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小说:招摇过境 作者:香草芋圆
    出来做行商的,一个个都是人精,如何看不出本地卢知县和镇子北边魏家的主人从前认识。

    交情如何不好说,卢知县进门时的满脸惊恐表情可不能作假。

    “这魏家有来头啊”

    “可不是。魏家的家仆一口一个卢久望,在江县地盘直呼父母官名讳,那是半点也不怕”

    “那咱们今天围着魏家岂不是”

    相熟的行商小声议论着,外围的几个悄然抬腿不声不响走人。

    有和沈家相熟的几个过来打个招呼,压低嗓音相劝,“既然今日未寻到祁世子,我们不如有事改日再说,改日再说。”

    魏家门外围满的乌泱泱的人头很快四散去了。

    人群散尽后不久,吱嘎一声轻响,魏家的门再度打开。

    叶扶琉领着秦陇和素秋从魏家门里出来。

    边走边小声议论,“你们瞧见卢知县刚才走过庭院时的脸色吗那汗出得一层层的,脸色发白,衣摆都打颤。卢知县是不是和魏家从前打过交道,结下了大梁子”

    秦陇瞧着也觉得纳闷,“两边肯定是认识的。但县尊是官,魏家是民。就算两边曾经闹得不痛快,哪有父母官怕老百姓的道理”

    叶扶琉若有所思“寻常平头老百姓,父母官肯定不会怕的。但放在魏家唔,倒不觉得奇怪。”

    电光火石间,她的思绪转出了千百里。

    记得卢知县是从京城贬来江南的官儿收拾包袱上任,从北往南上千里路,必然要经过北边中原的大小山林嘛。

    占山翦径的山匪盯上路过的肥羊,把人绑上山寨,一顿收拾,当面咔嚓砍了几个人头,吓破了胆的准县官乖乖奉上所有金银细软,狼狈脱身,心有余悸地奔来江南上任

    嘿,巧了,年风水轮流转,当年抢了卢知县的魏三郎君金盆洗手,归隐江南。正好归隐在卢知县管辖的五口镇里,多年前打过交道的故人,迎头撞上了。

    惊吓不惊吓意外不意外

    叶扶琉心里升起几分敬仰,感慨说,“能叫官儿见面躲着走的,那才是行当里顶尖的大前辈呀。”

    素秋

    素秋一言不发地走出魏家。出门时脚一软,差点踢到门槛。叶扶琉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怎么了”

    素秋神色复杂,咬着唇不说话。

    叶扶琉之前悄悄跟她通过气,但太过匪夷所思,她心里始终不大信来着。这么多天过去,素秋在叶家如常起居,和魏家如常来往,她几乎把自家娘子当天提醒她的话给忘了。

    隔壁魏大长得虽然彪悍,但性子直来直往,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她觉得是个心眼实在的好人。

    直到今日,见了满脸惊惧进门、腿脚都发颤的卢知县,她才突然意识到。

    打了几个月交道的脾气都挺好的隔壁邻居还真是北边来的大山匪啊。

    斯文寡言的魏家郎君是下令砍

    人不眨眼的山匪头子。

    魏大不用说,肯定就是拿刀砍脑袋像切瓜的山匪了heihei

    素秋的嘴角细微抖动几下,想哭。

    叶扶琉虽然不知素秋突然哪里不舒服,但看得出她身上不得劲,扶着素秋跨过门槛,走到叶家门前。秦陇推开了门,叶家三人消失在门后。

    叶家斜对面的小巷静悄悄的。几个人影从小巷暗处走出,为首那个盯着叶家紧闭的大门。

    沈家亲信低声劝慰,“大当家,人都走了,咱们也走罢。今日寻不到祁世子,改日去别处寻。”

    沈璃盯着叶家的门,“她为什么从魏家的门里出来”

    “咳,处得近的乡里邻居,互相串门走动,不奇怪”

    身边亲信都是知道当家的心思的,自己劝着也不得劲,索性换了个说法。

    “叶小娘子不是一个人出来,是领着叶家所有人出来的。晴天白日的,出不了事,大当家别多想。”

    另一个悄悄道“魏家郎君重病了几个月,眼瞧着还没全好。即便俏生生的小娘子站在面前,他除了用眼睛看,他还能做什么大当家安心”

