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也看了, 走吧。”宗怀棠把手放在陈子轻的后背,本来只是想推他出去,这手有自己的想法, 放上去就自由活动, 手指往下,用极轻的力道, 一节一节地摩挲着清晰的脊骨。
察觉身边人脚步轻顿, 宗怀棠做贼心虚地停下摩挲, 分秒间就想好了十种对策, 见他似乎没发觉,于是又继续。
路过一条凹进去的线。
宗怀棠如同让电花给撩了,气息粗重浑身发烫, 下一秒他眉头紧皱神色难明, 这不就是人体的正常构造, 谁都有, 多新鲜啊,手都抖了。
脊骨也是,有什么好摸的。
摸自己的不也一样。
宗技术一边唾弃,一边坚持不正当行为。
手停在那条背沟的末端,再下移点便是屁股,拇指一伸直就能划到腰上,他行着不轨事, 正儿八经道“下回我希望不会再听到你质疑我哥是不是真的存在,也不要以为我会装我哥去跟他未婚妻约会, 这对我的身心都是一种伤害,希望向师傅能慎重。”
陈子轻理亏地说“抱歉,我没有怀疑你的人品。”
“嗯, 我知道。”宗怀棠一副理解的姿态,“你只是脑子里长了蘑菇。”
陈子轻“”
为什么是蘑菇,因为宗技术不爱吃。
陈子轻走出房间“我觉得你不能以你哥的身份管制造厂,你坐着站着都没问题,一走路就容易穿帮。”
“不走,少走,减少在人群多的地方活动,避免露馅的方法多的是。”宗怀棠懒懒道,“况且我哥说不定明天就能醒。”
陈子轻点点头“也是啊。”
房里处处透着古怪,房外气氛更怪。宗怀棠的手掌像吸铁石一般吸着陈子轻,眼角若有似无地扫他两下,疑惑他怎么摸了半天都没发现。
陈子轻在宗怀棠看不到的角度抽抽嘴,是的呢,我是痴呆。
宗怀棠烦闷地想,怎么反应这么迟钝,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话说回来,谁会占男的便宜。
我不就是。
宗怀棠的面色一阵黑一阵红,他恼火地推了推陈子轻“杵在房门口干什么”
“那八卦镜我都没有怎么看,有点好奇,我进去看一下就出来。”
陈子轻语焉不详丢掉头回了房间,他装作把头凑得离床顶的八卦镜近点,假装站不稳,身子晃了晃,不经意间碰到了宗林喻的左腿。
肌肉没问题。
确实是两个人,一对双胞胎。
陈子轻终于打消了十分不合常理的疑虑,宗怀棠从后面抓住了他的手腕,站在他身后,几乎半拢住了他。
“向师傅,能不能注意点尊重我点”
“我只是不小心按到了你哥的腿,不好意思啊。”陈子轻抽回了自己的手。
宗怀棠面部冷沉沉的,他们都到这一步了,还当着他的面乱碰别的男人,找借口给自己辩解,难道他那句话里的“我很在乎你”还不够明显
又跟他装傻是吧。
是不是非得抱一块儿,再啃一块儿
宗怀棠这趟出门用的是“宗林喻”的身份,坐的是厂长配置的汽车,他跟陈子轻都在后座。
回去就是一个后座,一个副驾。
车里的空气流动得不太顺畅,让人喘不过来气。
司机透过后视镜频频打量“哈哈,向师傅,你让厂长不高兴啦”
陈子轻抿了下嘴角。
“厂长头一回这么情绪上脸。”司机开玩笑。
陈子轻当快递员那阵子,中午就随便在哪个小区楼里的椅子上躺着睡午觉,他会听小说,流行的惹火霸道总裁你追我跑也有听过,司机说的跟“少爷从来没有这么笑过”有区别吗,本质上没有啊。
我的妈呀。
陈子轻把两条胳膊抱在怀里,外人眼里他是不知悔改,不借机顺着司机的台阶走下来,在这摆谱装模做样,仅仅是单独跟厂长外出了一次就脑子昏头了,拎不清自己的身份岗位。
