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确定的,是不知道下一步广平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对付他们。
但从赫连家来看,挑拨离间,二桃杀三士的手法,她用得最驾轻就熟,即便聂照和第五扶引不会被挑拨,难保手下的人不中计,尤其聂照是晓得牛力的。
之前的探子已经清理过一拨,总有漏网之鱼,不知道像阿兰这样的细作还有多少,长年累月地潜伏着。
阿兰现在不能动,就是要靠他一点点把两地的细作拔起来。
好在临近年关,抚西和苍南有姻亲,所以联络就变得密切了些,他们与第五扶引的交流就变得更容易了。
姜月写信问他今年要不要来抚西过年,他在那边独自一人过年实在有些孤苦飘零,第五扶引回信,说每次都是他去,这次姜月和聂照来这边吧,正好见见那边的风土人情。
聂照折好信后,就说“好吧,这次听他的。”
但无论小瓦还是阿泗,凡是知道玉玺的人,都劝他三思。
“三思怎么讲”聂照问完,他们就看看姜月,欲言又止。
姜月不在意,手里握的笔按部就班落在纸上“泗哥,说吧,我又不是爱生气的人。”
阿泗望聂照一眼,见他擦了手,正在剥橘子,这才说“这是第一次第五扶引邀请主君过去,且是在这种明知刚得到玉玺之后,或许其中有诈,我觉得还是应该小心一些。”
聂照把剥好的橘子给姜月,才落座回去“阿泗说得也有道理,但是既然你能想到,第五扶引当然知道他这么做会引发我的猜忌,所以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阿泗一点就透,唯独小瓦还迷糊着,人已经被阿泗拉下去领命准备了还在问“那怎么还要去”
阿泗敲他的头“聪明人都开始互相试探了,你这儿还什么都不懂呢,去调几队亲卫,总得以防万一。”
有许多事情,聂照并不会对他们完全讲明,现在局势混乱,谁也说不清最近这么大的阵仗是出自谁的手笔,总归不妙,早晚要轮到清算他们,但这次聂照突然愿意应邀去苍南过年,多半是要和第五扶引联手了,眼下就是互相试探诚意。
好在有姜月这一层关系在,联手也比别的要更稳妥,怪不得世家都爱联姻,确实共进退起来方便,聪明人和聪明人互相算计起来最要命,不然依着聂照和第五扶引这两个人的聪明劲儿,这辈子都不能在一张桌上吃饭。
聂照最喜欢小瓦和阿葵不是没有原因,谁会不喜欢忠心耿耿不会坏事的傻子
腊月二十三,特意选了个最冷的天儿,阿兰作为陪同一起启程了,同行的还有第五扶昌。
“你都不知道,别人我不放心,你做事最细心,我最相信你,要不怎么这次带你出门呢”聂照把车帘子开了个缝,透出半个身子,带着车内蒸腾出的热气,把柿子啃得嘎吱嘎吱脆响,和阿兰说。
阿兰牵着赶马车的缰绳,冻得手指无法屈伸,睫毛上了一层厚霜,微微点头,声音发颤“不会辜
负主君信任。”
聂照说完,就又回了车里。
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小人得志今天可太冷了。姜月心软,忍不住说。
“那你下去,他上来他这次能跟着去,给他的真主子卖命,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你别耽误了人家尽忠。”聂照虽这样说着,却还是翻出个汤婆子,掀开车帘给了阿兰,对方被霜花睫毛盖着的眼睛中透出几分诧异,僵硬地接过来。
没一会儿,阿兰又听到了马车中的争吵声,虽然压低声音,却还是隐隐约约传到了阿兰耳朵里。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一意孤行我都说了兄长素来有威望,应当让给他,你不是从来没想过做什么皇帝吗怎么现在又要抢”
“以前不想要不代表现在不想要,你说不要孩子,好,我听你的每次都喝药,姜月我是个男人,我怎么会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我处处谦让你,到时候你哥得了天下,你岂不是要骑到我脖子上了”
