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 只有那点深入骨髓似的响动。
暗影中宿九曜站了片刻,不知要不要唤卫玉起身。
此刻外头尽是雪的世界,雪光映照, 室内竟有些烁烁泛白。
他的眼力又过人, 看的格外清晰些,卫玉的手遮着双眼, 微微开阖的唇瓣间门时不时流溢出奇异的低吟, 蛊惑人心。
宿九曜不由地润了润自己的唇, 一刹那恍惚,竟有点怪异的口干舌燥, 无所适从。
忽然,榻上的卫玉一颤, 她的手陡然握紧,像是想挣脱什么, 又像是将要醒来。
宿九曜没来由地心慌, 顾不及多想,急忙向后退了回去。
他退的太快, 失去分寸,张皇间门碰到了长凳,那凳子一晃,发出响动。
宿九曜屏住呼吸, 赶紧扶着长凳轻轻一翻身,已经重又躺在上面,绷紧身子, 再不敢动。
卫玉被那一点响声惊醒。
她狠狠一抖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奇异的白影,那是室外雪的反光。
她感觉到心怦怦地跳, 自己的呼吸还很急促,微微燥热。
可是刚醒来,几乎不知发生什么,只觉着一片茫然。
手抹过额头,手背有些湿润,卫玉愕然,仔细摸过,果真出了汗。
她呆了呆,突然意识到刚才自己好像在做“梦”,而且做的事
那些真真假假的记忆,一涌而出。
刹那间门呼吸都停顿,而脸上的血在涨。
卫玉忍着心慌,急忙转头看向室内,却见在桌边的长凳上,少年依旧安安静静地睡在那里。
是他,是他。
一霎的不敢面对。但又极快清醒。
这是宿九曜,不是那个跟她成了亲的宿雪怀
卫玉这才慢慢地吁了口气,低头想了想,她自言自语地嘲笑自己道“好端端地怎么会梦见唉,是疯了不成。”
口有些干,卫玉想了想,蹑手蹑脚起身下地。
本是要去倒一杯水喝,绕过宿九曜身旁的时候,望着少年单薄的身影,就像是一把剑搁在凳子上似的她呆呆地站在他身旁,心潮起伏。
终于转到自己床边,先是取了披风,正要给他盖上,又觉着不够。
索性把自己的外袍解下,给他轻轻地盖在身上,才又覆了披风。
她以为少年睡熟了,加上心无旁骛,是以没有察觉他绷的很紧的身子,寸寸急促的呼吸。
但凡她的手碰到他的肌肤,少年都会如一把松开的弓般,当场跳将起来。
幸而不曾。
次日天不亮,袁执事先来敲门。
才响了一声门便被打开了,袁执事才叫“卫巡检”话音未落吓了一跳,定睛,才见是昨日救了他们的那美貌清冷少年。
袁执事的目光不由地向内扫去,正看到长凳上放着的,是卫玉的披风跟衣袍,逶迤拖地。
他又惊奇地一歪头,才看到那小床之上,被子底下蜷缩着一个人,是卫玉还未起身。
“什么事。”宿九曜将身子一挪,挡住了袁执事的视线。
他的声音略低,好像是怕惊醒了那个还在睡中的人。
虽然这少年比自己的儿子的年纪还要小些,袁执事却不敢怠慢,忙笑笑道“小九爷,我是来问问卫巡检今日是走还是”
话音未落,就听到里头卫玉闷声道“当然是赶路了,天放晴了么小孟他们怎么样了”
宿九曜回头,见卫玉正坐了起来,头发微乱,睡眼惺忪。
袁执事道“才去看过,小孟还强些,董侍卫的情形依旧不妙,虽不适合移动,但这里也没有高明的大夫,不如还是往前方村镇去”
卫玉发了会儿怔“去收拾吧。”
此时宿九曜已经回到凳子旁边,拿起卫玉的袍子跟披风走到床边。
袁执事答应着,见状又体贴地给他们把门拉上。
卫玉接了袍子在手,抬头看向少年。
昨晚梦醒,看他就那么睡在凳子上,未免自愧,便把自己的披风袍子给他盖上了。
