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察觉到那抹熟悉的气息后,洛泠风心中几乎被“卫云疏”的身影填满,凡过去不在意的种种,皆成如今的梦魇,挥之不去。听到手下禀告时,她眼中掠过了一抹异样的光芒,手中把着一只鎏金雕花镂空香炉,她淡淡地回应道“皆送去云门驻地,先问邪修之事。”
虽然提到了“邪修”,可她无心顾念,这等事情门中弟子会着手处理。她仍旧在想卫云疏。她们结成道侣数十年,她知道卫云疏求道之心甚是殷切,她从凡间走来,从可怜的乞儿变成云门弟子,又一步步爬到云中君这个位置怎么会愿意落了个身死道消的下场那会不会是她金蝉脱壳之计以期日后重来可她找了那么多形似或者神似卫云疏的人,每个都像她,却没有一个人是她。
广场中心,云中城弟子提着法剑,将手决一掐,便见条条乱光飞舞,慢慢地又化作了一缕烟迹向着各处飞掠而去。这些弟子们面色微沉,眼神光一闪,便立马追随着那些烟迹而去。罪恶长廊盘踞北洲,虽然各大宗派都有弟子在边境驻守,形成了一条防线。可这只能保证邪魔不会大肆来攻,至于那些潜入仙域的邪修,没法完完全全地阻拦住,故而如云中城一类的宗派都有着追寻邪踪的法门。
“那是云门弟子的追魂觅迹之术,有的死去已久逐不到踪迹,但是新死之人,魂未曾散尽。”谢知潮混在了人群中,朝着神色沉静的卫云疏低语道。她以为卫云疏真是从深山中走出来的散修,因而一股脑地将这些仙域的常识倒出,末了又补充道,“我不周也有秘法,不过只能用来追溯先前打过照面的敌手,而且需要上乘的剑意或者刀意,在这点上不如云门的法子用得广。”
“虽然有些晚,可总算是抵达了。葬天关这边邪修的事情,用不着我们上心了。薄道友,不如去饮酒,如何”谢知潮笑着开口,她扬了扬腰间悬挂的酒葫芦,这才喝完的酒还需要补充呢。
卫云疏有些晃神,她抬眸注视着随着云门弟子离去变得清寂的广场,心中有些怅然若失。那些亲眷闹哄哄地来,又闹哄哄地走了,大体也知道改变不了什么,只求“报个仇”,或者想不要再有旁人落入这样的境地。
“虽然我到葬天关不久,可也摸清了哪里有好酒。”谢知潮兀自喋喋不休,只是在瞧清楚卫云疏神色的时候,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片刻后,才轻声叹息道,“薄道友,美酒浇愁啊”
卫云疏抿唇一笑道“那就请谢道友带路吧。”
她并不耽于享乐,往常一心修道,连酒这类的物什都是很少碰的。就连师尊来劝她时,也只是小酌几杯,不想被外物扰乱心境。云中城的修士大多是世家弟子,出入仆从如云,讲究排场,尽显奢靡风流,她却不爱这等习性。这一点也时常为那些人诟病,他们总是暗中嘲弄她的小家子气与上不得排面。她的出身不好,在入了云门之前是四处讨生活的乞儿,不像那帮人天生就在富贵锦绣堆里快活。区区贱民,坐上云中君之位,掌管偌大的云中城,自是遭人嫉恨。她始终走在悬崖边,一旦有一步踏出,就会粉身碎骨,可就算是这样,那些人还是要杀她。
“薄道友,似乎很少饮酒”在一家小酒铺落座,谢知潮观察了卫云疏好一阵,才支着下颐开口询问。
卫云疏小酌了一口,轻笑道“是。”
谢知潮若有所思,片刻后扬眉洒然一笑“山中无佳酿,不过到了这红尘中,合该大醉几回虽然街巷间的酒比不得仙宫的琼浆玉液,可斟入了红尘的滋味,一口下去也能齿颊留香了。”
卫云疏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她斟了一杯酒与谢知潮碰杯。
她心想道,她不做卫云疏了,她也用不着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引得旁人耻笑了。
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她的姿态多了几分慵懒,与谢知潮视线相撞。她笑了笑,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取了一双筷子敲击着瓷白的酒碗低声醉歌。
云门驻地。
云中城的弟子向洛泠风禀告邪修之事,他们循着踪迹捉来了五个,大多是金丹以下的修为。听他们的说辞,是跟着师门中的长辈出来的,可那长辈如今在何处,不管如何拷问,他们都说不出来,显然是真的不知。这弟子事无巨细地说完,犹是不敢抬头。上首的人一言不发,可带来的威压极重,仿佛芒刺在背,坐立难安。
过去,云中君素来宽厚仁慈,虽修为极高,可待门中的弟子都温声细语的,很难让人生出畏惧心。这些弟子本就是世家出身,耳濡目染之下,不免对主君有些轻视。而这位君夫人昔日深居简出,众人更是当她只是依附云中君的菟丝花,闲来弹上几曲替云中君解闷。
