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不是,叔你听我说”

    见何老推搡老板齐家明,那几名充当保镖的壮汉立刻上前一步,想把老头挤走。

    齐家明有求于人,何况老年人骨骼脆弱稍有不慎就要骨折受伤,他连挡都不敢挡生怕把何父给惹恼了,忙阻止手下人的动作。

    这种情况就导致他们一行人被一个挥舞着扫把的老头,步步逼退赶出门外。

    何父“我听你说个屁不要再来我家了”

    见自己儿子还要跟着可疑的外乡人出门,何父上前一把薅住何福斌的耳朵,把人留在屋里,哐当一声摔上大门。

    齐家明一丝不苟的西装都给扯皱巴,站在外头,他和虞妗妗等人能清晰听到一墙之内何父中气十足的骂声

    “你给蠢伢子,亏你还是咱们村的村长,能被一群外乡人给糊弄住”

    “咱们尺古村好着呢什么诅咒什么山神,主席说了那都是封建迷信,根本没有的事谁让你胡咧咧的”

    虞妗妗神色意味不明。

    她与齐家人很清楚,这话是说给他们听的,声音故意放大还不用方言,显然是在用这种方式拒绝他们的到访。

    齐家明脑袋活络,听着屋里头没了训斥的声音,掏出手机给他不久前加上联系方式以防万一的何福斌发了条讯息

    何老弟,劳烦你和伯父多讲两句好话,把我们的境况和诚意带到,麻烦你了。

    第一时间没能走通何父的路子,他也不懊恼,扭头对虞妗妗和齐澜、以及保镖们说

    “虞大师,咱们这些人分头行动吧,在村里走走问问说不定能碰上其他知道点情况的老人。”

    虞妗妗点点头,却说“你们在村子里问吧,我想去巡山外区转一转。”

    对于何福斌和其父口中的山神,她抱有很大的好奇;

    要知道在她还算漫长的生命和经历中,她也只见过一些山精山傀,从未亲眼目睹过奇闻逸事中的山之神。

    一行人口头约定中午之前在村委会门口集合,便兵分多路散开了。

    尺古村就在巡山的东南面,远远就能看到从古至今在这里生活的村民踩踏出来的上山路,越是靠近山脚下,人烟就越稀少建筑也越破败,部分断壁残垣还能看出被泥水洪流淹没冲刷过的破旧痕迹;