只是昨夜他还睡着,不觉着怎样,此刻大眼瞪小眼地,她想到昨夜所梦,心里未免有些怪异。
卫玉便咳嗽了声道“是我疏忽,本来该跟店家要一床被褥。”
宿九曜道“我不冷。就是”
“就是什么”
宿九曜本来想问她昨晚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可刚要开口,就见卫玉直直地看着自己,眼神中依稀透出几分紧张之色,好似害怕他说什么。
他鬼使神差地改了口“就是起先没留意,把你的衣袍掉在地上,怕是弄脏了。”
听宿九曜说完,卫玉的眼睛睁大,继而释然地笑道“这又有什么要紧的,你这个人偏是分不清轻重,总在意这些极小的事情,像是进京面圣这样天大的事,却给我捅出篓子来。”
宿九曜见她信了,当即转身道“我叫他们打热水来。”
身后卫玉攥着自己的衣袍,望着他的背影在门口一闪,双眼中却又一片黯然,肩头微沉,她叹了口气。
相见争如不见,可谁叫她躲也躲不开呢。
飞快地起身整理过了,卫玉又亲去看过了两名侍卫,草草地用了些早饭。
临出发之时,卫玉叫酒肆的掌柜同行前往前方定县,说明那几个歹人之死,让定县知县立案收尸。
此时天已经放晴,可是路上积雪极厚,几乎陷进了半个车轮,还要小心路况,车马走的很慢,甚至遇到马车动不了的时候,没受伤的几位还要齐心合力推上一推。
渐渐地日影高照,路上也碰见了几个行人,路终于好走了些。
下了山路,走了一会儿官道,前方就是定县。
定县县衙门口,正有人在扫雪,看有人来,便拦住喝问。
袁执事跳下地,上前道“京城御史台卫巡检奉命往湘州,路过贵地,速请知县来见。”
衙役听说是京内来的,顿时变了脸色,不敢怠慢,急忙道“原来是京内来的巡检老爷,不过我们知县如今不在县衙里几位不如先到县衙略坐片刻。”
袁执事问道“那不知知县何在”
衙役道“早上有一件案子,知县大人去查办了。看时候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袁执事想到还有两位伤者,于是赶紧回去跟卫玉告诉,卫玉道“既然这样,索性就在县衙歇下片刻,叫他们请个好大夫来。”
此刻那衙差眼疾手快,忙来帮着牵马,一眼看见宿九曜,不觉惊为天人,又看卫玉从车上跳下来,更是直了眼睛。
袁执事让他们多叫几个人出来,弄个担架,把受伤重些的董侍卫抬了进内,卫玉又叫阿芒也到里间门坐着,等大夫来了给好好看看。
定县的衙役们帮着把马儿拉去喂饱,里头的事情有袁执事操办,卫玉便不急着进县衙,就站在门口打量定县风物。
宿九曜见她不动,就也站着相陪。
卫玉因一路上艰难跋涉,昨晚上又睡得稀里糊涂,没顾得上跟他说什么,当下便又问起他长怀县的情形,尤其是那些孩子们如何。
提到这个,宿九曜面上才掠过笑意,道“他们现在比先前好的很多。”
于是又将吴仙办了保婴堂,明掌柜从旁相助,安县丞也大力支持等等都告诉了,如今长怀县那里的流浪孤儿们多半都入了保婴堂,日常三餐,吃饱穿暖,更且请了教习师父,教导他们读书识字。
卫玉又是惊愕,又是欣慰“没想到吴小姐竟有这样心胸,当真了得更难得明掌柜肯帮着行事,这可更不比经营酒楼,是大功德的事,改变多少孩童的命运唉,谁说女子不如男,这不是巾帼不让须眉”
宿九曜默默地望着她,听到后半句,他便道“你也这么觉着”
“嗯”卫玉不懂。
宿九曜道“谁说女子不如男”
卫玉哈地一笑,道“我不是这么觉着,我是一直都”她说到这里,看着宿九曜问“听你的口气,倒是也有同感”
