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
这是太后为这条百家坊市取的名字,入口处,就在太和殿边上,一路可以穿过皇庭,越过皇极殿,与那御花园接壤,再一并到北门外,端得是热闹非凡。
整座皇庭都张灯结彩,处处皆是绚烂的红,一概将漆黑覆没,放眼望去,无不是喧闹人声,亦是欢腾鼓乐,好似这轻快的乐声,几乎能将整座皇宫都环绕起来。
沉子坤和茅子世走在一处,与穿行过的路人碰撞到,那人只是拱手行了个礼。
沉子坤一眼看得出来,这是太监伪装,却也落落大方,朝着他也行了个礼。
天街内,无身份高低贵贱,不论是高官贵族,还是卑微宫人,在这里,都不过是普通百姓。
有的,是叫卖吆喝的店家,正坐在柜台前摇晃着酒坛大声叫卖,被吸引过去的行商盯着看了一会,掏出了银两。
有时,又是曼妙的西域舞娘,正在高台上旋舞,轻巧地勾起丝纱,露出漂亮的臂环。
更有的,真真卖起饭菜,正在角落里奋力爆炒,那翻起的火浪,将蹲在外头吃饭的客人吓了一个踉跄。
这个客人,看起来怎么那么像是张小阁老
哈哈,一定是看错了呢。
茅子世抬头,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这片热闹,慢悠悠地说道“沉叔,短短时日,能弄出这么大的排场,太后娘娘可真是厉害。”
沉子坤只是颔首,却不说话。
这位太后,做起事来,总是喜欢大手笔,热闹的场面。
自打宴席开场,他们在太和殿也没待多久,就来游天街。这天街,的确比想象中还要热闹恢弘,就连这做买卖的,也有模有样。
茅子世随手花了几文钱买了根糖葫芦,吃起来居然和在宫外的差不多。
“稀罕啊。”沉子坤感慨,“居然还真是这个味道。”
宫里的厨子有个毛病,不管做的是哪个菜系的菜肴,最终都会做成同个味,那可真是没滋没味。
茅子世就总不爱在宫里吃饭。
沉子坤“你今日,亦步亦趋跟着我,是怕有危险”
蓦地这话,茅子世拼命咳嗽起来,像是被呛到那样举着根糖葫芦到处找水喝,最后扑到一个酒坊前,摸着几文钱拼命挥手。
酒坊的主人吓了一跳,连忙从身后端出一碗酒水,连钱都没顾上收。
茅子世举着酒碗咕嘟咕嘟喝了一大碗,这才勉强咽了下去,却被这酒辣到眼睛发红。
“你这,是什么酒”
茅子世大着舌头,含糊不清地问。
酒坊主人就说“是椒酒。”
茅子世捂着嘴,椒酒虽合乎时节,可是他不能吃辣,一点点味道,就比刚才的糖葫芦还呛人。
沉子坤朗声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对酒坊主人说道“劳烦再打些清水来。”然后,他把茅子世付的钱往前推了推,又加了点碎银子,轻声说。
“叨扰了。”
酒坊主人是个年轻的男子,面白无须,笑着有点爽朗,笑眯眯给他们两人都倒了碗水。
这酒坊不大,能容得下人,再加上零碎东西,也就布满了。
茅子世像是要逃避刚才沉子坤的问话,一边喝水,一边扯着酒坊主人天南地北地唠嗑。
茅子世师从沉老院长,出师后,一路从学院再到京城,都是自己带着个书童走来的,自然见闻不少。
“我也去过襄樊,不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
“是吗客人居然去过这么多地方,襄樊是个怎么样的地方”酒坊主人也很捧场,跟着他一起唠嗑。
茅子世挑眉“我方才说那么多地方,你就只对襄樊感兴趣,这是你故土”
“哈哈哈哈并不是,”酒坊主人笑着摇头,“是我的朋友,出身襄樊,应当是多年不曾回去了。”
茅子世笑眯眯地说道“你的朋友,今天在这吗”
酒坊主人“说是我朋友,可也是我的上官,哪会来这坊市呢。”
廖江比划着,又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钱袋子。
“我这赚的钱,可有一半要上交呢。”他半真半假地说着,就算他想交钱,惊蛰怕是一个子都不会收。
茅子世喝完最后一口清水,朝着廖江点了点头,就站直了身。
原本就热闹的坊市,就在刚才那一瞬间,爆发了更为热闹的声响,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他们看到了太后。
那一色珍珠缎绣五彩祥云凤袍甚是华贵,头戴华冠,将太后衬托得尤为庄重高贵。在金嫔的搀扶下,又有十来个宫人开道,无数人闪到一旁,为太后让开道来。
茅子世和沉子坤也跟着退到一边。
只是沉子坤却能听到茅子世的碎碎念“都说了进入天街的,一应平等,并无身份高低之分,太后这不是说一套做一套嘛”
他这话刚说完,站在他边上的沉子坤用胳膊狠狠地捅了他一下,茅子世低头嗷呜了声,不敢再说。
等太后的身影远去,茅子世才得以站起来,刚要舒展腰骨,就看到沉子坤幽幽地看向他。
“陛下呢”
除了最开始,在太和殿开席那一刻,他们在殿堂上曾看到景元帝,就再也没有看到人影。
茅子世耸肩“我也不知道。”
沉子坤看着他,没有说话。
茅子世非常清楚这种表情的含义,那一版是“你有话最好快点说”“我没有多少耐心”,一旦沉子坤打算自己把答案榨出来,那或许会不太美妙。
茅子世的那点手段,在沉子坤面前还是有点不够看。毕竟,谁让沉子坤,除开是他沉叔外,还是他的师兄呢。
