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有过那么多次的机会,可以用系统去探查容九的消息,可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做过。不管系统会给出什么回答,甚至也可能被蛊惑,可不论如何惊蛰不曾试图过,是因为他信任容九。
而现在,他觉得自己真真是个蠢货。
跟随景元帝来的人那么多,无数王公大臣,跪倒在身旁的侍卫宫人那些怪异,嫌恶,惊讶的目光,本身就带着非一般的重量,更别说是对本就敏感的惊蛰而言,正如千斤重。
也提醒着他,眼前的人,不是他所以为的容九。
是景元帝,是赫连容。
惊蛰深深呼吸了两下,竭力将刚才失控的感情压下去。
他后退一步,朝着赫连容纳头就拜。
“奴婢惊蛰,拜见万岁。”
惊蛰还没跪下去,一双手就用力抓住他的胳膊,那力气几乎捏碎了他的骨头,带着失控的癫狂。
“仅仅只是知道我是谁,你就这般疏远”赫连容的声音平静到了极致,却在尾音,有着轻轻的颤抖。
熟悉容九的惊蛰万分清楚,那可不是因为脆弱,而是他正在压抑着暴戾的怒火。容九不想发作时,就是这样。
有那么几次,惊蛰总觉得,容九就是压抑的火山,冰冷的雪面下,全是涌动暴虐的浓浆。
“奴婢不知道陛下在说”
他根本不想这么说,他只想质问他为什么骗他,有那么多尖利的问题,几乎就压在舌尖。
惊蛰的话还没说完,赫连容就掐着惊蛰的下颚吻了上去。
他的吻暴虐又疯狂,几乎要夺走惊蛰的呼吸,恨不得将所有的生机就紧攥在自己手里,恨不得就这么把他给吞下去。
惊蛰推搡着他,用力到指骨都在发疼,容到底是谁在骗谁他到底哪来的底气发疯,在这么多人面前
哈,他是皇帝。
惊蛰冰凉地想,他当然有这样的底气。
他应当松懈力气,应该任由赫连容折腾,就算有那么多人在看,丢大脸的人也只会是皇帝,谁会在乎一个小小的太监只是出现在这趣事上的点缀,一个陪衬品。
再则说了,一个奴婢,有什么资格抵抗
惊蛰是该这么做。
如刚才,跪下去,如现在,无所抵抗。
可凭什么
越是“本该如此”,那种不甘就越是疯狂,原本逆来顺受的柔软舌头动了起来,尖利的牙齿狠狠咬住对方的舌头,恨不得就这么把它咬断。
他品尝到了浓郁的血气,有他的,也有男人的。
这根本不是亲吻。
是两头兽在互相啃噬。
当惊蛰的呼吸急促到已经无力为继,赫连容才微微后撤,漆黑漂亮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惊蛰,那一瞬,他的心口剧烈地痛苦起来。
哪怕在这一刻,惊蛰都觉得他是漂亮、美丽的存在。
不管这个男人再如何
暴虐,疯狂,他昳丽的容貌,轻易就能带走惊蛰的注目。他这么容易就能被勾走的猎物,被肆意把玩在手心里,的确是很有趣。
惊蛰闭了闭眼,用力吞咽了几下喉咙,试图将那莫名堵住喉咙的肿块吞下去,却只尝到了腥甜的血味。
“陛下应该先处理,眼下的事。”
尽管他的声音略有颤抖,却已经竭力平静下来,带着强行的镇定克制。
守在赫连容几步开外的宁宏儒虽然不敢抬头,更想把自己的耳朵堵住,可隐约听到惊蛰这句话,却只想疯狂点头。
救命啊陛下,眼下这皇庭还是危机四伏。
赫连容一路杀到北房来可不容易,他是这么多人里唯一被那些可怕的怪物盯上的人,难以想象无数僵硬的肢体扑上来是何等的恐怖。
然他们到底只比驰援北房的侍卫慢了一些,正是因为赫连容的疯狂。杀到这里,男人身上的长袍已然浸满血水,那是真真用血做的衣裳。
赫连容,是当真重视惊蛰。
眼下惊蛰安然无忧,当是赫连容反攻时,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爆发了如此激烈的冲突
宁宏儒再想劝,都不敢。
没看这么这么多人,却连个敢抬头的人都没有吗
他再清楚不过,这是一个多么不合适的时机,是了,英雄救美,多么好的桥段,然在惊蛰身上,是不适用的。
他太过聪明敏锐,更会在这瞬间串联起所有的记忆,识破一切的谎言。
惊蛰愿意一叶蔽目,两豆塞耳去相信容九只是因为,那是容九,只是因为,他想去相信。
