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前,长生峰弟子居所内。
月辞镜站在铜镜前,一身精心打理过的盛装。银钗挽发,脂玉佩于腰间,云锦所织的里衫外面,披着件月纱白衣,清贵非常。
今日要随母亲一起前往拜见龙尊,月辞镜可谓十足的用心。
就连因为前些日子受罚而气色不好的面容,也被月辞镜以珠贝粉遮掩,反而添了一分润泽。
他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恍然间觉得,这一身盛装打扮下,他也并不输给曾经的哥哥月辞书。
不,他早就赢得彻彻底底,毕竟月辞书已经是个死去的人了。
红颜成枯骨,又有什么再跟他争的资格呢
月辞镜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微微扬起嘴角。
不过这笑容并没有持续太久,月辞镜仍有另一件烦心事他手中的命书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最近许多事情,都不在按原本已知道的命途发展。
甚至还迟迟找不到出错的原因,这叫月辞镜颇为恼火。
上次他与命书交谈时,令其十日之内解决问题,以免影响他与龙尊的婚约。然而如今十日已到,龙尊的鎏云舟已停靠在南明宗内,命书却依旧没有回应。
月辞镜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
于是小心查看确定四下无人后,紧闭门窗贴上隔绝外界的符咒,再次进入到自己的储物空间内。
他唤出命书,语气焦躁“还没查到结果吗”
dquo”
命书的声音发出的声音依旧古怪,像是无数个不同人的声音纠缠在一起。
“那还不快说非要我来问你”月辞镜催促道。
命书说“我反复推演数次,发现问题可能是出在三年前的浮灵地渊里。萧念在那里救出一只小妖,而那只小妖是何种妖族所化,你还记得吗”
月辞镜这下还真一时没想起来。
因为按命途的发展,这小妖是什么种族,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一环。
仙道与妖族向来对立,中间虽有段时间渐渐有所缓和,但近百年间又回到了对立的状态,甚至变本加厉。
就像仙道中人从来都觉得,剖取妖丹是再正常不过之事一样。无论这小妖是兔子还是狸猫所化,都不会有人因此而生出多余的同情心,从而改变小妖的境遇。
妖族就是妖族而已,这种想法对于出身仙道名门的月辞镜来说,早就已经根深蒂固。
“这有什么关系吗”月辞镜皱眉道,“总不会是因为他是只狐狸,所以有什么幻惑魅术,所以迷了其它人的心窍吧。”
命书说“按照原本的命途,萧念三年前带回来的小妖,确实应该是只北荒的冰狐才对。”
“冰狐我听说过,北荒独有的白色狐狸。”月辞镜想了想,说,“那小妖浮灵的人形,也是白发没错。所以这哪里有问题吗”
“冰狐一族,都是白发而黑瞳。”命书的声音顿了一下,才继续道,“
所以现在的这个浮灵,
根本不是萧念原本该带回来的那只冰狐。”
“你是说,
当初萧念三年前在地渊下面,救错了人”月辞镜双目圆睁,又惊又怒,“这种事情你怎么现在才发现害得我遭了那么些罪,那如今的浮灵又是什么人”
命书沉默片刻“我不知道。”
“废物”月辞镜低声骂了一句,抬手想将命书摔在地上泄愤,但手却只穿过了一团灰色的灵气。
月辞镜看着自己今日的盛装,竭力将怒气吞了回去,向命书道“行,我也不管他是谁了。总之你想办法,让他不能再妨碍我就像当初月辞书一样,我知道你能做得到。”
还未等命书回答,月辞镜突然感觉到房间内符咒的提醒。
有人朝着他的居所过来了,应该是他的母亲闭月仙。
于是月辞镜赶忙收回了命书,从储物空间中出来,动作迅速的收回贴在门窗处的符咒,然后动作优雅地在桌前坐下。
门扉被轻轻叩响。
“镜儿,时间差不多了,准备与我一同去拜谒龙尊吧。”闭月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如既往的气质雍容。
月辞镜理了一下衣袖,露出一个清雅的笑容。他打开房门,说道“是,母亲,我已经准备好了。”
鎏云舟上,湖心小筑内。
“让他们进来吧。”沉壁与门外灵侍说话时,并没有抬头,只是从一旁挂着的鸟笼中,取出些金粟米,摊在掌心上,去逗弄站在他手指上的白色小雀。
