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瑶终于做完了所有的课业,准备出去找裴湛和鸣哥儿,方一出门,便见裴湛抱着儿子回来了。
小人儿在他怀里抽抽搭搭的哭,一见到她,更是哭得大声“娘亲抱抱”
褚瑶瞧见他的脸上脏兮兮的,脸颊处还破了皮,忙伸手抱过来,问裴湛“鸣哥儿摔着了”
“嗯,”裴湛含糊道,“孤一个没看好,他滑倒了”
褚瑶便低头去哄小人儿“鸣哥儿莫哭了,以后我们小心一点好不好”
哪知小热呢伸出一根肉乎乎的手指头,指向了裴湛“爹爹爹爹打”小人儿不会说踢,只能用自己会说的字来描述自己受到的委屈。
“殿下打他了”褚瑶看向裴湛。
“孤没有打他,”裴湛负起手来,腰部以下的衣服还是湿的,“孤只是不小心滑倒了,又不小心踢到了他而已”
总之是不可能告诉孩儿他娘,自己一脚把儿子踢出半丈远的的事情。
褚瑶好笑地觑了他一眼,这便抱着儿子回屋换衣服了。
悠闲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好似眨眼之间七日便过去了,裴湛又要早起赶去城中上朝,这几日习惯了与褚瑶一起睡懒觉,今日这般早起床,竟有些不适应。
怀中的褚瑶还睡得正香,他捏了捏她的脸,大手顺着脸颊滑到耳后,捧着她的脸亲了亲。
她皱了皱眉,似要醒来,他便停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待她重新睡着,才轻手轻脚下床穿衣。
临走之前同洪杉与程鸢嘱咐了几句今日开课,仔细盯着安康郡主,若她敢找褚瑶发难,直接撵出去了事。
褚瑶用早膳时,鸣哥儿将将睡醒,哭着缠了她好一会儿,才叫奶娘抱去。
为此耽误了些时辰,险些迟到。
将写好的课业交给孙夫子,便回到自己的书案后面坐下。
只有惠仁公主与她笑了笑,其余的人脸上并无什么表情,余光瞥见安康郡主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哭过,江清辞看她的眼神好似也有几分复杂,勉强与她一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孙夫子让他们收收心,而后开始授课。
上午两个时辰的课程很快结束,孙夫子却叫他们在这里多做一会儿,因为他要审阅他们的课业,阅到谁的,谁便要上前去,方便夫子随时考问他们。
褚瑶她们便也乖乖在自己的位子上坐着。
学生们在堂下窃窃私语着,讨论着各自课业做的如何。惠仁公主转过头来与褚瑶小声聊天,说这几日她净想着玩乐,课业做得很是敷衍,待会儿怕是要挨上一顿训斥了,而后又问褚瑶做的如何
褚瑶说自己本来学识就差她一大截,纵使使出浑身解数做,也赶不上她的一半,叫她放心。
惠仁公主这才笑了“有你陪我一起受训,我便不怕了”
随后又聊起今天中午吃什么,惠仁说想吃她做的
古董羹,自己入宫之后叫御厨做过,可味道都不及她做的好吃
褚瑶说好,等放课之后就让厨房去把汤熬上,晚上就能吃到了。
正聊得开心,忽而听见一道极轻的冷笑声,两人顺着声音看去,见是安康郡主端端坐着,正翻看着书案上的一本典籍。
“你笑什么”惠仁公主不悦地问道。
安康郡主转过身来,面上温婉纯良,笑道“我方才在书上看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公主可要听一听”
惠仁公主不免有几分好奇“什么故事”
宋时微捧起案上的书,是诗经中的一本,她用清越轻柔的嗓音读道“丘中有李,彼留之子,彼留之子,眙我佩玖,公主可知这讲的是什么故事”
惠仁当然知道“土坡上的一片李子树下,郎君将自己的玉佩送给心爱的姑娘,这是一个美好的一个故事啊”
“公主觉得这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宋时微摇摇头,“不对,这分明讲的是一对男女瞒着父母私相授受的故事”
惠仁公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说这话的意图,追着问了一句“你怎么会这样想”
宋时微道“孟子滕文公中说,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窬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说的便是倘若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隔着缝隙相见,都为礼教所不容。而方才的故事中,郎君若与姑娘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何必在瓜田李下私定终身”
惠仁公主这才反应过来,她哪里是要给自己讲故事,她这是借这个故事来讽刺褚瑶与太子哥哥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顺呢