宿九曜目光转开,并不回答。卫玉也不追问,只看着他头上戴的方巾,身上衣物,叹道“天越发冷了,你这身儿面圣的衣裳虽则不错,但可不够御寒的。横竖现在无事,去这定县街上逛一逛如何”
两个人沿着县衙街向前,就见到前方一条街市,两面商户林立。
卫玉左顾右盼,专门去那皮货铺子,选了一顶玄狐帽子,毛茸茸地,给宿九曜试了试。
才戴上就惊怔住,原来他本就生得白,这黑色皮毛衬着,脸跟白玉一般,眉眼一发如画。
卫玉笑道“好看。”便问多少钱。
那铺户主人买卖也不做了,自打他们两个进来,就只管盯着看,只觉着真是明珠翡翠,美不胜收的一对璧人,只有一点猜不透他们之间门是什么关系。
卫玉问了价钱,又买了一件貂鼠皮的圆领袍,一件灰鼠披风,一双羊皮靴子,从头到脚都给他打点的明明白白。
宿九曜有些纳闷“你为什么弄这么些东西”
卫玉道“是怕我花钱么放心,我还是有一点的,这次不比上回”
“上回怎么”
卫玉一笑“上回是事出意外,我没多带银两,这次不同了。”
宿九曜道“那我不需要这许多。”
“我需要成么”卫玉笑吟吟地,把披风抖开,“过来。”
宿九曜的唇动了动,还是乖乖往前走了一步,微微低头。
卫玉给他将披风围上,道“这会儿又不是让你去打仗了,好好收拾收拾又怎样我看着也舒服。”
宿九曜不太明白她所谓的“看着舒服”是什么意思,撩了撩那披风道“你这人很是古怪。”
卫玉道“我是大古怪,你是小古怪。谁也别说谁。”
两人逛了会儿,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要回县衙,才走到街口,却正见一队衙差匆匆跑过。
路边的百姓目送衙差经过,低低道“你说那是不是真的”
另一人道“这谁说得准呢。”
“我看必定是假的,那可是城隍爷身边的小鬼儿,就算是活了,也不可能紧着作祟吧”
“你这话不妥,既然是小鬼儿,自然会吃人的,人鬼有别,谁知道能做出什么来杀了人也不奇怪。”
“既然是城隍爷身边的,当然得有规矩,岂会跟那些野鬼妖魂之类胡作非为他杀了人,难道城隍爷不管”
“罢了罢了,还不一定呢,就先别争论这个,听说一大早知县老爷就亲自去勘查了,却不知道到底能查出什么来。”
卫玉跟宿九曜在身边,正好听了这几句。
她想起衙差们说知县出外,原来竟是为了此事,只不知到底如何。卫玉便转身问道“请问两位方才所说城隍爷的小鬼杀人,是什么意思”
那两个人正欲散开,见她问,又看她好个相貌,说话动听,不由驻足道“小哥儿是外地人吧今儿才来我们定县”
卫玉道“正是,听两位所说,十分好奇。”
那两人便抢着道“这件事说来是有些稀奇的,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死人。”
这定县有一座城隍庙,就在县衙的西南街上。
半月之前,有打更的经过,无意中往城隍庙内瞅了眼,却看见有一道影子在里头走动。
那打更的以为是什么人晚上不睡,大着胆子提着灯笼靠近细看,越看越是惊心。
等那东西回头,却是青面獠牙,甚是狰狞的一个小鬼儿,当即把那打更的吓得当场昏死过去,到早上才被人发现。
本来大家都不信,毕竟城隍庙内只有塑像,正中的城隍老爷,两侧分别是两个小鬼役使,哪里就能活了,
但那打更人却言之凿凿,甚至被吓得病了数日。
虽然大多数人不信这个,可毕竟涉及神鬼,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白日还罢了,一旦入夜之后,就算走路也不敢靠近城隍庙。