哪知道他们都看错了这位夫人那日血染门庭,但凡有异议的长老都被浩浩荡荡的水潮砸得魂飞魄散。婉约如水的君夫人面无表情地站在了血泊中,那精致华美的衣裳尽为鲜血染红。她毫不顾忌云中城中的势力,也不怕云中城因内乱而元气大伤,但凡阻拦她的都要杀死,最后还是城中的世家先妥协了,族中长辈说她多半是疯了,就先等着看,她迟早会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此后门人见君夫人,无不战战兢兢。
“这么说还有一个至少金丹期的邪修在葬天关中么”洛泠风的声音响起,她靠在了榻上,单只手撑着下颐,垂着眼睫并没有瞧那弟子,只是漫不经心地一摆手道,“下去吧,再去查。”
那弟子连忙称“是”,恭谨地行了一礼,直到退出了大殿中才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他是一刻都不想在这边停留了,低头快步地往前。直到听到脚步声,他才抬起头。不看还好,这一看顿时惊出了一身汗,眼中的惶惑和恐惧一点都没少。他下意识地退到了一侧,发白的嘴唇哆嗦着,直到人走远了,才挤出了“云中君”三个字来。
他知道夫人一直在寻找与云中君相似的人,可过往那些进入云中城的,没有哪一个像方才走过去的那人般酷似云中君葬天关的事情不值得夫人亲自来,难不成是为了此人她真的找到云中君了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掠过,他的心绪难安,脚步更是急匆匆。
殿中。
那被带入其中的少女在行了一礼后,便安静地垂首立在一边,一言不发。
洛泠风早已经得到了她的身份讯息,知晓她是受害者的亲眷之一。一介孤女只与一侍女相依为命,情同手足,两人自三年前抵达葬天关,似是打算在这里住下,哪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惨事。修道之人都无法逃脱死生悲喜,红尘中的凡人更是如此。
洛泠风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少女,半晌后她才笑了起来,慢悠悠地开口道“抬起头来。”
少女依旧没有说话,她依言抬首,一双灿若星子的眼凝着洛泠风,双手绞着衣袖有些紧张,可面上不见半分的惧色。洛泠风回忆着卫云疏的模样,当初的云中君可是山峙渊渟的逸伦之士,前方的人虽面貌与她相似,可气度仍旧差得远。
不是卫云疏。
洛泠风下了判断,顿觉有些索然无味。
她想让少女离开,可眼神怎么都无法从那张脸上挪开。半晌后,她才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不卑不亢道“禀夫人,小女姓云名淡。”
“姓云么”洛泠风起身,她拂了拂衣袖,缓步走向了少女。她抬起手挑起了少女的下巴,迫使她头仰得更高。洛泠风瞧着那双灵动间又不失倔强的眼,似乎想要借此构建卫云疏少女时的模样。她见到卫云疏时,对方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元婴真君了。过去她从没有探究卫云疏的欲望,可如今心魔困死了她,她莫名地幻想出了卫云疏的一生,而她则是强行地进入那段她缺席的时间里。
她明明知道这件事情的荒诞,却没办法将自己拽出来。
她不在意的卫云疏,怎么会留下这么深的痕迹
她不受控制地开始憎恶卫云疏的温柔和慈悲。
洛泠风偏着头,松开了牵制着少女的手,扬眉笑道“好名字,合该入我云中城,对吗”
云淡不慌不忙地行了一礼“小女一介凡身,灵真蒙昧,岂敢如此作想”话虽然是这样说的,可她的眉眼中透露出来的情绪,没有半点自卑。
洛泠风饶有兴致道“你当真这样想一条通天道摆在你面前,你都不愿意走”
云淡沉默不言,好一会儿,才拔高声音道“不别人走得,我为什么不能走近段时间所经历之事,让我明白了,唯有自己才靠得住,要不然等到旁人来援助,早已经骨寒灰冷了。”说到了后头,她的语调中隐隐带着几分自嘲。她抬头直视洛泠风,铿锵有力道,“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1”
洛泠风凝视着云淡,一双眼睛乌沉沉的。
在她与卫云疏相处的几十年,多少得知了些与卫云疏的事情。
上任云中君将尚是乞儿的卫云疏带回,一来是因她的根骨非凡,二来则是大字不识的她说了一句话。
与此刻的云淡的话语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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