茅子世叹了口气“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只清楚,今日宴无好宴,我所接到的要求,就是全程看好你。”
沉子坤平静地点头,大步朝着天街北面走去。
刚才,因着
茅子世什么都想尝,什么都想买,其实他们在天街入口停留了许久,不然,也不能看到太后的出现。
现在沉子坤的步伐加快,很快就赶上了太后的仪仗队伍,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往右拐,进入一处高楼。
沉子坤停下脚步,正看到景元帝的身影,就在楼上。楼下来来往往皆是王公,正被不同的人接引到楼上去。
沉子坤走到楼下时,被门口的侍从拦住,笑眯眯地说道“郎君可有符”
“何为符”
“郎君请看。”
沉子坤一眼看到老敬王,正被几个侍从邀着,而他的手里,正有一张木符。
“这是入楼的请帖。”
沉子坤平静地点点头,然后看向茅子世“符。”
茅子世“沉叔,师兄,我是真的没有呀。”
沉子坤终于露出一点笑意“你当真没有”
“真的没有。”
茅子世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说道。
沉子坤“好,那我去抢。”
哈
茅子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光风霁月,正派君子的沉子坤,居然说自己要去抢
他觉得自己眼前这个人,大概是被什么东西给替换了。
眼瞅着沉子坤当真朝着另一个郡王走去,茅子世一把抓住了他,把沉子坤拉到边上。
“算我怕了你了,沉叔,你真是火眼金睛,怎么知道,我的身上,真的有一块木符呢”茅子世就跟变戏法一样,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枚木符,“只是,你当真要上去”
沉子坤轻巧地从茅子世的手里夹走木符,淡然地说道“别装了,收收你脸上这看好戏的表情。”
有了木符,两人一起上了楼。
茅子世这枚木符,给的位置还不错,居然就在景元帝的对面,尽管是遥遥相对,却很能看清楚陛下的一举一动。
而太后,正正走到了景元帝的身旁。
“皇帝,你觉得这天街如何”
说起来,太后和景元帝已经有许多时间不曾见过。
自打上次寿康宫出事,一别后,太后足不出寿康宫,景元帝更不可能去寿康宫拜见她,这一来二往间,竟是许久以来,头一次见。
景元帝看着与从前并无多大差别,然太后再是华贵装饰,那花白的头发仍是无法掩饰。
经过黄家的打击,太后比从前,还是苍老了许多。
“太后一手操办,自是不错。”景元帝不紧不慢地说着,“就是奢靡了些。”
相隔不远的位置,听到这句话的老敬王脸色扭曲,和老康王对视了一眼,都颇有种为何在这的后悔。
这声音再轻,听得那叫一个清清楚楚。
太后面色不变,淡然说着“每年除夕,都要扫去过往的尘埃,办得越是热闹,越是能展现皇室的威严。”
景元帝敛神,看着底下灯火川流不息的天街,并没有回答太后
的话。
太后也不恼怒,跟着一起看向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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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往往的火光里,时不时爆发一声欢呼,那应当是杂耍的人做出了厉害的把戏。再看远处,又有声声叫好,鼓点声急促,好像绷紧的潮涌,正在不断地攀升。
咚
木槌狠狠地砸落下来。
楼内一声脆响,几乎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内里。
在这小楼的中间,正有一个空置的位,一个说书先生打扮的人,正摇着扇子,几步走到了这个位置,朝着众人露出笑容。
“鄙人三生有幸,正要为诸位说书。”
他抓着惊堂木,又重敲一声。
扑通
如同故事,走向了高潮。
刷的一声,说书先生手里的扇子一甩,露出的扇面,正正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
“话说二十七年前”
说书先生开始讲故事,楼内渐渐安静下来,仿佛只能听闻他的声音。
“一个孩子,正”
守在景元帝身后的宁宏儒眼神微动,看到一点黑色的布料在角落里出现。
他微微欠身,几步倒退了出去。
不多时,宁宏儒又悄然回来,俯身在景元帝的耳边,不知说上了什么。
景元帝眉锋微动,手里抓着的茶盏一时间碎开,稀里哗啦的声音坠落,虽不是什么明显的响动,到底还是把周围不少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宁宏儒连忙上前,想要为景元帝擦拭,却见皇帝站起了身,那模样,竟是要就此离开。
“那皇帝老儿便说花无百日红,你如今既无子嗣,也无容貌,我既舍了你,再纳几家妃,不过是是件常事”
场中,说书先生打着快板,正轻快地讲着故事。
