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开张,有伏危这靠山在,从不缺病人。
一整个月下来,虞滢都忙得脚不沾地,忙得险些忘了与伏危的婚事。
等管家说要公布婚事,定下婚期之时,才恍然想起,她即将要成为有夫之妇了。
伏危婚事一公布,上至帝王下至百姓,都是惊讶的。
他们原以为要一生孤寡的曲瑾侯,不仅找回了一个亲人,现在更是要成亲了
帝王知晓伏危要成亲了,特让人调查女方的身份,知道是奴婢出身,并未多言,只让人送了圣旨,给了女方一个县主的身份,还让帝后给添了一份极为体面的嫁妆。
虞滢莫名封了个县主,又因婚事一出,这医馆多为慕名而来的,较之开张的那个月更加忙碌了。
婚期本定在十月中旬,也就是三个月之后。谁曾想会这么忙碌,日子不知不觉间便已经进入了十月。
按照习俗,尚有七日就到婚期,新嫁娘要在家中待嫁,虞滢便也就入乡随俗。
帝王添的嫁妆中便有一处宅子,虞滢便从侯府搬了出来,到那宅子待嫁。
待嫁间,伏安来见了一回。
也不知何时起,这伏安殷勤得很。
起初她以为是瞧上她了,但久了,便察觉到了这殷勤中没有掺杂半点男女感情。
比起男女感情,更像是小辈对长辈的孝敬,恭敬。
原身比伏安还小一岁,这让虞滢就很莫名。
伏安端着一个匣子来的。
虞滢见此,问“这是何意”
伏安笑道“我初初回来,没存下什么银钱,这些都是我从小叔那处厚着脸皮得来的,也就借花献佛给小婶婶添一份嫁妆。”
虞滢听到“小婶婶”的称呼,一愣,略有别扭,但也没纠正,只道“怎人人都想给我添嫁妆。”
从苍梧带回来的值钱玩意都成了她的嫁妆,然后帝王也添了一份“豪重”的嫁妆,现在伏安竟也说要给她添嫁妆。
伏安笑道“旁人给小婶婶嫁妆,是因为小叔,而我给小婶婶添嫁妆,只是因为是小婶婶。”
虞滢讶异扬眉“为何”
伏安“我猜测,小婶婶和我师傅应该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又是医术了得,让我格外的尊重。”
虞滢也猜测过她和他的师傅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只是他嘴巴太严了,几乎没有探到什么有用信息。
“拿回去吧,有师恩的是你的师傅,我不过是沾了你师傅的光,让你爱屋及乌罢了。”
伏安摇头“既拿来,我便不会再拿回去了,小婶婶想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
虞滢“我不缺这个,还是留着你娶媳妇用。”
话一出口,虞滢竟真觉得自己真的是他的长辈。
伏安开玩笑道“我若娶媳妇,小叔和小婶必然不会坐视不管的。”
虞滢琢磨着等他回去后,就差人把这东西还回去。
收是不会收的。
思及此,虞滢没有再在这里推来推去。
“对了,你有这医术,怎不开个医馆,戴着斗笠去给穷人医治,似乎与开医馆并不冲动。”
伏安笑了笑“等等,若过个两三年我还在这里,我便开个医馆。”
虞滢疑惑道“你要去何处”
伏安“或有可能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去找思念的人。”
思念的人
是他师傅吗
这段时日,伏安眼前恍惚间像是出现了幻觉。
在侯府的一些地方,似乎能看到家人的身影。
听到他们的声音。
像是幻觉,又不像。
他似乎听到他们说,无论如何都要治好他,让他清醒过来。
他看见哭得红了眼的阿娘和祖母,小婶,还有宁宁和知知。
在那些恍惚间,他好像感觉到了要回去的预兆。
伏安从小婶那处回来后,去寻了小叔。
许是这段时日,小叔配合用药,素来冷白的肤色多了几分红润。
