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应库的新管事,叫方勇。
他这次来,是因着直殿监内,有一批东西要更换,正是与杂务司对接。
这原是江掌司负责的,不过还没处理完,人就已经拍拍屁股离开,得亏廖江也有经手,又知道个大概,惊蛰这才不至于一片空白无所知。
方勇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年岁,与惊蛰交谈时笑呵呵,并不为难他。
“没想到,新的掌司居然这么年轻,果真是后浪推前浪,年少有为呀。”
方勇在说完正事后,笑着与惊蛰说。
惊蛰笑了笑“这多亏掌印赏识。”
方勇“不过惊蛰掌司,原名就是如此吗”
惊蛰微愣,片刻后摇了摇头。
如方勇,姜金明,他们原先在宫里肯定不叫这个,都是被宫里的管事取个容易称呼的名字。有的,会跟到他们后来,也有的,会随着他们更换主子,被随便换了个新的。
在宫里,想要留着一个名字从头到尾,本也是不容易。
不过,要是爬上了方勇这样的地位,想要换回自己原来的名姓,那还是容易许多。
他们也是在这个时候,才能真正拿回自己的姓名。
方勇这是在提醒惊蛰呢。
惊蛰“我家,已是剩我一人。换与不换,也没有差别。”
方勇沉默了会,笑着说道“倒是我勾起掌司的伤心事了。”
惊蛰笑道“过去多年,不必放在心上。”
他们又聊了些日后来往的事,方勇这才起身告辞。惊蛰将他亲自送到门外,看着他带着小内侍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脸上才露出少许凝重。
这方勇,像是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
直殿监的人,多少因着御前的赏赐与提高的待遇,知道一点关于惊蛰的身世。不过他很少提起,外头的人知道也是只言片语。
不过这方勇嘛
倒像是很清楚,那拐弯抹角地提醒,带着少许善意。
岑文经这个名字,惊蛰已经许久不曾想起。
纵然再换,亦无从前故人会呼唤。
左不过惊蛰,也算是他曾经的名讳,他到底是懒得再换。
慧平跟在他的身后,轻声说道“掌司,姜掌司请你过去。”
惊蛰回过神“听你这么称呼,总是不太适应。”
慧平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呢私下再论别的,在了外头,肯定要你留几分颜面。”
惊蛰无奈摇了摇头,回去添了件衣裳,就冒着风雪往外走。
姜金明寻惊蛰过来,倒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只与他说了刘掌司与刘富的关系,而后,又提到了江怀。
“他去没两日,人就没了。”
惊蛰这吃茶的动作僵住,下意识看向姜金明。
姜金明缓缓说道“据说,是在梦中暴毙。”
“暴毙”
这种
死法,多用在无法解释,或者不能合理解释的死亡上。
如果江怀是正常死亡,肯定不会用上这形容。
姜金明“听说,是太过高兴和其他人吃醉了酒,半睡半醒间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
惊蛰默了默,决定日后对酒水这东西,还是离得远一些。
廖江自然也随在惊蛰左右,听到了关乎江怀的死亡。
这件事突兀又古怪,纵是到他们离开,廖江都带着几分茫然与难以置信。
惊蛰“为何不信”
廖江“他,的酒量一直都很好,可以与人吃上好几斤都不会吐,我难以想象”
他照顾过好几次吃得浑身酒气的江怀,可是每一次,他看着都很清醒,别说是吐,连走动都不晃动几分。
这样的人,居然会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
廖江怎么都不信。
惊蛰“他的死,你觉得有蹊跷。那你,要查吗”
廖江微张嘴巴,似乎从来都没想过这个可能。
过了一会,他缓缓摇了摇头。
“如果我查,就会将目光吸引到我们身上。连江掌司那样的人都会出事,难保不会危及到我们自己。”
廖江虽有点伤感,到底还是这么说。
“他待我很好,不过,为了自己的利益,也可以坐视我被刘富折磨的未来,这可不够我奋不顾身去查。”
他当初待江掌司,也是尽心尽力,并未有过丝毫的懈怠。
可要他豁出命去,那也是不能够的。