可但凡他不愿意,不像再蒙蔽自己,那就会像是这样
“处理什么”赫连容的声音带着阴森的寒意,“处理这满宫肆虐的虫奴,处理德妃,还是处理太后”
他低下头,靠近惊蛰。
冰凉的呼吸,几乎让人颤抖起来。
“亦或者,是你过于关注的瑞王”
惊蛰吓一跳,猛地抬头看向赫连容,那张熟悉的脸庞上,燃烧着癫狂的杀意。
“何须处理,将他们都杀了就是。”
那些恶毒的话从薄唇里流淌出来,是最尖锐的箭矢,淬满了恶意的毒液,离弦的瞬间就能让人一击毙命。
惊蛰好不容易压下来的情绪,再次被赫连容疯狂的声音击垮。
“您爱杀谁就杀谁,这跟奴婢有什么干系”何其尖锐的声音,从前的惊蛰,几乎无法想象那是从自己嘴巴里吐出来的话,“您生气什么您到底在生气什么”
赫连容莫名其妙总是被人觊觎皇位,被人刺杀,他的确是该发火。可被他耍得团团转的惊蛰难道就没有怒意吗光是看着他那张漂亮的脸,就足以让惊蛰痛苦。
真是奇怪,之前浓烈到能够让人温暖到哭出来的感情,竟也会成为扎穿心口的寒意,几乎掠夺走惊蛰所有的忍耐。
惊蛰用力推开赫连容,一手暴躁地抓着自己的
发冠,反正那东西在逃跑的时候已经东倒西歪,他现在就像是个披头散发,浑身狼狈的疯子。
“若一开始你遇到的就是他,难道会和现在不同,你就会喜欢上他”
赫连容的眼神阴毒刻薄,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冷酷的话语却倾倒下来,压抑得如同山崩。
惊蛰心知肚明男人说的“他”是谁,是赫连容这个身份。
那当然是,绝无可能。
倘若一开始,惊蛰遇上的就是赫连容,他绝对不可能爱上他。
赫连容的存在和惊蛰幻想过的一切毫无相同之处,爱上容九就已经是他此生做过最是逾距,最是疯狂的事。怎么可能会爱上皇帝
对于惊蛰来说,离开皇帝,就是离开危险的地方,他只会躲得远远的,恨不得这辈子没有任何的接触。
惊蛰的沉默无声,就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哈,那这合该是我最该庆幸的一次,惊蛰。”赫连容的声音轻柔下来,好似在说什么温柔的情况,那么的,那么的愉悦,“我很高兴。”他的情绪,到底是怎么能从极度的暴戾轻易到截然相反的一面
男人的心头翻涌着无数黑暗狂躁的想法,每一件吐露出来,都会令现在的情况崩裂得更加厉害。
他只是压抑着。
压抑,这是他和惊蛰相处里面学到的第一件事。
他必须拼命压抑,才不会将惊蛰轻易撕碎。
赫连容弯腰抱起了惊蛰,已经破损的靴子因他这样突然的动作掉了一只,惊蛰一只脚露在外面,很快被宁宏儒递上来的大氅包裹住。
“放开我”
惊蛰被劈头盖脸地兜住,宽厚的大氅挡住他的头和脸,却让他们两人亲密无间。感觉到惊蛰的挣扎,赫连容抱着他的力气又大了几分,
这窄小的怀抱里,惊蛰根本感觉不到一点温暖,不管是这大氅,还是男人身上的温度,都冰凉刺骨,让人的身体都开始为之发痛。
惊蛰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正不断从抱着他的这双臂膀传来,那让他的喉咙蠕动了几下,几乎要吐出来。男人活似要把惊蛰揉进自己的血肉里,将他同样溺毙在血海里。
他感觉到赫连容正抱着他大步往外走,冷漠残酷的命令一道接着一道下达。
“通知五军待命,试图入京者格杀勿论。
“传虎威卫封锁整座皇宫,任何人不得进出,捉住太后者封侯。
“凡遇到宫中游荡的虫奴,杀无赦”
最后的那句话透着凶残的杀意,就好像皇帝把所有的愤怒都浓缩在这一句简单的话上,却坠着沉重的分量,那寓意着所有被控制的人都无法逃出升天。
惊蛰猛然一惊。
就在那一瞬间,他被迫回忆起斧子砍进肉体的感觉,尽管那个人并没有任何的反应,可那种切割开来的油腻感,却让惊蛰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系统说过的话,再一次在他的耳边浮现。
那些人都还活
着,都还有救回来的可能性,如果真的依照赫连容的态度,所有人都格杀勿论,那么这就意味着他们被真正宣判了死刑。
