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很想为父分忧,然而年少的他不敢。少年移到太子身边,抱着他的手臂讨好地笑笑。
太子见状无奈又想笑“无事可做你嫌无趣,有事你又胆怯不敢。”
“儿子先看看,以后为父亲分担。”不待太子开口就问他渴不渴,他令人烧水煮茶。
太子生而知之,小刘进又不是,太子见状只是无声地笑笑,没有趁机训儿子,也没有趁机说教。儿子同他亲厚,他也不能仗着这一点逮住机会就唠叨。推己及人,换成老父亲见着他就念叨他也烦。至于他念叨老父亲,老父亲会不会烦,太子就算知道也会装作不知,盖因老父亲太能折腾。
近几年不折腾了,得空就往外跑,心都玩野了。
不出太子所料,没过几日驻守阳关的将军就向他禀报有人打听新城民房何时开卖,在哪里租房。
新城房价和租金比长安便宜,只比关内贵一成。太子侍从官画新城舆图的时候太子就令他们标上房价。太子令他的四位侍从官随将军前往将军府。
侍从官摊开舆图,将军府诸人大为震惊,盖因比他们猜测的便宜太多。侍从官告诉将军府诸人,房屋铺子没安门窗,室内也不曾铺木板或土砖。不过房梁墙壁诸位尽管放心。
这点无需侍从官提醒,他们看得见。从长安过来的商人几乎每走一段路就能看到拉砖送瓦送房梁草席的车队。
长安城中很多商铺也不舍得一层木头一层草席,在草席上糊一层拌有麦秸的泥土再上瓦。若无持续不断的暴雨或暴雪,十年之内无需修房补墙。
商人关心一点,何时装修入住。侍从官找术士拿舆图的时候特意问过,三万人修房修路挖渗水井等城内设施,七万人修长宽各十里的内城墙。城墙得修六七丈高,还有烽火台,反而比一处一处的民房小院费时费工。
侍从官回答,四月底可装修。但城墙得到秋季,或三伏天,要是不怕半夜三更匈奴闯进来,装修好就可以入住。倘若他们还有什么疑虑,可以亲自过去查看。
有人不禁问“大司马回去了”
侍从官微微摇头“大司马还在。可刀剑无眼,就算准备齐全也会有伤亡。不过大司马也不能一直呆在边关。过两个月城墙三四丈高,有了城门,大司马会跟太子回京,换别的将军过去。这点诸位不必担心。以后太子还会令人往西五十里修驿站,在阳关和雁门关之间修烽火台。修房的三万人把房子修好就会改修外城墙。外城墙修好,骑兵回京,陛下还会调兵驻守新城。届时这些将士会在内城外外城内耕种放牧。”
听到这些商人顿时觉着新城比阳关安全。随即又问找谁买房。
侍从官解释没有房契暂时不可买卖。他们不如先把货卖了,等他们回来房子差不多上梁,房契也该出来了。
这支商人仔细想想觉着此言甚是,于是在关中休息一日,翌日清晨跟着送木材砖瓦的队伍前往新城。
新城内城墙已有一尺高,不靠近城墙也能看到里
面有很多白灰标的长方格。有些白灰已经被人挖开,开始修地基建房。十万人听起来很多,四下散开更多。商人几乎看不到头。早些天在长安的时候他们听到新城长宽各十里还觉着夸张。如今亲眼所见,他们再次确定陛下想用这种法子灭了楼兰。
十里大城,西域各国商人都来也住得下。
不愧是会糟蹋钱的大汉天子
这支商人以前就从这条路。他们在军营附近休息一夜,去湖里洗漱一番,灌满水囊,继续西行,前往精绝小国。他们这次拉的货物不多,到精绝小国就能卖光。
果不其然,大汉商人的丝绸、笔墨纸砚以及茶砖一进城就被抢购一空。大汉商人无不厌恶贪得无厌的楼兰。哪怕这支商人以前就很少去楼兰,也不介意逢人就说,大汉天子在楼兰南修了一座新城,今年深秋时节便可入住。进城无需交税。如果同西域商人往来的大汉商人在城中有铺子,也乐意把铺子借给他们,西域商人也无需租房租铺子。
西域商人不失精明,闻言就问大汉商人他们有没有买房租铺子。大汉商人直言,他们若去新城,他家就是诸位的家,他们的铺子就是诸位的铺子。不过他们寻到好的玉石珠宝也得由他先挑。
兹价钱合适,卖给谁不是卖。西域商人当即答应下来。