暂时变做了小白雀的郁雪融颇为无奈,心想,真把自己当鸟养了啊。
于是他颇为无奈地往旁边小跳两步,却又很快被沉壁用指尖勾着一只爪子拢了回来。
“今日听闻龙尊亲临南明宗,我这几日正好也在南明宗陪镜儿,便带着他过来问个安。”闭月仙的声音从鲛绡垂帘后传来,雍容而贵气。
话音刚落,她也便也来到了面前,身后跟着低头垂目的月辞镜。
闭月仙纵然身为揽月宫的宫主,但在龙尊面前语气神态仍是恭敬有加,礼数也并未懈怠,带着月辞镜扶身行礼后,这才在一旁落了座。
郁雪融看见月辞镜,习惯性地想避开,结果被沉壁抬指拢住时,这才想起现在自己是只鸟,应该没人能认得出。
闭月仙似乎也注意到了沉壁指间的这一小团白绒绒的鸟儿,于是问道“龙尊这是又新得了只小雀吗记得上次见时,养的还是那只金羽的雀儿。”
“啊,你是说先前舒弃送来的那只金羽灵雀”沉壁懒懒地抬眸,不甚在意地说,“养了时日,突然看得有些倦了,便放出去了。”
月辞镜听到这话,原本故作乖顺的眉目,便扬起了一抹笑意来。
舒弃,他自然知道,是九重金阙上的一位龙尊近侍。据说以前坠入过鬼渊,容貌皆毁,于是常以黑色鲛绡覆面。
虽说只是侍从,但因负责龙尊居所的起居事务,所以地位不低,
蓬莱仙山的人都尊称其一句舒弃公子。
过去三年月辞镜在蓬莱仙山养伤时,
,
想要尽可能的增进感情,好为将来的婚事做准备。
那时龙尊虽对月辞镜态度有些漫不经心,但倒也没推拒过他隔三差五送来的小物件。
月辞镜知道龙尊性情本就散漫,于是觉得自己增进感情的行为也算颇有成效。
唯一让他看不顺眼的,就是那位舒弃公子,借着他近侍的身份,常常比月辞镜这个婚约对象,显得更与龙尊近几分。
日常事务便不说了,舒弃偶尔也会外出帮龙尊做些其它事。每每事情完成时,舒弃从外面回来,总是带着些合龙尊心意的礼物回来。
那金羽灵雀便是其中一件。
月辞镜还记得,当时自己正好撞见,舒弃跪伏在龙尊身前,奉上手中的灵雀,然后那张掩在黑色覆面后的脸,近乎贪恋地追随着龙尊的目光。
后来他一直对此事不高兴,如今听到龙尊亲口说,对舒弃送的东西厌倦了,月辞镜不禁在心中得意地轻笑一声。
他想,本来就是,一个连脸都毁了的侍从,又拿什么跟自己争
迟早就会像那只金羽灵雀一样,被随手丢掉。
“原来是这样。”闭月仙脸上的笑却算不上开心,不过她很快也是掩饰了下去,转而夸赞了几句,“这小白雀也是十分可爱讨喜,难怪能得龙尊欢心。”
闭月仙作为揽月宫的宫主,必须要促成这桩与龙尊的联姻。
但同时她作为母亲,看到龙尊肆意散漫,又这般容易厌倦的性格,却不由为月辞镜以后的日子感到有些焦虑。
“可爱倒是可爱,可惜是个哑巴,到现在都没叫过一声。”沉壁微眯起那双金色眼瞳,指尖蹭了蹭手上那只小白雀的下巴,似乎在催促他。
郁雪融“”
说好的请他看戏,怎么变成看他表演了不可能,他绝对不会开口啾啾的。
于是郁雪融不仅不叫,甚至还略带生气地扑腾了下翅膀,在沉壁逗弄他的指尖上用力啄了一下,提醒他干正事,别玩儿了。
“啧,这小雀脾气不好,让宫主见笑了。”沉壁倒也没生气,他收回了手指,侧过身对闭月仙道,“月宫主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
闭月仙其实今日主要的目的,是想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龙尊准备何时开始筹备婚事。但既然是旁敲侧击,也不能一上来就直奔正题,倒显得他们揽月宫太过急切。
于是闭月仙另询了一件事“今早揽月宫与我传信,说另有一艘鎏云舟开往西境,不知是那边出了什么事情揽月宫对西境较为熟悉,若有什么事的话,我便遣门下弟子前去帮忙。”
闭月仙此话说的谦虚,其实揽月宫已是西境最大的仙门,此次忽然有鎏云舟现身西境,让她感觉稍有些不安。
鎏云舟并不只是华美金贵的装饰物。
这遮天蔽日,如云中巨鲸般的灵舟,若是作为武器,同样
拥有着足以覆灭一座中等宗门的能力。
“不必麻烦月宫主了,只是件小事。”沉壁微微侧过头,像是在说一件无比稀松平常的事情,“西境紫霜门新任的门主,我不太喜欢,所以让舒弃去了。”
闭月仙垂下眼眸。
短短一句话,她仿佛已经嗅到了肆意蔓延的血腥气。
若说龙尊座下的执令使做事算是干净利落,规矩严明。那么这位出身近侍的舒弃公子,行事则更为狠戾,无所拘束。常有人暗地里议论,他就是龙尊座下的一条疯狗,