被控制,再被抛弃,如同废物。
惊蛰的手,下意识抓住了赫连容的胳膊。
男人骤然停下了步伐。
原本紧紧跟随在皇帝身后的所有人也一应停了下来,赫连容这突然的刹车,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可赫连容没有说话,于是他们就只能等待。
隔着一层厚实的布料,那个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听不太清楚,带着迟疑,犹豫,与复杂的感情,“陛下你能不能”
陛下”
赫连容古怪地重复。
于是那把颤巍巍响起的声音又立刻停了,这好像被突然摁下了休止符,又或者是掐住了喉咙。
但赫连容很耐心。
风雪悠悠飘了下来,那些素白的雪渐渐覆盖了杂乱无章的脚步,却丝毫掩盖不了今日今夜,在这皇宫之中所发生的血腥残酷之事。
雪越是大,越是冷,记忆就越发深刻。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那个人才再一次开口,带着浓烈的疲累与隐忍,“容九你能不能,不要杀他们他们或许还有救”
赫连容能感觉到,惊蛰很痛苦。
他的声音颤抖着,仿佛每说出来的一句话都在他的舌头上划下一刀,可男人却残忍无情逼迫着他,一定要把话说出来。事已至此,赫连容必须让惊蛰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容九就是他,他就是赫连容。
这两者无法分割,也必须等同。
不论惊蛰再想逃避,他也会强迫他睁开眼面对。
不管从哪种意义上来说,他都是一个极其残忍的情人。
赫连容抱紧惊蛰,感觉到他湿热颤抖的呼吸,就拍打在他的身前,如此柔软,脆弱,轻易就能被拧断脖颈的可怜小狗,正无声无息地呜咽着。
男人同样能感觉到那种自心口蔓延出来的紧窒感,如果用他人的话来形容,这或许也是痛苦。可越是沉闷到几乎无法呼吸,他的情绪却越发高昂起来,带着一种无法把控的热意。
“好。”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不由得瞪大了眼,为皇帝这轻易的改变。
但凡是皇帝下了命令的事情,就几乎没有改变的可能,这几乎是朝廷上的铁律。
在朝堂之上经常会有大臣爆发激烈的争吵,可不管他们吵得再怎么厉害,他们都知道,只要皇帝还没有下定主意,那他们的争吵就是有用的。
这位皇帝陛下虽然上朝的时候,看着有些散漫,可最起码他在处理朝事上,还是会有那么一点耐心。所判断、所处理的事情也并没有逾越法度。
只要言之有物,真心实意的想解决问题,那么或许有一天,所呈现上去的建议就会被实施采纳,也会有相应的奖赏。
如果这个皇帝真的只会肆无忌惮发疯的话,怎么可能维持住现在的局面。
然而也正因为皇帝始终拥有着理智,也有着难以超越的掌控欲,所以旁人无法动摇他的看法。
皇帝选择击杀那些游荡的怪物,也正是因为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尽管的确血腥残酷,冰冷无情,然而杀掉他们,总比拯救他们要容易许多。
这就是杀人容易,救人难。
更别说这些怪物的身上都不知道藏有什么可怕的蛊虫,要是在制服他们的时候,那些蛊虫也顺着他们的身体爬出来,让他们也变成怪物,那该怎么办
这是不得不思虑的麻烦。
可赫连容只在那个人简单的一句话后,就完全改变了想法,甚至把韦海东给召了过来。
“刚才惊蛰的话,你也听到了。”赫连容冷漠平淡地吩咐下去,“既然那些人还有可能活着,那就把宗元信给叫来。”
韦海东听到这句命令,身体有些僵硬,不自觉瞥了一眼皇帝怀里的人。
那厚厚的大氅挡住了所有的反应,也将异样的颤抖掩饰下来,以至于惊蛰的意识都模糊起来既然一个人所呈现出来的所有模样都是欺骗,那他身边所围绕而来的人际关系,自然每一件,每一个全都是谎言。
惊蛰只是觉得很累。
他是真的累到了极致,今天他几乎忙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能稍微休息,却又因为三顺一路赶到了北房,继而遭遇这么多连串的事。