大汉商人这样做不全是为了出口恶气,亦或者为天子分忧,其实是为他们自己着想。虽然精绝小国离阳关不是很远,可路上有风沙野狼。西域商人愿意去新城,他们也不必拿命换钱。就算买卖没成,房子铺子借他们住一个月又如何。又不是过了今年没明年的一锤子买卖。
杨花落尽,大汉商人回到新城,新城最先建的房屋已经上梁。大汉商人在城外休整一日,部分房屋竣工。此时也有很多人慕名到阳关。
这个时节恰好不冷不热适合出行,阳关内外时常热闹的堪比长安东西市。
太子令侍从官陪刘进出去长长见识。
四月一十日,宜开业、动土。这一日小刘进早早起来,随侍从官前往将军府。刘彻前些日子令治栗都尉上官桀为新城太守,新城还没修太守府,上官桀暂时在关中将军府处理事务。
新城是一座商城,不适合用“武威”这类词。此城依湖而建,游牧民族常把湖泊称为海。此城以后可容纳八方商客。考虑到这几点,刘彻把新城定名为海纳。上官桀是海纳城第一位太守。
上官桀本是皇家禁卫,多年以前还随小太子走过街串过巷。那时他看起来同其他禁卫毫无一致。再后来成为天子近臣,刘彻才决定重用他。
刘彻令他为太守除了他骑湛,又在他身边多年,忠心毋庸置疑,其次上官桀与太子是旧相识。上官桀了解太子,见识过他聪慧过人,小手一掂大杀四方,太子吩咐他的事上官桀不敢阳奉阴违。
上官桀看到小皇孙就知道太子叫他出来长长见识。上官桀令人准备坐凳,放在他身边。府门大开,炮竹声声把过往行人吸引过来,有人问将军府有什么喜事,门外兵卒解释,新城房屋可
以租赁买卖了。
行人愣住。随后意识到兵卒此话何意转身就跑,一边奔走相告一边回住所拿钱。
小刘进起初只是托着下巴看热闹。随着侍从官和太守以及属官忙不过来,少年也坐不住,到太守身边帮着发房契,亦或者教目不识丁的按手印。
太子很少出来,就算偶尔出来也是扮成商人。他出来也很少去府衙或街上,多是领着儿子踏青游玩,是以除了守军没人知道小刘进乃皇孙。
边民见他长相白嫩,小手如柔夷,年龄不大气度不凡,就问他是不是太守公子。小刘进被问住,忽然明白父亲为何那么爱用表兄弟的名。
小刘进想了又想,摇摇头。
“那你是哪家公子”买到房屋的边民家离将军府不远,不着急回去,退到他身后同他闲聊。
小刘进“我就是随太守过来长长见识。”
上官桀闻言看过来,眼神询问他累不累。小刘进摇摇头,上官桀继续帮属官写房契。边民见状确定他非上官公子“你是皇亲国戚我还没见过皇亲国戚。”
小刘进指着房契上面的名,令另一人按手印“没见过冠军侯啊”
跟他扯淡的边民噎住。
小刘进以为他走了,回头一看他还在“还有事啊”
“你告诉我,就告诉我一人,我不告诉别人。”
少年很是无语“不如你猜猜看。”
边民倒是觉着他同皇孙年龄相仿。可除了边关将士以及太子一行,没人知道皇孙在此。所以边民不信他是皇孙。边民小声问“你晚上住哪儿”
“住”少年停一下。边民懂了“太子那边吧要是这边你不需要犹豫。太子殿下是小公子什么人”
少年示意拿到房契的人先出去。站在少年身侧的太子侍从官瞪那位边民“有事没事没事别在这里碍事”
“又没问你”
天子脚下民风彪悍,边关更甚。太守在一丈外边民也敢跟侍从官切磋。小刘进一看要打起来,忙说“我姓吴。”
“吴”边民眉头微蹙,朝中有姓吴的皇亲吗。
来租房的人把房租递给侍从官,小刘进问对方姓氏名谁,家在何处,祖籍何地,一一写在纸上,一式两份,随后让他按手印。
那位得到租契也有心思管闲事“一公主啊。”
先前那位边民恍然大悟“一公主夫君姓吴我怎么忘了。你竟然是天子外孙”
原本就很拥挤的府衙顿时多到摩肩接踵。上官桀担心这些人当中有楼兰或匈奴细作,立刻令两个人过去帮小皇孙,把已经拿到房契租约的人往外撵。
在门外看热闹的人见很多人往里挤不禁好奇,抓住一个从里面出来的人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
“那怎么都往里挤”
“哦,那啊,天子外孙,一公主长子也在里面。”
瞧着热闹走过来的妇人不禁问
“一公主长子没多大吧”
“十岁左右。”停顿一下,赞叹道别看人不大,做事很稳重。不慌不忙。无论别人怎么催,他该怎么写怎么写。那手字也漂亮极了。”