谁人的命,也只有一条。
惊蛰笑了笑,他对江怀没有多少感情,廖江既不打算查,他更是不会惦记着这事。
江怀的死被按下,就在他们说话的空当,不远处正有一行人朝着这边走来。
刘富带着两个小太监,瞧着脸上怒气冲冲。
也不知道又是谁得罪了他。
两边的人在路上撞见,刘富看到他们,先是停下了脚步,下意识要等惊蛰给他们让路,片刻后突然醒悟过来,又猛地避让到边上去。
这转变也不过是一瞬,刘富的动作只是僵了一僵。
可这里是皇宫。
谁不是人精
尽管惊蛰一行人没说什么,只是略点了点头,就快步离开,可是刘富还是气得牙狠狠,忍到了惊蛰他们离开后,转身一脚揣在一个小内侍身上。
他原本心头就憋着气,如今这一件事不过是点燃怒火的导火索,直接让他爆发了脾气。
他的力气大,一下就将人踹倒,厉声骂道“没吃饭呢站着都站不稳”
那小太监低着头,又勉强爬了起来。
刘富还要踹,另一个连忙说道“刘掌司,莫不是等得着急了”
刘富一想到这事,这才勉强压下了心头的怒气,转身匆匆走了。这两人赶忙跟了上去,直到了刘掌司的门外,这才在外头守着。
刘掌司叫
刘富过来,却不是为了别的。
同样说起了江怀的死。
刘富一听到江怀死了,一时间心花怒放,脸上的横肉都因为笑容被挤在了一起,“他是被人杀的”
你想知道,那就自己去查。”刘掌司瞥了一眼,对刘富这异样的高兴不做表态。
刘富嘿嘿一笑“我可不能去查。连江怀都死了,我岂不是去送死。”
不过,他的脸色又沉了沉。
江怀死了,那他的那些钱财,怕不是被其他人瓜分了一想到他那一半没拿回来的钱,刘富这心都在滴血。
“可是江怀刚去没多久,背后又有人在,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没了呢”刘富想到这,还是有些纳闷,“难道说,他得罪了什么人”
刘掌司平静地说道“慎刑司说他是被呛死的,他就是被呛死的。至于,他是为什么而死”
刘掌司的心里,蓦然闪过江怀的种种行事。
刘富这些二等太监不知道,可他们这些做掌司的却清楚,如江怀这种轻易离开的事,本不该那么容易发生。
别的且不说,他做掌司也没两年,这节骨眼上却能顺利离开,纵是他背后有人,也未必能做到这点。
资历不够。
越往上爬,越看的是资历。
如果江怀背后的人脉,真的能够让他突破这些资历的要求,那一开始来的就不是直殿监,而是慎刑司,司礼监那样的地方。
直殿监不过是江怀这种人的跳板。
没到两年就跳成功,这本就有些神奇,结果人刚出去,就又没了,这莫名有种
这江怀合着,是给挪位置来了
刘掌司不过这么一想,叮嘱刘富时,却是谨慎再谨慎,让他切不可为此与惊蛰冲突。
刘富没好气地说道“他现在已经是掌司,我如何还能与他斗您就莫要担心。”
他还惜命着呢。
不过嘴上说着惜命,回去后,刘富到底还是有点不甘心。
被掌印警告后,刘富不敢再做什么,却整日只想看惊蛰的笑话。
他知道江怀走得匆忙,许多事情都没有交代,这要是接手的时候没做好,肯定会闯出乱子。谁成想,那要命的廖江,倒是为惊蛰跑前跑后,比当初江掌司在的时候都要操心。
这究竟是为什么
刘富纳闷,这惊蛰到底有什么好,他身边的人都那么上赶着护他
陈密午后回来歇息,看到屋内刘富那样,登时就不想进去。
奈何刘富已经听到脚步声,一抬头就看到了他,陈密不进去也不行。他原本想无视刘富,结果在躺下去前,还是被人叫住。
“陈密,你说,那惊蛰为什么,身边总有许多人护着”刘富纳闷不解,“这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啊”
陈密慢吞吞地说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我未必知道。可你嘛,是肯定不行。”
像惊蛰那样的人,若是遇
到个狼心狗肺的,铁定会落个倒霉的结局;可刘富这样的人嘛,怕是这一辈子都无法做到他那样。
自私自利之人,本就目光短浅。
皇宫的风雪很大,京城内,这样的素白已然堆积在屋檐,墙壁上,将整座皇城都覆没在了白色之下。
到底是有人遭了灾。
得亏官府早有准备,开了几处施粥的地方,将就着熬过最开始艰难的时刻,又抽调人手修补坍塌的房屋。
冬天太冷,往往塞外也无东西可吃。
这时节,要是在往年,肯定会接连收到边境被骚扰的消息,可是今年今岁,却是非常安静。
安静到了朝臣都觉得诧异的地步。
