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披挂于骑士的胄甲,
“他与尸山尸海是同一颜色。
“倒伏的尸首睁着眼睛落下泪水,
“它与妇人眼角的痣是同一颜色。”
昏暗的,只点亮了一盏冷光小灯的洞穴里,良章巴特弗莱轻轻诵念完一段诗歌,然后合上笔记本。
他对坐在潮湿地面上的两个小孩说“那么,刚才这段话里,你们有哪几个单词听不懂呢”
一个小孩约莫六七岁,头顶身体上可以见到隐约的鳞片,他眼睛很明显一只大一只小,大的眼睛里遍布血丝,几乎臌胀到要爆开。
这是基因病导致的发育畸形,相似的病征在另一个十多岁少年身上也有体现,少年只长了一边耳朵,空落落的左侧只留下了稀疏头发遮盖的黑洞。
大小眼的孩子阿巴阿巴了一会儿,缺耳朵的少年也花了一些时间思考,才能回答出“第一句的第一个单词开始。”
“血肉是吗”良章点点头,“那今天我们就从这个单词学起。”
刚才一边诵念,一边书写下这段诗的老人鱼又翻开笔记本,钢笔在第一句第一个单词上轻轻一点。
刷
发着光的魔力在空气中划动,复刻着良章的笔迹,书写出“血肉”的单词。
“前两天,你们已经学习过了字母,”老人鱼和蔼地问,“谁可以将这个单词的字母,从头到尾念出来呢”
缺耳朵的少年立刻举手,看到他举手,大小眼的孩子跟着举手,虽然他迷迷糊糊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像知道举手是要干什么。
“那么,缺耳先念一遍吧,然后大小眼也念一遍。”良章说,“第一个字母是”
半个多小时后,这堂几乎没什么进展的识字课结束了。
一听到良章说下课,整堂课都恍若梦游的大小眼立刻站起,拉着缺耳的手大喊“我们去看蘑菇田吧”
试图认真学习,但一节课下来,背一个单词都磕磕巴巴的缺耳趔趄了一下,朝良章露出歉意的表情,很礼貌地说了老师再见,然后因为说话放慢了脚步,再次被大小眼拉得一趔趄。
他们的脚步声远去,这个位于大洞穴中的小洞穴,终于安静下来。
啊不,没有安静,手臂大小的蚂蚁走路会发出细微但清晰的踢踏声,蕈人从灯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冒出。
它一出现就指责良章“你在这里夹带什么私货呢,良章先生,给小孩上课竟然讲禁忌历史。”
“什么禁忌历史”良章小心翼翼收好钢笔,他携带的墨水已经不多了,现在显然没有渠道买新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首诗是我在公共图书馆的一本旧书上看到的,整理的人并没有把它收纳到禁忌书库里去。”
“但你知道这首诗在暗喻什么吧”蕈人走到他面前,“所有新历前的历史记录都是禁忌,这不是你们敲钟霜鸦教会的观点吗”
“我真的不明白你
在说什么,”良章瞪着眼睛,作势仔细端详笔记本上的诗句,“哎呀哎呀,这不是一位骑士拯救了一位女士的故事诗吗难道会有别的意思。”
“喂”蕈人不满道,“都是自己人,装傻就没意思了”
老人鱼装模作样扫视诗句的动作一顿,片刻后叹息道“虽然合作了很久,但我们怎么也不能算自己人吧”
“你从我这里探听禁忌历史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蕈人气呼呼,菌丝都在抖动,“我只想提醒你,下一次可不要在别人面前念这几句诗了。普通人最好不要接触到某些真相,哪怕他们一辈子都不会明白这几句诗真正的意思。”
良章终于感到惊讶。
“当初在公共图书馆看到这首没头没尾的诗时,我猜到它可能在暗指什么,但我并不知道它暗指什么难道是在说什么很重要的事件吗”
这位考古学家拿着笔记本的手有点颤抖,他眼里充满好奇与求知的光,然而他身为教会人员的素养,又让他无法说出“请告诉我”这种话。
蕈人呵呵笑了。
“重要当然很重要,”它道,“六柱神的结盟,从矛盾双生和源血之母的合作起始,虽然在当初的其他神明看来,不过是一个疯子和一个疯子疯到了一起,如果想知道更具体的”
“等等停”
良章不仅嘴上喊停,还直接丢掉了笔记本捂住了耳朵,用力之大,差点抓掉自己耳鳍上的鳞片。
他倒抽一口凉气,却不敢放手,直到确定蕈人花冠般的菌丝中间,那个洞没有继续一开一合后,才慢慢松开了一点。
没听到说话声,又松开了一点。
蕈人无语极了,“怎么了良章先生,听完我说的话,敲钟霜鸦会一翅膀把你扇进祂的冰原吗”
“主可能不会亲自扇我,”良章放下手捂住胸口,“但我说不定会心脏病突发,然后自行前往冰原。”
虽然死亡的到来不可避免,敲钟霜鸦的信徒也不会逃避死亡,但良章暂时不想死在这里。
死在这里,会给躲藏在洞穴中的出逃奴隶们添麻烦。
是的,出逃奴隶们。
良章听说过暗海之洞,却从未听说过,暗海之洞里除了邪教徒,还有奴隶。
要奴隶干什么如果是繁琐的,不需要法术和魔力的工作,职业者不愿浪费时间在上面,邪教徒里也有普通人啊,他们难道不能去做普通的工作吗有什么事是必须得剥夺一群人的自由,然后强迫他们去干的