实际上他只是不让鸡皮疙瘩掉一车。
车子在前面路口拐弯,路坑坑洼洼,陈子轻在后座东倒西歪,他往前面坐了坐,抓住驾驶座的椅背稳定身子。
宗怀棠周身的气压更低了。
抓椅背都不抓他的,这花招玩的溜,真有意思。
陈子轻装作没有感受到副驾含冰渣子的目光,他心情很沉重,好好一个直男竟然弯了。
还是因为自己。
这点不会错的,都明显成什么样了。
陈子轻的心里生出了一丝负罪感,宗怀棠就算一条腿残疾,依旧很受人青睐,他也不小了,按比较普遍的流程走,下一步就是娶妻生子,妻子是和他来往暧昧的厂花或者别的姑娘。
现在却弯了。
陈子轻的脑门抵着手背垂下眼睛,他理性的情况下能注意跟直男的距离,一旦理性崩塌了,就容易忽略自己的言行分寸,让人误会。
主要是他高估了这个时代的人对同性恋的顿感。
他们只是纯朴,又不是白痴。
不就有前车之鉴吗,钟明就以为自己对他有不单纯的想法,幸好他及时采取了措施,成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法子对宗怀棠不好使。
钟明简单耿直,宗怀棠的心思太灵活了,指腹都能钻进他背沟里,城府也深,一个把“离家出走”挂在嘴边的,三十出头的老男人,谁能管的了。
现在这搞的,怎么就掺和进来感情了呢。
陈子轻愁了一会,眼前迷障豁然退散,能弯的都是潜在的基佬
纯直的是掰不弯的,只能掰折。
这么想,陈子轻的良心上就好受了一点点,他现在该把心思花在“宗怀棠喜欢上他了,可以用”上面。
会遭天谴的吧。
还管什么天谴,任务失败就回去当植物人了。
陈子轻歪头看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虽然可以利用,但他装不出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样子,因为他还没有带着纯洁的情动和污浊的生理欲望喜欢过谁,装不出来,只能试着用同类的心态去了解宗怀棠,说不定能喜欢上。
毕竟宗怀棠那脸长得没话说。
对着喜欢的人,他说话应该不会再那么肆无忌惮地乱刺啦。
尽管目前没那苗头。
不过宗怀棠真要能做到那样,陈子轻觉得他的抵抗力早晚要废,他细细地分析,这个时代没有多少科普的途径,也找不到小群体,放不出雷达。
所以说,宗怀棠到底是怎么下定决心跨过世俗的湍湍急流,走到这条路上来的
好像今天中午在天台就不对劲了,属于在自己原来的路上彷徨阶段。
这还在当晚的前半夜,时间隔得并不久,宗怀棠就已经换跑道了,他的心理斗争肯定激烈又短暂。
陈子轻偷瞄副驾,闭目的宗怀棠突然睁眼,把他逮了个正着。
“”
陈子轻刚想对他挥手,他就重新闭上了双眼。
宗怀棠心烦,他下班后故意不回宿舍,想着从明天开始躲后座那位,也不会在207住下去,他暂时在办公室过夜。
计划实施起来不一定就顺利,也许过了几天,他就回去了,但他不会跟那家伙说话。
也许又过了几天,他会和那家伙说话,绝不走一起,上下班必定错开。
也许又又过了几天,他们大概率会走一起了,恢复到他看碟片之前,仅此而已。
现实是,他连半个晚上都没熬过去。
他只用了两包烟的时间,就走进了陌生世界的大门,选择去那块永远无法见光的角落里,和一个老爷们躺在一起。
这一场压缩时间迎来的疾风骤雨山塌地陷,以及灾后重建都无人知晓,宗怀棠始终是一个人面对,也只能是一个人面对。
路还长,如果这点罪都抗不下来,那就别走。
这都没关系。
谁能告诉他,走向为什么跟他预料的差这么大。
