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信不信
林星火冷眼瞥过去,唬的正卖力表演的常青后退了半步。
常青被那黑漆漆的眼珠子一扫,不知怎的就有些害怕,差点连脸上知心大姐的笑都维持不住。
眼见她还要说话,林星火心里叹气修为不在,气势都没了,想当初同行都得尊她一声”元君“的时候,一个眼神就能震慑住满堂人,连那对胆大包天的林家弟妹都从不敢当面放肆,只能在背地里下绊子耍阴招。
林星火再不善与人虚与委蛇,也觉得自己要是直接要求她闭嘴大约不太合适。正想着该如何让这位聒噪的常知青闭嘴,不咸屯的妇女主任魏春凤就从外头挤了进来。
魏春凤睨了常青一眼,笑道“什么叫论性质该属于知青知青不就是知识青年嘛,哪里来的性质这又不是城里户口,还能焊身上不成,照这么说,后生娶了女知青不能给媳妇落户,知青娶了我们屯的姑娘就更不能落户好家伙这是要抄了小两口成家才分配的宅基地呐“
别看魏春凤这个妇女主任开会时常喊口号,称自己是无所畏惧的唯物主义者,其实她可迷信老仙姑的本事了这好不容易小仙姑愿意在她们屯落户,还冒出个程咬金来常青青有什么打算,魏春凤是不知道,可依这位知青队长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尿性,想也知道没安好心。
常青尴尬,半晌才说“魏主任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好心,今天早晨林同志不是还把狼引进魏奶奶家里来了么,我想着知青院人多气势足,还砌了土坯墙,那些野兽不敢进去也进不去魏奶奶年纪大了,可别再受惊吓了。“
饶是魏春凤也得承认,这常青脑子转的是快,可她转念一想就更气了常青不仅打别的算盘,居然还给小仙姑扣了个屎盆子在头上。
其实林星火倒是认同常青最后一句话,魏奶奶今天早晨是吓得不轻,亏得她老人家身子骨硬朗才没出事。林星火觉得这样的事以后还真可能会再次发生,天知道师祖她老人家曾经救过多少动物,光自己听她念叨过的就不仅有大黄,好像还有个花花
再有就是魏奶奶家在屯子中心,人来人往太多了,光这上半晌来探望稀奇的就闹得她头疼脑涨所谓幽潜学道,她虽要入世,也需要一些清静的时间来修行。
看来之后得寻个偏僻些的住处独居才妥当。
林星火把这一则打算暂时记下,只听常青又说“大家伙都说那狼把大队的驴子吓着了,您说万一狼把驴咬伤咬死怎么办那可是生产队的驴,是集体重要财产,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保卫集体财产”
魏春凤不好直说老支书把驴骑过来,打的就是用驴喂狼的主意,这也是本地山民多年的智慧野兽下山时,舍出一小部分牲口,才能保住大部分家畜和人命。
她不好说,刚指挥后生把林星火的粮食搬进西厢的老支书就说话了,那腔调掷地有声“我早前特意骑驴过来的,为的就是叫狼吃驴,别伤着了人咋无产阶级社员们的命还不如一头驴不说那狼是好狼,是认识的狼,就算是恶狼真把驴给吃了,那驴也是为集体做贡献了是为无产阶级主人公们牺牲的死的光荣”
嘁戴高帽唱高调谁不会呢当他这些年公社会议是白开的
“都干啥嘞工分不赚啦挤在这里扯什么闲篇儿,该干啥干啥去”老支书吼道“都扣半天工分”
“一个个咸吃萝卜淡操心,心不往正地儿用”老支书指桑骂槐特别顺溜。
魏春凤和老支书是一个比一个精,那话头根本不往林星火身上沾,都瞎眼似的就揪住她话里的一点说,把大家伙的关注重点都带偏了。常青气的哟,但也没法子再暗搓搓诱导触发村民对林星火的隔阂。
常青想偃旗息鼓了,但林星火却嫌麻烦,不想以后再应付这位似有恶意的知青队长。
她眼神好,刚刚就瞅见篱笆外秸秆垛不起眼的旮旯里露出了一片铁灰色的毛皮。
“大黄”林星火唤了一声。
藏在草窝窝里的两只耳朵唰的竖了起来,那只叫大黄的灰狼突地蹿了出来。吓得人群“嚯”声四起。
