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危在玉县停留了五日才返程。
返程依然从苍梧经过,也依旧是沈太守招待。
郡守府张灯结彩的,与大半个月前迎接曲瑾候一样的热闹。
虞滢还在想,沈太守这巴结的心思太过明显了。
结果一入太守府,她还未反应过来便有眼熟的婢女簇拥着她离去,她本想挣扎一下,但看伏危似乎没有半分意外,也就随着了。
几乎是被架着入了屋子,屋中备了热汤,还有华衣美服,珠钗罗翠。
婢女要脱她的衣裳,她连忙拉住“诸位这是做什么”
平日里与她说话最多的婢女笑盈盈的道“六娘现在不习惯人伺候,往后随着伏侯入了皇城,还有泼天的富贵等着,可如何是好。”
“可不,听说那皇城一个小官妾室都有四个女使,更别说是侯府的妾室了。”
听到这些话,虞滢沉默了,但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惊愕。
“那些是往后入了皇城的事今儿个今晚六娘可是主角,太守大人收六娘为义女,可不再是什么下人了,得好好打扮。”
虞滢闻言,神色错愕地望向说话的婢女“沈太守要收我做义女”
不过半个多月,她怎忽然间就从奉茶婢女成了太守义女。
另一个婢女接话道“可不是,两日前伏侯特意差人来传,让太守大人认六娘做义女。这不妥妥的为六娘抬高身份好入侯府么。伏侯现在就对六娘这般宠爱,入了侯府也是荣宠,六娘往后可不能忘了姐妹们呀。”
是伏危
虞滢愣神间,又被婢女拉衣服,忙回神“我自己来就好,我自己来就好。”
婢女都抿着嘴笑,随后道“认亲宴在申时末开始,六娘沐浴后,我等便来给六娘上妆。”
虞滢连连点头“好,好,我一会再唤你们。”
宗人退出了屋外后,虞滢还松了一口气。
望着罗裙和梳妆台上置满了珠钗首饰的妆奁,脸色凝重。
怎么就忽然成了沈太守义女了
抬高她的身份,要做什么
沐浴过后,婢女簇拥着虞滢,给她梳头上妆,等妆整后。
虞滢不大喜欢这样的打扮。好看是真的好看,但全身都是累赘,头重身繁琐,走路也得是极小的步子,没有半点舒适感。
从屋中出来,询问过伏侯所在,依旧宿在先前的院子,趁着天色还早,虞滢便去寻了他。
敲门入内,坐在素舆上的伏危一身金纹黑袍,坐在桌前执笔蘸墨落笔,不知在写什么。
虞滢进屋后,行了礼“侯爷。”
伏危并未抬头,只问“何事”
“侯爷为何让太守大人认奴婢为义女”
伏危手一顿,抬起了头,看向盛装打扮过的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微微蹙眉。
“你不是往后想开医馆,让沈太守收你做义女,也算是给你造势了
。”
虞滢眼眸略一睁,神色有一瞬的惊滞。
伏危你若行医,只是奴仆出身,终会被人诟病。若开医馆,这出身,会给你带来繁琐难缠的麻烦。”
虞滢“可侯爷为何要奴婢这般费心”
伏危望着她,放下笔,语调不疾不徐“我以为,你应当最好奇在春风镇的时候,我为何唤你为阿滢。”
虞滢咽了咽唾沫,背脊不由地挺直了些许“奴婢不明白侯爷的意思,奴婢不叫阿滢,奴婢叫六娘。”
伏危笑了笑,便是瞧着她的那双漆黑的眸子都像是噙着笑意,缓缓道“虞滢,异世之魂。”
看着面前想要佯装镇定,但惊慌的眼神和微微抽动的眼角却是什么都遮掩不住。
伏危自桌后出来,坐着素舆到了她的跟前的两步外。
便是需得抬头往上望,且矮人一截,可气势却好似比常人都高出了一大截。
虞滢正欲开口辩解,他却先开了口“我知道你的来历,莫要搪塞了。”
虞滢辩解的话噎在了喉咙,敛去了低颜,眼神清透,不卑不亢“这个时候,侯爷想奴婢说什么”
伏危一笑“什么都不要说,就当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虞滢露出了几分讶异之色,随后又听他补充了一个“但”,
她就知道没有这么容易就过去。
“但,我亦不可能让离开。”
虞滢抿了抿唇,道“奴婢身契还在侯爷那处,自然是不能离开。”
伏危闻言,从素舆的夹层中拿了个匣子出来,递给了她“已经在府衙备案,你想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