到这会了,都到这会了,那家伙都没有要哄他的意思。
挥个屁手,就差说“同志你好”了。
宗怀棠的手指在腿上敲出杂乱的节奏“开快点。”
于是司机提速,没安全带的陈子轻颠得都要散架了,他在车子稍微不那么晃的时候赶紧从后座这头挪到那头,坐在副驾后面扒着椅背,对宗怀棠说“厂长,是有什么工作要急着处理吗,安全第一啊。”
宗怀棠没反应。
两根手指从椅子后面伸到前面,摸到他的衬衣袖子,拉了拉。
他那口闷气瞬间就消失了个干净,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不快不慢道“向师傅说的对,是我急躁了,就原来的车速吧。”
司机应声,并对后座刮目相看。
向师傅原先很敬仰厂长,现在敢惹厂长生气了,还能让厂长服帖,也不知道是在哪修的道法。
陈子轻要是知道司机的想法,他脑子里的霸总文学会卷土重来,鸡皮疙瘩兜不住。
晚上207的两位同志都失眠了。
陈子轻睁眼到天亮,他去楼下刷牙洗了脸回来,发现宗怀棠在扫地。
一向睡懒觉的宗技术起了个大早,还拿起了笤帚。
陈子轻退出宿舍看看日出的方位,是从东边起来的,没错啊。他拍拍脸,瞧我这没出息样,宗怀棠变就变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扫地的男人没有出声,陈子轻把盆放到洗脸架上,拿了盆里的毛巾挂起来,把漱口杯端到柜子上,瞟见地上的暖水瓶就打算先去打水。
一拎,沉的,水都打好了。
陈子轻如果嘴贱脑抽,就会在这时候提到当初请宗怀棠搬来这里开的条件,问宗怀棠怎么抢了他的活。他是不可能那么干的,他只会一言难尽地把暖水瓶放回地上,暗自去看宗怀棠的侧脸,握笤帚的手。
进到窗户里的风吹动了宗怀棠身上的白衬衣,和他的短发。
时机太巧妙,一下就给他染了层艺术气息,再搭配不张口时的斯文气度
陈子轻一时没有回神。
“嘭”
宗怀棠踢到了椅子,他嫌弃地回头训斥“能不能别在我做事的时候让我分心”
陈子轻“”
宗怀棠现在这症状,就像是吃了一把洗髓丹,直接打通任督二脉跳过筑基直接进入化神境,可以把人生吞活剥了。
陈子轻咽了口唾沫,虽然这身体不是他的,但他能感受。他不太敢跟现阶段的宗怀棠过招,可怕的很。
中午陈子轻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当时他跟钟明在他写诗的厂房后面碰头,两人坐在草地上谈话。
他念着昨天那只鬼猫,几次观察草丛的动向,钟明就误以为他不认真。
“向宁,是你说你想知道那场事故的死亡名单,你希望我查李科长,我才跟你在这里见面,你的态度让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一定要知道烧死过多少人,还是一时的好奇,你和我说话,总是心不在焉。”
陈子轻忙解释“我只是在找猫,你说的我都有听”
钟明硬朗的面部发青“你连个好点的谎都不撒,厂里从来没出现过小猫。”
“是死了的。”陈子轻把一只手放在嘴边挡着说,“化工厂的猫。”
钟明微顿“魂吗”
“对啊。”陈子轻叹息,“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当年还有一只猫死在了大火里,橘猫,挺可爱的。”
“今天中午看样子不会出现了,我们说我们的吧。”陈子轻不去在意鬼猫了,“李科长有没有批评你”
“批评了。”钟明解开了蓝褂子上面的扣子。
