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昭乾殿跳出来、更是从谢浮亲手设下的法阵里跳出来的蛋。
沈寂看向面不改色的谢浮。
显然,九天闭关,这只鸟不是在修炼,而是在这颗蛋上耗费心力。
但谢浮是雄性凤凰,化成的人形也是绝对的雄性,这一点没人比他更清楚。
何况,此前六年他从没听谢浮提起过关于生蛋养小鸟的只言片语,唯一一次,就是在岁欢出生后。
那是十九天前。
十九天,其中九天,他和谢浮始终在一起,其中一天用在翠屏城,谢浮自由支配的只剩最后九天。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谢浮能生,即便这是修仙世界,从怀孕到生产也不可能这么快。
以谢浮的血脉修为,按赤凤至尊的传承推断,孕育一只普通金凤至少也要千年。
哪怕洛凝玄宸,有和他们完全相同标准的神魂道侣之契,怀孕的过程也足有将近五年。
谢浮在他身旁,抬手轻招,将连同金光在内的灵茧一并引到面前“尚未全然成型,算不得蛋。”
执昌也飞过来,透过金光往内探看。
有他在前,周围众人先后随三人飞身落地,一齐走近。
沈寂看着谢浮再掐诀将浮动的灵力迅速凝结,渐渐露出金光内神秘凤凰蛋的真容。
谢浮看他一眼,捏诀的手微紧又松,也回眸淡淡看着金光褪尽“若你无心,此卵初成,毁去亦无不妥。”
“好好的蛋,毁了干什么。”
沈寂说,“只是你带它回来之前,怎么没跟我打个招呼。”
谢浮道“此阵为上古所有,我从未施展,难保成算几何,今日事成,亦有运气使然。”
成算
沈寂听他说完,突然意识到点不对劲。
这个蛋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凤凰,谢浮何必大张旗鼓,亲自设一个连他自己都不保证成功率的阵法。再者,谢浮性格相对冷淡,又怎么会对一个普通的蛋费心。
这不是谢浮的作风。
想到这,沈寂心头一动。
难道
“呀”
洛凝忽然惊叹,“不愧为陛下亲自出手,我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蛋”
沈寂也看过去,没出口的话不由沉了回去。
执昌在他身后,看清凤凰蛋的全貌,左右看了他与谢浮一眼,眼神几经变化。
阵法灵光已被吸纳殆尽,凤凰蛋安静悬在谢浮身前,周身明华熠熠,流光溢彩。
精妙细密的灵契符文布满蛋壳,宛如浮动游转,纵使不甚明显,却已有太古血脉威压从中散发。
凤族血脉向来以传承为尊,从蛋壳已可见痕迹。
是以看到它的第一眼,洛凝先注意到它的外形,执昌与云烺却留心它的颜色。
银白相融,凛如霜雪。
普天之下,凤族自古以来,从未有第二支血脉为银白
,且兼具备如此精纯的金凤传承之力。
谁的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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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昭然若揭。
只是。
执昌五指在剑柄轻敲,心念百转。
叔叔与谢浮结为道侣,于修行自然无碍,却有违阴阳,如今竟可孕育血脉,实在前所未闻,无怪叔叔也不知晓。
“等等,白色的蛋”
洛凝这时后知后觉,眨眨眼看向沈寂,“沈兄,这你陛下他”
沈寂已经收回视线。
他深深看一眼谢浮,转而说“既然明煌宫没事,今天是岁欢的出生宴,大家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回去吧。”
虽然对这凤凰蛋十分好奇,但洛凝也明白此时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点点头道“好。”
她还没转身,沈寂对她传音“我和谢浮有事要谈,改天再去看你。”
洛凝又点点头,才转身和玄宸一同飞入通往守洛村的卷轴。
众人皆心领神会,连同执昌,也随他们回了凡间。
周围没了外人,沈寂再看向夹在他和谢浮之间的凤凰蛋,不由抬手,轻轻按在蛋的顶端。