虞滢闻言,对于匣子里边的东西,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她接到了手中,缓缓打开,拿出了一张纸,翻开来看,是她的户籍
良民户籍。
虞滢愣了愣,底下还有一张纸,她复而放下另一张,又拿起了另一张,确实是陈六娘的身契。
她望向他“侯爷把身契给了奴婢,不怕奴婢跑了”
伏危挑了挑眉“跑,你能跑得了”
虞滢仔细想了想,又不是她逃他追的戏码,要是跑了,再被找到可没有巧取豪夺。
这样大江南北的东躲西藏躲藏,太累太胆战心惊。
能咸鱼,自然不会卷。不然当初她也不会辞了大医馆的工作,回家接手爷爷的医馆。
她实诚地摇了摇头“与其说能不能跑得了,不若说奴婢不想跑,太累。”
伏危似乎对她的回答没有意外,随而道“你的来历,我浅略知道一些,你会的那些不属于这个朝代,也注定我不可能让你脱离我的眼皮子底下,所以嫁人,亦或者是离开都不可能。”
虞滢心道,她倒是想过恐会给他做妾,不然她就压根没想过嫁人的事。
“奴婢可以不嫁人,也不会逃跑。”
伏危却是摇了摇头“没有把人
放在身边最妥当。”
有他的私心,也确有不放心。
虞滢微微蹙眉“侯爷想要奴婢怎么做”
伏危点了点膝盖,道“侯府主母,如何”
虞滢面露疑惑,随即似联想到了什么,眼眸圆睁。
“我恰好不欲成亲,正妻之位不过虚名,”
娶她留下她的私心,是因梦里,佳人在侧的自己,好似格外的幸福,满足。
他也想尝一尝那种滋味。
其实也可纳为妾放置身边,可妻妾身份与他没有影响,但梦中她的性子,坚韧倔强,还有一种芳兰竟体的气质,注定她不会甘愿一辈子为奴做妾。
让她做妾,反倒是留不住她。
是以衡量过后,是娶,不是纳。
虞滢被他的话给惊到了。
莫名其妙的被看穿了身份。
又莫名其妙的说要娶她为妻,她怎么可能镇定得下来。
伏危“你倒不必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不过是虚名。”说罢又自嘲一哂“我不过是残废,还能强迫你不成”
虞滢被他的话一噎。
他的意思就好似真的只是为了绑住她,但她还是觉得草率了一些。
“侯爷这会不会太儿戏了,奴婢可以保证不走,也不会危害大冀,所以这嫁娶之事可否收回成命”
伏危垂眸一笑,随即抬头看她,已然没了笑意“侯府主母,可护你一生周全,有什么身份能让你太平过一生”
“且以我的身份,若要强娶,你能拒绝现如今我与你说明白个中缘由,并未强娶,是让你适应。”
伏危的话,也让虞滢认清现实。
是呀。
伏危是权臣,强娶她不过易事。
比起让她做妾,这侯府主母确实是天差地别。
可在有选择之下,她不可能嫁人,不可能因此被人监视一辈子。
可是,前提是不危及她的生命安危。
她看向伏危,暗暗说服自己,幸亏不是什么糟老头子,也不是貌丑的,而且还不是不需要履行夫妻义务的夫妻,往后也不用为生活奔波,有什么不好
虞滢说服了自己识时务,不过只需片刻。
她低头“奴婢且听侯爷的。”
伏危嘴角略一扬,随即道“回皇城后,先开医馆,再成婚。”
闻言,虞滢暗暗又多加了一条好处还可以有自己的事业。
怎么越琢磨,越觉得这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伏危见她沉思,脸色平了下来,眸色渐沉“觉得我是坏人”
虞滢回神,看向他,随而摇头“奴婢没有这么想。”
伏危“我这已然算是威胁你了,且外头皆传我为成事而不择手段,手上沾了无数条无辜人命,还觉得我不是坏人。”
虞滢一怔,随而道“与奴婢而言,不是。”
起码认识的这半个多
月,不仅没有强迫她,还对她有诸多照顾,还在春风镇救过她。
斟酌一一,才如实说了自己的见解“而且,善与恶不是这么定义的,时局是不一样,分界也不一样。侯爷在那个位置,或唯有强权,才能叫人臣服。”
虞滢是根正苗红的青年,不赞成杀人害人。可也尊重历史洪流,尊重时局的不同。
她不大了解这个世界的伏危,可看过小说,有些浅薄的了解。
为助当初的景王登上帝王,英王,顾氏一脉,与其支持英王的,几乎全死了。
后来推行新政,反对过多,他便直接杀了几个大臣,立下威严,新政也得以推行。
可却又不能说他坏,因为时局是不一样的。