身材健美肌肉发达,普通工作服被他穿出了肉欲色气,扣子才解了点,饱满大块的胸肌就要跳出来了。
陈子轻的视线漂移了上去。
“我跟李科长说了我手里的信息。”钟明靠着墙,眼下两团乌黑,“他怎么都不信,我让他跟我去见那几个老人。”
陈子轻立即就问“去了吗”
钟明点头。
“李科长很沉痛,他说这件事不适合通知大家,血淋淋的,得埋土里,不要把它翻出来影响同志们的情绪,今年七月半他会以个人名义祭拜那批可怜的亡魂,还说会让电工多加强对电路的检查,不能重蹈覆辙。”
“听你这么说,好像李科长是正常反应,没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可我当时提的时候,他的反应就不对。” 陈子轻拔草,“他跟刘主任差不多一个时间进厂的,怎么就一个守着秘密,一个完全不知情。”
钟明说“他们是差不多时间进的制造厂,进来前的情况不一定就一样,我师傅应该是在化工厂当过学徒或者那晚刚好在厂里,目睹了事故的发生,后来他离开了,多年后被分配进了重新建设的制造厂。”
陈子轻被钟明指出思维里的漏洞,他有些恍惚,真是他想多了吗
突然就有一股危险的气息缠上了陈子轻,从东南方向来的,没有阴气只有怒气,他不用看就知道是谁,第一反应是把手里的小草丢掉,第二反应是两眼一闭,听天由命。
那晚水塔安慰钟明被“捉奸”,历史重演了。
陈子轻偷偷把眼睛睁开了一点,宗怀棠还站在树下不过来,面沉如水唇边有笑意,吓得他又闭起了眼睛。
宗怀棠是怎么知道他跟钟明在这里的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陈子轻听见钟明说话“宗技术。”
然后是宗怀棠,他笑着说“二位中午好。”
陈子轻的眼皮跳了起来,宗怀棠发病了,他心乱如麻地挪了挪位子。
倒霉催的,刚好挪到了钟明那边。
陈子轻腿上一轻,诗词本被拿了起来,同时一缕茉莉花香融入他的呼吸,他吸进了肺腑里,像吧宗怀棠也一起吸了进去。
然后宗怀棠就在他肺腑里冷冷盯着他,对他说“十万字道歉信,一小时后给我。”
陈子轻向后一倒。
坐着的钟明第一时间伸出了胳膊。
宗怀棠笑道“约会呢。”
钟明满脸肃容“宗技术,我跟向师傅都是同志,请注意你的用词。”
宗怀棠的笑声更加清晰,也更加文质彬彬,他说“你一个莽夫,你跟我说注意用词,别把人大牙笑掉。”
两个男人剑拔弩张,微妙的争斗一触即发。
钟明想到了什么眼底一闪,他扭头看了眼僵在他臂弯里,很无助很不安的人,对方也这么说过他,在楼道里。
陈子轻之所以僵了,是被这两人之间的氛围给整的,他选择先做瘫子。
钟明轻松就将他扶起来坐着,偏厚的唇间吐出生硬的话语“向宁,如果你有困难,你就提交换室友的申请,我,”
大概是自己也知道难为情,说得极慢极低“我搬回去。”
陈子轻还没表态,宗怀棠就开了口“钟主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次是他先找了你,你拒绝他了,他才找上我这个备选,怎么,又改变主意了你把我们向师傅当什么当猴耍”
钟明笨拙地急道“我不是,向宁,我没有把你当猴。”
陈子轻心说,我知道,你不会搂着一只猴。
“默认了。”宗怀棠煽风点火。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钟明虽然最近摊上了三件大事,痛失师弟,师傅昏迷,以及升职加薪,但他的性子没有怎么变,本质还是受不了刺激,他当下就站起来,揪住宗怀棠的衣领怒吼“宗怀棠,你别欺人太甚,你一个坐办公室的技术员,我一拳头下去,你就能趴地上吃土,在床上躺个两天三夜”