浮动的灵光微微颤动,有源自心底的阵阵炙热涌入掌心。是血缘中天生的联系。
沈寂看向谢浮“神魂之契”
谢浮道“不错。”
沈寂摩挲着掌下的蛋壳,重又看它,不由笑了。
虽然有谢浮亲口承认,但他还是有那么一点难以相信。
居然要当爸爸了
即便结婚六年,亲缘对他而言依旧是早已陌生的关系。
从前他没想过会有这么稳定安宁的生活,来到这个世界后,既然和谢浮在一起,他也当然没再想过这方面的问题。
可区区九天,放在现代社会,连检测出是否怀孕都成问题,到谢浮这里,直接一步到位,孕期的一套流程全免了。
不过也是,谢浮是男人,原本也不能怀孕。如果不是神魂之契的特殊效果,他这辈子估计都不会有当爸爸的机会,有一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孩子。
想到这个词,沈寂略有些感慨。
十九天前,他才亲眼看着洛凝的孩子出世,没想到短短不到一个月的工夫,他的孩子也有了。
“看够了吗。”
如常冷冽的声音传到耳边,沈寂循声转向谢浮,笑说“其实就算不能确保成功,你有这个想法,也该提前告诉我,让我和你一起准备,免得你自己一个人承担结果。”
谢浮语气未变“凤卵罢了,也值得你如此小题大做。”
“这怎么算小题大做。”
察觉凤凰蛋正汲取他的本源灵力,沈寂索性把它接过来,任它随意吸纳,“你想要孩子,有我帮你,说不定成功率更高。不过它已经出生,这些都不重要。”
谢浮沉眸看他动作,淡声道“仅仅初成,无需你动用本源。”
沈寂的确
没有相关经验,谨慎收手“这样对它不好”
谢浮不答,转身走向昭乾殿“随我来。”
沈寂和他一起进殿,看到殿内还有阵法残存的痕迹。
谢浮挥袖拂去已经驳杂的灵力,在殿内一角重新设下法阵。
沈寂把手里的凤凰蛋放进阵眼,阵中磅礴的灵力立刻席卷而来,将它牢牢包裹,徐徐温养。
沈寂站在阵外“它还有多久破壳”
谢浮道“十年足矣。”
“”沈寂转脸看他,“十年”
谢浮没有看他“嗯。”
听到答复,沈寂才确定没有听错单位“你造出这个蛋用了九天,孵化要十年”
谢浮道“凤卵初成,尚需此阵代母体孕养,方可成型。”
闻言,沈寂了然,细细打量眼前的凤凰蛋。
原来如此。
所以谢浮没把这颗蛋放在心上。毕竟目前来说,它顶多算个胚胎,之前九天是孕育胚胎必要的过程,只是和怀孕一样,都有概率。
谢浮看着他目不别视的侧脸,转身正要走,听到他又开口。
“对了。”
沈寂说,“洛凝五年就生了,是人族和凤族体质不同”
“或许如此。”
心间思绪稍一波动,沈寂顿时察觉。
他转向谢浮,想了想,说“你要是等不及,回头我问问他们,看有没有加快的办法。”
“我等不及”
谢浮面无异色,“恐怕等不及的并非是我,而另有其人吧。”
沈寂听出他的弦外音,笑说“我是它爹,我不急谁急”
“”谢浮看他良久,径自转身。
沈寂笑着往前一步,抬手扣在他腕间,稍用力往回一带,把人拉进怀里。
谢浮退了半步。
沈寂再往前半步,倾身看他,笑意浸在眼底“怎么,孩子是你背着我偷养的,我还没怪你自作主张,你反而嫌我问多了不耐烦”
谢浮避开他的视线“我何曾不耐烦。”
沈寂挑眉,反手握在他下颚,把他的脸转回来“那你跑什么”
谢浮道“我若想走,你如何留得住。”
“这么说,”沈寂作势恍然,“欲擒故纵”
谢浮微蹙起眉“我”
沈寂轻笑,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俯身吻过他的唇,一触即分“开玩笑的。”
谢浮抿唇。
沈寂松开他,转而说“不过我还是去问问玄宸,这个神魂之契,看样子他也研究得很透彻,既然洛凝能在五年内生产,说不定这颗蛋也能在五年内孵化。”
“随你。”谢浮看他一眼,抬手按在他前襟,把人重新拉近。
沈寂垂眸扫过他的动作,笑眼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谢浮已吻住他尚未闭合的唇,按在前襟的手堪堪抚下,却被抓起。
沈寂攥着他的手,隔着纠缠的呼吸轻声笑说“孩子可看着呢。”
heihei”谢浮银眸沉深,一道银焰陡然在殿内升腾而起,化为屏障立在法阵之前。
