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支书说五六天就能整修好南山老屋,实际上用了十来天才完工。
那天大队长黄大壮说了一声这个事,就有不少社员愿意帮忙,黄大壮当即点了十来个利索的,天天下工后去给老屋抹墙扒炕、上苫铺房草。这都是大伙做熟了的活计,不过多花点气力的事。
要知道屯里少有新鲜事儿,大家伙儿可正对灰狼送肉的事津津乐道呢。屯里人朴实,就觉着小林不愧是老仙姑的传人,有仙气儿结果越发惹得那十来个帮忙的青壮个个抬头挺胸小仙姑还给帮忙的各送了十斤鹿肉做谢饭,这可是那头叫大黄的狼送的报恩肉把屯里别的人家羡慕的不行,不为那口肉,为的是肉上沾的仙气。
这本来就是个热灶,谁知没过一天,又传出林星火会给牲口看病的消息,还是黄三伯亲口承认的,他老人家最是一口唾沫一颗钉的为人,还能有假如同给热灶上浇了一瓢油,社员们的反应更大了,结果第二日王大壮再过去忙活的时候就发现地上垒了十来个土坯垛。
“咋回事”黄大壮问,这些土坯都够起一间屋了。
“王胡子,你说”黄大壮指指有朵歪歪扭扭小花图案的土坯垛,“别装相,就你家的用这记号”家家户户都在坯场和泥脱坯,各家有各家的记号,别人家都在坯模子上挑个地方随便刻个三角圆圈啥的,就王胡子这个孝爹,非得用他家彩锻画的花朵。
王胡子憨笑“那个,小仙姑不是说明年给还么,我想着要是能用仙姑家的土坯给我家小彩锻砌个新炕,那多好“
每年入秋都得修缮一回土坯房好过冬,各家相互借几块土坯是常事,第二年脱大坯的时候帮把手就行。林星火来送肉的时候当着大家的面请黄大壮把用的土坯记下来,她之后是要还的。王胡子当时就想着把自家今年剩的搬几块来扒炕能用多少土坯,他们这些人一家出几块就够了,什么还不还的。谁知第二天他娘就跟他说林星火治好了拉稀的猪,王胡子立马上心了,搁他眼里,这实实在在的本事比那些狼啊狐啊的道行还叫人眼热。于是昨儿晚上收工后他又摸回来,悄咪咪的把家里剩下的土坯全拉了过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先下手为强哇,小仙姑睡着他家土坯盘的炕,是不是得多亲近一点他家彩锻儿他家彩锻那么机灵,耳濡目染下来总能学到点啥王胡子都已经在心里打上包票了,以后每年小仙姑家要用的土坯,他王胡子全包了
可谁他娘的能想到,这起子兄弟都不傻,不管目的是啥,大家全做了一样的事
黄大壮“嘿”一声“又装憨小仙姑那身板板,是能活大泥呀还是能脱大坯呀瞎白话啥,你能不知道小仙姑要还,也不会还土坯子“
“都别装聋啦,咋弄来的咋弄回家去老支书将跟我说,小仙姑家的土坯先用集体的,回头让小仙姑配点牲畜们常用的药放在大队部抵账,社员们都能用工分去换。“
他说他的,王胡子这些人当面应了,可谁也没真把土坯拉走。完工那日,以王胡子打头,插着火把忙活了一夜,愣是给又起了半拉新屋子。黄大壮第二天早起过来的时候,人都傻了“房草好说,可檩子、椽子怎么整”
再有就是新屋苫房草和老屋不一样,老屋架子在那里呢,框架顶子都是全的,补补房草就成,屯里的劳力都能做。可新屋不一样,得请把头。苫房是技术活,把头苫出来的房子才结实耐用,不然就是破马张飞。
王胡子搭着好兄弟岑大柱的膀子,笑嘻嘻的说“咱们兄弟们都打算好了,南山半截腰不是有间塌了的老庙么,就是原先的金家大管家盖来供他老娘牌位的那间。那庙早些年被屯里的长辈们推了,砖啊瓦啊好拿的都扒走了,倒是大木没能搬走,上回去莲花峰,我绕过去看了一眼,还留在那凹子里呢。”当年那大管家逃跑时把原先山路那侧给炸塌了,过了这么多年才从南山另一面又走出条小道。
“至于把头,柱子说他二叔捎信说明天回屯子。”大柱的二叔是十里八村数一数二的好把头,在县城建筑队当临时工,建筑队管整个县城修路挖河、给集体盖房的事,忙得很,每年只在快入冬才能回家住。
“小仙姑一人住,挖地窖不如接一间西屋当仓房。”岑大柱补了一刀。
把黄大壮气的喘粗气,捏着鼻子认了这话。到底又拖了七天才算完工。
结果林星火看见的,就是齐整的三间泥草房土墙外面用白墙灰抹的平平展展,堂屋起好了大灶,类似牲口院有南北两个灶,南灶台大些是做饭取暖用的,北灶小一点,能临时给牲畜烀点食吃;东屋有两面炕,西墙角接堂屋南灶砌了个小炉口子,能烧水;新接的西屋没盘炕,靠东墙放了一张老大的木桌,剩下的地方都挨墙摆着快到顶的大木架子。