    以前这附近也许有村人居住,但现在他们都舍弃了山脚下的老房子。

    要么在村子里盖起自建小楼,要么干脆举家外迁、去了县城甚至别的地域。

    虞妗妗鼻尖耸动,在山脚下的空气中嗅到了淡淡的土腥气,味道对于她这种动物出身、更贴近自然的妖物来说,不算好闻。

    她黝黑的瞳孔沉沉,陷入沉思的确有一股不正常的、死气沉沉的气息弥漫在腐朽的村落中。

    而气息的来源,就是她面前这座巍峨神山的深处。

    村人的传言并不是杞人忧天,而是真的。

    这座千百

    年来被当地人奉为神山、认为会庇佑百姓的巡山中,有强大的灵在诅咒尺古村

    虞妗妗试着往山路上爬行,沿途的花花草草和植被还算繁茂,却依旧有股黏稠颓靡的气息笼罩在她四周。

    一开始她推测这股气息的根源,是山中有隐藏的魔物或邪灵。

    直至她摇身一变化为五尾猫妖,步履平稳地用颇短的时间爬到山顶,站在风景怡人的平顶山头瞭望下方村落时,仍能吹散的山风中嗅到不详,她便意识到一个令人心惊的真相

    在腐烂的不是也匿藏在山中的灵,它们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影响绵延不绝的山体。

    腐朽的源头,是这座巡山本身

    它的深处在溃烂异变,这才具象于山体的内外八方。

    这些年来尺古村的村民们上山捕猎采摘,却总是收获不丰,或者被一些蛇虫野兽伤到,未必仅是山神厌弃诅咒村子百姓。

    虞妗妗想,更根本的原因是山里的动植物也受到了颓靡山气的影响越是接近村子的草木产出越少,更多的动物也本着趋利避害的本能,离开原地的巢穴往大山深处迁徙。

    哪怕一些山鸡野兔畏惧凶猛天敌,无法往山内转移,也会在长时间吸入这些淡淡腐气的影响下,脾气暴躁性格凶猛,更频繁地攻击上山的村民。

    村人们只以为山洪与贫瘠是山神的责罚,却没想过,这座山其实也生病了。

    虞妗妗心中的线索逐渐明朗,她打了个响指,两簇闪烁着灵火的猫灵从隐匿状态显出身形。

    伏灵“喵呜”一声,踩着虚空去蹭她的下巴和颈侧。

    她随手rua了两把猫灵的脑袋,问道“伏灵芜情,你们在这座山里有什么感觉”

    伏灵歪了下脑袋,黑色的哭泣面具随着一抖

    “唔有一股很讨厌的味道呢喵”

    芜情言简意赅“不详和诅咒我能感觉到这座山中强大的灵,背负着业障。”

    虞妗妗点点头,摸了下白面具黑猫的头“我要用卜具。”

    “遵命吾主。”

    芜情一仰头,从腹里乾坤吐出猫妖化为人形后常用的占卜囊袋。

    于是接过卜具的虞妗妗就地在脚下的草地里揪了几十根细长草叶,准备使用50蓍草占卜法。

    蓍草占卜是古时术士占卜所用的术数,取极尽繁复的占卜手段,排六爻测阴阳,测算之前往往要沐浴敬香;

    也是较为准确的一种占卜方式。

    说是用蓍草,实际上只要占卜流程统一正确用牙签、筷子等物也可以。

    虞妗妗就地取草摘够了50根,为得是用沾有巡山本地的气的物品,这样测算更能借助地势地气,大大增加测算的准头。

    她先取一根草叶至于中正位,意为太极,剩下49数。

    再将49数随意拨成两份,一份象征天,一份连接地,而后从地气组中取出一根草叶夹在左手中指无名指

    之间,此为人脉;

    这一瞬间虞妗妗便将自己同整座巡山的地气相连。

    四周飘渺的山气都神秘而奇妙地有种具象的感觉,她的五感深入脚下身下的地脉,飞速略过无数植物根系和虫子鼹鼠,感应到了大山深处的灵。

    强大而神秘。

    山之灵似乎在沉睡休憩,吐息之间,卷起的山风带着从其体内溢出的不详,和萦绕在山头、村落以及齐家人身上的诅咒如出一辙。

    虞妗妗眼皮都没抖一下,右手快而准地把两簇草堆分列,以四根为一组的方式分列这个「四」也是有讲究的,是按照阴阳四象之数划分。

    分列后两边剩下的余数,再同左手二指间的草叶一齐丢在一边。

    这样一来天地两组的总数还有44或40。

    她把这样的流程又重复了两遍,第二次也就是最终次运算的结果再除以「四」,所得数字只有4种情况

    9代表老阳,7为少阳,6为老阴,8为少阴。

    那么第一次推演的结果,便是六爻中的初爻。

    如此再将以上的推演流程重复五遍,依次得出第二到最上的五条爻,一个完整的六爻才出现。

    现如今齐家、甚至是许光明家,以及更多他们不知道的可能存在诅咒的村民们,家族厄运起源于这座大山,是毋庸置疑的真相,也不必专门卜算。

    故而虞妗妗的问题是

    齐盛消失的魂魄是否在这座巡山之中

    她粗略看了下本卦,便已皱了眉头因为针对卜卦的问题,本卦代表当前处境,她手头卦象的卦词已经明显趋于不吉。

    双膝盘坐的少女变了之卦,要通过爻变的数量确定最终答案所在哪一条爻。

    正当她刚用手指在地面上本卦的旁边,画下了之卦的最后一条上爻,山中狂风骤起,飞卷的尘沙和碎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吹乱了土地上浅浅的卦象。

    明明才是旭日白天,山头的天际忽得炸开惊雷,二两秒后,黄豆大小的雨滴才又沉又急砸了下来。

    天生异象

    虞妗妗猛地睁开双眼,在山雨中看着摇晃的树荫和山脉深处。

    在无人能听到的惊雷之下,连接了地气山脉的她清晰察觉到,有一道摄人心魄、极其空灵震撼的长吟从大山深处响起,直刺入她的大脑。

    庞大而令人心悸的力量,恍若山神之怒,震得她灵魂隐隐作痛。

    那大山之下的强大灵物并非山神。

    而是一条年轻的龙脉,成形的时间大概才几百年,对于亘古不变的山川来说,百年确如弹指一瞬。

    又是长长的龙吟在地脉中震荡,虞妗妗能清楚感知到脚下山体的轻颤;