在庭院喂鱼的伏危听脚步声辨别是何人,没有转头“听说你去了澜园。”
伏安“去了。”
闲适的问“去哪做什么”
走到小叔身边,也抓了一把鱼食撒入湖中,顿时一大群肥胖的鲤鱼拥挤而来,回道“把小叔给的那些财物都给了小婶。”
伏危看了眼过于肥胖的鱼,皱眉,眼露嫌弃。
怎就忽然这么胖了
又见伏安伸手抓了一大把鱼食往湖里撒,似乎知道原因了。
“以后别喂我的鱼。”
伏安不悦道“为什么不能喂,往前侯府的锦鲤都是我和安安喂的。”
伏危“我怕它们游不起来。”
伏安想说以前的也没有游不起来,瞧了眼肥胖的锦鲤挤在一处,沉默了。
忽然反应了过来,这话好像那个世界小叔也说过。
他侧头看向小叔。
哪怕这个世界有许多人都说他心狠手辣,但他越是和他相处,便越发觉得他和小叔是一个样的。
那个世界的小叔温润如玉,陌上君子,可也有城府,也有他的心计和手段,只是藏得深。
这个世界的小叔从不藏他的心计和城府,手段,但内里却也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
他常说自己不是好人。
可那赤诚之火却似乎从未被现实的苦难所磨灭。
伏安忽然道“小叔,若我有一日离开了这个世界,回去了,也希望小叔好好的待自己。”
伏危一顿,眉头紧皱。
“你能回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冽。
伏安“或许我来这里,是让这里的伏安脱离苦海,让小叔找到亲人,看着小叔成婚,不再是孤家寡人。”
伏危沉默不语,半晌后,又是那副漫不经
心的模样。
“我以为你要回去时,交代的是让我好好待你的小婶。
伏安一开始会如此,但在这里,比起小婶,我更希望小叔能好好的。”
好好的活着,有盼头,有幸福,有欢乐的活着。
这个世界的小叔,过得太苦了,他希望往后的余生都是甜的。
“我希望小叔往后余生冬寒有人添衣,身旁有良人相伴,无痛无灾。”
伏危斜睨了他一眼“你这说得不似分离,似生离死别。”
随后感叹一声“回去也好,那个世界很美满。”
伏安笑了笑,随而道“小叔,往后也和小婶要给孩子吧。”
伏危原本寡淡的神色,听到他的话,蓦地一沉“你回你的家,别管那么多。”
伏安“小叔的身体虽然转好了,可最多只是拖得几年。朝夕相处,小婶或依旧会被小叔所吸引,可小婶现在不过十七,再过十年也就二十七,到那时若小叔不在了,小婶怎么办”
“留给念想,留给支柱也好,再有多个孩子袭爵,小婶才能一直安然无忧。”
伏危并未见得自己有多看中那个女子。
只是,他不否认自己会被她吸引目光。
娶她不过因她的身份,不想她被歹人所利用,给大冀无端招祸。
还有几分的兴趣。
可谁会知道这几分兴趣会不会随着时间积累,至于积累成什么样,谁能知道
或许到那时,他会考虑给她留个子嗣,让她后半生无忧。
但那时便是他会愿,她未必见得会愿意。
且起码现在的他,子嗣并不在考虑中。
那几分不耐也没了,淡淡道“往后如何,且走一步且看一步。”
伏安轻叹了一口气,随后闲淡一般的道“那个伏安似乎挺胆小的,若是回来了,小叔便说是你去接的,这也是让他信任的最好方法。”
伏危在旁,不知深思什么,只浅淡的“嗯”了声,算是应了他。
大婚如期而至。
经过繁琐的礼节,与做坐着轮椅的伏危拜了堂后,便被送进了新房中。
望着新房,虞滢有些恍惚,想起了在玉县时做的那个与伏危成亲的梦,她觉得现在似乎与梦境有些许的重合,但又不像。
恍惚片刻后,她摇头一笑,还真魔怔了,那不过只是一个梦而已。
很快就端正了自己现在算半个人质的态度。
没有人敢闹伏危的洞房,他也早早归了新房中。
有喜娘在旁,便是做做样子,合卺酒自然是要喝的。
合卺酒罢,喜娘和婢女才退出了屋中。
