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贺欢明亮的眼睛里一时间刷满了问号,手上的粗针更是直接戳到了手指里都没感觉到,在羊皮上留下几溜血珠。
这
贺欢沉默数息,谨慎地问道“公子,要不,咱们还是讨论一下第一个办法吧。”
真不是他胆小啊,而是这位公子提出的意见太、太不切实际了,那可是洛阳
有十五万禁军镇守的洛阳,就算北方六镇的大军全南下了,也不敢说能拿下洛阳,更何况,他这不过是不满百人普通军户,那些禁军,可是铠甲齐备、弓马精良的健卒。
原谅他的见识实在太过短浅了,这种事情,就算是做梦,他也是不也去做。
萧君泽微笑道“我说是,又不是让你明日就去,而是你有没有想过,去投奔襄阳太守,有他庇护,你们将来未必不能完成第二个目标。”
这位小哥救了他,他当然需要回馈一二,不过直接给金银财宝,他在这乱世肯定守不住,不如给他一个编制,也算能安居乐业,毕竟在他的计划里,雍州将来就是南北两国之间的不会有什么战乱的地方。
贺欢笑了笑,诚恳道“公子,在下实在不懂你的意思,还请解惑。”
萧君泽于是给贺欢讲解了这事。
“北朝如今,是这个局面,”萧君泽拿了一根树枝,在洞穴的泥地上轻轻划了几笔,便有了一张简单的山川轮廓图,“自北朝迁都洛阳后,实行了九品中正制,如今,各大世族,正在争着上位”
听到贺欢说毒盐的事情时,他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简单说,崔卢郑王李这几姓开始发力了。
前些年,元宏还在时,为了南征,削减了百官俸禄,如今的百官,有几个是靠俸禄生活的,削减俸禄,只是给他们更多敛财的借口而已。
自从九品中正制后,就算有元宏不要命地励精图治,但门阀威力却依然霸道地充盈进了整个朝野。
崔卢郑王李,这几大家世族的几乎所有的子嗣、门生,都已经有了大大小小的官职,与宗室勾结,开始对朝廷的各种经济命脉下手。
如果说元宏在时,他们还会收敛着,遮掩一下,当他重病之后,连遮掩都没有必要了。
陷害贺欢他们的人,是元晖和卢昶,前者是宗室,后者是范阳卢氏的嫡脉,算不上位高权重,不用以前,就算是现在他让襄阳太守帮着写个信给彭城王元勰,元勰都会处罚他们。
但是
“但是就算是已经位高权重的彭城王,也没不会重罚他们,”萧君泽目光里带着笑意,看着陷入沉思的贺欢,“在他们眼里,宗王与高门,都比那十几个死在路上的兄弟重要多了。”
以他们的实力,碾压贺欢这种统领百人、连个官阶都没有的小小队主,说不定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而是下边的人在帮主子解决麻烦。
“选第一条路,就是要你把事情遮掩了,不再提起,”萧君泽淡定道,“这样,大家
面子上都过得去,你自然也可以带着你的兄弟回到怀荒镇,当做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嗯,他们应该还会给你们一些补偿,说不得便每人有一口锅。”
贺欢沉默数息,才点头道“世间本就不公,这个道理,我自小就明白。那,第二呢”
“第二条路,”萧君泽挑眉道,“雍州刺史君泽,有割据自立之意,在他治下,不能说有多平等,但至少,没有官阶,不遵九品之制,你若在他麾下,或许有一天,能亲自在朝廷上,为自己和兄弟们,讨回公道。”
“能去君泽大人麾下”贺欢的眸里顿时闪过惊讶,大喜道,“那必是好路,我选第二条。”
萧君泽准备忽悠人的说词都准备好了,对方这热情倒是把他给整得不会了,一时有些迟疑道“他可从未去过六镇,你凭道听途说,便要去他那里,是否过于冲动了”
“不冲动不冲动,”贺欢连连摆手,他嘴角弯起,露出一个小酒窝,看起来阳光又自信,“你是不清楚,草原六镇,都十分钦佩君泽大人,自从他疏浚运河后,幽州粮草比十年前廉了不止四成,以前一匹骏马能换五斛米粮,如今一匹能换得九斛,还有襄阳的茶、酒、盐,哪怕加价,也都货真价实,从不会以次充好。最重要的是,他能找出奇术,能梳洗羊毛,让草原上羊群卖得上价,更是不以私利,将洗毛之法公之于天下,让草原诸部多了近半收成,六镇连同柔然、高车诸部,都感激他的恩德”
草原生活艰难,他前些年几乎饿死在怀荒镇,但从九年前开始,六镇的子民一下就发现米粮、盐铁都便宜了许多,饥荒肉眼可见地少了起来,给羊剪毛不再是牧民们觉得麻烦的事情,反而像丰收一样快乐起来。
