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轩当然记得那支竹笛,那是他的砍了好几天竹子,精心挑选后,三蒸三煮,用桐油处理后,送给爱慕之人的礼物
虽然才送过去,没有半个时辰,便被那只白罴咬了一口,但好在它还小,只是留两个牙印,并不影响,阿萧还说,有这小熊咬过,那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笛子了。
他还记得,有闲暇时,阿萧便会在月下,幽幽吹奏,那笛音绕梁三日不绝,是他此生听过最好听的曲调
可是,阿萧的随身之物,怎会在这个胡儿手中
一时间,桓轩的语调里都带上一点颤抖“这,这竹笛,你是从何而来”
听到这话,原本被部下调侃得有些恼怒的贺欢瞬间撤下脸上的微笑,他用审视的眸光看着桓轩,沉声道“这是友人之物,桓兄认识”
桓轩目光冰冷“他不会将这东西随意赠人,他在哪里贺兄,你大约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不是你可以觊觎的人”
一想到阿萧可能就在附近,再想到他那倾城之貌,桓轩心急如焚,他都不敢想,柔弱的阿萧要是落到这胡儿手里,会是什么处境
贺欢皱眉道“桓轩兄冷静些,可否将因果说清,否则这没头没尾,小弟又如何知晓你说的是何人”
桓轩难道认识公子
但公子既然没有提起,他当然也不会告知桓轩公子的下落,便决定以拖待变。
“他是谁你不用管,”桓轩厉声道,“这笛子是我亲手为他所制,你休想狡辩,带我去见他”
贺欢挑眉“你说带,我便要带么,你又是他的谁”
他当然可以否认说是在山里捡的之类的谎话推诿,但没有必要,桓轩这模样,看起来是不会轻易放手,倒不如打听出更多的消息公子没告诉他的身份,他也没有多问,可若能从别人身上找出一点线索,也算是收获了。
这话瞬间问到了桓轩痛处,他怒道“我,我是我是他学生他教我许多的道理,救我性命,便是搭上性命,将你们全数留下,我也必护他无恙”
贺欢听清他的话,忍不住笑道“说得冠冕堂皇,可他救的人多了,难道救了你,他就是你的,天下岂有这般道理”
桓轩沉声道“果然,他在何处,带我去见他。”
贺欢将笛子在手里转了两圈,笑道“是么,可是,我亦认识他多年了,此次,也未听他提过要见你呢说得这么好听,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么”
桓轩面色一寒,冷笑道“他岂是会轻易与人相交之人,你说与他相识多年,不如说说他的名字”
话虽如此,他背在身后的手却已经捏紧成拳,指尖深入肉中贺欢这话简直是绝杀,他认识阿萧好些年了,却只知道他叫阿萧,姓甚名谁,全然不晓
难道,我还要从这个小杂胡身上,知道阿萧真名么
桓轩心中苦的几乎要滴出水来,你倒是快说啊
贺欢
也回过味来,忍不住冷笑道“讲得那么好听,原来你也不知啊”
原来这桓轩和我一样,都是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啊
桓轩当然不输阵“我知,只是不会告于你这胡儿”
“你大阳蛮,比我这杂胡还不如,”贺欢反唇相讥,“我至少还是编户齐民,元魏治下之民,与你这等山中蛮夷,更高一等。”
“有够高,我大阳蛮内附,至少还能封王,”桓轩不甘示弱,“魏太武帝曾言,胡死,正减并州贼,你们死了,并州贼便少了,你们未免给自己脸上贴金。”
两人都不是木讷少言之辈,一来一回,毫不相让,剑拔弩张,杀气腾腾,看得周围部下们一头雾水。
但渐渐地,他们回过味来,相互间窃窃私语,这这分明是为了哪位佳人斗起来了。
看这模样,头发都要竖起来。
桓轩与贺欢舌战许久,都没能讨到便宜,他有心让部下把这胡儿拿下,但他这次过来,只带了十来个亲随,反而要防着的落到对方手中,于是愤怒之下,决定先退开,回山寨中召集人手,他就不信了,把这周围几十座山头翻下来,会找不到阿萧。
贺欢见桓轩负气而走,眉头微皱,他当然不会泄露公子所在,但如今公子被人盯上,还是要早些告诉他,让他提高警惕才好。
另外,若这是敌非友,还要早些送公子出山,否则在这山中,很可能会落到大阳蛮手中,到时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想到这,他在部下们揶揄的目光中冷了脸“你们护好营寨,我去去便回。”
“队主啊,山路难走,”有部下高声道,“要不然,您今天晚上就别回来了哎哟,你怎么打人啊”
贺欢回到虎穴时,萧君泽正在拿水擦脸。
虽然贺欢每天留下的水不多,但个人卫生还是要注意些的,反正明天他也会打来。
于是,贺欢便看公子只着单衣,长发披散,赤足坐在石边,在黄昏昏暗的光芒下,那赤足却白得像那皎洁的月亮,似乎还散发着莹莹光芒。
贺欢用光了几乎所有的意志力,才把自己的目光移开“公子,在下有事、有事相告。”
萧君泽微笑着抬头“这肯定啊,你匆忙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贺欢有些内疚道“我带了你相送的竹笛回营,却遇到了蛮王桓轩,他说这笛是送你,一定要知晓你的下落,我虽未告知,但这些日子都在附近盘桓,他若一心搜山,你、你怕是要换个远些的地方躲避”
“桓轩啊,”萧君泽回忆了一下,笑道,“都好几年了,他居然还记得我。”
贺欢有些惊讶“你认识他”
“认识,”萧君泽随意道,“当初闲来无聊,教过他一些手艺。后来我有事南下,便四年未见过他了。”
贺欢点头“原来如此,那,此人可信否”
萧君泽思索了一下“无碍,既