有人不知是厌恶天子,还是仇恨官吏“你们也想想他的老师都是哪些人。最次也是太学五经博士。”
跟小刘进聊天的边民被赶出来,嘴上嘟囔着太守小肚鸡肠,闻言顾不上抱怨,转向那人“就你这样的天子手把手教你也成不了冠军侯。”
那人被挤兑的脸色涨红。
胆大的边民继续嘲讽“好像皇后的外甥天子的外甥没上过太学一样。”
有些人不懂此话何意。长安过来的商人懂,笑着颔首“确实如此。昭平君十来岁的时候没少仗势欺男逗女。隆虑公主担心的要为他提前卖命。还有天子大外甥,修成君之子,横于京师。还有公孙敬声,跟咱们上官太守同为天子近臣,诸位不妨过去问问其秉性如何。”
公孙敬声的叔伯兄弟没少在外骂他。上官桀有所耳闻。虽然公孙家人要面子,没敢说实话,但人精凭只言片语也可推测出全貌。
长安商人声音洪亮,上官桀隐隐听到他的姓,不由得朝外看一眼。离得近的人等到上官桀面前就问他公孙敬声秉性如何。上官桀笑笑表示他也不清楚。来买房租房的人顿时明白,要是公孙敬声秉性纯良,上官桀不必这样说。
有了长安商人帮腔那位边民又嘲讽“承认别人优秀很难吗”他指指手上的租契,“我不识字也知道练字跟做木匠活盖房一样。一看就会,但想写好做好得天天练。”
长安商人笑着颔首,忽然笑容凝固,“你,你的租约给我看看。”
“怎么了”边民心里咯噔一下。
被他挤兑的有口难言的人不禁幸灾乐祸。
商人拿过去,露出笑意“没什么事。也不是。上面写着租金从明年正月初一开始算。”
幸灾乐祸之人脸上僵硬。边民眨眨眼睛“你说这半年不要钱就算我明日搬过去,也可以白住大半年”
商人点头“是这样。”看看自己的房契,哭笑不得。
“你的跟我的不一样”边民好奇。
看热闹的人不禁说“人家买的民房。”
“我也有租铺子。”长安商人共有两张契约,他相信朝廷,相信天子不屑坑平民,所以也没仔细看,“我的房屋是从明年正月开始,三年后才可自由买卖。”
看热闹的人问“那你要是等着钱用怎么办”
“卖给官府。”长安商人指着最后一行,“这里写了。铺子也是。你租两年不想租了,就交给官府,官府帮你租出去,除了租金无需交税。”
目不识丁的边民不禁说“这事好啊。省得我担心有人不满房租一把火把房子烧了。”
看热闹的人接道“陛下可算干了件好事。”
长安商人心说,陛下此举是为了取缔楼兰,朝廷自然不会巧立名目征收赋
税。何况朝廷在边关修城多是求稳,为了防御敌人,从来不是为了赚钱。
“以后会更好。”商人笑着说“听说很多房子都建好了。我明日得过去看看缺什么,一次买齐送过去,三伏天晒晒房子晾晾家具,到秋正好入住。以后来边关也省得住客栈。”
此言一出,有人不禁问“你们都去海纳城买房,以后谁还住客栈”
长安商人感觉他是客栈掌柜的“海纳城离阳关近百里,肯定得在这里住一晚。除非轻装简行,中午出发傍晚就能到海纳城。”
出来看热闹的边关平民仔细想想很有道理。外面多了一座商城,以后商人到关外安家,逢年过节入关探望亲友,边民随便卖点鸡鱼肉蛋也比以前赚得多。
想通这些的边民愈发觉着此举甚好。
未时左右,小刘进到家就喊父亲。太子出来,少年扑到他怀里。太子连忙抱住他“出什么事了”
四位侍从官像哈巴狗似的晃悠着两只手,有气无力道“人太多,手写抽筋了。小殿下也一样。”
太子拉住儿子的手“僵了”
少年点头“好累啊。”
他一开口嗓子沙哑,伺候太子的几位阉人宦官脸色大变,打水的打水,倒茶的倒茶,催厨子的催厨子。
太子搂着儿子的肩带他回屋“下午还去吗”
少年不想去,可他不好意思因为手僵就退缩,“父亲希望我去吗”
太子乐了“午睡醒来再去。”顿了顿,“我叫人给你准备叉子和勺子。”
下午人少了,盖因特意来边关买房的人不多,也没人知道今日开售。还有许多商人选择秋天走货。还有一部分商人从玉门关出关,不会绕到阳关停留,也就不知道此事。
城墙已有两丈高,可以挡住铁骑,离京大半年的霍去病、赵破奴等人也该回去了。五月初一,大朝,刘彻当廷询问谁愿前往海纳城接替冠军侯。