“皇帝,眼下诸位都在,不把故事听完再离席吗”太后在那说书先生的话里,不紧不慢地说着,“这儿这么多人,不好生盯着,谁能保证这说出来的故事,究竟是好听,还是不好听”
景元帝“也不知您听了多少遍,才能在寡人登基后的每个日夜里,靠着这故事反复折磨自己,才能勉强吞下自酿的苦果。”
皇帝的语气并不激烈,相反,那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残酷,却让整座小楼一瞬间都寂静下来。
除了说书先生。
“岂料那皇后,竟是真的诞下一个”
景元帝越过太后,大步朝着外走,正在他要下楼的时候,太后霍然站了起来,厉声说道“拦住他。”
唰唰,奇异的是,数名侍卫听从她的吩咐,拦在了景元帝的跟前。
老敬王微微瞪大了眼,和老康王对视了一眼,也同样看到了对方眼底的震惊。
方才没看错
动手拦下景元帝的人,是景元帝的御前侍卫
与那寂静,热闹的天街相比,这北房想必是无比孤寂,无比寒冷,就连三
顺的身体,也没忍住跟着哆嗦起来。
“惊蛰,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三顺搓着胳膊,看着不远开外的人影,就算他没有七蜕那么害怕,可是这些东西,也足够让他感到发毛。
惊蛰一言难尽地看着三顺“我也不知道。”
顿了顿,又道。
“可能是上次蛊虫的进化版本。”
惊蛰对此,只想咬死系统。
那些东西或者说,那些人,还是愿意听惊蛰的话,只不过,只能听得懂一些简单的指令,太复杂的就不行。
可也不是完全听话。
譬如惊蛰要让他们离开这树桩,他们就不愿意,想来是主人的命令更重要,所以哪怕他们对惊蛰残留着一点依恋,也不会违抗。
正因为这些蛊虫的反应,才让惊蛰觉得,黄仪结捣鼓出来的虫潮里的蛊虫,并不是所有都被击杀。
有一部分,怕是一直掌控在太后的手中。
惊蛰在心里叹了口气,怪不得他之前还想过,太后和黄仪结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
这蛊虫这么无声无息,要是黄仪结也在太后身上种下蛊虫,那岂不是反过来要受黄仪结控制
黄仪结最初入宫并非自愿,她对太后应当怀有恨意才是现在来看,黄仪结没有对太后下手,怕是从一开始,太后就留有后手。
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太后的手里肯定还有着制胜的法宝。
太后挖出了上一代老虫巫的本命蛊。
之前任由惊蛰吐槽都不吭声的系统猛地在他耳边说话,让惊蛰忍不住磨牙。
“既你知道这么多,那想必也很清楚,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东西。他们还是人。
惊蛰一个激灵,猛地看向距离他最近的人。那个人,是最开始袭击他的人,他的腰腹被斧头劈开,只在最开始的时候流出来一些血,现在已经凝固。
他看起来行动自如,根本没有受伤的样子,但凡还是个人,怎么可能忍受这样的痛苦
“你说,他们还活着”
如果是尸体,这些人的动作不会这么灵活。这些蛊虫听从本命蛊的命令操控虫奴,必须保持着虫奴身体的活性。
惊蛰感觉到愤怒的火苗在心底燃起,眼睛扫过其余那些人,“那要怎么把蛊虫驱逐出来”
本命蛊的命令,烧了它们寄生的身体,以及,本命蛊死亡。
惊蛰捏了捏眉心,很好,他们现在必须面对的就是这群不肯离开的人,还活着,以及,他们并不是那么听话这个事实。
系统给出来的这几种办法,根本不能用。
“三顺,别去扒拉他们的衣服。”惊蛰叹了口气,哪怕背对着,也仿佛能看到事情的发生,“这些人是活着的。”
三顺将手指头收回来,在发现这些人对他们无害后,他显然有些好奇,正在看那个已经受伤
了的人的身体。
八齐的手里抓着惊蛰递给他的灯笼,颤巍巍地说道你刚才说,活着是什么意思”
惊蛰“字面上的意思,这些人,都还活着,没死呢。只是被蛊虫控制了。”
听到惊蛰说出“蛊虫”这两个字,八齐差点要晕倒了。
七蜕自打八齐出现后,就一直抱着膝盖蹲在八齐的身边,不怎么说话,有时说话,也是一些呓语,不过好险没有之前那种碎碎念不断的样子。
现在看起来傻是傻了点,好歹不是疯子。
三顺看了眼七蜕,低声说道“你离开去找八齐后,那些人就出现了,七蜕一看到那些人就发疯大叫,力气居然大到我压不住,掀开我的压制跑了,结果直接跑进这些东西的包围圈。”他见七蜕被抓,就也放弃了抵抗,跟着这家伙过来,免得他死在这里。
他不喜欢七蜕,可也不想他死。
惊蛰一边嘟哝着要回去弄点药给这人他非常坚决地把虫奴这两个字推开然后蹲下来检查,这树桩到底有什么毛病
见惊蛰蹲下来,三顺和八齐也跟着凑过来。尽管七蜕没什么反应,可无声无息,在八齐动作的时候,他也悄悄挪动着。
“我记得这棵树。”三顺摸着自己的头,“德爷爷恢复后,它就开始枯死了。”
惊蛰“我记得,好像是在冬天。”
这颗柿子树枯死后,正好是在冬天。冬天的北房很冷,所以在陈明德发现了这棵树枯死后,他决定将这棵树偷偷砍了当柴烧,虽然不可以随意砍伐宫里的树木,可陈明德砍树这件事,并没有惹来注目。
这可是北房。
别说是在一片杂林里没了一颗树,就算真的全砍光了,一时半会都不会有人发现。