以至于连朝堂上整日不休的争吵也随之停歇,好像一时间也变得沉寂。
这种短暂的沉寂一直持续到年底,朝上再无事端。
沉子坤每日按时上班点卯,回来的时候,就拉着沉贤喝酒,这一连到了今日,这才不怎么喝了。
这沉府上下,也都松了口气。
沉子坤这人看着难懂,也是容易懂。心情郁闷的时候就喝酒,到了不喝的时候,就是自己看开了。
沉贤的岁数,与景元帝相仿,如今这膝下,正有个小女娃。
他向来喜欢这个小女儿,每日回来就抱着不撒手。结果被沉子坤日日叫去吃酒,回去的时候,小姑娘嫌弃他身上的酒味,已经许久不肯给抱了
沉贤一想到这个,就欲哭无泪。
奈何沉子坤心里难受,沉贤也惦记着,只得小心作陪。好不容易父亲看开了些,他自然高兴,吃完饭后,就抱着小姑娘乐呵呵走了。
吴氏无奈地看着沉贤的背影,轻声说道“这都多大了,有孩子了,还是这么不稳重。”
沉子坤淡声说道这样也好。”
吴氏下意识看向沉子坤“这话是”
“我宁愿他一直都是这个脾气,也好过是个狼心狗肺的狂徒。”沉子坤平静地说道。
吴氏知道他还惦记着那事,轻声说着“贤儿不会是那样的人。”
“我从前也以为,子淳不会是。”沉子坤苦笑着摇了摇头,到底不愿意再提,转而提起他事,“你刚才说,谁要给香儿说亲”
沉贤和沉心香,是年龄差有七八岁的兄妹。
吴氏当年生下沉贤后,沉子坤有感女子怀孕之痛,本不欲吴氏再有。只是一次意外后,到底有了沉心香,吴氏喜欢孩子,就执意生了下来。
沉心香是女孩,又岁数小,家里都很是娇惯,一连养到十七八岁,还是不舍得外嫁。
时人婚嫁,多是也在十六七,沉心香的岁数有些大了,不过她到底是沉家的孩子,想要求娶的人还是不少。
沉子坤是景元帝唯一的舅舅,哪怕在外人看来,这位皇帝待他还是不假颜色,然那些个老狐狸却也多少能看得出来,沉子坤在景元帝面前,还是有那么一点薄面。
再者说,沉家的家世与品行,比起外头许多人都要好上许多,娶妻娶贤,他们自然更愿意与沉家结亲。
“是定国公的孩子,就是那个叫,陈少康的。”
吴氏这么一说,沉子坤就有些印象。
的确是个不错的孩子,不过,他既是定国公府上,沉子坤就不大喜欢。
老定国公是个骁勇善战,不可多得的良将。继承国公府的陈东俊,却不喜欢这种舞刀弄棒的事,迄今都在朝廷领着一份俸禄,再没上过战场。
至于陈少康,这孩子看着是比他的父亲陈东俊要好些。
不过,一来他的岁数最小,继承不了国公府,幼子容易游手好闲,少有责任之心;二来,他原本一心想要上战场,却被陈东俊压着根本去不得,现在还在工部做事。
一想到这些,沉子坤难免不满意。
“香儿怎么说”
吴氏叹了口气“还能怎么说,说她只把陈少康当做兄弟。”
一想到这个,吴氏就头疼。
好端端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就养成了这么个男孩子的脾气,整日里兄弟长,兄弟短的,看了直叫吴氏心梗。
此时此刻,就在沉子坤与吴氏商量着沉心香的婚事时,相隔两条街之外的酒楼里,一处隐秘的包间,一男一女正对坐着说话。
“你又出来做什么”陈少康叹息了声,“到时候,沉大哥又要打断我的腿。”
尤其还是晚上,肯定是偷偷溜出来的。
坐在他的对面,是一个笑嘻嘻的少女,长得明媚皓齿,亦是漂亮,说起话来落落大方,毫不怯场。
“你怕什么”沉心香道,“我哥又打不过你。”
陈少康的身手很好,沉心香自打认识他后,会的那点三脚猫功夫全都是他教的。
“可你这几次来寻我,已经让我家里误会,以为我们有情。”陈少康头疼地说道,“保不准你晚些回去,媒婆就上门过了。”
更别说,现在这时间,一般的姑娘家早就回去,怎么可能还留在外头。
陈少康一想到家人的误会,可真真是悲从中来。
沉心香淡定地说道“下午的时候,已经来过了。”
陈少康坐起“什么”
沉心香“你放心,我与我娘说,我只把你当兄弟,不想嫁给你。”
陈少康“那我还不想娶呢。”
沉心香看着陈少康那么郁闷的模样,就忍不住偷笑。
与陈少康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前些日子,该是有喜欢的姑娘,总是爱往一处跑。可他不说,谁也不知道那是谁,结果到了上个月,他突然颓废得很。
再一问,原来是他喜欢的姑娘举家搬迁,人已经不在京城。
心思活络的早就思忖着最近京城有什么大户人家举家搬迁,看笑话的却在问他那人姓氏名谁,全都被陈少康打跑了。
