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舟在高天云层间穿行数日。
今日秋高气朗,灵舟缓缓开始下落时,云层不再遮蔽视线,眼前便出现了昭京城高耸巍峨的城墙。
郁雪融从灵舟的窗户上看过去,只见城墙之上华灯结彩,城门处更是已经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人群几乎要将街道都淹没,一眼望不到头。
“好多人啊。”郁雪融小声感叹道,发现旁边的决明和半夏也发出了相同的惊叹。
比起南明宗,昭京城繁华的同时,又极具烟火气。
挤挤攘攘进入城门的人群中,衣着打扮各异,有驭使灵兽的修士、有乘描金马车的贵胄、也有推着货物入城的凡人商卒更不论,此刻天上还浮着剑修的飞剑,停着许多仙门的灵舟。
因为灵舟不方便入城,所以大多停驻在城外,其中仍属蓬莱仙山的鎏云舟最为惹眼。
鎏云舟上的蓬莱弟子早已入城。
被留在城外的鎏云舟,它庞大如云中巨鲸的船身占据了大片地方,其它门派普通的灵舟停在它旁边,难免被巨大的阴影所覆盖。即使灵舟本身并不小,此刻也被衬得像是阴云下飘摇的小木船。
几乎每个人从旁经过,也都忍不住要停下驻足观赏谈论一番。
在登上过鎏云舟之后,郁雪融已经没有刚开始见时那么震撼了,他收回视线,重新落在城门处。
比起刚才的人群,此刻入城处的街道似乎变得更为拥挤了,几乎称得上是水泄不通。
此刻南明宗过的灵舟已经在城外降落,郁雪融看不清那边发生了什么,只隐隐看见好像是在迎什么人入城。
“城门口好像堵住了唉,你们看,都已经暂时放下路障,停止放行了。”决明也伸长了脖子,往外做出一个远眺的动作,却没什么用,还是看不清城内发生了什么,“哎呀,也不知道这次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这么大阵仗。”
此刻,城门之内。
昭临王室苍蓝绣金的旗帜在人群中飘扬,侍卫们骑着高大的灵驹,动作整齐地将旁人拦在一尺之外,在拥挤的人群中辟开一片空地,以供队伍中央的主人通行。
皇城卫队中央,昭临帝沈阙骑着一匹乌云踏雪的龙驹。
他面容深邃俊逸,一身苍蓝袍服,金冠束发,正侧过脸颊,低声向身旁同行之人道“灵息圣君此次来昭京城,为何不与我说上一声若不是偶然遇上,怕不是我这些不成器的手下,便要怠慢圣君了。”
沈阙身旁并行的灵息圣君,衣衫暖白,冰绡覆目。他坐在一头白色灵鹿上,周身似乎浮着淡淡的清浅流光,让人与灵鹿好似都染上一层光晕。
灵息圣君虽然覆着双眼,却似乎并不影响他视物。
他微微侧过线条柔和的脸,稍有些尴尬地回应道“不妨事,仙门大比在即,城中来人众多,城门守卫警惕些也是应当的。我倒是并不介意摘下冰绡,只是这双眼睛,普通人若是直视,怕是会无意中伤到他们。”
那是一双罕见的重瞳,天生神异。
有种说法是说,重叠的瞳孔,代表着交叠着的现实和过去。
灵息圣君话说得委婉,其实不仅是普通人,而是大部分人若是贸然直视此眼,轻则思绪混乱,头晕目眩,重则混淆时间记忆,分不清过去现在,陷入幻境。
所以很早之前,灵息圣君就总是以冰绡覆目,以免发生意外。
“圣君心善。”
沈阙低声笑道,“只是圣君在墟海一战中,为护佑仙门众人,其后沉眠一百余年,我也不知圣君醒来的消息。更遑论这些年轻人,更是未见过圣君真颜,实在冒犯了。”
灵息圣君轻轻摆了摆手,又似乎有些不太适应地说道“我此次只是路过看看,陛下不必如此礼待,我一介散修清闲惯了,不必麻烦”
他说话时语气顿了顿,并没有将想借着仙门大比寻人的消息,告知于沈阙。
“那怎么行圣君还是第一次来昭京吧,若是招待不周,岂不是我这个东道主失礼了。”沈阙说着,转身召来身边近侍,低声吩咐数句,定下了之后的安排,“今夜宫中设宴,圣君便也先在宫内落脚吧。”
灵息圣君又推辞一番,却抵不过沈阙热情挽留,只得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他不想,也不太敢再交谈过多,怕沈阙察觉出什么异样来。
