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3 章 张汤主父偃

    翌日廷议,刘彻当廷称赞公卿士大夫家在太学读书的子侄懂事主动捐书。以至于太子主持修建的书楼不日就可对外开放。

    有那机灵的官吏问“敢问陛下何时开放”

    刘彻转向儿子“太子说还差几个书架的书。恐怕还得再过几日。”

    朝中不缺擅长揣度圣意的奸猾之臣。这些人听话听音,立刻出列表示他们家还有一些藏书。刘彻留这样的人在朝堂之上就是把他们当刀使,他们的作用便是为帝王分忧,甘为惹人厌的小人。

    小人表态,胆小的人跟进,不想出血的大夫也不得不附和。试图蒙混过去,甚至装聋作哑的公卿也不得不开口。

    刘彻沉吟片刻“有你们的支持书楼不日便可对外开放。”随即转向太子,“太子,下朝后令术士挑个吉日。”

    “诺”太子应下来,下朝后率先离开。

    少年蹬蹬瞪下台阶,马尾一颠一晃,全身上下洋溢着欢喜,众臣不由得地互相看看,陛下真疼儿子

    今日东方朔也在。书楼还需要很多书,参加廷议的人自然越多越好。东方朔一直很支持太子修书楼,书楼利民,太子把那边的地占了也省得陛下修宫殿。刘彻虽然没跟朝臣透露过修宫殿,可那么一片地空着,可见另有他用。一直没动工多半因为国库空虚。

    太子主修的书楼缺书,他们食君之禄,自然应当为君分忧。储君也是君。

    东方朔笑道“还是个孩子啊。看把太子殿下高兴的。”

    有人不想捐书,哪怕只是令随从书童抄的书。恐怕别人懂得跟他一样多。闻言,那人就故意问“水衡都尉打算给殿下的书楼添几本书”

    东方朔经常该机灵的时候不机灵,不该机灵的时候装机灵。此刻他就没有听出对方语气不对,斟酌道“四书五经殿下肯定不缺。我准备捐一本我这些年写的辞赋,再抄几本我在边关淘的书。”顺嘴问,“你呢”

    那人噎了一下,不甘不愿地表示他也想抄几本早年淘的书。

    东方朔问公孙贺“你呢”

    公孙贺“我家中有许多小儿以前用的书。如今用不着了,我打算全拿出来。”

    东方朔嘴碎,问他另一边的大农令“你呢”

    大农令实话实说“我还没有考虑好。”

    东方朔转向大农令身后的大农丞之一桑弘羊“大农丞不用想,把你的那些计算心得写出来一定可以成为书楼最受欢迎的书之一。”

    有人好笑,这个东方朔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眼力见。

    桑弘羊并不介意把他这些年琢磨的计算方法下写下来。他也不敢介意。桑弘羊虽然不如张汤会揣度圣意,但他知道他如今的一切都是谁给的。

    商贾之家最不缺精于计算之人,以前也有不少人走公卿大夫的门路,到天子身边当个郎官或侍中。然而只有他离公卿只差一步。不是桑弘羊更出色,而是他幸运,遇到不看出身的帝王。

    基于这一点,他也该尽力支持天子。

    翌日上午,五经博士求见帝王,向帝王禀报,他把太学一众的书送来了。当时刘彻忙着教太子批奏章。刘彻嫌儿子奏章上废话太多。刘彻抬抬手,太子起身,叫五经博士随他去书楼。

    昭平君和公孙敬声买的书也已送进书楼,加上太学送的,如今书楼一楼地上堆满了各种书籍。

    太子不着急,等到九月十三日,百官的书送上来,他才带人去书楼。

    太子宫的宦官们负责分类,公孙敬声和昭平君负责统计。随太子出来的侍卫在楼外守候,以防有人突然闯进来,毕竟书楼没有院门。

    所有书都分开记号,太子令人把最多的那些书一分为二,楼下就正对门摆放,楼上就摆放在楼梯两侧,稀少难懂的书放角落里。

    等书全部摆到书架上,楼上楼下各还剩一个书架。太子令韩子仁进宫,把他叫宦官们抄的书以及他用不着的书,表兄弟们的书拉过来。

    这些书摆上去,书架满了。

    昭平君和公孙敬声很是满足。昭平君甚至忍不住说“真像个书楼。”