这些人里,唯独沉心香猜出来,陈少康喜欢的应当不是什么
门当户对的人家,而是某个小门小户的姑娘。
国公府是不可能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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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少康虽是幼子,继承不了国公府的门楣,可家里人疼得很,巴不得给他娶个天仙回去。
陈少康实话实说“我要是娶了谁,那姑娘就倒霉透了。”他道,“我是不想娶的。”
老国公夫人还在,再加上陈少康的母亲国公夫人,与嫂子,这些长辈妯娌压下来,谁家姑娘都不好过。
沉心香道“那要是你喜欢的姑娘家呢”
“那更不能娶了。”陈少康郁闷地瞪了眼沉心香,“这不是上赶着给她找事吗”
连一点后盾都没有,进了国公府,肯定会被欺负。只是少年心思,虽能看得明白,总归是会动摇,一再想看到她。
而今这人消失不见,心里更是难受。
“你藏得那么好,她到底姓氏名谁,说不得,我与你查一查”
陈少康摇了摇头“不必,这样就好。”
顿了顿,屋内好一会没人说话。
“那,元郡主,后日也不出来”沉心香有点没话找话聊,“老国公夫人的寿辰,她一贯不是最喜欢热闹吗”
陈少康“听阿姐说,她上次受惊后,到现在都没出过府。”
沉心香“陛下,就那么可怕”
陈少康斜睨了眼沉心香“你父亲,是陛下的舅舅,陛下是你的表哥,你觉得他不可怕”
沉心香扯着腰间的穗子,沉默了会才道;“不知,我从来没有私下与他见面过。”
陈少康狐疑地说道“一次都没有”
沉心香没好气地摇头“一次都没有。若是在外头碰见,我与他也就是君君臣臣,哪有什么不同”
不过从前,沉心香是不喜欢他的。
每次父亲入宫,回来的时候心情就会很不好。她既不喜欢那位皇后姑姑,也不喜欢九皇子,再到后来,九皇子登基成为皇帝,看着冷情冷性,那与他们家更没有关系。
“稀奇,我寻思着,我家要与你家提亲,多也是为了这个情分。”
陈少康说得犀利,沉心香也不生气。
她道“谁来提亲,为的不是这个”这也是她不喜欢谈及婚事的缘由。
两人又沉默,过了一会,陈少康起身。
“太晚了些,我送你回去。”
沉心香回神笑了笑“那待会他们再误会,可怎么办”
陈少康“我今夜就去回绝。”
这事,也不知是祖母,还是母亲的手笔,不过他们两人关系虽好,却如同手足,根本没有男女之情。
这就跟自己的左手摸右手,怎能可能会有感觉
一路上,沉心香坐在马车里,看着外头的陈少康,心里想的却是刚才说的话。
其实,刚刚沉心香撒谎了。
她其实在私下,是见过一次九皇子的。
有且只有一次。
只不过,那一次撞见后,沉心香接连做了好几日的噩梦,从此再没有过单独入宫。
她从未想过,对她漂亮温柔的皇后姑姑,竟会有那么可怕残忍的模样。
赫连容在做梦。
他沿着长长的走廊在跑,仿佛一道永远都出不去的囚牢,手里捧着一碗滚烫的汤水。
父皇的话,犹在耳边,带着一丝悲痛。
“你母后说,想见你。”
滋啦
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将赫连容惊醒。
他头疼欲裂,苍白冷硬的脸上有着薄汗,再过一会,忍过那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到底坐起身来。
宗元信的药有用。
只是有些时候,疼起来,倒也没比之前轻松多少。
宁宏儒听着内殿的动静,犹豫了会,才低声说道“陛下”
也不知道刚才那一瞬,是不是他听错了。
“进来。”
宁宏儒微讶,倒是幸事。
陛下醒归醒了,却是没有发作。
他快步进去,挑亮了灯火,却见景元帝浑身汗津津,看起来像是疲倦得很,只是眉梢的冷意却丝毫不减,那张苍白的脸庞望向他,带着一如既往的冷漠。
“几时”
宁宏儒欠身“还有半个时辰,才是陛下起身的时候。”
赫连容起身,“更衣。”
宁宏儒不再说话,连忙上前伺候。他自己亲力亲为,好不容易家人伺候好了,转身正要端来热茶。
结果这一个转身,人又跟着没了。
宁宏儒哽住,思考了一会,大概知道景元帝会去哪里。
这位陛下,最近似乎爱做梁上君子。
被爬的梁不是,惊蛰,刚刚醒来。