也不怪他,为什么会觉得今夜发生的事情,都像是一场噩梦。光怪陆离,残忍可怕,仿佛是他这么多年来做过最可怕,最想醒来的梦。
惊蛰昏昏沉沉,再听不见那些细细的说话的声音,他仿佛昏迷了一会儿,然后又感觉到微微的震动。男人似乎将他抱到了一处温暖柔软的地方,有点狭窄,在走马车还是御驾
他没有完全醒来,却没有真正失去意识。
赫连容仿佛能觉察到一点,大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冷淡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带你回乾明宫。”
不要
惊蛰挣扎着,他不想去乾明宫。他想张口说话,可是张开来的嘴巴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些疯狂的逃命,已经让他的喉咙干渴到了这个地步。
不多时,冰凉的唇吻上了他。
温热的水通过这唇舌交换传递过来,惊蛰不得不吞咽了下去,感觉到嘴巴里一阵阵刺痛。也不知道刚才,他们到底把嘴里咬伤了多少个地方。
惊蛰还是睁不开眼睛,他好累,他感觉到那种疲倦,已经几乎要把他的意识夺走。他挣扎地张开嘴巴,沙哑的声音吐出几句挣扎的拒绝。
“我不要去乾明宫不要”
“惊蛰,你知道了我的身份。”赫连容这个时候,听起来又像是恢复了冷漠残酷的模样,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染着冰冷的压抑,“那么从此以后,一切自有不同。”
什么,不同
惊蛰疲乏又倦怠地想,还能比
现在更糟糕吗
惊蛰最讨厌的事情,最厌恶的模样,统统都凝聚在赫连容身上,简直是完全与他想象相反的存在。如果还能再发生比现在的噩梦还要可怕的事情,哈
那他,可真是倒霉透顶。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出来,也不知道那咕哝的声音究竟能不能串联成句,他只知道最后的记忆,就是一只冰凉的手摸上他的侧脸而后所有的意识都瞬间消失。
惊蛰昏睡了过去。
这辆独属于皇帝的车马可没有那么干净,每一处都同样带着血色,如同被这刺眼的红重新涂抹了一遍,是如此的残酷冰冷。车厢上有着刀砍,指甲抓痕,甚至也有牙齿的咬痕,这些密密麻麻的痕迹遍布所有,仿佛在无声无息反衬着先前的凶险。
御驾内,赫连容长久地凝视着惊蛰。
惊蛰睡得并不安稳。
哪怕他在沉睡中,他都能感觉到那种稍纵即逝的阴冷不那种扭曲的寒意,随时随地都缠绕着他那就像是被什么阴冷湿润的东西,慢慢爬上脊背的触感。
视线如同拥有着载体,化作粘稠的蛛丝,将人缠绕包裹起来,又仿佛有一只,两只,无数只眼球正密密麻麻,从不同的角度凝视着他。
这让他连睡都觉得不安稳,身体轻轻颤抖着想要环抱住自己,他侧躺着,蜷缩着,那是一种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然后
赫连容看着惊蛰,一边正在用手帕擦拭着他身上的血。男人身上的血几乎无穷无尽,不管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也不知道究竟用了多少条手帕,才勉强把他的双手都擦拭得毫无血红。
然后他在边上的柜子里抽出一小块,里面正放着一罐,还未开启过的兰香。
赫连容慢条斯理将兰香涂抹在了手指上,哪怕这味道根本无法压下那血淋淋的气息,可是幽幽的兰香,却是惊蛰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他用那样一双手,曾经被惊蛰夸赞过优美漂亮的手,来靠近昏睡里的惊蛰。
那熟悉的香味有一点点甜,可是却是过去这么久以来早已经深入骨髓的气息,哪怕清醒时候的惊蛰再恐惧不过,可是陷入沉睡中的他却依照着最本能的反应,轻轻蹭着男人的手指。
这味道只会给他带来安全感。