一时间,向着宫城行进的卫队沉默下来,只剩下哒哒的马蹄声。灵息圣君低着头,似乎正想着什么事,却感觉有股视线一直落在他脸上。
他恍然抬起头查看,却撞上了沈阙毫不避讳的眼睛。
沈阙虽然发现,却并不慌张,反而是目光幽远,笑道“前几次见圣君,都是惊鸿一面,我都忘记了,有没有和圣君说过。你很像我很久之前的一位故人。”
灵息圣君怔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垂眸摸了摸身下的白鹿,说“是吗不过我常年于灵山间避世修行,之前也从未来过昭临国。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人,长相又几分相似,也不足为奇。”
沈阙又笑了一声,点头道“确实,样貌相似的并不少见。况且我几百年前的那位故人,只是个眼盲的凡人罢了,寿数不过一二十年,自然与圣君不同。”
说完这话,沈阙收回了视线,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
长长的皇城卫队渐渐走远,前来围看昭临帝王,与灵息圣君的人也渐渐各自离去,昭京的城门处,总算不再像之前那般堵得水泄不通。
城门外的路障被移开,重新开始放人入城。
郁雪融在灵舟上托着腮,听决明和半夏又讲了些有趣的传闻,过了一会儿。折芳便来到灵舟舱内,抬手招呼众弟子准备下船入城。
等到了城门口时,即使守卫已经帮南明宗开了道,但周围人还是很多,郁雪融总有种一不小心就会走散的感觉。
傅孤尘伸出手来,挡在了披风下面,握住郁雪融的一只手。
郁雪融
正在想千万别走丢了,
20,
没有太多人注意到。
傅孤尘就这样一路牵着他,一直到入了城,来到南明宗早已定好的客栈时,才悄悄放开。
折芳拿出单据交予客栈掌柜。
掌柜拿过单据,对着剩余的房间数数了数,脸上露出些抱歉的神色,说“这位仙长,是这样。今早有几位客人在客栈里出了些争执,动手的时候砸坏了后院一栋小楼,一时半会儿还修不好,仙长提前订下的房间也因此少了三间,实在不好意思。”
一旁似乎是本地相熟的客人,闻言问了掌柜一句“老板,这是哪家不长眼的,怎么还在您这儿打起来了”
掌柜的苦笑一声“您这话说的,我只是个小老板罢了。那可是林家的几位少爷,打了便打了,还能怎么样呢。”
那客人一听是林家的人,赶忙打了个哈哈,不说话了。
郁雪融听了两句,想起东境确实有个林家,那是整个东境最大的修仙世家。实力还在南境的两大世家萧家和沈家之上。
之前他对林家并不熟悉,不过今日从这件事情看来,林家的行事也相当张扬。
最近昭京城来了这么多人,城中的客栈应该早就被订满了,此刻再想找三间上房是难上加难。郁雪融想了想,指了指身边的傅孤尘,对折芳说“我们两个,可以一间房就够了。”
反正他们俩晚上也是睡一张床榻。
折芳侧头看了他们一会儿,似乎有点想问什么,但最后终究没问。
她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自己身边,最后说道“这样吧,我带着半夏住一间,然后流微和决明也暂且挤挤,这样正好就够了。”
被点到名字的其它几个人,对此也并没有异议。
于是,折芳将余下的房牌一人一间,分发给其它弟子们。之后向众位弟子道“离仙门大比开始还有三日,这几日便留给你们自己安排吧。只是记住,不可仗势欺人,惹是生非,也注意自己的安全。”
“是,副宗主,我们知道了。”弟子们答道。他们大多是第一次来昭京城,此刻兴奋又好奇,得到准许后,他们便雀跃着四散开去。
郁雪融也打算出去逛逛。
他和傅孤尘去客栈房间看了看,稍作歇息后,便趁着下午人最多的时候出了门。街道边琳琅满目,各色商铺令人眼花缭乱,许多人都驻足挑选。
街角拐弯处有个茶座,台上的说书人正口若悬河,讲着今日许多人都有兴趣的旧事。
“那一百多年前,魔族越过墟海。侵袭北荒,占领灵脉,越发壮大。原居于北荒的妖族内斗已久,日渐式微,早已不是对手,于是魔族便计划攻打仙道诸城。
魔族纠结重兵,由七位戾血魔君坐镇,自墟海起兵,从北荒长驱直入。
彼时的仙道魁首,南明宗祖师璇玑子召集众位大能,在北荒外阻杀魔族。