可事有例外,比如今日死了的这人,就是本地有名的一个莽撞的人,唤作王大胆,据说他是听人说了城隍庙的小鬼能动,他便不信,叫嚷着要去瞧一瞧。
昨晚上王大胆跟几个同伴喝了酒,仗着酒力,又开始大放厥词,他的那些同伴也是好事之徒,便一味地怂恿。
于是王大胆竟一拍胸脯,真的前来城隍庙查探。
起初他那些同伙还想看热闹,可是跟着来到城隍庙,见四周冷清清毫无人踪,只有正中城隍跟两个青面獠牙的鬼怪,他们心里也打怵,竟然没有一个跟着进门的。
又见王大胆一个人在庙内大呼小叫,怎么看怎么怪异,他们心里越发害怕,竟是一哄而散。
没想到早上,便有人发现王大胆死在城隍爷面前地上,血流遍地。
而杀他致死的凶器,正是城隍爷身后青面小鬼手中握着的那把剑,直直地戳入了胸口。
卫玉打听明白,又问城隍庙的方向,本想先去瞧瞧,不料有个衙差一路寻来,人群中一眼看到他们两人如鹤立鸡群,立即便赶忙上前行礼“卫巡检,我们老爷已经回了衙门。”
定县县衙,袁执事已经把在酒肆发生的经过都告诉了杨知县,又让那酒肆掌柜也录了口供。
杨知县急忙命人跟着那掌柜回酒肆,把尸首抬回县衙。
卫玉回来之时,那差役已经出发了。杨知县正在县衙门口恭候,远远地看见她,急忙上前行礼。
大家同入里间门坐定,杨知县不住地拱手致歉,道“在下官的辖下,竟然会有歹人劫路、几乎相害巡检大人,如此恶劣令人发指,下官真是惭愧之极一定会竭尽全力,查明真相”
卫玉和颜悦色道“事情发生在杨知县辖下,自是你接手善后。不过这些歹人未必就是本地人,杨知县尽力罢了。”
其实卫玉心里早有猜测,那几个杀手明显是冲她而来,也早知道她会经过山路,所以提前一天去了酒肆坐等。
而且这三人都是身手不俗,所以背后指使之人一定更非泛泛。
想想最近她得罪的最狠的是谁无非是范太保,至于靖王倒还未必到达非要她死的地步。
如果真是范太保,那么这件事自然也不是杨知县能置喙的了。
所以卫玉只让杨知县尽力而为。
杨知县却肃然道“卫巡检放心,下官一定不会拖赖推诿必定给您一个交代。”
卫玉笑道“说起来,知县手上不是还有个案子么不知城隍庙那件事如何”
杨知县道“卫巡检也知道了”
“先前在街头听人议论,未知究竟。”
杨知县便道“先前下官去了城隍庙查看,虽然死者看似确实是被小鬼所持的剑刺死,但下官不信真的是鬼怪所为所以想这件事一定有人背后装神弄鬼,也许是那王大胆的仇家所为,假借鬼怪之名要害人,所以下官先前已经命人去查问这王大胆素日跟什么人有过节。”
这杨知县语气笃定,心思清明,丝毫不为鬼神之说而慌乱,卫玉心里倒是有几分嘉赏。
杨知县见她面上带着三分笑意,便继续说道“另外,昨日跟王大胆一块儿喝酒的那些人,下官也正叫人去传,王大胆之所以会闯去城隍庙,跟他们的怂恿脱不了干系,也许凶手就藏在他们之中,目的就是让王大胆去了城隍庙后再借鬼怪之说杀害他,这样自然就天衣无缝。”
卫玉见他连这个可能都想到了,便道“杨大人神思清明,细致入微,实在难能可贵。”
杨知县忙站起身来,谦虚道“不敢,这不过是下官分内之事,尤其是这种涉及玄虚之事,下官一定要尽快破案,否则的话,越拖越久,百姓们一定谣言四起,十分不利”
卫玉点头,见他这样清正耿直状,便忍不住提醒道“杨知县虽言之有理,只有一点,据说有人目睹那城隍庙的小鬼活动是在半月之前,这王大胆是在昨夜被杀如果说制造谣言之人是为杀死王大胆,那是不是拖延的时间门太长了些不过这也是我一点疑问,杨知县只管自行查办就是了。”
杨知县面色凝重,连连道“卫巡检之言,下官铭记在心。一定会谨慎行事。”