沈寂还没回头去看,腰背倏地受力,又和谢浮滚进床铺。
春日,良宵。
和谢浮打过招呼,沈寂出了昭乾殿,直接去了守洛村。
最近这两口子几乎不回经云洲,应该是玄宸早在洛凝产期之前做好了准备,确实比在仙帝的玉清宫要轻松自在许多。
“沈兄”
洛凝还在屋里,听到动静忙不迭跑出来,“你总算来了,这几日与你联系不上,不知你与陛下谈得如何”
沈寂面不改色“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话落,他转向玄宸,点明来意,“岁欢出生之前,你和洛凝都做过什么,才能让她这么快成长”
玄宸当即会意“如此说来,那枚凤凰卵果然是你与谢浮之子,只是尚需孕育”
“嗯。”
沈寂知道以他的性格,这几天也不会坐等消息,肯定有过猜测,“这个蛋全靠法阵发育滋养,不知道我能做点什么。”
玄宸冷不丁道“谢浮怎么说”
沈寂只说“在这方面,我和他对神魂之契的理解都不如你。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玄宸默然。
若论神魂之契,他自认远远不及谢浮,遑论两人不仅身负神魂之契,更于凤族上古传承内结契,其中诸多功用,他为外族,自不知晓。
谢浮手段,也绝非他可以比拟。
仅仅结阵孕育血脉,便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然则凡此种种,谢浮总无意透露,他也不好过多揣度。
“其实没有也未曾多做什么”
在他忖思间,洛凝已主动答道,“只是本源温养。玄宸说,以父母本源之力最为妥当,此外还有精血,却无需太多。”
听她这么说,沈寂记起当年在魔宫,曾看过常仪长公主的轮回,魔龙太子也是以精血孕育龙胎。看来这是常用手法,至少不会出错。
玄宸道“不错,血脉孕育,以父以双方本源之力为引温养,厚积薄发,有神魂之契,可保万无一失。精血所含道韵灵力庞杂,贪多反而于孩儿不利。”
沈寂颔首“好。”
他和两人进屋聊过半小时,见洛洪林抱着小岁欢过来,顺势起身告辞。
回到昭乾殿,他走到阵法前,按玄宸的方法,往蛋里轻缓输送灵力,直到它汲取的速度变慢,才掐诀收势。
谢浮正在案后,他来时已搁了笔,见状,又抬手取过一卷奏报,不为所动。
沈寂转身看他“有效果。之后你有时间,也给它炼化点本源,对它有好处。”
谢浮没有抬头“嗯。”
沈寂走到案前,看着他拿御笔批阅,片刻,弹了弹一旁的细口金瓶。
还没再弹第二下,金瓶被银色灵力牵引,从长案左侧移到右侧,斜倚瓶口的良多白色凤凰花轻轻一晃,很快归于平静。
沈寂失笑“这么娇贵,敲两下也不行”
谢浮不置可否。
沈寂也没在意,只说“我在想,是不是该给它取个名”
谢浮道“元烨。”
沈寂一顿“你什么时候取的”
谢浮道“近几日。”
沈寂问“哪两个字”
谢浮并指在身前写就。
看清这个名字,沈寂深深看他,又问“男孩叫元烨,女孩呢”
谢浮摆手挥去灵力“凤卵已初成,自然为雄凤而非雌凰。”
沈寂意外“你能左右性别”
“不能。”
谢浮道,“阵法所致。”
沈寂绕了两步,到他身前,撩袍坐在案上“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谢浮搁笔看他,语气平淡,理所必然“他是我谢浮之子,自当超然。”
沈寂笑了笑“我还是希望他平安快乐就好。”
背负太多,意味着失去更多。
坎坷曲折的童年他和谢浮都经历过,既然现在他有能力给孩子健康平坦的环境,何必一定争点什么。
谢浮道“他日坐上凤尊之位,凭你所言,如何服众”
沈寂又是一顿“蛋刚成型,云烺的凤尊之位就稳不住了”
谢浮道“若非我无子,岂会容他三千年。”
他一向固执独裁,会说出口,一定是早有决断,沈寂没跟他争论“算了,你自己定吧。”
反正明眼人或多或少都看得出来,云烺的凤尊头衔只是个虚名,虽然手握实权,也是他赤凤的至尊地位压过金阁五大长老,加上谢浮无意打压,让他论尊崇,仅次于谢浮一人之下。
当然,凤族真正的二把手,还是已经混成金阁大长老的执昌。
谢浮看他神色,蹙眉缓缓坐正“你为他着想,莫非便要让出本属元烨的尊位”
