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章惊愕地跟着雪爪跑起来,一边跑一边问
“塔丹沙怎么会缺氧昏迷制氧机出问题了吗”
蕈人默默跟在后面,带路的雪爪解释道“我们今天又开船出去”
她这么一说,良章和蕈人就明白了。
躲藏在这个洞穴里的奴隶们,人数有四十九人,包括三十三个成年男性,十四个成年女性,和两个小孩。
这四十九人,之前全靠审判官留下的物资生存,如今已经过了两个礼拜,即便塔丹沙严格控制每个人的配给,食物和药物依然所剩无几了。
雪爪三人的到来,特别是蕈人的到来,可以说为这群出逃奴隶们带来了新的希望。蕈人随身携带的菌种救人大命,但一来蘑菇田还没有开始产出,二来蘑菇田开始产出了,也只是解决了食物上的燃眉之急。这批奴隶一半都受了伤,有好几个因为炎症一直在断断续续发烧,这几个人熬了两礼拜,已经形同枯槁。明眼人看得出来,来自冰原的寒风已经在召唤他们的灵魂了。
而离开的审判官,约定的是一礼拜就会带着食物和药物回来。
“他不可能抛下我们,”塔丹沙说起这件事,那一直紧皱的眉头就拧得更紧,“我们已经建立了信任。何况他要是觉得我们不如在这里耗死,一开始他就不会出手帮忙。所以,我是这样想的,剑岚恐怕遇到危险了。”
剑岚是那个审判官的名字。
但他到底遇到了怎样的危险,对于藏在洞穴里的这群人来说,完全没有渠道去知晓。
出逃奴隶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每天开船出去,在周边转一圈,看能不能接应到剑岚审判官。
这代表他们要在运转制氧机和淡水净化系统外,挤出能源给潜水船充能。而剑岚审判官留下来的炼金电池,每天生产的电量是定额的,分给潜水船,洞穴里的氧气浓度就会下降,又或者每个人能喝的水会减少。
“不开船出去,留在洞穴里也是等死。”
塔丹沙曾这么和良章说,但良章也想不到,他会开着船出去,躺着被人抬回来。
暗港前方,水阀坞轰隆隆的放水声也掩盖不了人群的嘈杂,除了实在行动不了的病人,所有藏在洞穴里的奴隶都跑来了。
雪爪大喊着让一让,用自己给体弱的老人鱼和蕈人撑开一条道,他们花了一些时间挤到人群正前方,刚好看到这群出逃奴隶中的另一个领头人,关掉了照射塔丹沙瞳孔的手电筒。
“盼露女士”良章气喘吁吁地询问情况,“塔丹沙先生,塔丹沙先生怎么样了”
有着松鼠大尾巴的盼露女士抬起头和良章对视,她脸色苍白,眼神绝望。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周围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他说今天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结果返程的路上电不够了,”雪爪低声说,“他把其他人赶到小舱室里,然后只开了那个小舱室的通风,自己拿了一个氧气袋在驾驶舱结果快回港的时
候,我隔着墙听到什么倒下的声音,觉得不对,返回驾驶舱,就发现塔丹沙先生已经休克了。”
狼人少女举起和一副吸氧管相连的蓝色氧气袋,她忍着哽咽道有洞。v”
“今天运送氧气袋的人是谁”
人群里立刻传出激愤的声音,“送上船后都不检查的吗”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盼露立刻喝道,她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向人群,制止了骚动,也吓到了那些已经要开始哭的人。
如此强行让出逃奴隶们镇定下来,她才祈求地看向良章,道“教士我刚刚给塔丹沙打了剩下了四分之一支血疗针,想治愈他缺氧导致的大脑损伤,但我不知道血疗针会不会对大脑起作用。你来看看,有没有法术能救他”
良章“”
良章“我来看看吧。”
虽然说了这样的话,但老人鱼十分忐忑。
这要是在城市里,谁会找敲钟霜鸦的神职人员救人啊他们只会帮忙收尸和主持葬礼
说真的,让他调查氧气袋上的破口痕迹,才是考古学家的专业对口。
但这个时候,良章更不能说做不到。
他咬咬牙,蹲到塔丹沙身边,先开启了考古学家的一个天赋灵魂视野。
就见四周一下黯淡,水阀坞放水的声音也远去,他看到的每个人身体都变得朦胧,却有光亮从朦胧的肉躯中透出,显出稳定的形状。
“塔丹沙先生的灵魂并没受到损伤。”关掉视野的良章判断道,然后伸手搭在塔丹沙的胸口,同时倾听呼吸。
“心跳很慢,呼吸很微弱,这是”