虞滢拔下头上的珠钗,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后,去耳房洗了脸,又给伏危端来了温水。
伏危看着面前的水,又抬头瞧她“你还真没半分新嫁娘的羞涩,从容得好似这本是你的屋子。”
虞滢知道是假的,自然没有太大的感觉。
笑了笑,说“侯爷应当也不想见我扭捏。”
确实,落落大方总是让人舒适。
他洗了手和脸,虞滢道“我去让人准备热水给侯爷泡脚。”
待盥洗过后,才算夜深。
虞滢主动道“晚间我睡外间,侯爷要喝茶便唤我。”
天气冷了,虞滢在柜中寻了一床被褥铺在外头的长榻。
随即又开始帮他收拾着床榻上的干果。
伏危望着屋中忙碌的人,来来去去,没有一刻停歇的,为这以前冷清得屋子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填补这屋子久存的孤寂窟窿。
伏危指腹暗暗摩挲着。
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他也好似有些尝到了梦中自己有妻在侧的滋味了。
忽然间,他并不想那么早就死了。
他想要活得再久一些。
虞滢终于收掇好了,问“可要我扶着侯爷上榻歇息。”
伏危摇了头,多年残废,倒也不需要事事让人服侍。
“你去歇着吧。”
虞滢犹豫了一息,随即转头去了外间。
她想,他应该不想让她看到他的狼狈。
人出去后,伏危撑着床沿,自行坐到了榻边,把双腿抬放到了榻上。
望着那双腿,陡然生出浓浓的烦躁,从未有像现在这般烦躁。
目光朝外望了出去,隔着屏风,望不到人,可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屋中还有另外一个人。
不知为何,虽烦躁,可却觉得屋中没有以往那般阴寒冷沉了。
虞滢累了一整日了,起先还有些不适,但实在是太累了,也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虞滢醒来后舒展了一下双臂,才掀开被衾下榻。
往离间看了眼,隔着屏风,看不清床上还有没有人。
她出声喊“侯爷可起了”
屏风后传来淡淡的一声“嗯”。
虞滢“我先收拾,一会来帮侯爷更衣。”
他道“不必,一会让竹七进来伺候。”
不用她,她也乐得自在。
虞滢换了衣裳,刚梳好个简单的发髻,便有下人匆匆来报“侯爷,夫人,小郎君不知怎的了,忽然不识人了。”
坐在床上的伏危,一怔。
终还是回去了。
不自觉地闭上双眸,一叹息,片刻后,才睁开眼,缓缓的道“我一会便过去。”
虞滢也是被惊到了,忙去唤了竹七。
待伏危洗漱后,一同去了伏安的院子。
伏安的房门紧闭,下人候在了外头,见侯爷来了,说明了情况。
“也不知怎的,今日奴去给小郎君送水的时候,小郎君见到奴,惊惶的问奴是谁,便是这院子的人,似乎一个也不识,说了侯爷”
伏危抬了手,止了他的话,让人推到了房门前,朝着里头道“我是伏危,这是我的府上,无人会害你,也是我把你接出来的。”
屋中的人听到“伏危”二字,一怔,再听到是他把自己接回来的。
有些恍惚。
是他吗
踌躇了许久,他才走到房门前,把房门打开,怔怔愣愣地望着坐在素舆上的男人,与记忆中的男人重合了起来。
眼眶逐渐红润。
眼里有迟疑,有惊惶不安。
这才是那个被拐卖到了矿场,吃了十年苦,盼望着小叔来接自己离开的伏安。
伏危朝他伸了手,声音没有以往那般淡漠,多了两分温和“伏安,我是你小叔,伏危。”
这一瞬间,恍如才是时隔十年的第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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