    沈璃打断他们“刚才魏家郎君站在门边,你们看清人了”

    沈家亲信齐声道,“看清了。”

    “魏家郎君的病是没好全,但看起来比之前大好了。既不会消瘦得风吹就倒一般,苍白病色也好转许多,像个正常人了”

    沈璃沉沉地道,“病情好转,他不病弱了叶小娘子为何还和他亲近”

    亲信小心翼翼开口劝慰,“小的说句实话,大当家别恼。兴许叶小娘子不是喜欢病弱而是就喜欢魏家郎君呢十来岁的小娘子们,哎,肤浅得很一个个都喜欢长得俊俏,个头高,说话温柔的”

    “魏家还有钱,一斤重的足金饼堆库房里。做生意随随便便拿块金饼出来交易,谁不喜欢”

    沈璃怒道“少说两句,没人把你们当哑巴”

    但神色终归难看起来。

    沈家账房是亲信里的亲信,壮胆劝了最后一遍

    “大当家,男女之间的事,它不是买卖。不是价钱出的高,把其他买家赶离场了,两边就能成交。大当家认识叶小娘子多久了如果两边都中意,早就成了。折腾这么久都不成它肯定是哪里不对呀。”

    “”

    沈璃盯着叶家紧闭的门扉,良久没说话。

    站了足有一刻钟,才领人离去。

    头顶日头一点点移动。

    始终紧闭无声的魏家大门终于有了动静。

    两扇门扉从里拉开了。

    江县知县卢久望站在门边,经过一番闭门长谈,初见面时的惊恐情绪已经平复了八分。

    他神色复杂,回身作了个长揖,“下官告辞,殿帅不必相送。”

    魏桓摆摆手,“你我都远离京城朝堂,旧日称呼不必再提。”

    卢久望从前在京城时就是个刺头儿,不是刺头儿也不会得罪了眼前这位,从翰林院被贬谪到江南来做个小小的七品知县。

    临走前,骨子的执拗劲儿又发作了。卢久望人都出去了,脚步又迈回来,昂着头说,“有句话不吐不快。下官这几年虽然历经磋磨,不悔当年参与的朝廷和战之争。”

    魏桓轻飘飘地纠正,“党争。”

    卢久望后背一凉,急忙避开这两个掉脑袋的敏感字眼,

    “不不不,和战之争。朝廷既已决意求和,为何又战若最终还是决意一战,为何起先又要求忍辱求和”

    魏桓神色不动听着。

    听完不答反问,“你在江县任了几年知县,江南风光可好百姓可富足”

    卢久望一怔,“江南鱼米之乡,风光自然是好的。百姓农耕渔樵,江县辖下的寻常人家不敢说富足,足以糊口谋生,还算安乐。”

    魏桓莞尔“放你在江县,磋磨你了”

    卢久望“”

    魏桓又问,“这几年赋税可收得上来”

    提起赋税,卢久望的刺头儿气焰顿时消下去大半。

    “两年前御驾亲征的战事后,这几年摊派到江南的赋税繁重了些,商税三年翻了一倍,人丁税加三成还能应对。还能应对。”

    魏桓听完,点点头。

    不再往下询问,抬手送客。

    “世间事皆有取舍。多看看江南好风光。”

    几名膀大腰圆的官差前后开道,簇拥着卢知县的驴车沿着长街走远。

    魏家隔壁的叶家大门拉开一条细缝,门缝里探出半只乌亮的眼睛。

    门很快开了。叶扶琉冲隔壁打招呼,“把大佛送走啦”

    魏桓站在门边,浓墨色的眸光从长街尽头转来叶家门前,眉宇间笼罩的几分郁色便消散了。他简单回应,“送走了。”

    叶扶琉悄悄问,“捐了多少按哪一等的额度捐的”

    刚才忘了当面议。魏桓想了想。

    “五口镇认捐最多的,是不是沈家”

    “对。他家按头一等的额度认捐,铜钱千贯,绢匹两百。”

    “那魏家也比照着头一等的额度认捐。”

    叶扶琉噗嗤乐了。

    “你比照着沈家的额度捐呀等县衙的张榜告示贴出来,三郎你的名字和沈璃岂不是要并排在头一列了”

