玩去了,合照的时候没在。”
陈子轻说“牵着你哥的是你妈妈,旁边的是你爸爸。”
宗怀棠的沉默等于默认。
陈子轻却又一次问“你真的有哥哥”
宗怀棠笑着警告“再说一次,我就把你锁在里面,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到时候你口中的鬼会来给你作伴。”
陈子轻犹豫挣扎“真的吗”
宗怀棠抬起被他拉着的袖子,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丢下他往前走。
陈子轻还是跟上了宗怀棠。
过道里响着他们的脚步声,和对话。
“好黑啊,你慢点。”
“不会拉着我”
“刚才你都把我的手掰开了。”
“那你还拉”
“是你让我拉的。宗怀棠,汤小光还没找到呢。”
“会找到。”
“那我们也要确定真的找到人了,才能回去啊。”
“汤小光汤小光汤小光,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为什么没有回宿舍睡觉,为什么抽这么多烟”
“等找到汤小光,我再问你。”
“我明天就搬出去。”
“”
陈子轻在生产区门口见到了汤小光,他跟保卫科的同志坐在草地上面,看不出受过什么危险的样子。
汤小光说自己当时失去了意识,醒来是在办公楼外面,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对自己的撞邪不做表示。
陈子轻吓得赶紧把那块玉佛还给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要。
然而汤小光是个倔脾气,非要让陈子轻戴。
陈子轻只好把玉佛戴回了脖子上面。
期间宗怀棠一直在旁边,汤小光贴着陈子轻,对他炫耀,还甜甜地喊“轻轻,轻轻。”
宗怀棠拽着陈子轻下山。
陈子轻心力交瘁,没注意到这对学长学弟的暗流。
平安无事了两天,厂里出现了一场骚动,厂长的未婚妻来厂里了,她是这个时代的白富美,家里开服装厂,自己是个人民教师。
家境优越,自身出色,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条件。
陈子轻在走廊伸着脖子望路上的汽车,他给忘了未婚妻的事了,既然有未婚妻,那他对宗林喻的疑心就没了。
余光瞥到宗怀棠解着白衬衣的扣子,陈子轻手里的半块葱油饼都要掉下来了“你要装你哥去见你未来嫂子”
宗怀棠额角一跳:“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你都要把白衬衣脱下来换成灰的了。”陈子轻难以置信,“你哥连这都要你替他”
宗怀棠说“我是要换衬衣。”
陈子轻瞪大的眼睛里写着我就知道,你怎么是这种人
宗怀棠要气死了“我他妈。”
他喉头震着低吼了一句“我背上让你吃饼的油手抓脏了,换件干净的”
陈子轻“好吧。”
宗怀棠大步进宿舍“我进去换衬衣,你在这站着,哪都别去。”
陈子轻饼都没吃完,宗怀棠就出来了,身上还是白衬衣,边往裤腰里塞下摆边说“跟我走。”
宗怀棠带陈子轻去了一个地方。
制造厂在岭县边上,已经够偏僻了,而他们到达的目的地竟然比制造厂还要偏。
房里点着两排蜡烛,很阴森,陈子轻不敢进去。
“鬼都敢招,活人不敢见”宗怀棠黑着脸催促,“不是说我没哥哥吗,还不进来看。”
陈子轻试探地伸出了脚,他一步步往里走,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男人。
宗怀棠用剪刀剪着腊烛芯“上个月我哥外出过一次,之后就没回厂里,我一直以为他是要经营私生活,前不久我才知道他是生了怪病,家里把他放在这里调理,蜡烛八卦镜什么的都是请道士弄的。”
“人还没醒,随时都会醒。”宗怀棠长话短说,“就这样,我最近装我哥装得比以前勤。”
陈子轻没有发表看法,他的视线放在床上,那位长在原主记忆里的厂长,终于让他亲眼所见了。
虽然他通过原主知道这对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字迹,说话的声音都一模一样,可是
记忆是平面的死的,实观是立体的鲜活的,冲击性差太大了了,他一下子就被冲击得安全系统拉响了最高警报,在他脑中呜啦啦地狂叫。
床上的宗林喻,跟他身旁的宗怀棠,活脱脱就是复制粘贴。
世上有像到这种级别的双胞胎吗
还是说他孤陋寡闻
陈子轻下意识去看宗林喻的左腿,想把裤管卷上去,看看腿部肌肉有没有萎缩。
这很奇怪,按理说他不该想到这个,因为其实不光原主,厂里的工人们都可以作证。
厂长双腿健康,能自由行走。
陈子轻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宗林喻的脸上,没有凹瘪的痕迹,跟宗怀棠一样精神。
像睡着了。
宗怀棠把剪刀放下来,手抄进口袋“我两头当太累,本来想先自己给自己办手续离开,再以我哥的身份回来暂管制造厂。”
陈子轻勉强把那股说不出来的怪异压下去“那你后来怎么又没那么做”
宗怀棠深深看他许久“我当了厂长,就不能当你室友。”
陈子轻刚想说话,突然就闭上了嘴巴。
他先是用余光偷瞄宗怀棠,之后又正眼看,几次都要张嘴,但都没有张开。
宗怀棠的不耐中隐约含有几分不自在,混着那么点挺迷的恼羞成怒“有问题”
陈子轻“”
问题大了,宗技术,你好像不直了。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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