惊蛰抓着被子,紧张地四处打量,没感觉到异样后,这才缓缓地松开手。
他醒来的时间,比以往要早一点。
惊蛰翻了个身,藏在暖烘烘的被子里,一点也不想动。
好不容易有一天既不做梦,也不觉得难受,醒来之后还一个人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窝里,这种原本习以为常的日子,却让惊蛰感动得险些要落泪。
求神拜佛也拜了,寻医问病也问了,但这根本解决不了惊蛰身上的问题。
他在床上挣扎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爬了起来,决定趁着现在天还没亮去沐浴。
烧水间的小太监,知道他喜欢洗澡,每天都会给他多留些水,只要他叫人去知会一声就给送来。
等到终于泡进热水里后,惊蛰捞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觉得自己真的闲得没事。
刚才他出去浇水的时候,那小太监都惊呆了,毕竟在这个时间,不尴不尬,如果来的是其他人也就算了,怎么惊蛰还自己过来。
他现在可是掌司,不应该吩咐其他人来吗
怎么还亲力亲为
“哈哈哈哈哈”
一想到刚刚那个小太监脸上的愕然,惊蛰就忍不住在水里笑了起来。
他也觉得自己挺可乐的。
哗啦啦,惊蛰搓了搓头发,将其洗了一遍,然后整个人往下泡在了水里面,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声。
咕噜噜在水里泡了一会儿,他才打算起来,不经意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脸上突然有些古怪的变化。
唔,之前太忙,他都是随便冲冲就算了,今天还是第一次泡,所以,也是难得看到自己的身体。
他之前的,这身前,有这么
惊蛰迟疑了一会,轻轻搓了一下。
冷不丁的,他的身体突然打了个颤抖,好像刚刚那不经意的擦过,带来了什么奇怪的反应。
啊
惊蛰蹙眉,又拧了一下。
这下,他感觉到膝盖一麻,整个人重新跌坐在木桶里。
惊蛰瞪大了眼。
这种古怪的反应,是他从前没有想过的。
这怎么回事
惊蛰最近忙碌得很,他接手过杂务司之后,起初要理清楚江掌司留下来的事物,后来随着年关将近,手里头的事物越来越多,整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尽管那接连不断的噩梦,让他有些不舒服,每日外出时,那如芒在背的古怪感觉,也让他神经紧绷,可这些到底都被他归类于幻觉。
他也问过自己身边的人,甚至还尝试过让朋友与他一起睡,他们都没有这样的反应,或许只能是他自己最近太累了。
因为手头的事情多,他也没再去在意自己身上那些时而会出现的红点。
反正那些细细的红痕又不会让它痛,只是有时有点红肿,摸起来也不痒。
也不知道是哪些虫子咬出来的痕迹,有时候密密麻麻,有时候又是随便散落,几乎浑身都有。
就算换过好几次被褥,也没有任何作用,惊蛰就索性放下此事。
连日的忙碌,再加上他自己不知为何刻意的回避,也就叫惊蛰已经许久没仔细看过自己的身体。
今日这么一瞧,惊蛰却只觉得古怪。
他是个男人,男人的自然不会有多大,就连上面的两点,也只是普通寻常,就跟皮肤上任何一块肉都一样,不应该有这么敏感的反应。
可是刚刚
惊蛰泡在水里,脸色非常之古怪。
为什么他竟然会有那样的反应是因为他吃的药有些影响,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有这身体的变化
但,那也不太对呀。
如果这地方如此敏感,那为什么在他没有意识到之前,他根本没有察觉到而且,太医也不可能随便给他开这种奇奇怪怪的方子吧这到底是
惊蛰一边想,一边又用力按了按。
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他的后腰眼爬了上来,惊蛰的身体忍不住颤抖,然后手指紧握成拳
。
不对。
惊蛰哗啦啦从水里站起身来,然后自上而下打量着自己的身体。除了有点异样的胸口之外再往下看7,他的小腹依旧平坦,甚至还有几分肌肉的雏形,再往下那根蘑菇也非常安静,看起来有点红彤彤。
红
惊蛰盯着蘑菇看了一会,心里不知为何闪过几个零散的片段。