    她坏心眼地出主意,“募捐本来没你魏家的事。卢知县突然登你家的门,肯定是沈璃召来的。按我说,你就比沈家多出一贯铜钱,一匹绢。把沈家名号压下去。”

    魏桓还真不知道县里富户认捐之后,县衙官府会把每户的认捐额度贴出来展示于众,按照认捐多少列出名榜,供乡里邻居品头论足。

    他无声地笑了下。卢知县是不缺小聪明的,便宜他了。

    “多出一贯钱不成样子。魏家翻一倍认捐。”

    头顶一

    轮明亮下弦月。步入初秋的江南夜晚,依旧暑热未退,处处蛙鸣。

    喧嚣不绝的酒楼里,祁棠独占二楼最好的临水阁子,把豪奴们全赶出去,独坐在阁子里,兴致高昂地书写家书。

    “父亲敬启。”

    信里夸耀这趟的行程顺利。

    他顺利寻到魏家祖宅,顺利见到魏家表兄,也顺便见到了魏大魏二。魏家表兄的病情并无大恙,魏大魏二,两灰衣俯首家仆而已整日看门养鸽、煎药扫地,不成大器,“暗查是否暗藏谋反之意”云云,不可能,高抬他们了

    新起一行,家书里又写道,儿此行暗访江南诸行商。商贾怕事,容易拿捏得紧。顺道做了桩极好的买卖,拿去懂行人看过,至少可得三倍利。可谓是意外之喜。

    诸事顺利,暗访公务耗时甚巨,恳请父亲恩准,多许些时日。

    儿或许在外过中秋。

    他的冠礼在八月底。如果一切继续顺利下去,中秋之后,或许能带着叶家扶琉回江宁。冠礼成人之夜,和喜欢的女子共度

    祁棠停笔,对着窗外的月色,满怀期待地笑了。

    叶家大宅明亮的灯火下,叶扶琉也在伏案书写家书。

    “三兄敬启。”

    信里满满地书写对兄长的思念之情。

    许久不见,家中一切可安好三兄记得偶尔出门,沾染人气,多多和人说话。若实在不喜和生人说话,寻些猫儿狗儿活物说话也行。

    随信寄去江南土产若干,知道三兄喜食螃蟹,送去新鲜捕捞的大螃蟹二十斤。醉蟹三罐。

    今年叶家落脚于江南东路辖下,江县五口镇。这里多行商,人来人往,落脚安全。

    五口镇这处新得的叶家大宅,占地极为敞阔,许多的好旧物。新得一个罕见的七环密字锁,至今未解出密字若三兄在场,必能顺利解出密字。

    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张纸。

    最后一张纸写下邀请,三兄八月可否能来江县五口镇,全家中秋团聚

    叶扶琉咬着笔杆想了一会儿,认真写下最后一句

    “扶琉认识一位同行前辈,姓魏,年二十六,丰神雅淡,沉静少言,攒下丰厚身家,人已归隐江南。扶琉甚为中意他。只不知他可愿意入赘叶家,和叶家一同行商。”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魏家。

    魏桓坐于明亮灯下。书房的三斗柜打开,露出里头收藏多年的锦盒。

    一块巴掌大小的白玉牌安静躺在锦盒丝绒里。无暇美玉在暖黄灯下闪着润泽之光。

    白玉无暇,无需过多雕刻。玉牌只在边角处细致地勾勒了鲤鱼蟠龙,盛开芙蕖。

    这是当年系在他身上,跟随年幼的他入京的不多几件旧物件之一。金青色的长穗子历经岁月,早已褪尽颜色。他把玉牌拿在手里,指腹怀念抚过,在灯下仔细端详了片刻。

    用作赠人的物件,玉牌本身倒还拿的得手,但旧穗子不成。得趁八月中秋之前赶做个相配的新穗子来。

    趁着两家相约过节,对月吃席、其乐融融之际,需得寻个妥当时机,把礼当面赠送出去,又不显得突兀

    与此同时。魏家的西跨院里。

    魏大和魏二在灯下对坐,魏大动嘴念名字,魏二抬笔录下名字,长长写了四列,三十来个。

    “这么多人全请来”魏二边写边问,“不必提前知会郎君”

    魏大豪气地拍案,“就是要给郎君个惊喜,趁着中秋全请来叫他们都亲眼看看,郎君来江南休养半年,身子大好了哈哈哈哈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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