    是山中野兽察觉到了恐怖的威胁和压迫,怕得发狂,在山中横冲直撞闹出的动静。

    而龙脉之怒,很显然是冲着她这个外来者和入侵者来的。

    它在阻止自己推演有关巡山

    的卦象。

    虞妗妗轻笑一声。

    哪怕她的年岁也不过千年,竟也生出一种squo果然还是初生的稚嫩小龙rsquo的念头。

    因为尽管山雨毁了她的卦象,可她早已对每一卦每一爻烂熟于心,稍加思索就能还原爻辞;

    更别说龙脉毁卦的行为本身就已经代表了答案。

    齐盛消失的灵魂,绝对在巡山之中,甚至大概率有山之龙脉参与禁锢。

    难怪她怎么推演测算都无法找到齐盛。

    察觉到山中的动物愈发暴动,甚至隐约有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的趋势,虞妗妗直接化为猫身,五条漆黑摇曳的猫尾晃动,整只猫飞快往山下狂奔,形同黑色的闪电。

    等她跑出山路,在山脚村落边缘破旧的老房子边回头,清澈如同琉璃的猫眼中倒映的是满山上阴沉沉的浓云。

    黑猫狠狠甩了两下身体,把细密绒毛上的水珠都扫了下去,有些不喜身上的水渍;

    好在山脚下的雨雾很小,没多时就半干了。

    轻巧越过两条村街,当黑猫跳入房屋逐渐翻新的巷子里,再度走出来的便是个身形纤细的猫眼少女。

    虞妗妗径直往村委会走,到了地方的时候发现齐家父子已经聚集在此,和周围的保镖身上都湿漉漉,显然也是淋了雨。

    “怎么样”她问。

    齐家明脸上的颓色和绝望几乎掩不住,用力摇了下头“我们挨家挨户敲了村民的门,要么什么都不知道,要么说出来的也都是些村民们自己的猜想”

    还有不到一天的时间,儿子齐盛就彻底没救了

    他怎能不心焦

    腰间的电话响起,这是他专门设给家中妻子的特殊铃声,接通之后顾荇桦在电话那头询问情况。

    听到听筒中沉重的单调的呼吸声,坐在病床前握着昏死儿子手掌的中年妇人,也再度红了眼眶。

    默默流泪片刻,她压抑着哽咽说道“老齐,我知道你尽力了,无论最终结果怎么样我想小盛都会理解我们的。”

    就在刚刚她和护工帮昏死的儿子擦拭身体时,发现他后背皮肤的溃烂处面积更大了。

    皮肤摸上去的触感和一块死肉没有任何区别。

    顾荇桦当然不愿意接受儿子的死亡,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逼近最终通牒,依旧没有进展,她心里已经绝望。

    这头齐家明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悲痛,齐澜和虞妗妗反而同时收到了一些对事件进展有帮助的讯息。

    齐澜“爸,陈秘书找关系查到了尺古村二十年前更新的村民档案,里面有一些人登记了死亡,还有一些人外迁,肯定能在里面找到别的信息。”

    虞妗妗正瞧着手机屏幕,神情略有惊诧,闻言也抬头说道

    “我这边应该也有能用的关键信息。”

    两人一合计,发现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尺古村这些年搬走的村民中也有部分家族销声匿迹,基本可以确定为死亡。

    意外横死不奇怪,这是世界上每一个地方都在发生的事情;

    可一个小小村落中有十几甚至更多人都是横死,甚至不少人还是同宗同族、直系亲人,那显然就不正常了。

    只不过是外迁人口去世了,也没有人会特意回这个落后贫瘠的老家通知以前的邻居,所以村子里很多村民、包括何福斌父子对这些事应该都是不知晓的。

    除此之外,除了齐家明这个不算本地人的村民,其余因村子落后而搬走的家庭,就算没有亲眷意外亡故,生活也并不如意。

    满满的几页纸张上写着曾经的村人,没有一个富庶小康,基本都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底层人民。