在长安不是练兵就是去建章学堂教骑射的将军都想出关。虽说到关外跟担任郎中令一般无一,可关外天大地大,可以打猎赛马,海纳城依湖而建,城中尽是商户,那里只有寒没有苦。
倒是他们的家人不支持他们跑那么远。但这些上过战场的将军很清楚,陛下不会叫他们在海纳城待太久,最多三年就会换人。
这一日,上官桀把这些天收到的钱财送到太子住所。太子接过账簿就给他的侍从官。侍从官有海纳城所有兵卒名单。无论官职大小每人五十钱,从正月到五月的补贴。
翌日,太子令侍从官带人找富商换铜钱。
五月初十,太子的侍从官带着长长的车队前往海纳城。
以前太子透露过每月多加十文。这些日子太子像忘了一样,有人就犯嘀咕,堂堂太子言而无信。有人就说,堂堂太子能少你十文钱。基于这点家贫等着钱用的兵卒只能耐心等待。
钱到海纳城,侍从官就令他们给各营送去。又把牛羊送给火头军,侍从官才随便找个军
帐休息。
此时午时三刻左右,火头军刚刚蒸好炊饼准备做汤炖菜。一见有猪有羊,很是馋肉的火头军想杀猪宰羊。押送猪羊的兵卒也馋肉,告诉他们还有时间。
未时一到,各处兵卒停下准备洗手吃饭,结果收到消息先回营地。有的人还以为做事不专心把房梁整歪了,满心不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有人认为当官的事多,该吃饭不叫人吃饭。等他们到军营,看到放在四岔路口的铜钱一个个眼睛都直了。
为了方便管理,修房修城的兵卒跟在军中一样,两千人一营。乍一听不多,挨个发钱又记下姓名也得很久。但此时没人再喊饿。
五十个铜板不多,却足够靠天吃饭的贫民一家用上个月。来自农家的兵卒忍不住夸天子体恤百姓。
军中也不缺好奇心盛之人,那人听到这话低声说“听说陛下还令人送来许多牛羊。每营都有。包括住在城外的冠军侯部。这钱不是朝廷给的。咱们修的那些房卖出去了。”
“房子卖了,进城做生意又不用交税,以后太守府岂不是得自给自足”
“只是我们盖好的卖出去了。长宽十里那么多房子,一年卖一成,也够太守府用的。何况还有租金。驻军还可以在外城放牧种田。牛羊肉粮食卖给城中商人不就有钱了。”
家中没什么牵挂的兵卒倒是希望以后能在此当差。
太子侍从官回到关中休息一日,太子把余下的钱交给上官桀,同他来时一样悄悄离开阳关。他出发那日边关守将以为他领小皇孙出去玩。当他们看到侍卫身着甲胄,腰配宝剑才意识到太子要走。
将士们不能擅离职守,只能静静地目送他们。
然而太子前脚离开,阳关守将和海纳太守就收到楼兰国书。
阳关守将是位粗狂豪迈的男子,他见太子面颊白嫩,没有搽脂抹粉也显得油头粉面,他就怀疑传言有误什么以一抵七,挑飞李广长孙李陵的剑,多是世人夸张。
太子潇洒上马,领着儿子前往到阳关脚下,马仿佛跟人融为一体,守将就不敢小瞧他。
守将属官佩服太子,守将就说他希望太子指点几招。太子用树枝同其切磋一番,守将恨不得把太子供起来。守将听霍去病说过,海纳城乃太子的主意。守将越发佩服太子。看到楼兰求见大汉天子的国书,守将要去追太子,叫太子收拾楼兰。
上官桀见他说风就是雨,赶忙拦住他“他们不配殿下特意折回来。你令人快马加鞭给太子送去。”
守将冷静下来也不敢擅离职守,挑两个人去追太子。太子车中不缺笔墨纸砚,就用他的名义回信。之所以是他回信,他在信中提到自己还在阳关。不过明日便会出发回京。
太子离开三日,霍去病同他以前的部下交接好,带着随从入关。霍去病一行骑马,太子乘车,不过几日霍去病就追上太子,蹭太子的车回京。
太子到京师休息几日,第一次参与廷议就是典客上禀楼兰使者已到长安。
霍去病在关外大半年闲得赛马狩猎,所以他在家休息几日就回去当差。这日霍去病也在,他怀疑自己年过不惑耳朵不好使“谁到长安”
典客忍着笑说“楼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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