“恐怕不是轻度休克,”盼露道,她也伸手去探塔丹沙的鼻息,但她的手在颤抖,大概什么都感觉不到,“剩下的我也不知道了对不起,学校的急救选修课我应该认真听的,但当时我讨厌女生适合学医这种说法”
“哦,哦”良章其实根本不知道轻度休克和其他休克有什么区别医生和护士都是女性更适合,由于源血之母教会,城市中形成了这样的偏见,所以男性大多不会去关注相关知识他装作很懂的斟酌了几秒,发现实在无从下手。
血疗针对外伤更有效果,尤其是紧急止血。它是否能愈合大脑损伤,这点恐怕是专业人士才知晓的了。
但良章想,无论如何它还是会效果的吧。
所以一针四分之一针打下去,却不见塔丹沙醒来,不怪盼露突然恐慌。
休克时间越长,人就越难醒,这种常识良章还是知道的。他思来想去,最终慢慢抬头,看向一边紧张等候的雪爪。
雪爪“”
良章慢慢道“一个昏迷的人是否能醒来,是由他的生理情况决定的,但也和这个人的意志有关。”
雪爪“”
良章继续道“意志,意识,都是心灵的一部分。雪爪,你觉得”
“你真要给那位
梦之主抢这一笔啊”蕈人忍不住低呼道。
良章给它让出位置,道“那你让蕈之王来”
蕈人“可以哦,我可以寄生他,然后代替他醒来。”
话音落,良章就看到对面的盼露眼角抽了一下。
要是这么干,这里的人即便赤手空拳也会杀了他们复仇吧。蕈之王的力量真是既亵渎生命,也亵渎死亡。
良章按捺住给蕈人一枪的冲动,再次看向雪爪,小心询问道“雪爪,你要不要试试”
“梦之主,”盼露这个时候插嘴问,“你们在说那位女皇吗”
她只是说出这个代称,后面不少人就颤抖了起来。
这群出逃奴隶的脸上,都有半圆的烙印,这是银月少女的徽记。他们的脖子上,或者胸膛上,则有圆形环绕发射线的烙印,这是黑太阳的徽记。
堕落天的徽记通常在背后,是一个鲜红的骷颅头。
“不,”良章立刻道,“那位女皇战败了,祂失去了梦的力量,一个新神不久前诞生,祂既是梦之主,也是心灵世界的君王。当然,你曾经接受过教育,应该知道,六柱神之外的神都是邪恶的,不过在我们来到这里前,我尚未听说过这位有什么恶名。”
良章含糊其辞,他同样离开文明很久了,那位镜中瞳就算制造了什么恐怖的袭击,他也无从得知。
但他曾经认为,弱小的邪神可以有限度地合作,现在他依然这么认为。镜中瞳已经一再表现出善意,他觉得,让雪爪再向祂祈祷一次,是可以试试的。
嗯,让雪爪祈祷。
不是他去祈祷。
“新的神”盼露果然茫然起来,后面的人群也传出小声的议论。
和受过教育的盼露比起来,在暗海之洞出生的出逃奴隶们,接受新神的速度更快。
他们仇视银月少女、黑太阳和堕落天,是因为他们饱受这三个邪神的信徒折磨,在这三个邪神之外,他们对金锤子有隐晦的好感,因为那是失踪的审判官剑岚的信仰。
但除了金锤子,剩下的六柱神他们并不在意,也不理解“非六柱神既是邪恶”这一概念。
“试试呗。”
果然有人这么说了。
“祈祷就会有用吗”又有人说,“监工也强迫我们向那三个邪神祈祷,我觉得没啥效果。”
“心灵是什么意思”缺耳少年问。
只有盼露知道,这新的梦之主绝对也是邪神,脸色十分难看。
但她并没有拒绝良章的提议,双手紧握片刻,肩垮了下去。
“反正,我们已经被迫向不止一个邪神祈祷过了如果,能救塔丹沙的话”
这就像是不会游泳的人落进水中,除了向飘在水面的羽毛伸出手,别无他法。
良章在心里比喻,不知道自己指出有羽毛飘在水面,到底是好是坏。
至少,雪爪觉得大大的坏。
前几天,她听到镜中瞳突然用林的声音喊了她的名字,她很害怕,便没有回应。
到了现在,突然要向镜中瞳祈祷,她不知为何非常心虚。
我是为了救人,雪爪努力说服自己。
一成功说服自己,狼人少女就心无杂念了,她甚至没有思考,先环顾四周,寻找镜子。
没找到镜子,她寻求帮助般看向良章,接着恍然大悟。
雪爪在昏迷的塔丹沙身边跪下,她翻开塔丹沙的眼皮,对着塔丹沙的眼珠,对着塔丹沙眼珠里小小的自己,低声唤道
“镜中瞳”
话音落,塔丹沙眼珠里的倒影依然是雪爪,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不行吗雪爪一时有些慌乱。
或许她不敬的态度终于还是惹怒了镜中瞳,祂要惩罚她了
试图揣测神明的雪爪,心脏向胃部坠落。不想,就在下一秒,塔丹沙空虚的视线突然有了焦点,他的眼珠转动起来,张开了嘴大口大口呼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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