“说到瓜田李下,我也想到一个好玩的故事,”惠仁公主看着她,唇角扬起一抹嘲笑,“叫强扭的瓜不甜,强人所难,夺人所爱,最终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宋时微脸色一变“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惠仁公主挑眉笑道“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儿本公主不知道,懒得与你分说罢了”
惠仁原本对这位安康郡主是有几分好感的,觉得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皇宫怪可怜的,虽然一直在太子哥哥和二皇兄之间摇摆不定,但这位郡主平日里素来以温婉柔顺示人,任谁也挑不出错来,故而惠仁公主与她的关系面儿上也算过得去。
在父皇给安康郡主与太子哥哥赐婚时,惠仁虽觉得这婚赐得勉强,但是毕竟事关女孩子的清誉,太子哥哥既入了人家的房间,自然要对她负责。
直到前几日,她正与母后说话,安康郡主哭着跑进母后的宫苑,同母后哭诉,说她不顾大雪封路去山庄探望生病的太子,谁知太子不仅不领情,还故意羞辱她
惠仁听到她的哭诉,也很是为她抱不平,觉得太子哥哥这次委实太过分了,不管怎么样,如今既然与安康郡主有了婚约,就算不喜欢,也该有基本的尊重,怎能如此践踏别人的真心
她气不过,便要出宫去找太子哥哥分说一通,却被母后身边的女侍
医沈方妤追出来拉住了。
沈方妤将她拉去僻静的角落,同她说此事不怪太子殿下,那天晚上的情形根本不是宫里人流传的那般。
沈方妤说,那晚家宴,皇后娘娘饮了不少酒后,又犯了头疼之症,便留她在永和宫彻夜侍奉,她偶然之间撞见了皇后身边的嬷嬷引着安康郡主去了太子殿下歇息的房间
沈方妤还告诉她,太子房间里的熏香有问题,闻着有曼陀罗和生犀的味道,那都是致幻的迷药,太子殿下根本不是喝醉了酒,而是被下了药
惠仁公主这才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何太子哥哥宁愿被关进承奉司也不愿意接受赐婚,且从承奉司出来后便立即去了温泉山庄找褚瑶,连除夕守岁也不肯回宫
原来安康郡主并非表面那般人畜无害。
原来太子哥哥才是受害者。
自这之后,惠仁对安康郡主便改观了。
眼下她又在学堂上阴阳怪气,拿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说事儿,若真要论起礼教,她那晚主动进入太子哥哥的房间,又算是哪门子礼教
宋时微被惠仁公主怼得没了话说,双眸渐渐泛起水色,而后默默转回身去,未了,忽的啜泣起来。
起初声音很小,只她们几个听得见。
后来声音渐大了些,又似乎在极力压抑着,生怕别人听见,又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惠仁公主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你哭什么你还委屈上了”
随即有更多的人听到了啜泣声,学堂中其他的声音渐渐少了下去,最后学堂中静谧一片,哭泣声自然愈发清晰。
孙夫子审阅完一位学生的课业后,才目光缓缓望了过来,语气严厉“发生了何事郡主为何哭泣”
宋时微站起身来,哭得楚楚可怜“夫子,学生方才只是与公主讨论礼教之事,我与公主观点不一,争吵了几句,学生斗胆请夫子帮我们答疑解惑”
孙夫子将她们扫了一眼,道“说来听听。”
宋时微掖了掖眼泪,低泣道“学生方才从诗经中看到一则故事,与公主分享,由此说起姻缘之事,学生觉得,姻缘自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算名正言顺,正如诗经中所言,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夫子觉得学生说的对还是不对呢”
孙夫子听她说起这个,便也猜到她们方才因何而争吵了。
关于陛下给太子和安康郡主赐婚的消息,他也略有耳闻,如今安康郡主在学堂上闹这么一出,明着是与惠仁公主争吵,实则是冲褚瑶去的
是以他严肃道“郡主说的并无错处,只是这里是学堂,不是争风吃醋之地,还望郡主摆正心态,一心向学”
宋时微哭得一滞,原以为孙夫子会站在自己这边,没想到他虽认可自己的言论,却也不喜她在学堂上说这种事,竟将她斥责了一番
她咬了咬唇,不甘心地低下头来“是,学生知错了。”
惠仁公主扑哧笑
了一声,奚笑她不自量力,竟然想拿夫子做刀,还好夫子根本不会上她的当。
孙夫子是真的不太高兴,余下的课业也不再逐一审阅,而是全部收进了书奁中,说是回去之后会做批注,明日发放给他们,今日便先到这里。