    虞妗妗把自己收到的消息拎出来说

    “你们看档案上记载的这个何生宽,是何胜利也就是现任村长何福斌的父亲的亲弟弟,在82年底举家搬离了尺古村,并且没有选择到就近的镇子上扎根落户,反而带着刚刚生产的妻子坐上了绿皮火车,直接从西柏岭迁徙到了外省。”

    齐家明有些疑惑“这个何生宽有什么不对劲吗”

    虞妗妗没答,只是继续说道“从齐先生你的属下调查到的档案,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档案记载82年年底横跨西柏岭的那场大雨,冲垮了巡山东南边的山体,东南山坡脚下的尺古村遭遇了泥石流,死亡人数多达七人,其中有一名刚出生不足十天的婴儿,被山洪掩埋时候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所以档案上直接记载的是何生宽之子。”

    听到这儿,齐澜沉吟片刻说道“这人是有点奇怪,他走得太仓皇,也太远了。”

    “孩子刚死,难道他都不用祭奠一下么连新年也不过了。”

    齐家明点头说是。

    他经历过那个时代,知道八十年代初,有这个胆量去外头闯荡的人大都是打工做生意,为了方便走动不会带着妻儿。

    尤其是新生的孩子刚死,生了子又立刻遭遇洪灾痛失孩子的妻子,尚未出月子,又伤了身体气血悲痛欲绝,怎么看这个时候都不该让妻子出远门,应该好好安慰她、让她养身体。

    这个时间点何生宽家带口的行为更像是逃荒、是想要离他的家乡远远的,仿佛靠近尺古村会有什么灾难降临。

    虞妗妗说道“我把这个人拎出来,是因为他们一家子也死绝了,他不是何村长的亲叔叔么,何胜利大概率不知道这件事。”

    齐澜接过话“所以我们可以试试再登门,用何生宽让何老先生开口。”

    “是这样。”她点点头,又道“而且何生宽在那个时间点着急忙慌离村,他肯定是知道些什么,惧怕村子和大山,作为他亲兄弟何胜利就算不晓得全部,也肯定知晓外人不知道的信息,否则他不会对自己的儿子留任村子当村长那么抗拒抵触,也不会口口声声说村子被山神诅咒。”

    齐家明的眼睛又亮了,直接从路牙边撑身站起,差点踉跄着摔了。

    扶着保镖站稳,他扬声道“走咱们再去一趟何家

    ”

    路上他忍不住问道“虞大师,你是怎么知道何生宽家死绝了他和他老婆去了外省后好像就销声匿迹了,连我得力秘书都没查到这件事,难道是你算出来的吗”

    虞妗妗摇摇头“我还没这个本事凭空卜算,这消息是我我的一个同伴查到的,觉得应该是条线索就发给我了。”

    “正好你那边有尺古村的档案,这么一对应确认就是这个何生宽,也算是赶巧了。”

    她说着,轻笑一声瞥向齐家明

    “齐老板要谢得谢他。”

    “自然自然要好生感激”齐家明连连答应道“那位大师也在南城吗回去之后我一定准备谢利和重金,亲自登门拜谢二位”

    “嗯是在南城。”听到大师的称呼,虞妗妗神情有些古怪。

    这信息者不是别人,正是祝檀湘。

    收到对方的消息时,她也十分意外。

    祝檀湘大人,我这边在咱们网站上找到了一位女士,她自称认识尺古村人的后代,知道一些情况。我听着觉得可能算条线索,整理了一下压缩在文件里,不知道会不会有点帮助。

    原是虞妗妗接任之后,也在二人小群里更新了些齐家案件的进度。

    祝檀湘注意到了消息里随口提及的尺古村,想着碰碰运气,便以网站管理的身份在猫猫教的玄学区发了一条征集帖子。

    帖子内容很简单,寻找知道尺古村情况的网民。

    期间有不少人陆陆续续给他发了私信,但私信内容颠二倒四,大都是搅浑水或者乱着玩儿的,有的人甚至根本不知道查一查尺古村在哪个省份。

    祝檀湘自己辨别后没什么发现,也就没有告诉虞妗妗。

    就在不久前,又有一个人私信他,声称自己不是尺古村的人、也并不了解这个村子,之所以来私信他反而是来求助的。

    私信人昵称是小芊,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女子,现在是某家企业的办公室职员,家庭幸福婚姻和谐,和丈夫育有一女。