只见符阵列于阵前
,
仙法齐出,
剑光凛冽,转瞬之间,两位戾血魔君灰飞烟灭,这一战,可谓赢得漂亮”
说书人讲得慷慨激昂,底下却有观众小声拆台“我记得第一次墟海之战,我们不是勉强惨胜吗怎么讲得像赢得很轻松一样。”
“咳咳,各位稍安勿躁。这不是还没讲完嘛。”说书人清了清嗓子,一拍桌面,继续讲道,“说那两位戾血魔君灰飞烟灭后,剩下的魔君竟然以血祭大阵,献祭数万生灵,请召出了混沌天魔
那混沌天魔诞生于洪荒之初,是上古时期能与神明抗衡的魔神,此魔一出,仙道众人一时间死伤惨重,眼看就要抵挡不住,身后仙道最北端的流云城即将陷落
此刻,是灵息圣君自云中乘白鹿而来,以生息灵光护佑仙道众人,以一双神赐重瞳,借神明护佑之力,暂时将混沌天魔封印于北荒,这才免去了一场生灵涂炭,自己却因此元神大损,沉眠一百余年。”
说书人这次说完,底下总算是没有人拆台,而是响起了这掌声。今日不少人都看见过那位灵息圣君了,这掌声里也有不少是给他的。
“感谢各位捧场,那今天就暂且说到这里了。”说书人笑眯眯地看着,今日格外丰厚的赏钱,朝台下拱了拱手。
“诶别走啊,怎么断在这里,我还等着听之后寒渊剑尊出关,渡劫成圣,再开第二次墟海之战,然后将魔族逼得跳了无尽墟海呢。”观众中有人挽留道。
“今天就不了,听说今晚咱们陛下要在城内设宴,款待那位灵息圣君。并且城中居民都可前去宴会外场,领一壶醉仙酿。我就馋这一口,怕去的晚了没我的份,嘿嘿。”说书先生说完,就真的一溜烟离开了。
底下人一听,惊讶道“什么居然有醉仙酿可以领,那我也去了。”
郁雪融站在茶座旁,他刚才路过时被吸引,停下来听了一段。
此刻也不由感叹多亏了灵息圣君,当初才让仙道有了足够的时间,不然那一战的结果,也许会更为惨烈。
郁雪融正想着,突然感觉傅孤尘拉了他一下,险险避开一个跌倒在脚边的少年,然后听得一声“哎哟”的痛呼声。
那少年刚才似是在和后面的同伴说笑,一边说还一边跑了几步,也没看路,直直就朝郁雪融撞了上来。
虽然傅孤尘拉着郁雪融避让了一下,但少年还是因为惯性摔倒在地。
“是谁啊,怎么站在门口路中间害我摔一跤”他抬起头,语气极为不耐烦。再回头一看,见同行的几人都在笑话他,更生气了。
“林泽,你怎么摔得这样难看,今早和那几个不识抬举的家伙打架时,都没有这样难看。”几人中间被簇拥着的那个少年,站在门口,挑着眉看过来。
“林行舟,别说风凉话了。”林泽皱着眉,从地上爬起来。
这时候原在门口的林行舟,也带着身边几个林家子弟走了过来。
林行舟倒是不担心林泽会摔伤,而是打量了几眼郁雪融,然后轻哼一声笑道
“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苍衍仙君的小徒弟吗怎么,今年南明宗是找不出人了吗连这样弟子也要派来参加仙门大比。”
最近苍衍仙君将两个南境最大的世家,萧家和沈家的势力都从南明宗驱逐之事,在世家中引起了一番震动。况且,林行舟作为林家嫡系长孙,家中与沈家素来有姻亲关系。
此刻意外逮到苍衍仙君的小徒弟,自然不会轻松放过。
他又看了几眼郁雪融,见他皮肤玉瓷一样的白,红衣外裹着厚厚披风,手里还抱着个小暖炉,不像是修行之人,倒像是哪家富养的美貌小公子。
一看就很好欺负的样子。
“这和你没关系,我也不认识你们。”郁雪融听到这两个少年的姓氏,又听他们说起早上打架的事,突然意识到,他们就是之前客栈掌柜说到东境林家人。
听这语气,估计不是什么善茬,郁雪融不想和他们纠缠。
他正打算离开,却被林行舟拦住,说道“但你刚才害我表弟摔了一跤,他要像你讨个公道,对吧,林泽”
林泽听到这话,反应过来“对,你刚才撞了我,就像这样一走了之吗”
“那你们想干什么明明是他自己撞上来的。”郁雪融看了一看四周围上来林家子弟,知道这事虽然根本不是他的错,但明显林家在借此机会出气。
郁雪融虽然语气尽量平静,但突然被这么多人围住,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不过他感觉到傅孤尘站在他旁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于是郁雪融抬起头,看了傅孤尘一眼,看见他轻轻点了点头,于是似乎又安心了下来。
