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很想问儿子,其实你是我父亲吧。
“据儿,我们出来干嘛来了”
太子想想“听听民间的声音啊。”难道不是吗太子很是疑惑地看着老父亲。
刘彻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什么理由不好找,找这么个破借口。
“顺道听听民间的声音。”刘彻嘴硬,“春游”
太子拧眉,“好像是。”
“你现在在做什么趁机给你父亲上课。”刘彻嫌弃,“逆子”
太子脸色微变,很是无语“以后不说便是。父亲莫生气,孩儿请您吃美食。”不待老父亲拒绝,太子就拿腰间的荷包,然而腰间什么都没有。太子低头,空空如也,“韩子仁,吴琢,过来”
两人有些年没有出来过,太子不怕他们被人一眼认出来,见他俩很想出来透透气,就没带那两位非阉人宦官。非阉人宦官每月可以回家待几日。韩子仁和吴琢休沐日也只能窝在宫里,实乃他们不想回去。他们早年被家人伤透了心,不想再看到家人。家人如今对他们好也是因为他们在太子宫当差。改日被撵去狗舍,家人又会跟以前一样不待见他们。
“公子”
二人大步上前。
太子指着自己腰间“荷包呢”
吴琢和韩子仁下意识往他们身上摸,只摸到他们自己的荷包。二人相视一眼,难以置信,不会丢了吧。
刘彻乐了“丢了”
太子殿下气得咬牙切齿“这些个无房无地的流氓不要叫我见着他们”
韩子仁和吴琢异口同声地问“真丢了”
“不然呢”太子没好气反问。
吴琢张口结舌“可,可是好像也没有人靠近你啊。”
刘彻拉着儿子的手臂“不一定是流氓干的。这么机灵的人定是惯偷。不需要靠近,隔一个人也能把你的东西拽走。里头有什么”
十年前太子不怕暴露身份,每次出来都不太注意衣着。这几年怕被人猜到“王孙”也是太子,太子出来很注意。衣鞋都是枇杷等人做的,而非宫中绣娘。绣娘手艺比枇杷等人好多了。见多识广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吴琢要给他戴玉饰的时候,他寻思着得听听黎民百姓的心声,为了显得平易近人就没戴。可荷包里装了几块金币和一串铜钱。
“钱”太子不心疼钱,而是气他堂堂太子殿下,前世离成仙只差一步的半仙竟被偷了。
刘彻看着儿子的神色也知道他不是心疼钱“吃一堑长一智。”
“这这是吃一堑长一智的事吗”太子扭头往老父亲腰间打量。
刘彻“我没带荷包。”
春望从刘彻身后出来“主人的钱在老奴这里。”
太子瞪他“就你长嘴了”
春望闭嘴,但他又想笑。
刘彻也想笑“好了。”冲春望伸手,春望把荷包递过去,刘彻转手给儿子。
“不要”太子躲开。
刘彻好笑,就这还成天嚷嚷着长大了。
韩子仁慌忙把他的荷包递出去。
太子奇了怪了,“怎么没人偷你们的”
韩子仁等人身后跟着几个侍卫,谁敢冲他们伸手。韩子仁指着外袍,“可能被衣袍挡着了。”
刘彻“还买”
“买”太子要化悲愤为食量。韩子仁带的钱被他用得一干二净,太子依然不解气,决定明日出来抓贼。
刘彻听到儿子计划往荷包里装石子,差点被儿子孝敬的街边小吃呛着“装什么”
“石子”
刘彻把嘴里东西咽下去“什么都不装也有人伸手。”
“为什么”
刘彻给儿子个眼神,让他自己意会。太子低头打量一番自己,衣着寻常啊。刘彻放下食物,“据儿,你这身衣裳跟公孙敬声和卫伉平日里穿的差不多。可像你这样高,相貌又随了我和你母亲的可不多。这些优点集中到一起,你走在街上堪称鹤立鸡群。你问春望。”
春望在一旁等着伺候天家父子,闻言他不敢多嘴,端的怕被憋了一肚子火的太子喷一脸,“殿下龙章凤姿,着实显眼。”
“这么说被偷还是孤的错了”
春望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说一个“是”能憋死他吗。