蛇,吃蘑菇吗
一条古怪硕大的毒蛇缠绕在他的下半身,将他的身体牢牢卷住,又吐露出细长的蛇信。那分叉的舌头,如同怪异的藤蔓轻轻地缠绕在蘑菇上。
蛇应该是不吃蘑菇的。
毕竟本来就是食肉动物,又怎么可能会对素食有了兴趣
他本该清楚知道这一点,可是人在做梦的时候又怎么能够分清楚
他只记得那一瞬的恐慌。
以及那条毒蛇裂开了嘴巴,将蘑菇一口吞下,死活不肯松开的模样。
人疯狂地惨叫起来,就仿佛正被毒蛇撕咬着身体,一块接着一块被咬开了皮肉,然后整个吞了进去。可在那莫大的惶恐与极度的惊惧之下,另外一种古怪的,渗透骨髓的感觉,又蛰伏在了血肉里,无时无刻不冲击着他的理智,让他濒临崩溃。
愉快到了极致,难免痛苦。
惊蛰恍惚了一瞬,然后立刻回过神来。
他在想什么
惊蛰有点紧张的从水桶里面爬出来,然后手脚慌乱地用毛巾擦干自己,他想要换衣服,又有点犹豫。
眼下这屋里正热乎,他刚洗完澡,然后又想到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终于那些种种,让他,想起来被自己藏在深处的东西。
惊蛰犹犹豫豫地去打开自己床头的柜子,在里面翻找了起来。
终于,他摸出了一罐脂膏。
惊蛰用两根手指把玩着,总觉得这个模样,与他之前看起来的不太相似。但是上面的封口还在一看就是还没打开过,模样也的确是他之前让郑洪帮他买来的。
惊蛰在心里哀哀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过分得很。
他要是再这么疑神疑鬼下去,总有一天会把自己变成个神经病。
惊蛰干巴巴在心里吐槽了自己一会儿,最终还是捏着那瓶脂膏,整个人躺到了床上去。
他决定要试一试。
就可能是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念想,也可能是最近这些古怪的事情,给他带来的压力,让他莫名想宣泄一番。
要不然这东西买都买了,不试一试不就浪费了吗
他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然后憋着气,打开了那瓶脂膏。
那一瞬间,有种熟悉的味道,随之飘了出来。
惊蛰微愣,用力地吸了一口,那飘逸出来的有些浓腻香甜的味道,宛如糜烂的果实,让人闻着有些迷醉。
他有些迟疑,看着手里的罐子。
里面的脂膏呈现出某种固体的模
样,真正触碰到的时候又有些软乎乎的,可以被轻易塑形。他用过吗
一看就是完全没有用过的模样,手指轻轻在上面擦了一下,就有了一个小小的凹痕。
没有用过。
可这味道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一样。
惊蛰一边这么想,一边还是挖了一小块,将手指都打得湿润。
他硬着头皮想着,都到了这一步来都来了,不试一试又怎么能知道呢
惊蛰鼓着气,就摸了
诶
惊蛰眨了眨眼,有点奇怪,有点犹豫,还带着一点纳闷。
好像,也没那么痛苦。
窗外很是安静。
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早前还下着雪,可是不知不觉就已经停了,无声无息的冬夜里,就只有灯笼带来残余的光亮。
一条影子沉默地伫立在了窗外。
他悄然从外间走到里间,丝毫没有引起里面的人的反应。
他停留的位置非常之巧妙,既不会让自己的身影停留在窗上,也没有叫里面的人发现他的视线。
他的存在,本来就是惊蛰最熟悉的。
哪怕这是一头庞然怪异的恶兽,都无法引起他那敏感神经一丝一毫的反应。
“唔呜”
一点奇怪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然后是惊蛰困惑地呢喃。
“不对诶进不去”
咕噜咕噜的粘稠声,听着像是在摁压,又仿佛是什么浓浆倾倒下来。
“可恶这根本就”
不知道里头的人到底是怎么做的,或许是有些不得其法,也或许是根本不敢自己用力,过了一会儿,他到底是放弃了。
“这根本就不可能嘛”
一条惊蛰沮丧地趴在床上。
不是他不努力,也不是他不喜欢,只是自己亲自尝试了之后才知道,有些事情根本就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这玩意儿根本就不可能做到,两根就是极限