陈明德的选择,让他们过了个不错的冬天。
至少能随时随地烤火。
八齐“哦哦,你们说的事是这件事,原来这就是那棵树,可这都过去多久了,这群人到底围在这里做什么”
惊蛰也很费解。
这横看竖看,都没看出来个所以然,一棵早就死掉多时的柿子树,到底有什么值得太后这么重视
一直表现怪异的七蜕,却在这个时候,僵硬地抬起了头。他的视线在八齐和惊蛰的身上扫来扫去,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他暗哑的声音。
“我看到”
他虚弱的语气,立刻引来了八齐的注目。
“七蜕,你清醒了”
七蜕没有理会八齐,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陈明德重病好转的那一年,还没过冬前,我看到陈明德,在深夜,提着大铜壶走进这里。”
无声的寂静。
惊蛰的思绪却飞快地转动起来,陈明德,大铜壶,深夜难道是陈明德弄死了这棵树
再是生机勃勃的树,都不可能在开水滚烫的浇灌下活下来。
可为什么,陈明德要弄死这棵树
不论八齐再怎么问七蜕,他都一愣一愣,再说不出别的话。
眼瞅着雪越来越大,惊蛰摇了摇头。
“算了,这不重要。你们几个,先行离开北房。”
他拍拍手站起来。
八齐听出惊蛰的言外之意“那你呢”
惊蛰点了点那个被劈开了一道伤的人“我去给他找点东西上上药。”
八齐“惊蛰,你疯了”
就算他说这些人还是人,可在八齐的眼底,他们就是怪物
这些人,不管是力大无穷,还是与人不同的冰冷,都让八齐无法把他们和温暖的人体对应上,总觉得他们是行走的僵尸。
惊蛰无奈“反正先离开这里。”
三顺和八齐架起七蜕,正要抬着他往外走,却看到那些原本很安静的人躁动了起来,全都哗啦啦围了上来。
很明显,他们不愿意让人离开。
惊蛰试探了几次,发现最终的问题出现在他身上。
如果让三顺他们几个人单独出去,那么他们会把三顺等人拦住,可如果是惊蛰和三顺他们一起离开,那么他们会拦住惊蛰。
也就是说,在这些人单线条的心思里,拦住惊蛰算是一个优先级。
惊蛰猜想,可能是因为,所有的命令都会有不同的优先度。
守着树桩,算是一个最强的优先度,所以,哪怕他们对惊蛰怀有某种喜爱可也不会听他的话离开。
拦住入侵者,不让他们离开,也有一个优先度在。
然对惊蛰的喜爱,可以压倒这个任务,所以,他们在这两件事同时发生时,会选择拦下惊蛰,而不是三顺他们。
惊蛰试探过几次,包括每个人单独出去,这多次的尝试也验证了这个观点。
“三顺,背着七蜕,带着八齐先出去。”惊蛰果断做了选择,“出去后,去找慧平,他手里有侍卫处的令牌,如果不是意外,他应该已经带人过来。”
当然,惊蛰猜想是出了点意外。
不然,不至于现在都没动静。
只是惊蛰不能表露出来,不然三顺是不可能愿意离开的。
三顺狠狠皱眉,过了一会,才弯腰背起了七蜕,对惊蛰说“我会回来救你。”
八齐的声音哆哆嗦嗦“等下,三顺,你怎么回事惊蛰是因为你才到北房来的,现在你竟然要丢下他不管”
三顺的脸色有点难看“留在这里,一个都出不去。”
他当然不想丢下惊蛰,但大个子明白惊蛰的意思,他必须先把七蜕和八齐送出去。
而机会没有那么多。
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突然又被命令。
惊蛰态度坚决,八齐只能哆嗦着把灯笼,小刀全都交给了惊蛰,“那你,留着吧。”
惊蛰无奈,后腰插着那斧子,一手拿着小刀,一手提着灯笼,一路护送着他们离开。
只要表露出他也要走的态
度,所有的“人”都只会拦着他,惊蛰看着三顺他们要踏出杂林的时候,突然说道“如果走出甬道前,发现不对,立刻回来,找个最阴冷最偏僻最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躲起来。”
三顺郑重地点了点头。
等确保三顺他们都离开后,惊蛰才试探着,一步步往回倒,确保每个“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的身上。
那的确瘆人得很。
惊蛰能感觉到那种毛骨悚然的可怕,尤其是这些人都不眨眼,那真是够惊悚。
惊蛰回到树桩坐下,将灯笼摆在自己的膝盖上。靠近一点的灯火,让惊蛰感觉到少少的温暖。
他很小心。
毕竟刚才八齐泼在树上的油,虽然现在已经凝固真是浪费,为了融化它们,他可是花了不少时间要是灯笼倒过去,还是能燃起一把火。
那些“人”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惊蛰。
呆在这里不是一个好主意,惊蛰的手脚已经冻得发僵,不过,他在呆坐了片刻后,开始重新绕着这树桩看。
他在想一件事。
陈明德弄死这棵树,与他有关吗
他记得那年,陈明德重病,昏迷后,这些小内侍又不知道他的钱财在何处,别说买药,就算多花点钱去给他弄吃的也没法,惊蛰那会不得不就地取材,有什么用什么,所以才会给陈明德熬柿子汤。
可后来,陈明德醒了,让他不要再做柿子汤后,惊蛰就转用了别的,也是在管事太监的身体好转了后,难得结果的柿子树就逐渐枯死了。