    按理来说这样普通又幸福的人不应该私信求助他。

    事实上小芊也并没有撞邪遇鬼,她之所以关注猫猫教完全是被网络上声势浩大的阵仗吸引而来的爱猫党,还在网站领养了一只流浪猫。

    后来就经常混迹网站,看看更新的流浪动物、以及玄学帖子。

    没想到这两日她看到了一个新贴,帖子的关键词尺古村将她吸引住,一时间很多记忆涌上心头。

    纠结了两天她还是私信了祝檀湘。

    据小芊说,她的求助内容是希望祝檀湘能够帮她寻找失踪了快十年的闺蜜何轻轻。

    她和何轻轻是大学当室友才认识的,却趣味相投性情相仿,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闺蜜,每天吃饭上课都腻在一起。

    在此期间她听何轻轻提起过好几次家庭境况。

    何轻轻与她同岁,都是91年出生的人,原本有一

    个龙凤胎弟弟。

    她爸妈是偏远地方走出大山的人,重男轻女思想根深蒂固,据说在她和弟弟之前有过一个孩子,但早早夭折。

    由于何母伤了身体,陆陆续续折腾了七、八年,才怀上第二胎,也就是何轻轻和她弟。

    她妈身体弱,这一胎养得很艰难,好几次差点流产;

    好不容易孩子生下来了,男娃的那个身体更羸弱。

    所以明明何轻轻晚出生却还是成了姐姐,明明不是她的过错却从小被灌输弟弟是因为被你抢了营养身体才这么差,你必须试试让着弟弟这样的思想,让她十分痛苦。

    谁成想在她16岁那年,弟弟因为逃课去外面打游戏,意外被车撞死。

    从那之后何父何母就疯了,不仅认为天塌了人生没盼头,还非常恶毒地说过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这种话。

    何轻轻和家里关系很差,要不是她自己争气考上了大学,又在暑期拼命打工、一个小女生还送外卖,甚至凑不齐去学校的路费和学费。

    哪怕大学生涯过了快一半,她名义上的父母也没有给过她一次生活费,她父亲还会时不时打电话来骂骂咧咧。

    小芊非常心疼这个闺蜜,愤怒于她父母的所作所为,同仇敌忾骂他们不做人。

    但有时她的闺蜜也会冒出些让当时的她无法理解的担忧

    比如何轻轻不止一次说过,她父亲喝多了酒会发疯,一边痛哭流涕给什么人道歉、让对方不要索自己的命,一边用最肮脏的话斥骂。

    这些话听多了,她甚至开始担心父亲口中的报应会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小芊笑她瞎想,还安慰她说就算你爸干了什么坏事,也不能算到你头上啊不要胡思乱想了。

    小芊知道闺蜜的妈妈在她弟弟去世后不久,便抑郁而终。

    谁成想在两人大二那年,她父亲在工作干活的时候,不慎被吊在半空中、绳子崩断倾斜而下的石料砸死了。

    那段时间她能明显感觉到闺蜜的不安,似乎是真的相信了所谓的家族报应,她还是不以为然,安慰着闺蜜走了出来。

    后来两人大学毕业还相约要去同一家单位,就在她忙于找工作疏忽了何轻轻的几天后,她想着联系一下闺蜜,却发现对方手机关机。

    去了何轻轻租住的房子也没有人,隔壁邻居说有两二天没见到对门的小姑娘进出了。

    慌乱之下小芊赶紧报警。

    在警察的调查下,附近监控显示大前天早上,同样穿着整齐、准备去公司面试的何轻轻,在小巷子遇到一个东西撒了一地的老头。

    她主动帮忙捡拾后,不知听那老头说了什么,搀扶着对方走进了小巷子,便再也没有出来。

    从另一个方位的监控看到,一辆行踪有异的面包车驶出了本市,往城郊去了。

    由于何轻轻没有亲人父母,朋友也就只有小芊一人,恰逢又是刚刚毕业从宿舍搬出自己居住,她的失

    踪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早已错失了最佳的援助时间。

    恐怕那辆面包车早就沿着监控稀少的村路,把她辗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城市了。

    警方说,这是近期非常流行的拐卖手段,利用年轻独居女孩儿心软的特性,让老年人当饵料,把年轻女孩骗到巷子里后强行掳走,最后拐卖人口。

    一旦第一时间不能锁定拐子,后面想把人找回来,机会渺茫。

    小芊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哭得腿都是软的,她一直很自责,认为当年是自己没有多给闺蜜关注,才会导致对方被人贩子盯上。