刘彻乐不可支。
“父皇”太子气得大声吼。
刘彻“你小点声。路上这么多人,也不怕路人听见。”
太子闭嘴,瞪着眼睛看着春望。春望哭笑不得,“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
“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太子没好气问。
刘彻“对你而言可以这样用。堂堂太子二天两头往外跑,还不是往河边走”递给他一个艾草团,“吃吧。虽然馅料都是一些野菜,但味道挺不错。还热乎着。”
太子接过去咬一大口。
刘彻和春望齐声惊呼“噎着”
太子没被噎着,差点呛着,被二人吓的。太子一脸无奈地看着两人,刘彻闭嘴,递给春望一个艾草团,春望愣了愣,没有想到还有他的,大为感动。
太子吃完心里还有气。刘彻见儿子面无笑意也不敢招惹他。
回到宣室殿,刘彻越想越好笑,忍不住放声大笑。
霍去病到殿外吓得不敢直接进去,问侍卫“陛下这是怎么了”
侍卫低声解释“太子殿下的荷包丢了。”
霍去病听糊涂了。
说话的侍卫也出去了,他从太子发现荷包丢了说起,一直说到太子把韩子仁的钱用光了还一肚子火,逮谁喷谁。
霍去病不可思议“他经常出去也能被偷”
“谁说不是呢。”侍卫说出来也想笑,“也是街上人太多,殿下被人碰到也没多想。”
霍去病“我进去看看。”
刘彻听到脚步声敛起笑容,一见是霍去
病,招招手“过来,过来,朕告诉你一件趣事。”
霍去病没说他已经知道,他还想听听太子表弟被气成什么样了。当他听到太子表弟要装石子抓贼,他不禁说“还用装石子”
“朕也是这么说的。他常用的荷包虽然是太子宫的几个婢女闲着无事做的,可布料丝线皆非寻常之物。只是一个空空的荷包也可卖十文钱。不敢抢只敢偷的人胆子小,他们所求也不多,够吃一顿饭就行了。”
霍去病点头“这是据儿头一次被偷街上人很多”
“不然朕怎会叫你暂代卫尉之职。”刘彻示意他坐下,“不过朕也没有想到人挤人。”
盖因不止参加比试的匠人,亲自来送自荐的士子,还有嗅觉灵敏的商人。京师方圆五百里敢来京师的商人几乎都来了。
长安城以前就拥挤,寸土寸金,再来这么多人可不得人挤人。
刘彻忽然想起一件事“春望,亲自去找东方朔,令上林苑的匠人这几日多做些胡麻油和纸。”
春望明白,只因在东市碰到一个人对太子殿下说“一句惊醒梦中人”。
霍去病也明白“陛下,过几日就比试了,比试结束人都走了卖给谁”
“就是快结束了才好卖。”
刘彻早已吩咐主考官,当场把考生的籍贯写下来,然后就近安置。铸钱权已被刘彻收归中央,由上林苑统一铸造。家中无牵绊之人皆入上林苑。这一点还是刘彻近日才想到的。
考生初到长安反而不敢用钱,留着钱二年后再考。比试结束第二日放榜,被录用的人由朝廷路费,途中还可以进驿站歇息,他们带来的钱用不着了,定会给家人买些东西。落选的人中手头宽裕的也会买些京师特产。
虽然胡麻已不是稀罕物,但胡麻油依然只有上林苑、博望苑和公孙敬声以及昭平君的奴仆会做。胡麻多了,油便宜了,能到京师的人都会带些胡麻油,可以自己用,也可以卖给当地乡绅。
霍去病不懂“陛下,考生的午饭怕是得由朝廷。”
“为何”
霍去病“考官们说一张方几也得一日方能完工。虽然不比做方几,比榫卯这类小东西,可越小越精细的东西越慢。”
“你怎么想的”
霍去病“上林苑有人有粮,此事可以交给东方朔。一人两个带馅的炊饼和一碗汤。木匠、铁匠这些分开考,一日也没有多少人,考场都没坐满。”
刘彻颔首“那上林苑忙得过来。对了,此事由曹襄负责。”
“曹曹曹襄”
刘彻点头“考试结束叫他去上林苑管账。”