在淡淡的兰香里面,他终于真正睡着了。
惊蛰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曾经有过那么几次半睡半醒,但是身体上精神上的疲乏,却仍旧把他拖到黑甜的梦乡里面。
等到他真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
惊蛰躺在床上,有些出神地看着陌生的环境。他身下躺着的是柔软舒适的床铺,身上盖着的被子蓬松柔软,让人睡得甚是舒服。只是他从来没有睡过这么大的床,当然,也不会这么精致华贵。
他慢慢坐起来,没有去看那垂落下来的床帐外,又是怎样的画面,而是有些沉默地低头打量着自己。
他的头冠都被解
开了,已经被梳洗打理过的头发蓬松垂落下来,身上的衣服更是全部都被换掉了,非常贴身合适,与之前容九送给他的东西是同样的材质。更别说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已经被处理过了,还能够闻到淡淡的药香味。
好吧,关于这衣裳的布料又一个铁证。
事到如今,惊蛰可不会去否认这些几乎遍布各地,摊开来任由他发现的线索。
所以,他过去这一两年的时间内真的在频繁和景元帝谈情说爱
哇哦,惊蛰艰涩地想着如果明雨知道这件事会说什么,或许那一切的谈话会从“我就知道”“你总是会惹麻烦”开始,然后他们两个人会大吵大闹,最后又会坐下来,明雨最终还是会决定帮他。
惊蛰抱住自己,如果他和容现在的麻烦,也能这么轻而易举解决就好了。
“在想什么”
一如既往,这个男人的出现,总是能那么悄无声息,那么戏剧化。
惊蛰之前总是在想,他到底是怎么锻炼出来这身武艺的,这简直像是有个世外高人藏在他的身边,当他的随身师傅现在来看,很多事情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想明雨。”
惊蛰闷闷不乐地说着。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到了异样的平静。
在男人出现之前,一切也都很安静,但是那种安静是静谧的,没有任何异样,虽然不太熟悉,可的确能让人觉得舒服然而现在却是一种可怕扭曲的僵冷,就仿佛惊蛰说出来的那句话,带着可怕的毒液。
明雨
惊蛰轻声喃喃着,有什么东西一瞬间划破了空气,如同雷击一般刺激到了他,让他整个人从麻木呆愣的状态活了过来。
他猛地抬起头,对上床边的赫连容。
穿着冕服的景元帝,头戴冠冕,雍容华贵,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模样。遥远得,仿佛是世界彼端的人。
可那宽大的床帐却垂落在他的身后,将这处地方与外头隔开来,仿佛这方小天地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看到了男人的脸色。
他看着面无表情,但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美丽脸庞上带着彻骨的寒意,就仿佛是被冻结的冰块层层凝聚起来的冰雕,连一丝一毫的活气也没有。
惊蛰语气艰涩着,放仿佛那是一句无比难开口的话,“你想杀了他”
就因为刚刚他提及到明雨
不不,不只是这样。
惊蛰记得,曾经有过那么几次,容九表露过,不太友善的言论。
对他的朋友。
那并不是嫌弃厌恶,或者是瞧不起之类种种的态度,而是另外一种完全负面的暴戾的情绪。
早在那么久之前,他已经有过这样的情绪,有过这样的念头,甚至有可能曾经试图动过手。
惊蛰的心跳,疯狂地躁动起来。
面对他的质问,赫连容只是一言不发。
“你为什么不说话”惊蛰尖锐地说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我猜错了
让一个聪明人闭耳塞听是不现实的。赫连容的声音冷漠,却莫名渗透着浓烈的恶意,仿佛正在不断流淌着毒汁,“惊蛰,你不是不喜欢我的谎言”
他欺身,靠近惊蛰。