宗怀棠用惊讶的口吻说“向师傅,有人威胁你室友,你要袖手旁观”他善解人意地沉吟,“还是我误会你了,其实是你的屁股跟草地黏一起了,要我给你扒开”
陈子轻“”听听这是什么话
他硬着头皮起来,安抚拳头捏得咯咯响的钟明“你先回去吧,我晚点”
钟明眼神受伤,松开了揪着宗怀棠的手。
陈子轻后半句闷在嘴里,一条手臂搁到了他的肩头,当桌子撑着,头顶响起关切的声音“钟主任,现在不到五月,中午温度是不低,但领子开这么大还是会着凉的。”
钟明的脸黝黑,看不出红没红,他也没把扣子扣回去,就这么走了。
宗怀棠把手臂从陈子轻肩头拿了下去。
陈子轻忐忑地站着。
宗怀棠把脑袋低到他眼皮底下“向宁,你看我头顶是什么颜色”
陈子轻说“黑色。”
“是吗。”宗怀棠似笑非笑,“我怎么瞧着有点绿”
陈子轻抽气,这么时髦的词都知道。
宗怀棠直起身,面无表情道“关于刚才你跟钟明私会的事,别再给我整出第二次。”
陈子轻严肃纠正“什么私会,我那是谈正事。”
宗怀棠挺平和地点了点头“谈什么,说说看,我不能谈,非要找他是吗”
陈子轻说“我让他帮我查二十多年的事故,你又帮不了。”
宗怀棠沉默了。
陈子轻用眼神说看吧,就知道你帮不了我。
宗怀棠要背过气去“好,帮你。”
说着就用臂弯夹住他的头,把他往自己身边带“我帮你查。”
陈子轻差不多腾空了,也要窒息了,憋得他不停拍打宗怀棠,打不开就要上嘴咬,哪儿离得近就咬哪儿。
宗怀棠一看他张嘴,急促潮湿的呼吸落在自己下巴上,愣了愣,快速松开他,弹弹衬衣袖口从容道“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陈子轻揉着被他夹疼的头跟耳朵“钟明”
“没大没小,人是主任。”
“钟主任想我给他读诗歌,读一首适合他的诗歌。”
“你还要给他读诗”
宗怀棠抚心口,心脏疼,他从咬紧的齿间挤出两个冷冰冰的字“不准。”
陈子轻不解“有什么不行的吗,我每天早上都给同志们读。”
宗怀棠脸色难看“我说不准就不准。”
陈子轻差点就要问“你是谁啊”,那宗怀棠很有可能一时嘴快说“我是你喜欢的人”。
他只是晃了会神,宗怀棠就已经走远了,把他丢在了这里,他捡起地上的钢笔,转着圈摸了摸,把上面的土擦掉。
“啪啪啪”
宗怀棠边走边用左手拿着诗词本举起来,一下一下拍在右手掌上,钟明想挖他墙脚,当他是死的。
身后传来很大的喊声“读诗歌的事我没有马上答应,我说我要准备,你不准真的有点不讲理了”
这话成功让宗怀棠掉头,他把陈子轻拽回了宿舍,一路上都这么拽着。
看到这情形的工人们不明所以。
宗技术跟向师傅闹矛盾了多大的矛盾啊闹成那样子有热心肠的想上门当和事佬,同伴拦着让等一等,等等看。
宿舍里并没有战况激烈浓烟滚滚。
宗怀棠把陈子轻拽进他的屋里,他背身在桌上翻找什么“向宁,我知道你什么都清楚,我们最起码要做到忠诚。”
陈子轻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肩背起伏的力度像是压抑着。
宗怀棠把陈子轻拉到桌前“按吧。”
陈子轻看了眼“这是”
宗怀棠“承诺书。”
一张空白的纸,上面有宗怀棠的手印。
陈子轻抗拒道“我不按。”
宗怀棠气定神闲“按不按”
陈子轻孩子气地把手放背后“不按。”