惊蛰是见识过那蘑菇的大小。
那蘑菇看起来可真吓人,两根手指,比起那蘑菇根本就不如
尽管最开始的时候并不那么难,可是到了后面就越来越难,那根本不愿意放松,越是紧张,就越容易紧绷。
除非愿意被活生生捅个对穿,不然这事儿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那么小
惊蛰趴在床上,又撅着努力了一会,最终自暴自弃决定放弃。
他爬起来,刚打算去换衣服。
诶
惊蛰微愣,下意识转头就看向门外。
这是一个近乎本能的反应。
屋里面,有其他人在吗
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人在盯着他看,那是一种远比之前还要锋利的感
觉,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他的骨头里,刺痛得他整个人都要跳起来。
惊蛰下意识抓起放在床边的衣服,三两下套在自己身上之后就下了床。
惊蛰面无表情,要是真的被看到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活着从这个房间里出去
如果现在外头真的有人,他一定会把这个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就在他往前走了几步,正要推开房门的时候,突然自外而内响起了敲门声。
惊蛰这屋,是分着内外间的。
中间用着一道屏风隔开,但也有门。
此时此刻就是有人站在那道门外,敲响了房门。
是谁直接闯了进来
惊蛰蹙起眉头“谁”
外头的人没有说话,仍然是平静地敲了敲。
惊蛰怒从胆边起,猛的一把将门给推开,就看到了门外高大的身影。
他脸上的怒容还没有散去,就化作了愕然。
是容九。
刚刚心里翻涌着的各种念头,这一瞬间全部都消散,然后化作一种非常难堪的羞耻。
救命怎么回事
怎么偏偏会是在这个时候
虽然说大晚上的容九来找他,也不是一次两次,可是现在这个时辰,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他怎么会过来
“你”
惊蛰的话还没有说出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猛地将门又给甩了上去。
其他的都还好说,可是他床上现在是一团糟,什么东西都没有收拾,更何况他身上的衣服更是随随便便就套起来的,一看就不对劲。
“容九,你且在外面等等,我收拾好了你再进来。”
他现在都顾不上问男人为什么会过来,也完全忘记了要问他是怎么闯进来的,一心一意只惦记着他床上那些烂摊子。
惊蛰着急忙慌地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可是屁股上那湿漉漉的感觉,让他脸色非常古怪,他刚刚根本就没有收拾现在就算想收拾,也来不及了,夹着那种古怪的感觉,他憋着气胡乱的将整个被子卷了一卷。
叮叮当当的声响,不绝于耳。
“惊蛰,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门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平静,仿佛是担心着门内的人出了事情。
惊蛰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哪里来得及回答他的问题,他手里拎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直接打开了柜子,将它胡乱塞在了下面。
平常心,平常心。
惊蛰这么自我安慰。
刚刚的门是关着的对不对就算他在屋子里做了什么,门外刚来的人也根本不知道。
他只要自己不要慌乱,就不会被发现。
惊蛰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跑到水盆旁边洗了洗手,然后又胡乱地擦了一把脸,将刚刚的痕迹都掩盖好了之后,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看似平静走到了门边,打开了门。