王大胆的尸身已经被带到了县衙暂时安放,卫玉本来想去一看,只不过她觉着杨知县如此言之凿凿精明强干,有雷厉风行之态,倒也不用她再去多此一举。
两人说罢,卫玉想起自己昨夜写的信,便拿了出来,叫杨知县派人紧急送往京城。
吩咐过后,杨知县自去查办城隍庙一案,而她则先回院内,看看两位侍卫的情形如何。
之前袁执事叫请了大夫来,已经给孟董两人敷了金创药,又开了几副内服的。
两个人伤势虽重,幸喜没有性命之忧,只需要静养而已。
孟侍卫见卫玉来探,十分不安,挣扎着欠身道“是我们无能,差点儿连累了卫巡检。”
卫玉知道这分明是自己连累了他们,便安抚道“不必这样,如今养好身体才是正经。”
但是现在孟董两人显然是不能再跟着了,至少伤好之前不便移动。
虽然小孟坚持要跟随,可卫玉还是决定让他们两个先留下,自己身边有阿芒,如今又多了宿九曜他一个就顶十几二十个侍卫虽然这么说有点儿对不住小孟等。
卫玉心里忖度,她还是想找机会让宿九曜回京的,毕竟不能让他一直跟着难道叫他去湘州他可是要进京面圣的,京内此刻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儿。
做好安排后,本该尽快启程,只不过卫玉心里有事,看看旁边的宿九曜,竟不着急赶路。
又听说杨知县把昨日跟王大胆一起喝酒的那些人都传到了县衙,她心里一动,便去前面旁听,且看看这位杨知县如何审案。
毕竟城隍庙小鬼杀人,她心里其实也有点好奇真相如何。
而此刻在公堂之上,很是热闹。
昨日跟王大胆一起喝酒的有四个人,如今被捉来了三个,另外一个据说患病不能来。
杨知县不依不饶,命差役把人揪来,又疾言厉色,喝令其他三人将他们将夜间门吃酒以及去往城隍庙的经过一一说来。
三个人都是面如土色,彼此面面相觑,你一言我一语,交代了一个大概。
卫玉看到这里,摇了摇头,在她看来,杨知县很应该把这三人格开,分头审问,而不是让他们三个在一起如此,假如他们有嫌疑,那岂不是大有串供的可能。
按照这几个人的说法,昨晚上他们先在酒肆喝了有八九分,不知是谁随口提了一句要早些回家,免得晚了碰到小鬼。
这句话一出,王大胆便叫嚣起来,浑然不把那鬼怪看在眼里的口吻,那几人见状,便取笑他说大话,若有胆子的,便亲去城隍庙一遭,跟那小鬼面对面试试。
有人是故意说笑,有人却是真心怂恿要看热闹。
可没想到,王大胆这一去,真就有去无回。
杨知县听完后,拧眉道“谁撺掇王大胆去城隍庙的”
三人面面相觑,乱糟糟,你指我我指你,似乎每个人都说过类似的话,又因为察觉了杨知县语气不善,便生恐自己不妙,顿时彼此指责,互相推诿,乱成一团。
杨知县忍无可忍,一拍惊堂木“住嘴,再乱嚷嚷,大刑伺候。”
三人噤若寒蝉,不再出声。
卫玉暗暗挑了挑眉。
忽然身后宿九曜道“你觉着他做的不对么”
卫玉叹气“我本以为他颇为精明,现在看来,也是精明的有限。这样审问起来,就算问到天黑也问不出究竟。”
宿九曜道“那就不要叫他审便是了。”
卫玉笑笑“他是本地的主官,不叫他叫谁”
宿九曜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卫玉回头,对上他隐隐带几分笑意的眼神,她也笑道“你故意的还记着我先前跟你说过的”
“不会忘。”
“事实证明你果然做到了,”卫玉小声道“我可没看错人吧”
宿九曜抬眸“是。你不会看错。”
卫玉本是一大半的戏谑之意,猛地被他这清冽的眼神一瞅,不由心头一跳,没来由想起昨夜的那个梦,以及那所谓“梦境”之外的记忆。