傅孤尘行事总是稳妥的,郁雪融心想。
况且,自己现在红绳里可是放了不少护身的灵器,就算是万一打起来,想带着傅孤尘脱身也不是难事。
“放心,你既然是仙君的弟子,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林行舟朝着林泽使了个眼神,然后说道,“既然你们两个各执一词,那很简单,来一场比试,赢的人说了算。谁输了,谁就跪下道歉,怎么样,不过分吧”
林行舟就是想借机羞辱罢了。
他早就从萧家听说过,苍衍仙君的小弟子,丹田损毁,经脉有伤,连灵力都用不出来,又怎么可能打得过林泽这种林家这一代的佼佼者
“怎么,不敢吗”林行舟继续催促道,语气挑衅。
“我来。”傅孤尘轻轻捏了下郁雪融的肩膀,似是安抚。下一刻,他看向林行舟的眼神冷淡,让人像是被笼在冰霜中一样。
“你来也行,你是他的徒弟对吧,呵呵,也真是有趣。”林行舟挑了一下眉,他自然听说过,南明宗出了个与剑尊样貌肖似,身怀先天异宝的新弟子。
只不过那又如何,就算他天资再厉害,也不过刚刚入门一个月。
身上几乎没有灵力波动,看上去也不过还在刚刚引气入体,而林泽都已经筑基圆满了。
况且他身上的先天异宝还是业火琉璃心,
火系嘛正好还被林家人的本命法宝水莲玉克制。
“若我赢了,
你们所有人都要道歉。”傅孤尘的声音冷漠而疏离,
目光平静,似乎洞彻一切。
林行舟被他那种态度激怒了,冷笑道“口气真大啊,好,那就所有人,同样若是你输了的话,你们师徒两人都给我跪下。”
“哎哟,林家少爷,气氛都到这里了。既然是决斗,那不再来点彩头吗不如就在我这赌场里开一局,让大家也沾沾光啊。”身后的门前传来笑声,风姿绰约的老板娘半靠在门前,既是起哄,也是招揽生意。
郁雪融这才发现,原来刚才林行舟他们出来的地方,是一家赌坊。而此刻因为门口的动静,吸引了不少围观的赌坊客人,此刻都在起哄要开赌局。
“老板娘说得没错,怎么样,来赌一局就赌你徒弟和林泽的输赢,你总不至于说拿不出钱来吧。”林行舟抬着下巴,对郁雪融道。
郁雪融原本有点担心,但傅孤尘低头看他,眼神宁静,让他不必担心。
这时候再听到林行舟的挑衅,郁雪融就算是平常脾气再好,也不打算忍下去了。况且,他现在最不缺的东西就是灵玉,他红绳里面装了好多,真是数都数不清。
“好,赌多少。”郁雪融抬起眼眸,冷静地看向林行舟。
林行舟被他这个笃定的眼神,看得突然愣了一下,随后又立马嗤笑道“三万上品灵玉,赌吗”
围观的赌场众人一时发出惊叹,不愧是林家的少爷,出手真是阔绰啊。
这可是上品灵玉啊,换成普通灵玉便是三百万。
这次仙门大比第一名的奖金也不过就是这么多,这几乎够一个普通弟子几十年吃穿不愁了。
“三万不,我跟你赌十万。”
郁雪融轻轻摸了摸手中的暖炉,语气轻松地说。
他眼神淡淡的,却让几乎所有听到这个数字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向郁雪融的目光也从看热闹变做了惊异和艳羡。
就算是一条灵脉,一年也产不出十万上品灵玉啊。
这在南明宗当弟子就这么有钱吗
就连林行舟听到这个数字,震惊之余,心里忍不住暗骂一声。
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个小数字。
原本说三万也是往高了喊,想压住对方气势,没想到自己竟然反而被架住了。
“行,十万就十万。”林行舟咬咬牙,从指间取下一个储物戒,扔给身后赌场的老板娘,“去,开局。”
林行舟向赌场中走去。
路过林泽身边时,取下另一个储物戒,低声对他说“这里面是我的天级水玉莲,拿去好好用,可给我输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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