蹿到半道儿,大黄又想是想起什么似的,颠颠的又跑回去从秸秆垛后头拖出一只鹿角老长的雄鹿来,拖行时还被鹿角扎到,疼的它“呜呜”叫,南山立刻就传来应和的狼声,大黄立刻不呜了,特凶神恶煞的嚎了回去。
这大灰狼好像有点缺心眼林星火觉得用大黄吓退常青的打算可能不大行。
在大黄把雄鹿使劲怼到林星火跟前,鹿身上未干的血迹蹭了她一鞋一裤腿、顶着林星火不太友善的眼神、却还嗷嗷上蹿下跳似乎在表功时,林星火确定这狼是真不大聪明它还不见外的四处嗅,用爪子刨魏奶奶家的墙根。
林星火生怕它当场撒泡尿标记地盘,伸手揪住硬喳喳的狼毛“趴下”
一面摁住大黄,一面对退到西屋窗户根的常青说“常知青确定还邀请我住知青院”
此时那些婶子大娘们早腿脚利落的一窝蜂挤进魏奶奶家的堂屋里了,都趴着门缝和窗户看热闹呢,年轻力壮的常青被挤得根本连门槛都没机会跨过去。老支书眼明脚快的和几个后生占据了西厢房。魏奶奶家是三合院的格局,正屋三间,两侧有厢房柴房,常青再想躲进屋子里,除非穿过林星火和灰狼躲去柴房里去。
常青不敢。
直到直面这只野兽她才知道为什么屯里家家户户都在门后挂铜锣。为什么每年秋末都要组织民兵队进山探查野兽踪迹。为什么乡亲们议论临县又有野兽下山袭击人时会说“多谢老仙姑保佑”的话。
血淋淋的雄鹿卧在地上,大黄扭头想舔林星火的手,林星火搬住它的脑袋,正对常青。
原来狼有这么大,獠牙那么尖常青吓得人都恍惚了。知青院那堵人高的土墙,这狼一扒就能跳进去吧
眼见知青队长头都快摇掉了,林星火有点高兴,看来这位以后会躲着自己走吧。
成功人仗狼势,解决了一个小麻烦。
林星火把大黄撵到柴房,虚虚挂上外横闩。大黄今早刚在这里趴过,见林星火关上门也没反应,兀自拱散了稻草趴上去。
知青队长是被两个年轻嫂子半提半搀回去的,老支书扫了一眼,在心里的小账本上记上常知青的工分今天算完球了,另两个借机偷懒的也得扣工分
林星火叫住老支书,同他商量搬家的事。
老支书有些为难,魏奶奶这里确实不大合适,这是在屯子当间儿,就算这狼通人性不咬人,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吓着娃子老人了。况且小林说得对,今天半屯人是都认识这头狼了,可日后万一还有别的动物下山来寻小林呢老支书可是听说过老仙姑驱使百兽的事迹,从前兵荒马乱的时候还立过功哩
但,哪里有合适的房子呢那些没住人的老屋,都破败的很了,忒委屈小林了。若是重新起房子,家家户户倒都有囤着的泥坯,合计合计调集砌两间屋子的量不难,现下土地还未冻实,老少爷们费把子力也能建起来。
可事情不能这么干不说屯里有老规矩,外来落户的想要分宅基地起新房子,得在屯里居住满一年,且得对屯子有不记工分的贡献,比如男的参加民兵队值班巡逻、女的进采摘队拾野果捡蘑菇等。就是只考虑小林日后得在不咸屯扎下根来,就不兴出这种烂头的椽子,乡亲们现在是稀罕小林,但靠的是老仙姑的恩德俗话说“远香近臭”,和大家伙日久天长共处的,到底是小林自己,不能从开头就揣上疙瘩。
“你叫我想想。”
“老支书,屋子破败不怕”林星火指指地上那头肥鹿“只要修修屋顶,能遮风挡雪就成。正好把这鹿分给帮忙的乡亲,就当谢饭了。”之前的兔子她收便收了,这鹿就当她先借大黄的,日后搓些药丸子回报大黄。
老支书握着烟袋,心头松快了些是个眼明心亮的好孩子
他更得给这闺女寻个好地方了等达到条件,就直接把地方划给小林做宅基地,在原地推了老屋重起就行。
“明儿你来大队部,我先跟你大壮叔商量下。”老头板着老鞋拔子长脸,一脸严肃的边走边思量。
这日直到晚上,林星火才终于得了清静。
大黄在柴房陪狐狸崽玩了一会,吃了一盆林星火特地割了块鹿腹肉给它做的肉丸子汤后,傍黑才终于肯走了。林星火虽觉得它不如小狐狸们机灵,但仍把大黄送到南山脚下,用树杈在地上划了线,再三演示“过线”就挨树杈子打,揪住他的耳朵叮嘱它别再进屯子了。