这事太突然了,霍去病怀疑他进来的方式不对,要不然怎么听到年近二十的平阳侯终于有了差事,“我半个时辰前还见过曹襄。”曹襄来探望霍去病,还想顺便进去看看考场。不过他还没靠近考场大门就被霍去病拽走了,“曹襄知道吗”
刘彻“不知道。朕刚刚才想到上林苑
事多,东方朔恐怕忙不过来。”
“臣去告诉他”
刘彻微微摇头。霍去病退下。刘彻令小黄门去平阳侯府通知曹襄。曹襄此刻还在东市闲逛。平阳公主在家,她叫儿媳给儿子归置东西。曹襄甫一进家就被平阳公主撵出来。平阳公主还不知道考试结束曹襄可以留在上林苑。平阳公主希望儿子好好干,考试结束能被皇帝留下。
平阳公主虽然疼昭平君,但她心里有些意难平,昭平君那个德行的都能出任御史,她儿子懂事孝顺,凭什么只能在家混吃等死。
曹襄见着东方朔还是懵的。
翌日清晨起来一阵恍惚,曹襄才确定他已是上林苑一员。曹襄找霍去病拿到考试总人数就去向东方朔请教,一人两个炊饼需要多少面多少菜多少油盐。
东方朔也不清楚,令人召见上林苑的厨子。
曹襄忙着统计食材的时候,太子带两个非阉人宦官以及几个便衣侍卫出现在东市。太子令随从和侍卫散开,盯着从他身旁过的人。
太子今日戴着他很少用的金簪,身着白色金纹广袖长袍,全身上下写满“我有钱”,手里拿着一把附庸风雅的折扇,走路没个正行,怎么看都像膏粱子弟。
太子眼睛跟不够用似的,看什么都稀奇,昂着头目无下尘,纵然长相俊美也惹人烦。
没等太子走到里面他腰间的荷包就被人拽掉。
偷者走出去二步被人拦住,太子手里的折扇往巷口一指,侍卫捂住偷者的嘴巴,别着他的手臂,把人压到巷口。太子夺走荷包,倒出一地石子。偷者一脸震惊。太子示意侍卫松手。偷者惊得结结巴巴“你你你无耻”
“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偷我的荷包”太子拿着折扇朝他脸上拍打两下,“坦白从宽。不然我这就把你交给廷尉。偷东西的时候也不想看看本公子是谁”
偷者下意识问“你是谁”
“廷尉乃我亲姑丈。”太子甩一下头,抬起下巴,“押走”
“我说,我说”
侍卫停下。太子问“你该知道我为何这样做吧”
“公子丢了什么东西”
太子哪能说他丢了面子“朝廷鼓励开荒,能出来偷东西的人不缺手脚,你们这些人干点什么不好”
“我们没钱。”
太子嗤一声“自愿入上林苑为奴的人也没钱。你不是长安人,没钱走到上林苑,也不知道可以入上林苑为奴,我信你不得已才偷钱。少跟我说家中有老母亲。上林苑连聋子哑巴都要。”
偷者不敢狡辩,坦白他们确实是团伙作案。太子给他的宦官使个眼色,对方跑去京兆尹报案。
“那能放了我吗我再也不敢了。”
侍卫被他逗笑了,“傻不傻同伙都被抓了,就你没事他们出来能饶了你”
偷者吓得一动不敢动。
太子倚着墙“没抓到人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真以为我是个混吃等死的膏粱子弟”
“不敢,小人不敢了。”偷者恨不得给他跪下dashdash想他当了这么多年偷,头一次遇到钓鱼执法的。以后还让偷怎么活啊。
太子打开折扇遮阳。
偷者惊呼您拿折扇只是为了遮阳”
“不然呢二月天我想生病吗。”太子淡淡地瞥他一眼,“习惯害死人。”
偷者连连点头,要不是因为这把折扇,他也不敢伸手。这位公子只看衣着就非富即贵。贵人可以用权抓他,富人可以拿钱请游侠收拾他。
京兆尹离东市不近,八街九陌全是人,土生土长的长安老者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人,是以小黄门牵着马出了东市也只能缓慢前行。
大半个时辰过去小黄门才回来。
衙役把偷者押走,小黄门向太子禀报,偷者的同伙都出去了,长安令亲自带衙役前往偷者家中布控。
太子颔首“回宫”
身着常服的侍卫不禁问“这就回去”