宗怀棠去捉他手,捉住了就不放,强行把他的食指按在小小的红色印泥上面,再往自己的手印旁边一摁。
一大一小两个手印挨在一起。
宗怀棠在底下写日期1982年4月26日。
陈子轻看着白纸。
空白的纸张,无限的承诺。
他的心跳有轻微的失衡“这算是使诈,要是你乱写,我不履行。”
宗怀棠把纸折起来放进抽屉里“你怎么不想想要怎么乱写,让我履行。”
陈子轻想想也对,这是一把双刃剑。
劳动节要办联谊会,一些男同志在宿舍楼左边的空地上排练,就拿自己室友当舞伴,先练着。
女同志们集体没有时间。
因为这天厂里确定了职工楼的变动情况,女同志不再跟男同志合住一栋,分开住。
各个楼的女同志都在收拾东西搬家,9号楼也是如此。
陈子轻帮一个女同志把尿素袋扛下楼,袋子里是她的书籍,是对知识的渴望和追求,死沉死沉的。
宗怀棠走在后面,没有要搭把手的意思,他一个瘸子,谁会找上他。
“不行了,宗怀棠,我们抬把,你一头我一头。”陈子轻说完发现宗怀棠没有动静,他回头看去。
宗怀棠低下了眉眼“行吧,你一头我一头。”
两人合作把尿素袋抬到了楼下,陈子轻等那女同志下来一起走。
女同志还没下来,厂花就先出现了,她的东西都让男同志抢着搬走了,手上就垮了一个包。
陈子轻扛尿素袋把肩膀皮都摩红了,火辣辣的疼,他在拨衣领看肩膀,没注意到厂花。
厂花也没注意到陈子轻,她注意到的是,宗怀棠看陈子轻的目光。
福至心灵的一瞬间犹如被惊雷劈到,厂花痛苦地发出刺耳的尖叫“啊”
陈子轻吓一跳,厂花捂住嘴往他跟宗怀棠中间跑了下来,他眼疾手快,迅速把尿素袋踢开了,以防厂花撞上面摔到地上。
“你快去看看。”陈子轻催宗怀棠。
宗怀棠首次感到迷茫,他指指跑走的厂花,指指自己“你让我去”
“就看看。”陈子轻说,“一个姑娘家家的,万一有什么事呢,我在这里等你,你不回来我不走。”
宗怀棠很不情愿地去了。
厂花没跑多远,她还是摔了,不知道谁递给她纸,香味扑鼻,她不太敢用,没见过味道这么浓的纸,怕有毒。
后面有脚步声,厂花马上爬起来,用自己别在裙子一侧的手绢擦擦脸跟手,转过身就要温柔地笑,见到来人,那笑就变成了怨意。
“我以为你是单纯的拓展知识,太傻了,我太傻了。”
厂花悔不当初,双眼空洞地说“我怎么那么傻。正常人谁会想要拓展那种”
宗怀棠猝然冷笑“什么叫正常,什么叫不正常”
“你这就叫不正常”厂花情绪刚失控就赶紧调整,她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那不好看,那也不对。
“向师傅知道吗”
厂花没想要答案,问完就说“我去揭发你,我现在就去告诉厂长,我要让他知道,他的弟弟对一个男同志”
说不出口,难以启齿。
她攥紧手绢“宗技术,我说出去了,别人的口水跟异样眼光会把你吞了的。”
宗怀棠心不在焉地想,自己是怎么暴露的“我无所谓。”
“那向师傅呢”厂花说,“向师傅可是早就盯上了副主任的位子。”
宗怀棠微笑“那就请帮忙保密。”
自己不在乎,涉及到另一个当事人,就用了请求。
厂花哭了。
宗怀棠见到陈子轻过来,事不关己地撇清“她自己哭的,不是为我,跟我没关系。”
陈子轻眼睁睁看着厂花又跑走了。
有两根手指插进他的领口,挑出玉佛“这玩意儿能保佑你”
“能不能保护不重要,这是汤同志的心意。”陈子轻把玉佛从宗怀棠指间扯回来,玉佛一端碰到他的鼻子,他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