    太子看一圈,还缺一储物架和柜台以及照看书楼的人。

    公孙敬是见他沉默不语“想什么呢”

    “缺两个打理书楼的人。”太子道。

    昭平君“这里可是很枯燥,四十岁以下的大夫士子肯定都不甘心在此看书楼。”

    太子忽然想到一个人,那人得有六十了。虽说人道七十古来稀,可他要跟以前的丞相李蔡一样,快七十岁了还能操心国事,那他至少还可以再工作十年。

    皇家书楼也不能叫无知小子照看。

    “敬声,主父偃如今还在京师吗”

    公孙敬声仔细想想“听我父亲的意思他好像还在京师。他家在茂陵,但他在城里有处小宅子,时常在长安同人饮酒作乐。”

    “你去问问他。”

    公孙敬声不禁问“现在吗”

    太子点头“对”

    “可他一个也不够啊。”

    太子转向昭平君。昭平君摇头“别看我。我认识的那些人一听到书就犯晕,指望他们在此看书楼,你还不如指望我。”

    太子见敬声还没走“你去问问主父偃,他若愿意在此看书楼,早晚可以住在面试处。那边有给主考官准备的休息室,也有庖厨以及恭房。改日孤再叫人在那边和考场以及比武场各打一口陶井。吃喝拉撒都不用出来。”

    敬声“他不算朝廷官吏,就是没地儿住,早晚也可回去。”

    “算朝廷官吏。”

    昭平君“那另一个好找。”

    太子摇头“另一人也得令来看书的学子敬佩才行。否则一些人敢在这里耀武扬威高谈阔论。”

    昭平君不懂“为何要在此高谈阔论”

    韩子仁低声告诉他,书楼由太子主持修建,看书楼的人想必也是太子的人。高

    声讨论才能传进看书楼的人耳朵里,其才有可能告诉太子。太子认为他们颇有见解,自会召见他们。

    昭平君张口结舌,这么迂回曲折吗。

    公孙敬声“明年三月和八月可以向陛下自荐啊。”

    韩子仁“真有才能的人不必自荐。多的是人帮他引荐。”

    太子不想用世家老头,出身寒微的老者也镇不住那些半桶水。太子看到门外的侍卫,福至心灵“有了”

    门外一个侍卫下意识往屋里看。

    太子记得这名侍卫姓“张”,但跟张汤没有任何关系。“张”在大汉算是大姓。太子笑着问“你们要不要猜猜看”

    公孙敬声瞪他。

    太子笑道“张汤。要不先回去用饭,你下午再去”

    公孙敬声半天没闲着,太子此言一出他也觉着饿了。到太子宫厨子快做好饭了。三人洗漱一番,到正堂喝杯茶,厨子和小宫女就把饭菜呈上来。

    下午,昭平君令人准备放笔墨等物的木架和柜台,公孙敬声先去张汤家,后去拜访主父偃。太子去宣室殿请示老父亲。

    刘彻很是诧异“你怎么想到令他俩看书”

    “张汤心窄,不能为人师。但他谨慎精明,凶名在外,有他在没人敢在书楼闹事。主父偃的秉性也不能为人师,但他确实有才。可以偶尔指点他们一二。”

    刘彻“朕还以为你只是叫他们看书楼。”

    “确实只是看书楼。父皇没打算再用他们,孩儿可不敢替父皇承诺什么。”

    刘彻听闻这话很是欣慰“准了”

    “多谢父皇”

    刘彻摇头笑笑“还有什么事”

    “太傅快到了,孩儿该上课了。”

    刘彻抬抬手放他回去。

    春望等太子走远,估计他听不见了才说“殿下会用人啊。”

    刘彻“他俩成天在家跟夫人大眼瞪小眼,确实浪费。他俩的俸禄,以后就由水衡都尉发放吧。省得他们误会。”