    何轻轻没有亲人,也没人在乎她的生死,小芊却每隔一段时间都去警局问问,有没有闺蜜的下落,但结果都是否。

    这么多年过去了,小芊有了自己的家庭和生活,其实已很少想起何轻轻这个曾经的密友。

    却在看到祝檀湘发布的帖子后,想到猫猫教各种帮助人们解决困难的传说,心中生出了期盼。

    而为何与尺古村有关,是因她曾经义愤填膺于何轻轻父母重男轻女时,好奇问过闺蜜老家是哪儿的,怎么情况会这么严重。

    当时何轻轻就说是西柏岭尺古村,她还很新奇。

    因为她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何轻轻本人也说,家里人、尤其是父亲似乎特别抗拒老家,她从记事起,就从来没有回去过,更没有串过什么亲戚。

    在她失踪后,小芊时不时会想起闺蜜当年说的家族报应,甚至也开始怀疑,闺蜜一家的死亡会不会有着玄学灵异上的问题。

    故而她还搜过尺古村,对这个地点名字记忆深刻。

    祝檀湘听完小芊所讲述的一切,觉得真实性还挺高的。

    想到虞妗妗描述的尺古村种种奇诡,他认为何轻轻一家的死亡,很有可能也和这个诅咒有关。

    尤其是何轻轻提过,她爸经常发酒疯说着报应,更是让人深思。

    祝檀湘也没有想到自己碰到的网友,真就是尺古村事件里的重要人物,是帮助齐家明撬动何胜利的关键因素。

    说完何轻轻的情况,一行人就又走到了何福斌的家门口。

    保镖在院门外敲门,里头的老头扬声问“谁”

    “何大爷是我们。”齐家明回应,不等老头斥骂他就报出了何生宽的名字。

    院头里沉默许久,有人拉开了大门,是神情颇为惊讶的何福斌。

    他压低声音“你们行啊,能让我家脾气比驴还倔的老爷子改口”

    “你嘀嘀咕咕说啥呢,还不让人进来”

    老头中气十足地喝了一声。

    待不久前被他赶出家门的外乡人重新走到屋里,炕上的老头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你们认识何生宽”

    顿了顿他才有些不自在地询问“那臭小子现在也老了吧肯定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

    “爸,何生宽是小叔吗”何福斌从小就知道自己有

    个搬离村子的叔叔,但他一次都没见过。

    齐家明沉默片刻道“何老先生,您弟弟已经死了。”

    何胜利盘坐在炕上的身体一僵,表情也说不出十分惊讶,松弛的肌肉抽搐两下,像是卸了气。

    死了v”

    他咕哝着“死了就死了吧谁不得死谁都得死”

    “何老先生,你并不惊讶自己弟弟的死亡啊。”虞妗妗声音平静,却掷下一枚惊雷“不过他也和许光明一样,死得满门绝户断子绝孙,这一点您也预料过吗”

    “你”何胜利表情瞬间大变,死死盯着虞妗妗,声音从喉咙里挤出“你说什么”

    齐家明把手里的档案、以及从虞妗妗那里收到的文档展示给老头看

    “何老节哀”

    看完弟弟一家的惨况,尤其是何生宽本人、以及他一对侄儿侄女的遭遇,何胜利呼吸都不平稳了。

    “这些你们是从哪里看的你们是不是编瞎话”

    “没必要,这就是实情,其实何老先生你心里很清楚不是吗”虞妗妗目光灼灼,“你早就知道何生宽这些人做了十恶不赦之事,知道山洪就是山神给予的惩罚,更知道尺古村早晚完蛋。”