作为常年生活在城市里的人,良章甚至对奴隶这个单词都感到陌生。这导致数天前,他们的船被强拖进暗港里,他们战战栗栗走出来和“绑匪”交流时,作为交流代表的良章,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理解了“绑匪”不是邪教徒。
奴隶们也搞清楚了他们不是来支援的审判官,一时间暗港中气氛惨淡。
良章说明自己是教会人士,奴隶们中只有两三个理解教会是什么组织,也明白敲
钟霜鸦是哪位柱神。
除了那两三个人外,其余奴隶甚至无法弄清楚“很多教会人员会在审判庭内任职,但不是所有教会人员都会去审判庭”这句话的意思。
缺少教育,缺乏营养的大脑,无法专注地进行思考。
良章觉得,让这样的人去做工作,是对工作的不负责。
“但如果只是卖力气,为了能吃饭,我们干得还不错,”奴隶中的领头人道,“像是种田,那些职业者怎么可能花时间慢慢种田他们追求更有杀伤力,更邪恶的植物,而非用植物制造食物。但暗海之洞也不可能修建淀粉合成厂,因为哪怕他们走私来一整套淀粉合成厂的设备,也缺少能保证工厂一直运转的工程师发展几个工程师邪教徒没太大作用,所以除了种田,没有办法。”
“种田”良章像个记者一样,用钢笔记录领头人的话,“听上去真邪恶啊,这种大规模培育植物的行为。”
“是的,”领头人说,“我刚被抓到暗海之洞,看到大片田地时,颤抖到无无法行动,然后被抽了二十鞭。绿色的植物一株一株整齐排列在地上,叫我幻视了会有邪教徒举行邪恶仪式的古老坟场,等我发现,食物是由这些植物埋在土里的人头大根系制作的,我又吐了一次。您大概没见过,教士,那些根系崎岖的形状,有些甚至看得出人脸的五官。”
良章想象了一下,颇为不适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口前,手掌如翅膀拍打了两下,向敲钟霜鸦祈祷。
领头人也跟着做了一下这个祈祷姿势。
良章重新拿起笔记录,写完这一段,他突然好奇起来。
“所以”他小声问,“这种根系味道如何呢”
“很好吃,”领头人也小声回答,“特别是用油煎熟后,再撒一点盐。”
“这正是它的邪恶之处啊。”
“没错。”
这群出逃奴隶的领头人叫塔丹沙,他没有说自己的姓氏,但看得出他是一个鸟人。他之所以能和良章三人熟练交谈,是因为他并非出生在暗海之洞的奴隶,而是被掳到暗海之洞后,才成为奴隶的。
暗海之洞的奴隶消耗得很快,他们实际的作用并非是去种田,而是充当血腥献祭的祭品。同时,病死,受伤而死,被邪教徒职业者选去当实验品而死,都和当祭品死亡一样常见。奴隶中几乎看不到四十岁以上的人,在衰老之前,他们就会死亡。
正因此,为了补充缺失的劳动力,由几大邪教操持的人口贩卖网络,很大一部分商品流入了暗海之洞。
良章过去未曾接触过这样的人,他还以为,那些因为城市难以足够的工作岗位,不得不居住在贫民窟,靠着救济和犯罪勉强活着的人,已经够可怜了。哪怕他们一时走错投向邪神,良章也能报以同情的态度。
但在塔丹沙面前,在这群遭遇如此悲惨困境,也逃了出来的奴隶面前,他觉得他的同情,实在太轻飘飘。
“请不要这么想,良章先生,”塔丹沙说,“我要
带着同胞们,回到文明的疆域中去,但您也看到了,我们没什么武器,也没什么食物,我们可以说是一无所有。您的同情可以成为我们的力量,我们的武器,不需要挑剔,无论给什么,我们都能接受。”
“真是厉害的领导人,希望可以一切顺利。”结束回忆的良章对蕈人说,“你的蘑菇田弄得怎么样了”
“你当我是谁我教导他们用稀释后的粪水喷到菌床上,接下来只要氧气和水分足够,很快蘑菇们就能长得又高又胖。”
“等等”良章惊讶,“粪水”
“是啊,粪水,”蕈人道,“这是很好的肥料。说真的,六柱神把你们人类养得有些常识失调了,你不觉得吗”
“你说的常识是指”
良章问,他思考了一会儿,依然难以理解蕈人的话。
发现蕈人不打算解释,良章换了个问题试探,“肥料又是什么听上去像是金锤子信徒喜欢研究的东西。我还以为,让蘑菇长得又高又胖的秘诀,是赞美蕈之王。”
“啊,”蕈人道,“我确实让他们赞美了。”
“”良章沉默了一会儿,“蕈人先生”
“都说了不是先生了吧”
“蕈人先生,这些人刚从邪教的控制中逃出,”良章无视蕈人的反驳,劝说道,“你何必又将他们引上歪路”
“怎么放下蘑菇就骂蕈之王”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些奴隶救出来后肯定要转信六柱神的,在他们转信前,我替我的王捞一笔怎么了”
“但你不是说信仰是很严肃的事吗”良章大声道。
之前用这句话,狠狠坑了良章一把的蕈人沉默。
“难道,”良久后蕈人才开口,“你想替那位梦之主抢这一笔”
“哈别乱说啊我不会改信的,你怎么联系上那位”
内乱小队里的两人又要陷入争吵,这个时候,雪爪十分慌张地突然冲了过来。
“不好了”她喊道,“你们快来看看塔丹沙缺氧昏迷,我们用掉了最后那根氧气蜡烛,但他没能醒来”</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