惊蛰的心里,不期然闪过许多的零碎的片段。
“宫里不采买这个,根本不做。”
“没有,别问。钱钦当初之所以死,和这柿子汤,怕是有关系。”
这是明雨去了御膳房后,说过的话。
“往后,不要再做柿子汤。”
这是年少时,陈明德醒来后说的第一件事。
“决不可再说出这样的话”
这是惊蛰在钱钦事件后问及个中因果,却被陈明德告诫的话。
一瞬间,那些本该消失在过往的记忆,好像又一桩桩一件件浮现回来。
惊蛰的心里,有一个极其古怪的猜想。
太后手里握着的秘密,不会就跟这个有关吧
“嘎吱”
一道几不可察的枯枝破裂声,让惊蛰猛地抬起头,提着灯笼照向远处的黑暗。
有人在靠近这里,而且人数还不少。
是活人。
不是如惊蛰身边这些冰冷的“人”。
终于,终于,他们走到了火光能够照亮的地方,于是,惊蛰也看到了他们的模样。
为首的人,是穿着大氅的德妃,她的头顶有人给她撑着一把伞,娇嫩的小脸带着一丝不耐烦。
她的身后跟着数十个侍卫,全都带着刀,惊蛰很敏锐地觉察到,这些人
看起来,和他在侍卫处看到的那些人有所不同。
惊蛰提着灯笼站起来,感觉到德妃的视线,正在以一种古怪的方式扫过他,像是不耐烦,又仿佛是某种异样,像是觉得,为什么会是如惊蛰这样
卑贱的人。
惊蛰听到恼火的声音,从德妃那张漂亮的嘴唇里吐出来“姨母不会真的和本宫开玩笑吧她让本宫来这么肮脏的地方,见这么肮脏的人,这其中,最不可理喻的,就是你”
再一次的,德妃用那种令人不快的视线打量着惊蛰,就好像他是什么脏东西。
守在惊蛰身后的大宫女厉声说道“见到德妃,还不跪下你是哪个宫里的太监,如此不知礼数”
惊蛰提着灯笼,慢吞吞地跪了下来。还没说明自己的身份,身边那些个“人”,也齐刷刷地跟着他跪下。
那是一种极其惊悚的视觉感,他们的动作整齐一致,是正常人永远都做不到的利索。人永远都没办法那么齐整,没办法同时跪下,没办法给人这种惊悚可怕的感觉。
德妃被吓了一跳,看着那些跪下来的人,狠狠皱了眉,“这些怪物,倒是”
“娘娘,”相对于那位宫女,站在德妃右手边的女人轻声说道,“这不太对。”
德妃用手帕捂着鼻子“哪里不对”
女人缓慢从脖子上勾出一个哨子,轻声说“还没有下令。”
这些虫奴,不该有任何反应才对。尽管他们的身上都洒了药粉,不会让虫奴攻击他们,可是跪下
不,这是一个需要命令的动作。
被蛊虫控制的人脑子里,是不会有这样的念头。
女人含着哨子,轻轻吹出了几个声音,这些人又齐刷刷地站起来。
她这才微微放心,说明这些虫奴还没有失去控制。女人捏着那根哨子,轻声细语地说着“德妃娘娘,太后让您守在北房,这儿会是一切的终点,也会是最安全的地方,毕竟,您知道的”
她的话没说完,那未尽的语气,带着几分暧昧不明。
惊蛰站了起来。
在他没被要求的时候,他不该这么做,甚至于,他都没有感觉到德妃在意他,就当他是石头,随手就能毁了。
他感觉到德妃身上的恶意。
浓郁的,几乎下一瞬就会杀了他的杀气。
“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不管是德妃,还是身后那些侍从,与侍卫,他们的目光都汇聚在惊蛰的身上。
“大胆,娘娘让你起来了吗”
惊蛰嘶声说“如果你们决定在今夜,今时,做一些不该做的事,那么,是的,你们不能再命令我。”
他说“我”,而不是“奴婢”。
这点细微的差距,很显然德妃注意到了,她的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怒意“多么胆大妄为的贱奴,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吗”
不管这个人到底是谁,看着他身上的衣服,也不
过区区一个太监。
一个平日里光是看到,就令人憎恶的死太监,有什么脸面站在她跟前和她这么说话
自从德妃受挫后,她对外人的视线何其敏锐,她几乎在一瞬间就感觉到这人散发出来的反感。
“俞静妙,拿住他。”
德妃的声音里,掺杂进明显的恶意,“不管太后觉得这个人有什么用,可只要留着他的嘴巴会说话就行了吧”
德妃到北房的时候,并不是那么清楚自己会看到什么,毕竟太后的吩咐并没有那么清晰,她只要确保自己在那个时间节点前到就行。
俞静妙,就是那个拿着哨子控制虫奴的女人,她笑着说道“德妃娘娘说得是。”
她抓着那个哨子,又吹出了几个不同的音节,这些虫奴动了动身体,朝向惊蛰的方向,胳膊刚抬起来,却又猛地压下去。
俞静妙皱眉,看着自己的哨子,用力又吹了几下,这些虫奴虽然听从她的驱使,可总会在动作后,就猛地将胳膊压下来。
仿佛了好几次,德妃不耐烦地说道“俞静妙,你在做什么杂耍吗”
俞静妙心里只觉得古怪,这些虫奴并没有脱离控制,从他们的动作可以看得出来,这仍然是有效的。
问题不出现在虫奴身上,而在于蛊虫。
它们在试图反抗哨子的命令,因为它们不想如命令那样去伤害惊蛰。
这在它们的优先度里,并没有那么高。
俞静妙不是她们的主人,本命蛊也不在她的身上,她能控制着这些蛊虫,纯粹是因为她手上的哨子。
尽管惊蛰不知道俞静妙要做什么,可这些人奇怪的动作,足以让他明白。
他的手背到身后去,抓住那把斧头,提着灯笼缓缓倒退。