陈子轻再去闻,又闻不到了。
汤小光回家了,等他回来了,还是要想办法把玉佛还回去,手感光泽都挺像传家宝。
宗怀棠把陈子轻的脑袋当撑手的,他扫视为了联谊会练舞的队伍,突兀道“我哥跟他未婚妻的婚事吹了。”
陈子轻惊道“你哥已经醒了”
“没有。”
“那怎么吹的”
“我带那位女士去见了我哥。”宗怀棠说,“她愿意等,她家里等不了。”
陈子轻感慨“挺可惜的,男才女貌。”
“我哥跟我用一张脸。”宗怀棠又不知道怎么不高兴了,“你的意思是”
陈子轻笑笑“我纯粹是对美好事物的一种赞美。”
宗怀棠瞥过去,直说他是美好的事物不就行了,还要捎上别人。
两人眼神触碰在了一起,马上就错开了。
陈子轻不自在地抓抓后背挠挠前胸“那位女同志还在楼下等着我们呢,我们快回去抬尿素袋。”
宗怀棠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离他两步距离“网里有大鱼了,小鱼小虾是不是就该扔了”
陈子轻回头“啊”
宗怀棠若有所思“我今天就搬走。”
陈子轻不管三十二十一,先顺着他“扔扔扔。”
宗怀棠悠闲地欣赏起了天边云彩,似乎并没有多在意,只是走走流程地问“能收网”
陈子轻垂头丧气“能。”
这叫什么事啊
宗怀棠很好,确定关系了。
傍晚那会儿,平时不是在宿舍捣鼓小玩意,就是出去打乒乓球,四处玩的宗技术叫上向师傅一起散步。
陈子轻要去公路那边,宗怀棠阻止道“不走那。”
不多时,他们进了一条很僻静的林荫道,都要让草长满了。陈子轻还得看着点才能下脚,他疑惑地说“怎么来这里啊”
宗怀棠懒得把话挑开,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好意思问,人多,怕你把持不住,那你副主任的位子就是到嘴的鸭子飞了。
小路走到头,拐个弯上另一条小路。
宗怀棠打量旁边的人,在宿舍没氛围,出来了,又是晚霞,又是晚风,多浪漫主义,怎么这家伙还迟迟没表示。
先前不矜持,现在拿捏上了,跟他欲擒故纵。
他反正不急。
本来就在考察期,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收网。
所以他真的一点都不急。
“宗怀棠,你说要帮我查事故的,我不查清楚就过不好。”陈子轻用鞋子拨开长了朵小黄花的茎叶,“我们一起送那些烧死的工人去投胎吧,这是大善大德。”
宗怀棠对大善大德无动于衷“钟明查到什么突破性的东西了”
陈子轻摇头“没有。”
“他不行。”宗怀棠嘲讽,“也就拿些无关紧要的逗你。”心思昭然若揭,卑鄙。
见陈子轻没明白,宗怀棠弹他脸,在他吃痛地叫起来时说“火灾,电路,鬼魂,你多在走廊转转,没准就能看到了,尤其是电被拉掉以后。”
陈子轻聚精会神“看到什么”
“当然是,”宗怀棠在他耳边说,“死亡原景再现。”
陈子轻感到怪异“你怎么知道”
宗怀棠擦着他的手臂走到前面“电影上不都这么演的。”
“转转就可以吗,不需要摸电线我摸过了,就是没摸几段。”陈子轻将信将疑,“我怕万一哪里漏电,我就被电死了,上次我的手指让电线烫了个大泡,还是你帮我把泡戳开后耷拉下来的皮剪掉的。”
“那你还摸,找死是吧,转转就行,今晚我带你转”
宗怀棠突然停住脚步。
陈子轻纳闷地从宗怀棠的左侧探了探头“怎么停下来了”
斜对面草丛里有两个同志在亲嘴。
陈子轻好奇宗怀棠是什么表情,他就扭头看。
宗怀棠紧抿唇角,眉间高高耸起,很不能接受的样子“吃别人的口水,恶心。”