    纵然公孙敬声跟二人说明,只是看书楼,还是太子的主意,陛下尚且不知,两人仍然毫不迟疑地应下来。盖因忙了大半辈子的人突然闲下来,浑身上下不自在。

    虽然可以跟人聊天喝酒,可平日里跟张汤斗的都是丞相、大农令那样的官吏,他哪有心思跟一些毛头小子,或者不知道陛下长什么样的老农商人聊国家大事。再说了,这些人也不懂。

    张汤倒是想找别人,可除了小吏,几乎都是仇人。休沐日可以找他提拔上去的人下棋,可人家难得休息一日他也不好叨扰。

    主父偃倒是不介意跟商人、农夫喝酒,可他在外名声不好。张汤只对同僚下手,民间也没有他贪污的传闻。主父偃贪污人尽皆知。黎民百姓才不屑跟这样的人来往。主父偃要是还在朝中当差,为了以后朝中有人好做官,他们不介意奉承他几句。

    刘彻说他俩跟夫人大眼瞪小眼,着实没说错。

    这种情

    况下他俩哪敢嫌职位低啊。

    主父偃和张汤的住所收拾好,他们令奴仆做饭,上林苑给一些补贴,除了钱还有上林苑产的菜和蛋。太子令太子宫宦官们充当看书借书的人,陪二人演练几次,一切准备妥当,九月二十四日巳时三刻,炮竹喧天,整整响了一盏茶的时间,皇家书楼开门迎客。

    书楼的匾额是太子写的,上林苑匠人雕的。两边分别写着“书中自有黄金屋”和书中自有颜如玉5”,横批只有简单两个字“书楼”。

    起初主父偃嫌“书楼”简单。太子叫他改,主父偃想许多都觉着不合适。要么不合适挂在外面,要么字太复杂,要么配不上这座皇家书楼。

    张汤支持太子就叫“书楼”。

    主父偃低声骂一句马屁精。张汤不赞同对联用那两句。太子令他想一对。张汤想半天,认为不如不用。

    主父偃也认为不应当再加那两句。太子犹豫再三,令韩子仁和吴琢把对联镶墙上。太子给出理由,以后有老弱妇孺来此玩耍,若问人为何要读书,张汤和主父偃就可以用那两句回答。

    主父偃家贫,能到长安,一年升迁四次,盖因他读书多,主意多。主父偃就是知识改变命运的最好证明。主父偃致仕几年家中依然藏有万贯,不就是说明“书中自有黄金屋”吗。

    主父偃想给他跪下“殿下,您是夸微臣,还是嘲讽微臣呢”

    “孤年幼不等于无知。主父偃,你自己说早年贪了多少钱。”

    主父偃不敢说,怕张汤把他送给廷尉议罪。

    “这两年书楼自负盈亏。”太子道。

    主父偃不住地点头“微臣省得。”

    话说回来,书楼开门那日太子没过来,他又好奇,所以早早到皇城墙上等着。

    起初炮竹声灭也没人敢进。

    有些官员早上起晚了,此时才出宫。他们看到张汤在书楼外,看在他两个儿子以及儿媳的面上,官员过去同他见礼。随后知道张汤和主父偃看书楼,以为天子又想重用二人。到家就叫家中小辈过去凑人数。

    卫伉等人好奇,所以从太学出来直奔书楼。看热闹的乡民一看好多人进去,也不由得走近一点看热闹。

    主父偃得势时挺看不上乡下人。他被刘彻撵去边关待多年,回来又被撵回家,几次折腾下来,主父偃不敢瞧不上任何人。他出身乡野,也知道如何跟乡野小民来往,就主动上前,叫他们进去看看。

    乡野小民自然不敢进去。恐怕他们身上粗俗气把书熏坏了。主父偃解释“这处楼是诸位帮着修的,听太子殿下说里头的书架也是诸位合力做的。诸位不想看看里头什么样”

    谁不想看看自己亲手做的东西。

    乡民被他说的心动。

    张汤一看乡民进来就把卫伉这群权贵子弟往楼上撵,叫他们到楼上玩儿去。这些小子正好想上楼,等乡民进来里头除了张汤再没别人。

    张汤在朝名声不好,在乡民当中还不错。张汤如今又不是御

    史大夫,书楼也在皇城根下,晾他不敢犯浑,乡民进到里头就慢慢放松下来。

    转一圈出来,乡民就被亲友拉着问里头如何如何。乡民叫亲友邻居自己进去看。后来又有几波人进去,确定谁都能进,等到下午小孩子也敢往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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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辰时三刻书楼开门,没过多久就有几个一身麻衣的年轻男子进去。