    “你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齐澜此时也道“何大爷,您看看我们查到的信息,难道还没有意识到并不是不死人,就没有被诅咒吗”

    “在几十年的时间里但凡是从尺古村走出去的人,哪怕不丧命,也没有一人出人头地脱贫致富,您觉得这正常吗难道何叔没有孩子、您没有孙子吗您想想十年之后,那孩子以及他的后代都极有可能被诅咒笼罩,无论再怎么聪明努力都永无出头之日,您老就忍心自己的后辈蹉跎一生吗”

    这个说辞是来之前,他们就商量好的。

    一个人可以无视外人的困苦,但涉及到自己的子孙后代的安危利益,定然不会坐以待毙。

    果不其然,听到自己的孙辈,何胜利明显慌了。

    “不死也出不了头”

    他从不知道这一点,更没想过远离了尺古村也不能够摆脱厄运。

    那他在县城初中读书的孙子岂不是也要承担诅咒

    想到亲弟弟、以及侄子侄女的下场,何胜利彻底坐不住了,忍不住看向虞妗妗等人。

    齐澜看出他的动摇,趁热打铁道“我和父亲还有虞大师远赴西柏岭来到村子里,为的就是解除诅咒,当然了我们没有那么高尚的心肠,说是为了村子村民就太假了。可我爸也是尺古村出生的人、我们齐家如今也饱受诅咒摧残,甚至我弟弟现在危在旦夕这些都是真的,我们也是为了自救。”

    “还希望何爷爷看在小辈们、还有整个村子的未来的份儿上,实话告知吧”

    齐澜的一声何爷爷,算是击溃了何胜利最后一道防线,想到孙子他长叹了一口气,用粗粝的手掌抹了一把脸。

    “行,我说。”

    齐家明心中涌起喜意,下一秒那老头瞥他“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齐老师家的那个伢子吧。”

    伢子在当地就是孩子的意思。

    齐家明愣了一下,忙点头道“是的,我爸以前是村里的小学老师,齐国安您还记得吗”

    “哼,怎么不记得个子又高鼻梁也高,头发还卷卷的,一看就是个半洋人”何胜利说“你爸刚下放到我们村的时候,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跑过去看他,他一看就是城里人,吃的用的好讲究,要不是成分不好半个村子的年轻姑娘都得瞧上他。”

    “我俩以前还打过一架,他现在咋样了儿子都成大富豪了,肯定保养得不错吧。”

    齐家明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何胜利看着又老又瘦,实际年龄比他爸还小很多,现在顶多六十多、不到七十岁。

    顿了片刻,他才黯然道“我爸挺早就去了,走了二十多年了。”

    何胜利的神情很震惊。

    他意识到了什么不再提这个话题,嘟囔道“那你应该也忘了,你家以前搁山脚下住的时候了吧。”

    齐家明“还是有点记忆的,但都是零星的片段,记不住太多。在村小学上课的时候,能记住蛮多。”

    “那你还记得,你家附近住着个邬阿婆不”

    邬阿婆

    是谁

    齐家明脑子里还真没这个人的印象。

    想了半天太过久远的一些记忆,才终于浮现了零星“哦是不是一个经常穿着黑长袍的婶婶”

    “没错。”

    “我就记得有这么个人,是有点印象。”模糊不清的记忆中,他仿佛能看到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妇女,“我记得她好像还有个女儿唉可是我怎么觉得在村小学读书的时候,我家附近就没这户邻居了,她们是搬走了吗”

    虞妗妗默默听着,察觉到何胜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欲言又止。

    半晌老头从那个邬阿婆的身份以及经历讲起。

    “其实我们附近的村子从古至今都相信,巡山深处有山神,以前人多收成好的时候,每到逢年过节村里人还会拿上供品去山上祭拜山神庙,其中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村里一支传承下来的守山人家族。”

    “守山人”

    “没错,据族谱记载,古时候我们尺古村是一个部落,信仰大山和山神,守山人一族曾经是部落的祭祀巫师。”何胜利缓缓说道

    “每到节日庆典时期,她们就会帮助村子向山神祈福求雨,保佑次年五谷丰登,并且这一族支只传女不传男,历代的巫师都是女人。后头部落发展成村子,她们这一支还是坚定不移地守护巡山,哪怕村人早已不祭祀,每年特定的时间这个家族里所有的女人都会进山上山。”