然他想见,那见便是。”
贺欢点头应允,但又有些担心“可是,他如今是蛮王,此地又是他家宅,若他不愿你离去,可会有些麻烦”
萧君泽微微摇头“不必担心,他是知道轻重的人,不会留下我。”
贺欢虽然不错,但一个仆人太不方便了,既然桓轩就在附近,那就改变一下生活地点,也不是什么大事。
见萧君泽如此笃定,贺欢点头“那我明日,便告知于他”
“可。”萧君泽微笑道,“到时,他怕是也会和你一起,送我出去。笛子用不上了,给我吧。”
贺欢有些不解,但还是将笛子交还给君泽。
萧君泽在他疑惑的目光里,将长笛放于唇边,轻轻吹响。
夜风空旷,山野之间,笛声传得极远。
萧君泽吹得很随意,肺活量大就好在这里。
大约只吹了一盏茶的时间,天还未完全黑,贺欢便听到一些响动,再仔细一看,却是一个半个时辰前见到的那位蛮王,正面带狂喜地奔来。
就像一条听到哨声的狗子
贺欢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萧君泽则放下长笛,微笑道“桓轩,好久不见,你长高了啊。”
“阿萧”桓轩看着这位朝思暮想人,忍不住想要抱住他,“你受苦了”
贺欢挡在他面前,神色不愉地道“岂可无礼”
桓轩眉头紧皱,有些委屈地看向萧君泽“阿萧,他是谁”
贺欢忍不住感慨“桓兄啊,你刚刚还叫我欢弟,这才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已经不记得了么”
桓轩顿时冷了面色。
“好了,”萧君泽缓缓起身,结束了这两人杀气四溅的对视,“我遇到了一点麻烦,是贺欢帮了我,桓轩,我需要你帮个忙。”
“你说”桓轩立刻认真道,“你说,我做”
“没什么,先去你那里说吧。”萧君泽随意蹬上鞋,“这里太小了,放不下三个人。”
“这是自然”笑意爬上了桓轩的脸颊,他看了一眼贺欢,悠悠道,“这种荒野之地,真是委屈你了。”
而这时,贺欢已经把羊皮披风披在萧君泽身上“公子,山风冷,你莫要受了风寒。”
“好,”萧君泽随意把披风带子系上,“你帮我抱一下小猫。”
“好”贺欢立刻进洞,将呼呼大睡的小老虎抱出来。
桓轩则看着那非常新的羊皮披风,微笑道“原来欢弟先前找我要羊皮,是为了给阿萧御寒啊,早知我该把那件貂裘送来的。”
贺欢也微笑道“是啊,回头必有回报。”
“你帮阿萧,就是帮我,这哪能让你还”桓轩突然像想到什么,“我带阿萧回寨就好,欢弟还有事要忙吧”
“现在没有了,”贺欢看着对方,怜悯道,“我答应阿萧,送他回襄阳。”
桓轩的笑顿时僵在脸上。
那
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了极为阴影的想法,把贺欢杀了,将阿萧留在山中一辈子对他好
但,那也只是生起一瞬间的念头,下一秒,他忍不住道阿萧,你还要回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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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萧君泽随意道,“我有需要完成的事。”
桓轩深吸了一口的气,勉强挂起微笑“那,那跟我来吧,山路不好走,我去打个火把。”
“我也去。”贺欢跟了上去。
桓轩咬牙道“你别想再进我山寨”
“风度,”贺欢平静道,“桓王啊,你想让阿萧看你这面目可憎的样子么”
“阿萧也是你叫的么”桓轩冷声道,“你这样纠缠有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看到他安全,”贺欢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除此,没有其它意思。”
桓轩皱眉道“你觉着我很好骗”
“从未,”贺欢认真道,“阿萧答应我去襄阳为我和部众安置家业,我自然要护他无恙。”
桓轩面色稍霁,这才道“好吧,但你别起什么其它心思,他不是你可以想的人。”
“你还能管别人所思所想啊”贺欢摇头,把做好的火把点燃,退开去了。
桓轩也点好火把,跟着贺欢走过来。
只是才带着他走出几步,便面色一黑贺欢还牵了一只羊,正是两日前从他身边骗走那只。
这狡诈的胡儿
我们不是朋友了
到了桓轩的山寨,自然大有不同。
热水、净衣,米饭,咸肉,山寨里食物不是上好,但生活环境瞬间高了一个档次。
萧君泽沐浴过后,换了新衣,披着头发,吃着对山民来说,已经极为丰盛的腌肉饭,倒也没有吃太多,毕竟太咸了。
桓轩看他吃完,立刻拿出一本书“阿萧,这些年,我有很多问题想要请教。”
然后用力瞪一边的贺欢。
这个时候,需要你自觉一点,滚出去懂
贺欢当然懂,但他低下头,然后又抬起,看着那书,眸中露出浓烈的羡慕求知之色“可以读书啊”
萧君泽见此,不由问道“你也想学么”
贺欢看了一眼桓轩,有些迟疑地道“这,我可以么桓王他,不会生气吧”
萧君泽于是看向桓轩。
一时间,整个静室里,针落可闻。
桓轩把拳头捏得做响,过了好几息,才低声道“那自然是,可以的”
贺欢露出喜色“谢过桓王谢过公子”
萧君泽不由笑道“桓轩以前便时常给族人教授学业,你有求知之心,他怎会拒绝呢”
贺欢用力点头,露出对桓轩极是感激的神情“多谢桓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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