“成吧,”惊蛰自己和自己咕哝,“我就该想到,太后怎么会莫名其妙下德妃的脸,原来是为了让她今天可以顺理成章,不要出现在宫宴上。”
到年底之前,德妃分明已经快重新伫立起自己的威严,却莫名遭到了太后的训斥,又再度沉寂。
惊蛰原本还觉得奇怪,现在来看,倒是一个理由。
惊蛰的嘟哝很小声,可在这寂静的黑夜里,却是有些清楚,不管是他的声音,还是他的态度,都表露出惊蛰某种抛开冷静的疯狂。
他可不能死在这。
他还等着从这里出去后,在除夕夜见一见容九,甚至,要和他一起守岁呢。
惊蛰抓着斧子抽了出来,声音平静到了可怕的地步。
“德妃娘娘,太后派你们来,是为了守着北房的秘密”他道,“她是不是和你说,这里藏着的秘密,能够扳倒皇帝陛下”
德妃悚然,看向惊蛰的眼底满是不可思议。
他怎可能知道
惊蛰一边说着,一边往后倒退,他一动,那些虫奴就跟着他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拱卫着的是惊蛰才对。
德妃的呼吸急促,沉下脸
来“拦住他”
甭管这人到底是多么奇怪,德妃都决定先抓住他再行议论。
德妃身后的带刀侍卫抽出了刀,朝着惊蛰逼近。
惊蛰灵敏地跳跃过树桩的阻碍,朝着深处跑了过去,身后窸窸窣窣,他知道那些虫奴跟着他一起跑了。
他们就像是惊蛰的第二道防线,尽管他们并不会帮助惊蛰那和哨子的命令互相抵消了,可他们还是会本能地追寻这惊蛰。
这意味着,他们会是一道很好的庇护。
惊蛰强行压下心里那种愧疚感,这并非是他有意导致的,可他在无法阻止后,同样利用了这点。
北房的确只有一个出口,就是通往甬道的小门。可惊蛰在这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知道更多的选择。
在北房的后院尽头,会有一道矮墙。
即便以惊蛰的身高,都未必能爬得上去,可再加上这些人,那就足够了。
惊蛰只需要将他们的身体当做踏脚石,总能踩着上去。
惊蛰提着的灯笼疯狂晃动着,这微弱的光让惊蛰照亮了前路,却也给了追兵指引。
惊蛰不得不在他们靠近的时候,用上茅子世送他的袖箭这,很管用。
比起容九后来送给他的那些要好些。
不是容九送来的东西不够好,而是它足够简单,哪怕在这么慌乱的时候,惊蛰要做的只是恰当地甩开他的胳膊,然后扣动。
可惜只有三次。
在第三次用完后,惊蛰听到身后倒地的扑通声,不由得有些可惜。
“火,火”
惊蛰听到了低声碎语,而后,几道火箭飞射过来。
它们的目标并不是惊蛰,而是那些围着惊蛰的虫奴,他们很明显怕火,在火箭射到他们身上时,他们飞快地跳开了。
惊蛰微眯起眼,倒霉。
看来德妃不是个理智的人,为了拦住他,居然毫不在乎这些虫奴想来也是,她那么嫌恶的态度,会在意也是见了鬼了。
惊蛰被重新抓回去时,并不怎么出乎意料。
那只是成功性最大的一个可能。但“可能”,就是“有可能”会失败。
惊蛰被侍卫压着跪下,德妃让人把他的脸抬起来,思量了许久,仍不认得这人。
“你的出身,名字,如果不好好说个清楚,本宫就让人一根一根剁掉你的手指。”
“直殿监,杂务司掌司,惊蛰。”
掌司
这又让德妃想起那件糟糕的事情,就在太后来了后,整件事情都变得虎头蛇尾,以至于整个宫里都在揣测她是不是又遭了训斥。
尽管这是太后和德妃一手打造的假象,可不代表德妃会高兴。
“你来北房做什么”
“本为北房出身,故地重游而已。”
“北房出身”德妃皱眉,像是吞了只苍蝇,“你”
她仍是无法相信,难道太后让她
着重守着的,就是这个下贱的太监
不,德妃不信。
“俞静妙,你没法控制那些虫奴,难道还没办法撬开他的嘴吗”德妃傲然地抬起头,“本宫要听实话。”
而且,依着太后的意思,她出现在这后,会有几个暗卫出现,将要做的事情告知她。
那,暗卫呢
北房不远处的屋顶上,甲三正拼了命把刀尖刺进敌人的胸口,他的身上混着不知是他,还是别人的血,正在不住往下滴。
他必须很用力,才能抽出刀。尸体摔倒下去,甲三的步伐也踉跄了一下。
他一个人,杀死了其他四个人。
代价是他也受了重伤。
这不是个好征兆。
石黎本该赶过来,他人呢
景元帝对惊蛰的保护,并不只有甲三,更有石黎,以及他们所能调动到的力量。
如果甲三能分心,他也会以尽快的速度叫来其他人,奈何他被这几个人缠住了。
太后派来的人,显然没想过,景元帝会在惊蛰的身边安插暗卫,在甲三出现时,尽管他们训练有素,却还是吃了一惊。
没有谁,比同类更清楚同类的味道。甲三是完全能撕裂他们的同类,哪怕自己需要付出代价。
甲三甩掉手上的血,强提着一口气,几个跳跃重新回到北房,他必须尽快
咚咚咚
激烈的撞击声,自宫廷四面八方而起,好像无数铜锣,无数的大鼓,或者其他什么东西都好,它们激烈地敲响起来。
那些悦耳的篇章,一瞬间从高雅滑到疯癫的极致,这震天响的吵闹几乎能撕裂人的耳郭。
砰
是北房锁上的门,被剧烈踹动的声音。
德妃受惊,看向北房门口的方向。
是姨母说的最后时刻
不,德妃有些异样的紧张,这看起来根本不像。
整座皇庭仿佛都在剧烈的躁动里沸腾起来,铜锣,大鼓,甚至还有刺破天际的唢呐如此种种,仿佛在这一刻,有百人,有千人,将那原本流淌的宫乐变作极其刺激的噪音。