那冰凉的兰香味也跟着飘散了过来,那是惊蛰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曾几何时,惊蛰也曾问过,为什么男人会选用这样的香味这样的味道与他的气质有些不相符合,他闻起来应该是冰雪的味道,凛冽而透着寒意。
那时候,容九只是说,他觉得这样的味道更好。
就在此时此刻,惊蛰终于明白过来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种普通香甜的兰香,虽然是有些过分的甜蜜,可它也能够轻易地融化他身上尖锐的残酷。
那甜滋滋的味道扑过来,哪怕惊蛰再不愿意,也会在这熟悉的味道里面放下少许戒备。
赫连容已经足够冰冷疯狂,他不需要更多的衬托,他需要的是能精心细致把一头狂暴凶残的怪物妆点成无害的兽,只需要露出那张漂亮美丽的脸庞,就能击溃那微不足道的抵抗。
“你不喜欢谎言,不喜欢欺骗,更不喜欢平静的生活被打乱”赫连容黑暗的眼眸里,流淌着疯狂,“可你还是爱上了我。”
惊蛰无法忍耐“所以现在你是想嘲笑我,又或者你已经玩腻了,打算把我随手丢开”
一个令人觉得可笑的玩具
“不要再说这样的话。”赫连容压抑地说道,“任何胆敢这么形容你的人,都该死”
那暴虐的声音里充满着可怕的杀意,仿佛要将所有胆敢如此声称的人全部斩杀,哪怕是惊蛰自己,他也绝不容许他这么自贬自贱。
惊蛰的呼吸颤抖起来。
正因为
正因为如此,正因为,赫连容或许真的有可能,拥有那么一点真心实意,惊蛰才越发感到痛苦。
他们的感情,他们的爱意,他们的过去,那一切,是假的,却又不完全是假的。男人精细编制了一个骗局诱骗了他,可是吞下去的诱饵,却又并非是毒。可惊蛰宁愿自己痛到穿肠烂肚,也不想面对这样的结果。
“你骗了我。”
终于,终于,再一次,惊蛰这么说。
“我骗了你。”
赫连容漂亮的眼睛浸满了冷酷,如同可怕的恶兽,只在看着惊蛰时,有那么一点微弱的克制。
后悔,痛苦,弥补,这样的种种情绪,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赫连容的心里。
他不可能后悔。
遇到惊蛰,诱骗惊蛰,抓住惊蛰,是他做过最完美的一次狩猎。
他太过敏感,太过谨慎,轻易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立刻让他躲回自己的洞穴。倘若此生他们第一次相见,赫连容是以皇帝的身份,那么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惊蛰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只会看到惊蛰低垂的头颅,看到他微弯
下去的背脊,他不会知道那张柔软的唇会吐出怎样动听的话,不知道那双漆黑清亮的眼睛会是多么的漂亮。湿漉漉的眼睛轻轻一眨,就仿佛带着一层浅浅的雾气,如此蛊惑人心。
究竟谁才是那头魅惑的兽
赫连容从来没有过如此激烈的情绪,所爱,所恨,如此多难以捉摸,无法看透的感情,全都是因为惊蛰才滋生出来,一点点地,在那荒芜冰凉的心里生根发芽。
他怎么可能忏悔
不管惊蛰再痛苦也好,再绝望也罢,皇帝绝对不可能如他所愿,拥有那样愧疚的情绪。
惊蛰,爱上了他。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他的心里只有漆黑阴暗的狂热,他为此兴奋到浑身颤抖,必须疯狂压抑才能忍耐住,那几乎要将人撕碎的喜悦。
不管是谎言也好,欺诈也罢,惊蛰的感情却是切切实实成为他的一部分,他无法,也永远不能摆脱赫连容。
欺骗又如何
若是可以,也不是不能一直瞒下去。
将惊蛰牢牢禁锢在他视野内的囚牢里面尽管这一辈子都充满着谎言,可如果他此生都不知道,那也不外乎是一个美满的结局,对吗
这也曾经在赫连容的设想中。
他可以精心为他编织一个谎言,一个弥天大谎。