这些天他们总是吵,自打玉玺被赫连青送来之后,显然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抗这样无与伦比的诱惑,两个人那夜发生了分歧。
虽然还是常在一起,但冷冰冰的,话说得也没以前多了,任谁都能察觉到二人的关系有了裂缝,就连姜月手里的那支队伍,聂照也有了要收回的打算。
阿兰听着,握着缰绳的手不由得攥紧,又缓缓松开。
第五扶引早知道他的邀请会得到回应,提前便收拾出了一处院落供他们居住,然后在城前迎接他们。
姜月下了马车,唤了声哥哥,第五扶引笑得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苛刻又仔细地打量她,良久才对聂照点点头“还行,算你懂事尽了本分,瞧着人没瘦,照顾的还算妥帖,不过你也别累着自己了,事无巨细不必你亲力亲为。”
“应该的,只是兄长看起来倒是清瘦许多,定然是不如斤斤身边有我这样贴心懂事的枕边人。”
两个人男人皮笑肉不笑地互相暗讽奚落了一番,第五扶引说聂照是伺候人的小媳妇儿,聂照说他确实就是,但哥哥孤家寡人恐怕孤枕难眠,看起来聂照暂占上风。
姜月没听出来他们话中的暗潮汹涌,只听出了对彼此的关心,简直热泪盈眶,拉过彼此的手交叠在一起“我就说,一家人就应该这样互相关心。”
他们想嫌恶地抽开手,碍于姜月压着,只能以僵硬的笑脸相迎。
阿兰瞧出他们的僵硬和嫌恶,看来这次的结盟,并不会太顺利。
人被带进了川峡,第五扶引所居住的别苑。
说是别苑,其实与平常富户居住的房屋并无太大区别,一座三进的院子,没什么雕饰,平平无奇的光滑青砖,平平无奇不带花纹的黑瓦,甚至素的有些寒碜,并不符合他的身份。
安置整顿后,姜月和聂照沿着光秃秃地后花园绕了一圈,才去到第五扶引居住的暖阁,暖阁半点儿都不暖和,烧了炭盆而已,空旷而阴冷,房间里的垫子都是普通棉布缝制的。
两相比较,反倒是安置姜月的那座重花院重新整修过,铺了地龙,暖融融的,这里跟苦行僧的住宅没什么两样。
“兄长还不至于寒酸到如此地步吧”聂照拍了拍跪坐的软垫,上面竟然还有些磨损的痕迹。
第五扶引为他们斟茶“富从俭中来,到处都要花钱,眼见着要开春,这里多山林植被,也多降雨,免不了大大小小的水患,这里只有我住,少些靡费,还能省些银子。”
姜月免不得想起第五扶引给她的及笄礼和嫁妆,金银布匹,宝石玉器,足足装了那么多箱子,但凡他随手留下些,就足够把别苑翻新,住得舒服些了。
“哥”她才张了个口,第五扶引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将茶递给她“那是留给你的,咱们娘亲家的规矩,女儿从出生开始,每年至少要攒三抬嫁妆,直到出嫁,父母不在,自然我给你攒着,”他瞥一眼聂照,“虽然你是娶的那方,但也是你的私房钱,母亲要是知道我敢昧下,半夜都要上来找我谈心。”
姜月瞧着都要掉眼泪了,聂照把她下巴往上一抬,眼泪就憋回去了。
第五扶引看见轻笑了下,又把醒差第一泡茶给了聂照“喝了吧,别浪费,毕竟你也知道哥哥这里不富裕。有时候过得太舒服也不是好事,容易忘记来路艰辛,长久沉溺在富贵黄金乡,等哪天说出何不食肉糜这句话大抵就晚了,君子苦其行,劳其智。
而且大家都很喜欢看我过这样的日子。”
普洱向来都是不喝第一泡的,他还怪节约,聂照接过来,淡淡吐槽“不想浪费建议养条狗。”
“我没有和广平公主一样的癖好,她爱养狗,我不爱。”
“你都知道了什么时候的事”聂照一怔。
第五扶引想了想“应该是信中分明没有提到玉玺,我却从他这里收到提醒的时候,他似乎以为你们真的把玉玺之事告诉了我,所以让我好好与你们商量对策。
我可没有让他埋伏在你们身边做探子,最怕聪明人自作聪明,聪明过了劲儿。”
正说着,下人通报第五扶昌来了。
到今日,第五扶引才见了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堂弟,或者说是堂妹也十分合理的第五扶昌,对这个孩子,他心里有些许的怜悯,不过不多。