越是尖锐刺耳的声音,就越让人不喜,也越叫人烦躁。
更别说原本就紧张的德妃。
“去传俞静妙,让她别废话。”德妃让众多侍卫守着自己,而后让其中一个侍卫去叫人,“时刻戒备。”
“喏。”
他们没有发现,伴随着那些刺耳尖锐的声音,被他们制服的虫奴身体正颤抖着,藏身在里面的蛊虫,也跟着一阵一阵地颤抖着就好像,被这吵闹刺耳的声音折磨着。
距离后院不远处的一间屋,俞静妙坐在椅子上,好奇地打量着惊蛰。
“你到底是怎么控制那些蛊虫的”
“我不能控制它们。”
“可它们不愿意伤害你。”
惊蛰有气无力地看着俞静妙“难道蛊虫就不会有
偏爱的东西可能恰好我是罢了。”
“这不可能。”俞静妙把玩着自己手里的哨子,“蛊虫没有喜好,就算有,我手里的哨子在,本该能控制它们。”
惊蛰沉默了一会,平静地说道“那也可能是,你不是它们真正的主人。”
俞静妙猛地看向惊蛰,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你真是奇妙,为什么连这件事,都能看得透”
她站起来,打量着被绑在椅子上的惊蛰。
“你不该知道这些。”
惊蛰“德妃不是让你来问话吗你为什么总是问这些有的没的”
从刚才到现在,就没问过一句正经的,全都在问他是怎么控制这些蛊虫。
“如果我是你,现在最好低头别说话。”
俞静妙原本要说什么,突然看向外头,声音变得冷了些。
惊蛰皱眉,并没有在俞静妙的身上发现太多的恶意。他到底是听了俞静妙的话低下头,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了那异样的震天响,以及,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德妃娘娘有令,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噗呲一声,俞静妙手里不知何时,握着一把捅进他腰腹的小刀。
“你,你背叛”
那侍卫踉跄了一声,摔倒在地上。
那小刀上淬了毒。
俞静妙笑了起来“我可从来都没有和太后站在一起呀。”
“是吗”
德妃的身影站在廊下,抬起的眼里满是厉色。就在刚才命令那侍卫后,德妃警觉其中有些不妥,竟是率人亲自赶了过来。
结果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俞静妙挑眉,叹了气“哎呀,没想到你这时候,居然这么警惕,好妹妹。”
那截然不同的声线,不知让德妃想起了什么,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惊恐,“不,不可能,你已经杀了她,把他们都杀了”
就在这节骨眼上,愈发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激烈的厮杀声几乎响彻整个天际,一瞬间,无数火把撕裂了黑暗,一切明亮如白昼。
刹那间,这股洪流狠狠地撞上这些带刀侍卫,激烈的厮杀声,几乎掩盖了那接连不断的喧闹。
俞静妙趁着这时机折返回来,割开了惊蛰身上的绳子,低声说“快些走。”
他们两人从后面的窗户爬走了。
整个北房几乎成为战场,惊蛰从未见过这座偏僻的冷宫有如此热闹的时候,几乎处处都可见喊打喊杀声。
他和俞静妙失散了。
惊蛰捂着刺痛的耳朵,意识到哪里都不安全,他应该身体一个踉跄,惊蛰差点摔倒在地。
他扶着墙壁,呼吸变得越发急促。
今夜实在是荒谬,又过于漫长。不管是对参加宫宴的客人,还是对惊蛰来说,都是如此。
他提着一口气。
不能在这里昏倒,尽管惊蛰已经累得几乎抬不起手指。
他要
这么乱,容九呢
惊蛰甚至没想起任务,也没想起自己的危险,只记得德妃透露出来的意思,如果今夜宫宴本就是陷阱,那跟在景元帝身旁的御前侍卫,岂不是最危险
容九,容九,容九
惊蛰咬着牙,撑着墙壁站起来,他没有发觉,那些厮杀声已经渐渐低了下去,有另外的声音响起。
“将整个北房的人全都带出去”
惊蛰被侍卫抓住的时候,甚至还拼着挣扎了好几下,直到他听清楚那些侍卫的话,确定他们不是德妃的人
结束了吗
惊蛰几乎没撑住那口气,他拼命压着,就生怕泄了下去,那就再提不起任何的力气。
他只是顺从着那些侍卫的要求,被拖出了北房,压在外面跪着时,也一同看到了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人。
与他一同被压着的,还有好些个原本北房里的主子。她们看起来比惊蛰的狼狈要好些,好歹,还是能蹲着的,并不用跪着,可一个两个,看着也尤为苍白瘦弱。
这段时间的噩梦,把她们折磨得比过去还要痛苦。
“多谢。”
只是,一道细弱,轻忽,几乎听不清楚的女声响起时,惊蛰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茫然地抬起头,却看到身边那位他记得,好像曾经是位美人,她朝着惊蛰颔首,“你救了我们。”
惊蛰“不,我没有。”
老去的美人,仍然是美的,惊蛰不知她到底是为何被废冷宫,却仍看到她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古怪、苍白的微笑。