把惊蛰身边的所有人都笼罩在这个庞大的蜘蛛网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逃脱这个计划,所有人的背上都必须黏着蛛丝,依赫连容的意志行动,被他所操控,不得不共同完成这场不会被戳穿的骗局。
这也不错,不是吗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当时赶往北房的时候,男人的心里只充斥着凶残的杀意,根本容不下半点及时止损的念头,不然他真的有可能这么做下去。
赫连容有一段时间,恨不得惊蛰立刻知道他的身份,他怀揣着暴戾疯狂的想法,几乎无法忍耐,他的恶意轻易就能摧毁了他。
可是,惊蛰说,他们是情人。
他说,他们是家人。
他们可以一起学习如何做家人,一起生活尽管这需要漫长的计划,他们的关系变得更紧密,也轻易抚平了那些暴虐激烈的情绪。这的确在某种程度上,让男人放弃了那些过于可怕的想法。
可如果惊蛰决定离开他,那赫连容也不会再克制下去。
他本来,就是这皇城里滋养出来的怪物。
怪物,本就是疯的。
“我一直都觉得,在宫里,喜欢上谁,是一件很离谱的事”在惊蛰撞见云奎和宫女对食的时候,他这么想过,“那很荒唐。”
在皇宫里本来就自顾不暇,能够挣扎着活下去已经算是一件幸事,为什么还要自找麻烦
而当他真正意义上自找麻烦的时候,他同样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不可控。
感情,是没有办法控制的东西。
“遇到你之后,你让我变得更好我从一个总是
习惯性逃避的人变得,更倾向于直面困难”
这是过去的惊蛰,没办法做到的。
长久以来背负的仇恨与怀揣的秘密,让他变得极度内敛压抑,他很少能够感觉到放松安全,而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容九带来的。
他永远都不能够忽视这一点。
“但是,你不能这样对我。”惊蛰真的很不想哭,他拼命抹着自己的眼,不想叫眼泪掉下来,“你觉得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是在自轻自贱,把自己当做一个玩具,可你的做法不正是如此吗”
原本和容九在一起,身份的差距就已经是天差地别,可只要容九还在宫里一天,他就一天可以这么活下去。他很艰难,但他一直努力维持着。
可现在,一个皇帝和,一个太监
他要怎么相信,赫连容是真的喜欢他
就算爱意再怎么深浓,它也是搭构在谎言的基础上,如同无根之木,随时都有可能坍塌。
什么都不与他说,什么都不与他解释,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还动过杀心,想要把他身边的人都杀了这仅仅是因为他无法遏制的占有欲。
这真的是爱吗
爱,让惊蛰变得赤裸裸,毫无秘密的袒露在赫连容的面前,可赫连容的做法,却是与他截然相悖。
他的“爱”却是燃烧的大火,恨不得焚烧万物,把所有阻拦他们的东西都烧得一干二净,他撒谎,欺瞒,做出来的事情,没有哪一件能够坦诚相告。
为什么,同样的感情,会把他变成这样
赫连容抓着惊蛰的手。
他的手指冰凉有力,优雅宽厚,只有手握毛笔与武器的茧子,除此之外光滑无比。可惊蛰的手,却是粗糙得很,从前被男人抓住时,惊蛰总担心把他的手掌磨疼。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鲜明的差距,正如同他们的地位,乃是天堑之别。
“呵,惊蛰,你见识过真正的玩具吗”赫连容的语调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攻击性,“这么多年,的确很有趣。”他说着意义不明的话,突然动手为惊蛰穿起衣服,那动作让惊蛰万分不适应,总想着避开他。
他从前能够顺理成章地接受,可现在身体却总是想躲开。只是赫连容脸上的表情,让惊蛰勉强忍住那种冲动,那是一种黑暗空洞无法形容的表情。
他几乎没有见到过。
只有在那么寥寥几次,容九和他聊起母亲的时候,惊蛰曾瞥见过这转瞬即逝的情绪这么说容九是景元帝那他说的母亲,就是慈圣太后