第五扶昌拒绝了他递过来的茶,自己要来一杯温水“以我现在的残破之躯,已经不宜饮茶了,不过你们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
四个人静静坐着,没有太多的话,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不多一会儿,房间里就传来了瓷器被砸碎的声音,接着是姜月低低的哭泣声,让他们住手,后来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你打我聂照你竟然敢打我”
年三十那日正午,晴空万里,抚西与苍南的悬崖壁上忽然散放金光,期间有字隐约闪现,尤其在广平郡,更是凤唳不止,如同神谕,而与此同时的京畿,整座城内都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似是硫磺,闹得人心惶惶,一时间各处都在流传天子德不配位,广平公主
虽为女子,却为贵主的消息。
“疯了他疯了不成”广平把手中的信件揉搓成团,狠狠扔到地上,“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我身上了。”
宋景时把地上的纸团捡起,看到上面的字,嘴角不由得抽了抽“聂照这个人,还真是”
他一时想不出什么形容词。
信中聂照写道愿意扶持广平上位做女帝。
这信简直把一切计划都打乱了。
“真是一些自作聪明的蠢货”宋景时眸光发冷,原本应对聂照和第五扶引,他们有一套全新的,量身为他们定制的计划,“探子来报,玉玺的确在聂照手中,他得到玉玺的第一刻就是写信给第五扶引,年前携带家眷,又亲自去了一趟苍南,甚至还带上了第五扶昌,计划应该是先扶第五扶昌上位,二人结盟,随后废掉第五扶昌,但是并未谈妥,发生了冲突。
甚至连第五扶昌都被扣下了。”
“什么冲突”
宋景时继续道“大抵是对帝位最后归于谁的冲突,混乱间聂照大抵是打伤了妻子,这些天听说两个人总是吵架,这也不奇怪,第五扶引拔剑欲砍他给妹妹报仇,二人剑拔弩张,最后不欢而散。
他此举,看似是想扶持殿下,看起来更像是急于寻求一个傀儡和第五扶引对抗,他想把公主作为傀儡,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取而代之。”
有阿兰在,广平自然知道姜月是第五扶引流落在外的亲妹妹,她冷笑“想得还挺美。第五扶引对这个妹妹倒是好,不是听说姜月很能耐吗在军中也有威望和势力,素来与聂照夫妻情深,怎么闹到这种地步”
她问是如此问的,却也相信夫妻会为权力所反目,毕竟她生在天家,见多了这种事,亲生父子手足尚能相残,何况夫妻
宋景时沉默了一会儿,原是不想说的,但耐不住广平的注视,斟酌道“听闻早就有些龃龉,他妹妹不是很愿意生育,因此聂照日日要服药,二十三的男人没有个一儿半女,大抵是心里有些急了。”
广平听后,神色有几分复杂,自台阶上缓缓踱步下来,温柔抚上宋景时的脸“这也是驸马的心里话吗也是,你都快三十了,还没有个一儿半女,如果驸马真的想要,我不介意你纳几个”
“不了,臣厌恶孩童,此生没有做父亲的打算。”宋景时听她旧事重提,提起为自己纳妾之事,声线多了几分冷意,眼中有几分痛色,难得打断她,握住了她抚在自己面颊上的手,“臣会做好公主手中的刀,公主无须为一把刀考虑太多。”
他知道她不爱他,但没关系,别再说这种话了。
他说得认真,广平知道他还忠心,没有因为子嗣之事对她产生什么情绪,也就放心了,的的确确,宋景时是她手里最好用的一把刀,她当然要略施恩惠,让刀锋永远为她清除荆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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