    “到我这一代的时候,那一支也就是邬家,只剩下邬阿婆和她的女儿邬采萤了。”

    老头冷不丁地讲起了尺古村的守山人,在座的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大山的诅咒应当和

    这一支脱不了干系。

    “村里其实一直认为守山人家族的女人们是神婆,的确拥有一些特殊能力,比如哪家的小孩儿头疼脑热高烧不退,去找邬家的女人求助,她们就会上山采药并为那个小孩儿祈福,很快小孩儿就好了。哪怕是野兽咬坏了腿,去找她们也能神奇恢复所以对邬家的女人,村里人向来又敬又畏。”

    何胜利说着,声音沉了下来

    “但是五几年六零年那会儿,你们也清楚,当时破四旧尤其要杜绝封建迷信,邬阿婆就遭了秧”

    齐家明点点头,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尽管他自己没过过太多苦日子,但他爸齐国安和爷爷都是差不多那个时候被人陷害,分隔两端。

    他爸在尺古村过了整整十八年,才等来了平反。

    他爸尚且有背景有钱,还是个大男人,都吃了很多苦头,让他平反回城后不愿意再回忆,更别提邬家人从古至今的搞封建身份,家里还只有女性,只会比他爸更痛苦更难熬。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在此之前邬家虽然人丁稀少,但于村子里身份地位高,又会看事儿又能看病,光村里人上门求助给的钱就够她们随意花销;

    她们还像是得了大山的庇护,经常能从山里挖出很多好补物、好药材,日子别提多体面。

    每一代邬家人几乎都是招婿入赘,而且必须要生下女婴传承;

    邬家的男人男孩儿地位是远远不如女孩儿的,只要一成年,就会在母亲的帮助下尽快娶妻、搬离家里。

    直到变动发生,邬家的地位转瞬扭转,从以前受人尊敬到现在遭人唾弃。

    无论是唾弃她们搞封建迷信的身份、还是内心阴暗想踩一脚曾经的巫师,总之邬家那些日子真是受尽了冷眼和挫磨。

    当时还挺年轻、二十出头的邬阿婆,大儿子八岁,小女儿邬采萤才两岁,她的丈夫是入赘的赘婿。

    邬家倒了那赘婿直接偷了家里的绝大部分积蓄,并主动和邬阿婆与女儿割席,怒斥她们是不正之风,还举报家里的各种典籍藏书,让人把很多祭祀大山的物品摔砸焚烧了。

    最后这男人抱着儿子离开尺古村,去了隔壁村子,又用偷走的邬阿婆的积蓄在临村盖房,很快娶了新媳妇。

    对于这些她曾经帮助过、却伤害她的村民,邬阿婆表现得很平静。

    她知道自己一个女人反抗是没有任何用的,她的女儿还小,需要母亲,所以她压抑着所有的情绪,沉默地被批判被斥骂,干过最苦的活,拿最少的工分养活孩子。

    与其说这些深山的人是在声张正义,不如说他们在借机去放纵人性的恶。

    短短十年,保养得当的邬女两鬓灰白,脸上手上的皮肤又枯又干,为人也变得沉默寡言小心翼翼,看着和村里60岁的老太太没什么区别,所以村里的小孩儿都叫她老阿婆、老女巫。

    甚至在此期间,她还坚持每年上山,用自家一年到头都舍不得吃的精细白面和肉馅,做一些贡品,去祭拜早已荒废的山神庙。

    这也是村里人说她死不悔改、活该被批判的一点。

    地狱般的生活邬女都咬着牙挺了过来,养大了如花似玉的女儿邬采萤。

    尽管是村里最遭人嫌的一户,可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邬采萤就是他们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

    她眼睛又黑又亮,总是沉默带着笑,用肩膀挑起母亲工作的担子、减轻母亲的负担;

    哪怕被一些同村人讥讽嘲笑、指桑骂槐了,她也只当听不懂,不痛不痒过去了。

    然而邬女的心头肉、她养大的女儿,死在了十七岁的夏天。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衣衫不整半边赤裸,被丢在世世代代守护的大山脚下。

    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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