紫霜门只是个小门派,今夜恐怕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怎么不说话了”沉壁忽然问道,他嘴角边噙着一丝笑意,却到不了眼底,“我想闭月仙特地带着小公子前来,应该不是为了问这种小事吧”
沉壁一边说话,一边还不忘碰了碰手边的小白雀。
只见郁雪融往旁边躲了躲,翅膀也缩起来,大约是被刚才两句话定下一个门派生死的场景吓到了。
“真是什么事也瞒不过龙尊。”闭月仙稍过一会儿,也笑了起来,似乎刚才只是一个不足挂齿的小小插曲。
她这个位子上的人,对这种雷霆手段见得多了,倒谈不上害怕。
只不过同为西境的仙门,刚刚听到这消息,一时间难免有些物伤其类,但很快也就消失了。
想要不落到那种被任意拿捏生死的下场,就只能尽量爬得更高。
闭月仙想,既然龙尊主动问起,多半也猜到了自己打听婚事的心思,便也没有必要再藏。
于是她拉过身边的月辞镜,神情慈爱地说“没有,只是镜儿脸皮薄,本想替他问问婚期,但一直在想该如何开口。”
月辞镜也十分配合地微红了脸,小声道“母亲”
他偷眼看着龙尊,刚才的短短几句话间,一个小门派的覆灭并不让他感到害怕。反而是让月辞镜真切感受到了那种强大权利所带来的颤栗感。
这让他觉得甚至有些兴奋,唯一不太满意的是,如果没有提起舒弃就好了。不过也无所谓,这人也只不过是一把刀、一条狗罢了。
“原来是此时,确实,一直这样拖下去也不好。”沉壁的声调有些漫不经心,“不过,有件事情我忘记说了,婚期倒是随时都可以,不过小公子若真要嫁进来的话,恐怕只能做个侍妾了。”
这句话让闭月仙和月辞镜仿佛遭了一记重锤,一时间连闭月仙都险些掩不住眼中的震惊和怒气。
对于揽月宫来说,这几乎算是一种耻辱了。
但她依然将这些情绪强行压下去了,沉声问道“龙尊不要与我开玩笑了,当初订好的婚约,如今又如何要将镜儿降为侍妾”
沉壁听了这话,偏过头想了想,似乎是在找寻一个合适的理由。
然后他忽然抬起金色的眼眸,笑得张扬“因为我对宫主家的大公子情深意切,实在不忍看他身死之后,被亲弟弟坐上了他原本的位置,所以就只好委屈小公
子了。月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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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quo,
我也不喜欢强迫别人,所以小公子也可以选择解除婚约。毕竟当初选定的婚约对象,也并不是他。”沉壁说完,又低下了头,似乎连对面两人的反应也不甚在意。
只是去碰了碰刚才缩成一团的小白雀,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意思。
郁雪融也呆住了,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
他只觉得满脑袋晕乎乎的,他知道揽月宫的大公子月辞书,曾经才是与龙尊定下过婚约的那个人。但是他记得这两人见面,总共也就定下婚约的那一次吧。
之后很快月辞书就因为一场魔族侵袭,意外亡故了。
要说什么沉壁对其情深意切,真是感觉完全不靠谱呢,总觉得还有什么其它的理由。
“”此话一出,闭月仙也一时之间沉默了。
突然提起这种事情,倒好像是她是个并不在意死去的孩子,只在意婚约与利益的冷漠母亲一样。
这就是肆意妄为的龙尊,无论不合规矩的话都能说出口,偏偏又让人不敢反驳、也不能反驳。
一旁月辞镜,此刻更是紧紧攥住了衣袖。比起闭月仙的震惊和恼怒,月辞镜此刻心中有另外一种情绪蔓延上来,让他几乎忍不住要发抖。
他在恨,也在害怕。
恨一个死人竟然还能坏了他的好事,也怕多年后重新提起月辞书,会不会牵扯出什么当年的事情来。
不会的,不用害怕,月辞镜试着安慰自己,那是命书所改的命运。
当年月辞书是在千里之外,死在一次魔族的侵袭中,不论怎么查,也不可能查到自己头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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