    他们知道看书楼的两个老头一个是张汤一个是主父偃,所以从他俩身边经过的时候同手同脚。主父偃乐了。

    几人吓得跟兔子似的往角落里躲。

    主父偃忍着笑说“挺有趣的。张兄,你何时休息殿下说了,休沐日你我自己安排。”

    张汤“先攒着吧。家中有事的时候一起用。”

    主父偃也正有此意。五天休一日太麻烦。不如连着休两三日。

    书楼开门当日刘彻也没出现。第二日,也就是那几位布衣男子进去之际,刘彻出现在城墙上。居高临下,书楼前的情况他看得一清二楚。

    当日春望也在。比起一天站到晚,春望更乐意随他出来走动走动。春望令小黄门等人后退,名曰不要打扰陛下。他靠近刘彻“陛下,这就是殿下的目的吧”

    刘彻颔首“无论朕还是太子,明着重用寒门子弟,世家一定很是愤怒。有可能从中作梗,甚至构陷打压寒门子弟。太子在京师修书楼,得京师百姓交口称赞,你猜地方上想干出点政绩的人能忍住不修书楼读书人多了,乡野小民比世家子弟有才,朕选有才的,他们还敢埋怨朕重用寒门子弟”

    春望“寒门子弟过些年也会成为新的世家”

    “世世代代才能成为世家。寒门子弟努力五六十年才能成为新世家。寒门没有依仗,不一定能支撑三代。”刘彻低声道,“世家不止有钱,还得有人,比如姻亲。大将军不是太子的舅舅,就凭他选的妻子,儿子又很平庸,难撑三代。”

    春望不赞同,但他不敢直接反驳“卫大公子挺聪慧的”

    “那是据儿的功劳。要说卫青排兵布阵,整个天下无人出其右。去病都不见得能跟他比。”

    春望“冠军侯还年轻啊。”

    刘彻摇头“卫青最多的时候率领近三十万大军,井然有序,不急不躁。去病真不一定有他稳重。可惜,他还不如朕的儿子会养孩子。卫伉毕竟不是朕的儿子,朕以前也不好直接说他儿子跟兔崽子似的。可你想想早年随朕去长平侯府,卫伉见着朕和仲卿,是不是跟小鸡见到鹰一样”

    春望仔细想想“是这样。当时奴婢还纳闷,大将军的儿子真不像他。”

    “据儿为了给他改过来,可是做了不少事。朕记得谁说过,卫伉有一次还被人欺负哭了”刘彻说起这事就不禁皱眉。

    博望苑的侍卫向刘彻禀报博望苑的情况的时候提过几句。春望有印象“跟人赛马好像也是那次殿下令金日磾手把手指点他骑射”

    刘彻点头“所以不必担心新世家。天下官职就那

    么点,无需朕操心,新老互斗就能折损一些。届时朕再任命新人,届时朝堂上的情况就如房上梁头,呈三角之势。匠人是不是说过三角形最稳固”

    春望笑而不答“陛下,又有人进去了。”

    刘彻看过去,这次几人的衣着明显是绸缎,但太新了,在太阳底下刺眼,像是昨日买的。他们若是世家子弟,不必如此在意衣着。

    “回去换身衣裳,咱们也进去看看。”

    春望“要不要叫上殿下”

    “他没出去”

    春望“殿下这一年来很少出去。真懂事了吧。”

    刘彻换好衣裳亲自去找儿子。

    太子撑着下巴跟韩子仁对弈,手边有热茶,还有果子以及点心。刘彻靠着百宝阁道“难怪你不爱出去。”

    太子吓一跳“父皇”

    “换衣裳。随朕去书楼看看。”

    韩子仁先起身,令吴琢去寝室准备衣裳。太子把他的茶递过去“孩儿还没用。”

    刘彻端茶茶杯跟去寝室,看到儿子的身高“据儿,过两年长壮实了,你就可以穿父皇的衣裳了。”

    “早呢。去病表兄说二十四岁以后才能脱去少年稚气,骨头才能长硬。”太子换上宫女做的长袍,“父皇,如何”

    湖蓝色长袍衬得儿子跟刚洗干净的莲藕似的。刘彻满意地颔首,见吴琢为他扣上腰带就挂佩玉“配饰免了。”

    吴琢换上荷包“殿下,要不要拿把折扇”

    “快冬天了还用折扇我脑子有病啊。”

    刘彻笑着叫韩子仁找来“就是脑子有病才用折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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