没能得到孙夫子当面审阅的学生们不免有些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宋时微在孙夫子离开之后,便也含着眼泪离开了。
惠仁公主对着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转而拉着褚瑶的手说“褚姐姐你别生气,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是因为太子哥哥不喜欢她,所以强行挽尊罢了”
“多谢公主替我说话”
身后的江清辞背着书奁经过她们身边时,走出几步后,忽又折返回来,抬手对惠仁公主行了个礼,而后看向褚瑶“褚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褚瑶看了一眼值守在外面的程鸢,担心若与他单独说话,又会被禀报给裴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想着学堂中的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便道“江衙内有什么话,便在这里说罢,公主算不得外人,听听也无妨”
江清辞稍稍顿了片刻,便道“安康郡主得陛下赐婚一事,在京中已经传开了,夫子方才也说,郡主的话并无错处,不论如何她已经是太子殿下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天子一诺,重逾九鼎,绝无更改的可能,我只是想劝你为着长远考虑,最好避其锋芒,莫要为逞一时之快而与郡主针锋相对,须知恃宠而骄凭借的太子殿下所给予的恩泽与宠爱,绝非长远之计”
“阿瑶,我视你做朋友,才与你说这些话,忠言逆耳,话虽有些不中听,却也是为着你好,”他看着褚瑶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大抵是他的话真的戳痛了她,他心中虽不忍,却也希望她能真的听进去,“你以前说过,宁为农夫妻,不为公府妾,虽然现在的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守住初心”
从褚瑶得知裴湛与安康郡主被赐婚的那一刻,便料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面临这样的境况,不管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旁人都只会以为是她抓着太子不放,是她恃宠而骄,不将太子的未婚妻放在眼里
可即便是早早有了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第一个站出来指责她的,竟然是江清辞。
他应该是对她很失望,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宁为农夫妻,不为公府妾
这话确实自她口中说出,可如今随境而迁,她虽仍是这样的想法,终究有几分身不由己,却不能为外人所说道。
她垂下头,小声道“多谢衙内劝告,我记下了”
身旁的惠仁公主却是随手抓起案上的狼毫,使劲扔到了江清辞的身上,气愤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乱说”
江清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袍裾上被她砸出的那一块黑色的墨团,便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随即再行一礼便离开了。
惠仁公主看着脸色发白的褚瑶,握着她的手道“褚姐姐,你莫往心里去,宋时微今日在学堂上故意挑起这件事,就是为了让大家对你产生偏见,那江清辞是个傻的,什么内情都不知道就敢和你说什么狗屁忠言,你若真的为此伤心,回去再与太子哥哥闹上一闹,可就中了宋时微的计了”
“我知道”她自然不会去找裴湛闹,毕竟先前早就闹过了。
“太子哥哥根本不想娶宋时微,他一定会想到办法解决此事的。”
“嗯”办法确实已经想到了,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只是在这段时间内,她为避免打草惊蛇,不能为自己辩解罢了。
褚瑶叹了一口气。
惠仁公主看着她仍是愁云惨淡的模样,便愈发迁怒那江清辞,气呼呼地站起身来“不行,我方才没有发挥好,我得再去骂他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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