容九背着手站在门外,一双黑沉的眼睛盯着他看。
惊蛰莫名有点心虚。
容九“你很热么”
惊蛰的眼角是红的,脸上也是红的。
他抬手拼命地扇着风,尴尬说着是啊,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炭盆实在太热了,把我给热醒过来,所以才去洗了个澡heihei”惊蛰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
“不让我进去”
惊蛰听了男人这话,一愣,立刻让开了门。
容九从门外进来的时候,惊蛰闻到了他身上凛冽的风雪气息,那种凉意把他冻了一个哆嗦,人清醒了一点。
惊蛰“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容九“醒了,就来看你一眼。”
惊蛰打了个哈哈“那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今日也是比寻常要更早些醒来。”
容九的眼神沉沉,落在惊蛰身上,仿佛在看着什么古怪美味的东西。这让惊蛰的身体有些紧绷生怕他看破底下的隐藏。
“这屋里,是什么味道”容九慢吞吞说着,声音有些沙哑,“你换了香”
惊蛰愣住“没有呀”
他现在经常用的香,是容九后面送来的那种有些冷冽的安神香,虽然燃烧的速度比之前要快很多,但效果也很强劲,基本上很少再有那种胡乱的梦。
只是极其偶尔的时候,还会有一点点古怪的异样,但至少睡得比从前舒服得多。
除了那味道之外还能有什么
惊蛰僵住,吸了吸鼻子,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味道了。
他快步地走到窗边,然后用力推开。
虽然没有风,可是那寒凉的气息也随着内外温度不同而冲了进来,一下子将屋内那有些甜腻的香味冲散。
那脂膏的味道,很浓郁。
惊蛰刚才一直泡在屋里面,根本没有发现屋内弥漫着那种香甜的味道,在与皮肤接触之后,又变得更为甜腻。
人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又怎么能闻不到这个味道呢
糜烂得如同饱满欲滴的果实。
郑洪到底是上哪里买的
这种味道充斥着蛊惑煽动的气息,总会让人联想到不该想的事情上头去。
买得可真是精准。
惊蛰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快速想出一个法子,他勉强说道“之前身上总是会有奇怪的红痕,所以托了人买了点膏药来,许是那膏药的味道。”
容九神情冷淡,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只是,他慢慢低下头来,靠在惊蛰的脖子旁边,轻轻闻了闻。
那亲昵的动作,叫惊蛰的身体僵住。
太近了。
如果是在其他任何一个时候,惊蛰都不会觉得古怪难受,可在刚刚也不知是因为他自己那胡乱的尝试,还是差点被打破的惊恐,叫他现在的心口仍然狂跳。
一种莫名的不安,让他的手指僵硬,随后紧握成拳。
“容九,我”
惊蛰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男人按着他的肩膀,一处处往下闻着,那轻柔,古怪的动作,让惊蛰的膝盖莫名发软。
最后,容九竟是单膝跪在他的身前,抬手抓住了惊蛰的手指。
这个位置尤为尴尬,倘若容九敏锐点,就能闻到那些甜腻的香味,究竟是从何而来。他身后可还没擦过呢。
惊蛰吓了一跳,下意识也跟着跪倒下来,两人齐刷刷地对视着。
容九那双浓黑深邃的眸子紧盯着惊蛰不放,抓着惊蛰的手指一点、一点地举高,最后轻轻蹭在那高挺的鼻子上。
这暧昧亲昵的动作,让惊蛰狂跳的心声一次比一次都大,如同要蹦出来般。
“是嘛”
容九笑了笑,轻声细语地说着。
呼吸间,带着热意。
“那为什么,只有这两根手指,有着那味道呢”
惊蛰觉得自己某个不能言道的地方,也猛地随之一紧,瑟瑟发抖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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