沈寂回神,笑说“想什么呢,我的意思就是这件事不会干涉你的决定。不过现在宣布还太仓促了,等元烨长大吧,要想配得上凤尊,他还有很多东西该学。”
这一点,谢浮没有反驳。
“还有,”
沈寂说着,抬手按在谢浮身侧负手,倾身看他,“六年过去了,你这个坏习惯怎么总是改不掉”
他来得突然,谢浮上半身微微往后,但随即止住动作,与他对视“坏习惯”
沈寂说“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形象,让你总是曲解我的话,而且时常污蔑我。神魂之契心意相通,你到现在还没学会分辨”
谢浮移开视线“彼此彼此。”
“什么”
沈寂笑问,“你觉得我也分辨不清你的想法,这是污蔑还是指责”
谢
浮道“污蔑与否,你心中明白。”
“行吧。”
沈寂笑意不减,回身坐正,“那看来我们俩都还需要继续努力。”
话落,他从案上起身,“好了,我不打扰你办公,你先忙吧。”
谢浮抬手拉住他手臂“无需回避。”
沈寂随着力道坐进他的御座,也没再走,陪他批阅奏章,顺便把玄宸给他的相关玉简翻了一遍。
期间执昌传讯过来。
他去了翠屏城,打算继续整装他的店铺。
凤族秩序井然,他不在也不会出什么乱子,沈寂只让他有事随时传讯。
不想第二天,就被执昌请去出谋划策。
好在已经知道法阵运转的原理,沈寂以掌中乾坤,在左手掌心布下同样的阵法,把蛋随身带着,防止不测,也方便随时为它补充本源灵力。
谢浮站在他身后,看他左手托阵,右手捏诀,银眸如霜,语气微沉“昭乾殿已是完全,何必多此一举。”
沈寂说“没事,这样更安全,也不麻烦。”
谢浮凝眉不语。
两人闪身进了卷轴,来到翠屏城,执昌正在店中,见到他们,快走两步迎出门来。
“叔叔。”
再看到沈寂掌中闪烁的灵光,他道,“它也来了”
灵光中银白光芒一闪,凤凰蛋缓缓显形。
沈寂说“他叫元烨,是雄凤。”
执昌笑道“恭喜叔叔。”
沈寂也笑了笑“还没出生,到时候再恭喜吧。”
谢浮越过两人,径自迈进门槛。
沈寂和执昌也聊着到店里坐下。
不多时,门外传来洛凝的声音。
“统领,我们来看你啦咦”
洛凝到了门前,眼底涌起惊喜,“沈兄,陛下你们也在”
她快步进来,先解释说,“我与玄宸预备游历大川,记起统领曾说起这翠屏城,便先来了妖界,真巧,竟遇见你们”
说到这,她已经走到三人身前,一眼看到沈寂掌中的凤凰蛋,杏眼愈亮。
“是它”
沈寂依样介绍一遍“雄凤,谢浮取了名,叫元烨。”
“好名字”
洛凝弯腰凑近,细看半晌,又直起身笑道,“沈兄如此看重元烨,待他出世,定然十分乖巧懂事,时时侍奉左右。”
沈寂笑了两声“侍奉就算了,他开心就好。”
玄宸道“此阵实属精妙,若非亲眼所见,我竟不知,尚能如此孕育血脉。”
“”
谢浮坐在桌前,掌中一盏温茶陡然滚沸。
执昌看向他,也端起茶喝了一口“血缘亲厚,果不虚言。看来元烨一日不破壳,叔叔便要一日将他护在身侧。”
“噔”
茶盏轻轻磕在桌面,原封未动。
从翠屏城回到明煌宫,沈寂意外发现,之前对温养凤凰蛋不甚上心的谢浮,突然一反常态,不仅和他一起炼化本源灵力,还在短短半日工夫找出另两种无害温养的方法。
“对它真的有益”
事关胎儿的健全发育,沈寂多问了一句,“拔苗助长可不行。”
“自然。”谢浮道,“以此法温养,不出三年,便是元烨破壳之期。”
“三年”
沈寂笑说,“那真是意外之喜。”
谢浮看他一眼“是吗。”
沈寂说“可惜带着他在身边不方便,否则洛凝请我们一起去旅游,倒也不错。”
“”谢浮沉眸不语。
“对了,”
沈寂问他,“元烨破壳后,你有什么安排”
谢浮道“凤尊降世,自有章程。”
“那就好。”
沈寂说,“免得到时候忙乱。”
既然后续都有安排,他没再多问。
但碍于凤凰蛋的安全,他也没特意和谢浮再去游历。
之后,执昌的店铺步入正轨;洛凝归来,到明煌宫兴致勃勃地向他讲述外出的所见所闻
直到两年零九个月过去。
是一天冬夜。
沈寂正在述典楼翻阅古籍,忽然听到掌心传来“咔嚓”一声。
他和谢浮对视一眼。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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