虽然最近一两年,粮价似乎又隐隐地涨上来了,草原诸部也为了争夺草场、牛羊而纷争不断,但这些和君刺史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人心不足罢了。
更重要的是,襄阳的关系,被当初第一个跟在刺史身边的斛律氏牢牢把持,他们这些军户,早就想拉上这关系了。
“没想到他的人望在草原上如此之高”萧君泽微笑道,“可若是朝廷要控制襄阳商路,不再让草原诸部与襄阳贸易,你们可敢与朝廷为敌”
贺欢不由笑了起来,眉眼里出现一股傲气,他道“若真如此,你说的攻入洛阳之事,还真大有可能。”
草原与六镇对北魏敬重吗当然是敬重的。
但多么
不多。
甚至于是拓拔鲜卑们自己也不是没有数,他的皇帝甚至亲自在诏书里说“丁零人死了,常山、赵郡的贼就少了,杂胡人死了,并州的贼就少了,羌人、氏人死了,关中的贼就少了。”
所以,大家懂的都懂,鲜卑人的国只是鲜卑人的,就算他如今汉化穿了中原人的衣服,但真不给活路时,该起事的贼一个都不会少。
“那便足矣。”萧君泽很满意地道,“既然如此,你便去襄阳吧,我现在手上没有纸笔,但你可以拿着这个给他们。”
他在身边的挂饰里翻看了一番,枪是不给的,炸药也不能,弄伤人就不好了,钱和丹药不是很特别的东西,高层人物都有
哎呀,他平时刷脸刷习惯了,以后可要记住在身上留些信物才是。
于是他把一根竹笛递给他“你让人把这个送给他们,他们就会帮你。”
原来公子襄阳郡的人,贺欢拿起竹笛,没发现有什么特别,只要笛尾上看到似乎有猛兽的咬痕,但公子既然这么说,那他当然就做,于是点头谢过。
这里,他手指已经不流血了,便低下头,继续缝合那件皮斗篷。
萧君泽又有点无聊,他开始反复地撸小老虎,小老虎感觉要秃了,嗷嗷叫着往一边跑,又一只纤细的手拎起,抱在怀里被重新盘来盘去。
贺欢有点同情这小老虎,于是伸出了援助之手“他已经许久未喝奶了,我给他喂些吧。”
萧君泽自然同意了,拎着的小猫后颈,递给他。
贺欢接过小猫,拿衣服裹了,送到一边母羊身下,他蹲下身,伸长脖颈,萧君泽看到贺欢脖颈上有一个老旧细绳,却没有挂什么东西,于是随意道“这个细绳,是用来做什么的”
贺欢怔了一下,本能地摸了摸那细绳“这绳,以前是挂手上的,连了把小刀,用来护身。”
“刀遗失了”萧君泽问。
“并未,”贺欢放下手道,“去岁,怀荒镇大雪封山,粮草断绝,米价倍增,我饿了两日,那把小刀拿去换了三斗栗米,让我与两个好友,都活了下来。”
萧君泽不由感慨“你这人生,还真是曲折啊。救了三条人命,那刀真是功德满满。”
贺欢点头,凝视着他无暇的面庞,笑了起来“是啊,它救了我两次。”
皮袄缝好后,贺欢又做了晚饭,洗干净锅碗后,有些担心地让公子一切小心,便拿着那只竹笛,向自家营地走去。
他平时对手下十分照顾,所以人气尚可,那处废弃山寨的不过一日的功夫,已经修筑了不少树屋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树。
“哟,希奇啊队主居然回来了。”
“队主在山里见完相好了”
“肯定啊,吃食席子的还有他舍不得吃盐都送去了。”
“什么相好,是妖精吧”
“就是,队主最近没事都就发呆,魂都被勾走了。”
“看,手上还多了根笛子,谁不知道队主唱歌可杀人,肯定是相好送的”
“快看,队主脸红了啊,队主打人了”
贺欢冷着脸把兄弟收拾了一番这就是他不愿意让他们看到公子的原因,那位实在生得太美了,他没有信心能让这些诨汉们不生觊觎之心。
这时,一位兄弟捂着头上的包,小声道“队主,你怎么才来,桓王等你好些时候了。”
贺欢一惊“在哪,快带我去。”
几乎同时,旁边传来桓轩的笑声“我在这里,听你手下说你在山中遇到佳人,流连忘返,不想居然也看了好戏,居然有竹笛相许,也不知是哪位佳人,舍不得让我等”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只有那温和的目光,瞬间锐利地像刀子,落在贺欢手上竹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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