陈子轻也是这么想的,直接就来都可以,就是别湿哒哒地甩舌头糊一下巴。
本该就这么翻篇的。然而陈子轻思索着说“吃喜欢的人的口水,有可能不会。”
周遭的鸣叫,虫的爬行,跟风吹草木声都像是全部按了暂停。
草丛里亲出来的砸砸响被衬托得格外清晰。
陈子轻发现宗怀棠不知何时把视线收回来,侧过那张让夕阳染成暖色的脸,盯上了他的嘴巴,他条件反射地用手去捂。
宗怀棠眼神炙热带着求知的探究,面上云淡风轻地好笑道“向师傅藏宝贝呢,这么捂着。”
他忽然低头凑近,食指把陈子轻的小手指挑起来点,顺着那个口子一路往里伸,擦着他的脸跟四根手指,将他的手拨开“我看看有没有宝贝。”
“还真有。”
说着,宗技术把头从左边偏到右边,又把头从右边偏到左边,反复几次,终于确定了方位,对着向师傅亲了上去。
感觉一般,好像哪里不对味。
宗怀棠眉头一挑,少了搂脖子,他对灵魂出窍的陈子轻说“搂我,快点。”
陈子轻机械地把手挂到宗怀棠的脖子上面,张嘴就要说话,宗怀棠刚好在这时亲了上来,毫无阻挡地跟他唇齿相依。
只想单纯嘴贴嘴打个啵的宗怀棠“”
进都进了。
现在退出来,这人的自尊就要受挫,嘴上不说或者说没关系之类,心里肯定记恨。
那就吃点口水。
下次可不能由着他玩这种小把戏了。
宗怀棠闭着眼帘,很有观赏性的睫毛完全盖住眼睛垂下来,他吻陈子轻一下,喉结就动一下,看起来十分投入沉醉。
陈子轻很快就挣扎着要把宗怀棠往外推,宗怀棠当成是热情回应,他退开些许,缓了缓气息,不悦地皱皱眉。
“这是在外面,亲两下就得了,控制着点自己,成年人这点忍耐性都没有”
陈子轻擦着嘴翻白眼“不是你亲我的”
宗怀棠拉开他的手,不让他擦“舌头是谁先伸的”
陈子轻瞪着眼气道“我是想让你出去从我嘴里出去”
宗怀棠一理解“你不会呼吸”
“我也不会。”他又慢悠悠地凑近,“正好,我们再试试。”
正经得好似是在说,这份材料写得不错,还有改进的地方,我们多修一修,争取拿出双方都满意的水平。
陈子轻的汗毛都要炸了,他忍不住压低发抖的声音“你疯了啊被人看见就完了”
宗怀棠的理智瞬间回笼,从头到脚不断地乱窜,无处安放的热度哗啦就下去了。
陈子轻的嘴里都是宗怀棠的气息,天知道他一分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深吻啊,脑干都要被吸走了,宗怀棠突然就从蜻蜓点水转变了画风,一声招呼都不打,比鬼还恐怖。
陈子轻脚踩棉花蹲了下来,他心很累不想说话。
宗怀棠也蹲下来,点了一支香烟,深沉地抽了一口,不着四六地开口。
“实践出真理,你说的对。”
吃喜欢的人的口水,不会觉得恶心反感。
陈子轻见宗怀棠朝他看过来,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两只手挡在身前“你不会还要亲吧,我嘴都麻了。”
“出息。”宗怀棠夹着烟的手抄起额发扶住额头,“那边还在亲,两根舌头搅来搅去的,怎么能搅这么久。”
陈子轻脱口而出“不止搅舌头吧。”
宗怀棠夹着的烟抖落下来一点烟灰,这家伙短时间内就暗示他两次,还说他疯。
他疯也是被引诱的,没经得住考验。
宗怀棠的眼前浮现出看过的碟片,他的喉头有点干痒,深深咬住烟蒂磨了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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