“不,这一切都是你带来的。”她轻声道,“你救了我们。”
惊蛰没能明白他的意思,也没有机会再弄清楚,因为下一瞬,甬道的尽头,爆发了某种激烈的声响。
那种本就刺耳的声音几乎在此刻尖锐地扎穿所有人的耳朵,然这却是必须的。
这是某种驱逐蛊虫的手段。
景元帝来了。
在景元帝赶来之前,他的身边原本环绕着的虫奴数量,是远比所有人都要多,正常人都会觉得他根本不可能闯出那样的包围圈。
可现在,那些跟随着景元帝厮杀出来的王公大臣们,脸上都带着难以形容的惊恐,哪怕他们身上也溅着不少血,然他们簇拥着景元帝,却又抗拒着景元帝。
就如同,他是一个可怕的恶鬼。
恶鬼踩着血淋淋的甬道,大步朝着北房走去。可他身上滴下来的血,却是更多,更多地覆没下去,如同他本身,就是这血色的源头。
惊蛰听到那些高呼万岁的声音,也闻到了前所未有的血气。
所有人都跪倒下去,包括那些废妃,包括那些侍卫,惊蛰深深地低下头去,却是无比地想抬头。
他的心跳也跟着加速,因为他迫切地想在景元帝的身后,看到容九的身影。
啪嗒
血滴落在
雪里,溅落在惊蛰身前,地上浸满的鲜血,本就染红了他的衣裳。
就在这一刻,一双靴子,出现在他眼前。
有什么人踩着黏腻的稠血走来,正正停在他的身边。
惊蛰盯着这双靴子,丝毫没感觉到自己身体,早已经僵硬到发麻的地步,不知为何,他的心疯狂地跳动起来。一种名为危险的预兆刺痛着惊蛰的神经,让他的身体几乎要跳起来逃跑。
正此时,一双冰冷的大手将他猛地拉起。
惊蛰被迫仰着头,露出那张狼狈不堪的脸
无数人朝着男人高呼万岁,那声音震耳欲聋,几乎击溃了惊蛰的耳膜,他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人。
景元,帝
长得和容九一模一样,如此昳丽漂亮的男人,正身披着血红的华贵长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那毛骨悚然的漆黑视线,活似要把惊蛰剖开,一寸寸撕开,再吞吃殆尽,那种冰冷的狂热,带着令人发毛的狂躁。
熟悉的模样,熟悉的眼神,熟悉的皮囊,却是完全不熟悉的人。
景元帝染血的手抚上惊蛰的侧脸,“怕什么”一边说着,他一边低下头,闻了闻惊蛰的脖颈,湿冷的气息令人哆嗦起来。
“你不是喜欢寡人吗”
景元帝用着容九的声音,用着容九的动作,那熟悉又陌生的冰凉刺痛着惊蛰的神经。
那一瞬间,惊蛰更愿意躲回那冰冷可怕的北房,就当做刚才这一刹那所见,全都是噩梦。
他的呼吸都颤抖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什么都抓不住,那种令人惊恐的空荡荡,连带着刚才逃命后的虚脱倒涌上来,一时间,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让惊蛰的心跳癫狂到近乎要吐出来。
之前发生的一切,就如镜花水月,一瞬间呼啸而过,无数记忆破碎成片,沦为谎言的佐料。
越是欢喜,越是亲密,在这一刻,就显得越是可笑。
原来关于容九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所有的喜欢,所有的在意,他的情人,他的家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虚伪的谎言一个可笑荒谬,愚不可及的太监的,梦。
惊蛰拼命压抑着自己,才得以忍住那种几乎要崩坏的情绪,可最终,也还是没忍住,几乎咬烂了舌头,才没吐出那种痛苦的呜咽。
不能哭,不许哭。
他在心里几乎是朝着自己大吼大叫,撕扯着头皮,才能遏制住那种荒谬的冲动。
你没有资格哭。
一个极其压抑,极其冷漠的声音在耳边强调。
过了好一会,惊蛰才恍惚发觉,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让他沦落到这个地步,变得如此可悲的人,是他自己。是他自己,让他变成跳梁小丑,竟然会真的相信,这世上会有人如他这样的幸运,在这深宫大院里,能遇到一个看似冷漠,却无比包容喜欢他的情人。
容九说他学不会贪婪,可见,那才是真正的讽刺。
错了。
正因为惊蛰太过贪婪,才会那么坚定地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却从没想过那字字句句,全是谎言
只不过是,帝王闲暇时打发时间的,玩具。
终于,惊蛰听到自己动了动,侧头避开了景元帝的手。那是几乎从喉咙挤出来的第一句话,空虚得有些迷茫。
“你骗我。”
那颤抖的声音淌着血气,以及从未有过的疏远冰凉。
他避开我。
景元帝的眼底浮现出某种近乎癫狂的阴鸷,所有的疯狂阴毒几乎在那瞬间倾巢而出,淹没了他所有的克制。
当
大鼓重重敲下,这仿佛遥遥之外敲响的丧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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