她假意咳嗽了声,赶忙转头。
这会儿堂上,杨知县已经在问那三人去往城隍庙之后的种种,这次他学乖了些,叫这三人挨个仔细供述。
不过,这三个都是胆怯之辈,据他们说来,他们只远远地站在离城隍庙十数丈外,没敢靠近,本来也想叫王大胆出来,只可惜王大胆大概是酒迷心窍,他们才一哄而散。
杨知县问了半天毫无所得,有些恼怒,正将发火,忽然间门其中一人道“大人,我们真不知道王兄到底怎么死的,不过说起昨夜离开时候,只有小陆最后走的,他好像看见什么似的鬼叫着赶上我们,才把我们都也吓得不轻,跑的更快。”
他所说的“小陆”,就是那个病着没能前来的。
杨知县眼睛一亮,才要催人再去看看,外头衙役终于带了小陆到了。
小陆中等身量,偏瘦弱,脸色更且不佳,被两个差役挟着到了里间门。
眼见其他三人都跪在地上,他的眼睛四处乱转,双腿越发抖了起来。
杨知县即刻喝问,没说几句,小陆便招认了。
他趴在地上说道“大人,我我昨晚上因王大哥进了庙内,我想到那些传说,生恐、生恐真的惹怒了城隍老爷,所以想快点叫他出来谁知、谁知才挪到门口就、就看到了那小鬼儿”
当时小陆鼓足勇气去门口叫人,却不知哪里一阵风来,吹的城隍庙内灯火昏暗,连王大胆的脸都有些模糊不清,而就在小陆眨眼之间门,他恍惚中看到城隍老爷身后的小鬼动了动。
小陆本就害怕,见状哪里还受得了,当下顾不得王大胆,只惨叫了声转身就跑。
这小陆颤声说完,杨知县皱了眉。
他是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的,而他也认定了凶手必定是在这四个人之中。
杨知县哼了声,厉声道“混账,你的狐狸尾巴终于冒出来了”
这一句,把在场四个人都吓了一跳,连同旁边帷幕后的卫玉。
她诧异地看向杨知县,正在思忖,身旁宿九曜靠近她耳畔问道“他在说什么难道知道这人是真凶”
卫玉心中转动,叹道“对了杨知县不信鬼神之说,又认定这四人大有嫌疑,如今三个人说没看见城隍庙内的情形,只有小陆招认见了鬼,那么他便认定了这小陆捏造口供,好把杀害王大胆的罪责推到鬼身上是以觉着他必定是真凶了。”
宿九曜道“那是不是这样”
卫玉转身看向他“有没有兴趣,跟我往城隍庙走一趟”
他们往外走的时候,只听里头杨知县怒喝道“你还不承认你自然是故意说见到了城隍庙小鬼,实则是把众人都吓跑后,你就偷偷潜入,把王大胆杀害”
在去往城隍庙之前,卫玉还是去了一趟停尸房,见了王大胆的尸首。
定县并没有仵作,杨知县毕竟谨慎,并没有破坏王大胆的尸身,所以那城隍庙小鬼手中的“金剑”还插在王大胆的身体上。
卫玉皱眉“这金剑是泥塑,居然能把人伤的这样怪不得那玄虚之说盛行。”
宿九曜打量尸身伤口处“是啊,这剑虽然极为坚硬,但并不很锋利,可尸身的伤口却很深,可见凶手力气极大,恐怕是会武功的。”
卫玉看向他“会武”她伸出手指碰了碰剑柄,心头一动,道“九爷,劳烦你把这把剑拔下来。”
宿九曜听见一声“九爷”,突然间门想起昨夜她仿佛是梦境中喊的那一声,竟然忘了答应。
卫玉转身吩咐门口的衙役,让找一块布来,回头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她楞道“怎么了”
宿九曜这才回神,卫玉却又拦着他“等等。”
直到那衙役送了一块麻布过来,卫玉把麻布裹在剑柄上,宿九曜会意,稍微用力,“噗”地声响,把那把泥塑金剑抽了出来。