老支书说“西屋是新起的,没通火墙,只有东面的墙挨着堂屋,能有点热乎气。这屋你就当仓房使,桌子架子是原来没收的地主家的东西,搁在大队部好些年了,也没人换它,就给你使了,工分你先欠着吧。“大队部有一仓库当年没收的家具摆设一类的物件儿,社员们可以用钱和部分工分去换,但大家宁愿自家锯两根木头自己做,也不愿花那个钱。
先前小林听说如外给起了间新屋子时,就拿了五十块钱给他,老支书只收了二十,其中十五给岑把头,另外五块老支书替林星火换了些家伙事儿。
林星火看那些架子原本的花纹都被或削或磨弄掉了,但确实是好料子,不由可惜道“好木头”五块钱不够吧
老支书摇头“就是银杏木,这木头忒硬,不好加工,又沾着个长寿树的名,咱们这儿倒少有弄它做家具的。”这些架子破四旧的时候遭了一回罪,弄得怪丑,更没人换了。
林星火跟魏奶奶道别,气的老人家揪着魏春凤直埋怨。她们一老一少两个相处的颇和美,魏奶奶觉得家里人气都旺了,还没亲香够,这咋就要搬走了
但上回大黄进村真把老太太唬了一下,那天晚上魏奶奶没能歇好,次日就有点犯眩晕症。手里没药材没毫针,林星火只能给她按摩穴位缓解年轻时吃的苦太多了,魏奶奶情志过极、内伤虚劳,有中风的危险。
这话林星火私底下跟魏春凤提过了,说魏奶奶得仔细养一阵子,她之后想法子配些药。而且身边最好能有人陪伴,她看的出老人家是有点怕孤单。
魏春凤感激的了不得,帮林星火搬完了家,魏春凤就厚着脸皮带着闺女赖进了魏奶奶家。魏奶奶又气又笑“你把来福自己扔家里算什么事。多大的人了,吵吵两句就离家,不成样子。”
魏春凤摆摆手“分开点对我俩都好姑婆,你说陈来福咋这么拖拉呢干活不行,说话不行,啥啥不行,反倒是嫌我太厉害咱们这里闺女多稀罕呐,他倒好,一点不疼小囡,就会眼馋别家好几个大小子。给他几个大小子,他当爹的能养活不。“
魏奶奶从来不劝女娃子女人别那么厉害的话,她只告诫魏春凤不许窝气伤身。
魏春凤一是不放心三姑婆,二来的确是不愿看陈来福那张整天拉拉着的脸“小囡都不愿叫他了。孩子叫爹,陈来福虎着张驴脸爱答不理。要不是当着小囡的面,我能上去直接给他抡飞了他还赖我不给生儿子,就他那一哆嗦的能耐,有个小囡就是托我这地好的福”
不管怎么样,林星火赶在十月前搬到了南山脚下居住,这处房子算她租赁的大队的,每年得给大队两块钱房租。
不咸屯已进深秋,地里基本没什么活了。每日只上一晌工,每家每户都要忙着储备过冬物资。采摘队、巡山队、秋捕队、拾柴队,各式各样的队伍就自发组织起来。
林星火要一人居住,入冬也不算去王大娘家,自然得做好准备。三只狐狸崽儿还指望她呢。
没搬家前,魏春凤就拉林星火参加了采摘队,跟随娘子军们打过山核桃、摘过山里红,有嫂子还分享说“西走一里地有山坳子,长了一片野榛子林。往顶上走是松林,过两天巡完山大队长会领着打松塔,咱们妇女干不了这活,但得去搂松针,冬里引火就指着它了。再往里,咱们就不敢去了,民兵队也只在外围转转,老年间倒是有采参人有胆量进去。“
山里红、野榛子、山核桃、沙果、秋子梨这片大山的宝藏无穷无尽。
但林星火不咋行,她力气小,眼明手快只占个眼明,不如别人利索。慢腾腾的身手实在拖后腿,林星火还想跟着秋捕队进山采点药材呢。
搬家头一日,趁夜深人静,林星火双足跏趺,手结定印于脐下,努力寻找那丝熟悉的感觉。
她毕竟曾修得气感,只要抓住契机,就能重入境界。只需一丝气感,就足够应对接下来忙碌的冬储。
小狐狸们团团在林星火身边,一点儿不闹,像是知道林星火在入定修炼似的。
直到鸡鸣时分,林星火感觉灵光一闪,眉间明堂似有万千烟火轰鸣,恍惚间冽冽松柏香气扑面,兀的将她引入一种玄妙之境。
林星火见五脏如五色悬罄,心似红莲、肝如青木、脾气色黄、肺为白矿、肾纳黑水,气循经络、汇于绛宫。
直至内气被引动运行过一个小周天,林星火倏然从内观之境中醒来。
内观,即内视,传说为道家从后天入先天的一道门槛,是半步先天的标志。
上辈子林星火修道二十年,得师门倾力培养,也未能沾到内观的半条边儿,她也从未听说过有哪位宗室有内观之能。而师门记载的最近一位达到此境界的真人,为唐末之人
若不是身体黏腻,如同一月没洗过澡轻轻松松搓下白泥来,林星火恐怕要怀疑自己方才是做了一场美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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