他不诛英王一脉,朝局恐会有很长一段时日不得安宁,他也会被杀。
他不立威,新政便不会得以推行,今朝百信更不会因他的新政而过上饱腹的日子。
伏危目光紧锁着她,听她没再装出那套谨言慎行的低下,而是挺腰抬头的说着自己的见解,忽然笑了。
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见伏危笑,虞滢又低头“奴婢逾越了。”
伏危笑意敛去,淡淡道“今日之后,便不用自称奴婢了,我的未来夫人。”最后一字,似乎慢了些,莫名带着一丝错觉的缱绻。
虞滢听到“夫人”一字,双耳顿时一热。
怪不习惯的。
虞滢离开后,伏危把竹七唤了进来,把方才书写好的信笺放入信封中,粘上后递给竹七“让人送回侯府。”
信上是成亲,医馆选址与造势的安排。
伏安在知晓沈太守要收小婶为义女的时候,他几乎能猜出小叔的一些用意。
给小婶抬身份,便是往后真嫁入侯府,旁人也不能言语上轻视小婶。
可当真的听到小叔说“往后她便是你名副其实的小婶,尊重些。”的时候,他还是惊愕的。
“小婶同意了”他问。
伏危暼了他一眼“不同意,你要带她离开”
伏安拧眉,说“我的小叔,不会强迫小婶不愿做的事情。”
伏危轻笑“你也可以当我不是你的小叔。”
伏安拧眉紧紧望着他,想要看透他一样,但无论怎么样,都看不透。
“小叔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这个世界的小叔经历的磨难太多了,手段自然会不同。
这个世界的小叔,与他那个世界的小叔相比,残忍得多。
可又不是他的错,这个世界的小叔走得不容易,没有如他那个世界那般顺遂,他被欺辱,哪怕在周宗主入皇城为帝后,在朝中也因腿脚而多番受辱,受轻待。
伏危似乎想起方才他问虞滢的话,歪了歪头,朝他挑眉笑了笑“总归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你那个温润的小叔。”
伏安摇头“不。坏人与好人,不是以手段来分的。
”
伏危听他这么说,笑意止住,眼中带着一丝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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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我的那个世界,便是手段不同,可大冀最终还是走向了一样的繁荣昌盛。”
“都是因有小叔的推动,景王登基,仁政为帝,也因有小叔推动,百姓才可安居乐业。”
“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个世界,不过是帝王做了好人,小叔不过是迫于做了别人眼中的坏人罢了。”
听了他这么一段话,伏危忽然捂住双眼,笑出了声,让伏安莫名其妙。
伏危笑了几息,放下了手,道“果然,你真是他们教出来的,与她的性子也相似,和她说的话不同,却也殊途同归。”
伏安试探“这个她,可是现在这个世界的小婶”
伏危睨他,忽然觉得顺眼了些。
“你说呢”
伏安
他算是发现了,这个世界的小叔,格外用反问的方式戏谑人。
默了片刻,问“那何时成婚”
伏危指腹摩挲着“她的医馆开张后。”
伏安惊讶“小叔真要给小婶开医馆”
伏危暼向他“你若想开,我也给你开一间。”
伏安忙摇头“我便不用了,我也不知在这里能待多久,万一成了名医,等另一个伏安回来后什么都不会,只会害了他,还是藏拙的为好。”
所以他行医之时,从不暴露姓名。
听他说会离开,伏危面色沉了沉。
离开么。
他能离开,是否那个女子也会离开。
见小叔面色不虞,以为是舍不得自个,伏安别扭的劝慰“其实,我有那个伏安的情感,他一直都盼着能再次见到小叔。”
伏危默然不语。
他没有护住他们任何一个人,为何盼着见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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