人是昨夜被杀的,血已经凝固,但这么一抽,胸腔内仍是有不少鲜血涌了出来。
宿九曜把那把剑放在旁边木板上,卫玉走过去,隔着垫手的布试了一下,十分沉重,一只手竟拿不起来。
她看了眼宿九曜“你为何拿的那样轻松”
宿九曜一笑。卫玉道“那果然如你所说,凶手定是个会武的。但是方才的那小陆”回想那人的形貌,只怕拎起这把剑都难,谈何杀人。
一个衙差领路,卫玉乘车直奔城隍庙。
事发后,此处已然被封锁住,有两个衙差守在门口。
宿九曜下马,接了卫玉的手扶她下车,卫玉不忙入内,先打量城隍庙外的情形。
此时他们站的是城隍庙门口东门口,卫玉转身向内看去,第一眼所见便是正中的城隍老爷,旁边一个青面小鬼,直愣愣地瞪着人。
白天看着都有点可怖,更不用提晚上了。
进了内殿,先映入眼帘的是地上一摊干涸的血迹。
卫玉皱眉,转头四看,见墙壁上画着各色图画,无非是劝人向善,报应不爽之类。
转头看向塑像,左手的小鬼手中拿着的是一本书册,而右手的小鬼手中空空。
卫玉端详了会儿,走到供桌旁边,踮起脚向上看,只是那两个小鬼儿都在城隍爷之后,竟是有点看不真切。
她正想要叫人搬凳子过来,宿九曜道“想看什么”
卫玉回头道“我想看看这小鬼儿到底动没动。”
“怎么看”
卫玉笑道“你瞧瞧这些塑像上落了多少灰何况这塑像极沉,等闲自然是不会挪动的,如果动了,底下的印记就变了。”
宿九曜闻言,纵身轻轻地一跃,竟跳上了供桌,他小心翼翼向后探身,看了会儿道“底下没见挪动。”
“真的”
他回头,见卫玉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神态竟极可爱。宿九曜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一股暖意,当下又跳下地来。
卫玉正要再问他,宿九曜道“别动。”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宿九曜双手在她腰间门一拦,竟是把她抱了起来,稳稳地放在了供桌上。
卫玉定神,扭头看他。
宿九曜缓缓撤手,道“我知道卫巡检仔细,你便自己看罢了。”
卫玉轻轻哼了声,转身看向那丢了金剑的小鬼儿,却正跟这长角小鬼打了个照面,望着它两只黑溜溜的眼睛,果真如活了死的。
她心头一惊,又低声道“真的是你杀人么让我细看看若不是,必定还你清白。”
说着低头查看小鬼脚下,又去看它身上,打量了半晌,见小鬼身上厚厚的灰尘,并无任何痕迹。
卫玉皱眉“不可能啊”思忖着回身,却见宿九曜站在脚下,正一眼不眨地看着她。
少年那神情中莫名地透出几分就好像是什么善男信女顶礼膜拜时候的那种入神专注。
卫玉正要说笑几句,目光一转,看到旁边的城隍爷,却在城隍爷背上发现一点擦过的痕迹。
笑容敛起,卫玉急忙矮身,往城隍爷身边摸去,不料才要细看清楚,目光所及,便看见前方那青面小鬼的底座上,赫然有一道明显的挪过的痕迹
卫玉猛地抬头,看向那青面小鬼,望着那小鬼瞪大双眼张牙舞爪之状,又想起先前所听到的小陆等人的证供,卫玉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模模糊糊冒出一个想法,她赶紧走到青面鬼身旁,仔细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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