十七这日,林星火该上工了。
不咸屯生产大队只有两个生产队生产一队队长由大队长黄大壮兼任,里头都是各家的壮劳力,一队的男社员能拿十分的满工分,妇女青壮则大多拿八、九分;生产二队里则是剩下的能出工赚工分的社员,包括半大少年、老年男劳力、小脚老太太、孕期、哺乳期妇女还有全部的知青。
生产二队的队长是王胡子的娘,王大娘为人公道,屯子里大小活计全在她脑子里摆着,这个活几个人、那个活多长时间她一清二楚,报给记分员的工分基本没人能挑毛病。王大娘还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二队的老弱在她的带领下,劲头不比一队虚。
一大早,林星火在“上工铃”之前赶到大队部,老支书、大队长、王大娘都在。
老支书先把空屋的事说给林星火”这两处屋子都还行,整修整修能凑活一冬,你看看你中意那个“
又指向王大娘“王大娘家在村尾,住的也偏。你王大娘说了,让你下了雪就去她家和彩锻一起住,大雪一下,老仙姑座下的野物也不能下山来了。”
林星火记得王彩锻,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昨儿下工后王胡子带她到魏奶奶家串门儿,小丫头那双眼珠子都要黏在狐狸崽儿身上了,而且大胆的很,还敢偷偷去瞅大黄。
林星火也没先拒绝人家的好意,她一眼就相中了简易地图上圈在南山脚下的那一个红圈。
老支书皱眉“这个有点太偏了,离别家忒远了,方圆二里地都没个邻居。”他属意的是另一处,只不过运动后养成了“民主投票”“社员表决”的工作习惯,才薅出南山这个,没想到小林就愿意那里。
老支书没劝动林星火,只好说“五六天就能修整好,你在那里过渡半个月,冬里还是住你王大娘家去。”王大娘家还真就是离那院旧屋最近的一家的。
负责给二队社员分配工作的王大娘见完了老屋的事,赶紧说分活的事,马山就到上工的点了。
之前三个人就简单商量过,林星火毕竟在山上长大,恐怕大多数活都不会做“我看不如先做饲养员,跟着学学怎么照顾牲口”小林能摆弄的了狼和狐狸,再学一学,应该能胜任饲养员的活。
林星火可不知道生产队饲养员的活是个轻省的肥差,闻言便应声,听从分配。
王大娘亲自把林星火送去了生产队的牲口院,老饲养员姓黄黄三伯在旧社会就是老把式了,如今六十多岁早就该回家受儿孙奉养了,但他舍不得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大牲口们,这才还出着工。不过老头腿脚越发不好,如今只是在带徒弟,林星火刚进来的时候就听他骂呢“榆木脑子没见这只猪三天不长了看不见和别的猪差了一圈了吗还不把它单分出去,搁别的圈里去”
魏春兴忙讷讷的去干活。黄三伯气的没法子,跟王大娘抱怨“春兴肯干,驾车也行,可这脑子真木,就不像是春凤的弟弟春凤那闺女多机灵,春兴哪怕能有他姐一层呢”
王大娘劝了几句,就指着林星火跟黄三伯说“这不就给你送来个灵巧的,这孩子你说了,她保管记得住。”
又嘱咐林星火“跟你黄老伯好好学,重活就叫春兴那小子去干。”
魏春兴搓着手光点头,林星火看他十八九岁的样子,左腿一瘸一瘸的,眼神却很清澈。
想了想,林星火指着那头刚刚被隔离出去的猪,猪脚下踩的稻草已经被拉上了稀“先多喂些马苋菜试着止泻。一会你摁住它我看看有什么草药,再给它正经治。“马苋菜就是马齿笕,也叫猪母菜,有清热解毒、涩肠止泻的功效,适用性极广,能治疗预防不少猪病。马齿笕在这季节虽已到了尾期,但到处都能找着。
王大娘的眼唰的一下大睁,跟镀了层金光似的”你会给牲口看病“
“老支书咋没吱一声呢”王大娘啪啪拍巴掌“哎哟天爷来,俺们屯捡到宝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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