“下午还得读书。”太子爱热闹,但街上热闹过了。太子不是为了抓贼才懒得出来。
翌日上午太子也没出来。又过一日,辰时二刻,太子令厨子给他准备吃的喝的,带着太子宫诸人爬到城墙上看热闹。城墙上的侍卫看到吴琢拎着方几,韩子仁拎着食盒以及坐垫,无语又想笑,太子殿下真会消遣。
巳时准时开考,临近巳时刘彻也上来了,看到儿子趴在城墙上往下看,脚边矮几放着吃的喝的,也很无语“据儿,干什么呢”
“嘘”太子提醒他噤声。
刘彻走到他身边,倚着城墙看到侍卫挨个检查身份证明“又是吃的又是喝的,打算在这里等他们出来”
“看看再说。也许里头有天才呢。”太子捏一块糕点给老父亲,“父皇,您说这里有替考的吗”
刘彻一时被问住“替考”
“上林苑匠人请假替子侄考试或者商人养的匠人拿钱替别人考试”
虽然考场跟皇宫相邻,但很多事都是公卿大夫在忙。刘彻没有想过这点,也不知道公卿大夫有没有想到,“来人,下去告诉大司马,冒名替考者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霍去病告诉考官,几个考官巡查时把此话一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木匠们瞬间安静下来。
太子倚着城墙笑了“父皇,要不要打个赌”
“不打。”水至清则无鱼。刘彻从城墙上下来,令黄门宣霍去病,他叮嘱霍去病,午饭期间令考官再查一遍考生身份证明。
百官多出身世家,像东方朔和主父偃那样的极少,盖因多数平民没钱读书。少说平民希望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可是能到京师做官的人极少。这就导致考官几乎皆来自世家。这些人可不认识匠人,刘彻不担心考官阳奉阴违。考官确实没有想过替考生遮掩,所以发现生辰不对,口音不对的人就仔细盘问。
详查下来当真查出几个冒名考生。
霍去病令考场外的侍卫把人送去廷尉
府买卖同罪
廷尉头回遇到这种事不知如何判罚,只能进宫请示。
刘彻已有心理准备,面对廷尉的请示想也没想就给出答案,关押一年,记录在案,永不录用。
由于刘彻没提不得花钱赎罪,此案审理结束替考和考生就被人花钱赎出来。甚至替考者很不以为意,有的还跟人炫耀,他去廷尉府走一遭什么事没有。
为期二日的考试结束,朝廷放榜,长安以外的人在家乡附近当差,没有家庭牵绊的人入上林苑铸钱,入选者发放回家路费,以及参加考试时用的工具。
消息传开,那几位替考者很是懊恼。他们又安慰自己,工具才值几个钱,回家路费才多少钱啊。面对喜气洋洋的入选者,他们反而嘲笑其眼皮子浅。
话又说回来,京城还有许多考生,霍去病没能立刻卸下卫尉之职。直到二月下旬,长安东西市不再是人头攒动,霍去病才只当他的大司马。
曹襄此时才知道他可以在上林苑东方朔手下当差。
二月的最后一日,平阳公主前往宣室殿感谢刘彻。今日休沐,刘彻此时在永巷,没心思见平阳公主,又怕她真有事,就令阉人宦官请她过来。
平阳公主听到琴声便知她来的不是时候。可她来都来了,也不能不进去。平阳公主进去就听到“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平阳公主在一旁静静地听完,刘彻令宫人看座,笑着同长姊说“你听听他唱的世间哪有那样的女子。”
平阳公主转向弹琴人,见其长相俊美,好像见过“也许有。”
“阿姊见过”
平阳公主想说什么,忽然想到她确实见过,“近在眼前啊。”
刘彻往两侧看看。
平阳公主笑道“这位李先生的女弟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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