惊蛰骤然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小殿,就摆着慈圣太后的牌位。
慈圣太后死于冬日,那天,男人是去祭拜慈圣太后的
惊蛰抿嘴,到底忍着一动不动,任由男人打扮完之后,再一次把他抱了起来。
“我,你让我自己走”惊蛰小声说着,却发现男人根本没打算给他穿鞋,“你容”
他哽
住,一时间不知要怎么叫他。
如果称呼他为陛下,那赫连容肯定要暴怒,可称呼他为容九他不是容九容九的存在,是假的。
“容九,或者”男人大步朝外走去,“赫连容。”
惊蛰咬住唇,赫连容
他怎么能
宁宏儒迎了上来,恭敬地说道“陛下,膳食已经备好,可要让他们送来。”
“送。”赫连容淡淡说道,“把鲁娜明带上来。”
宁宏儒微愣“喏。”
鲁娜明,是谁
不过现在,更加让惊蛰想要昏厥的是,赫连容就这么大摇大摆抱着他在乾明宫行走,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宁宏儒那样神色如常,更多的是目瞪口呆,一个个仿佛遭了雷劈。
哪怕只有那么一瞬的情绪崩溃,可惊蛰怎能感觉不到
惊蛰咬牙“放我下来”
赫连容将惊蛰放到一处宽大的软榻上,他刚坐起身来,一张厚重的炕几拖到惊蛰的跟前,挡住他下去的路。而后,宁宏儒听从皇帝的吩咐,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膳食如流水送了进来。
数量虽然许多,可每一份都做得很小,一两口就能够吃完,琳琅满目摆了一桌。
宁宏儒微笑地说道“还请小郎君试试,都是御膳房刚做好的。”
御膳房
惊蛰猛地意识到什么,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赫连容冷淡地开口“明雨没事,直殿监,杂务司那些,虽然有人受伤,不过也都没死。”
惊蛰讪讪窝了回去,“哦。”
过了一会,他又道。
“多谢。”
如果没有特意关注过,赫连容是不会脱口而出这些答案。而他已然恨不得要杀了那些人,怎可能会喜欢在意他们
会关注,会知道的原因只是因为惊蛰在乎。
听到惊蛰那声绵软的道谢,就算是赫连容,都有刹那的沉默。惊蛰的性格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乖顺
哪怕遭遇那样的欺瞒,在痛苦难忍的时候,却也会这样低头道谢。
他难道没发现,这是景元帝的手段之一
而在提及了这些之后,惊蛰同样想起自己昏睡前的事情,当时一片混乱,他刚刚知道容九的身份,已经乱得根本无暇,他也不知道现在宫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可身为皇帝,赫连容现在还能在这应该,已经解决了
他想问,但和赫连容尴尬的氛围,又让他开不了口。
“先吃,后说。”赫连容让惊蛰漱了口后,淡淡说道,“不然你不会知道一点消息。”
这赤裸裸的威胁,如果在从前,就只是他们的逗趣。
惊蛰知道,容九不会伤害他。
可是赫连容景元帝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那种猛然窜起来的古怪情绪,低头吃了起来。
就在惊蛰肚子刚刚填了个半饱,殿外有人被拖了进来,然后压得跪倒在地上。
惊蛰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来,跪倒在地上的人,是德妃。
鲁娜明,是她的名字
跪在地上的女人可与那一夜的骄傲截然不同,她的小脸看起来非常苍白狼狈,眼底带着深深的惊恐,不知道到底遭遇到了什么,身上的衣服虽有些单薄,可看起来应当也没有受过刑罚。
“陛下,陛下,妾身是冤枉的呀求陛下恕罪,妾身真的不知道,太后娘娘居然这么胆大包天求陛下开恩饶,妾身一命”
德妃跪倒下来的时候,根本没有看清楚软榻上坐得还有谁,只是看到那熟悉的衣裳,就已经拼命磕头。
“鲁娜明,抬起头来。”
冰凉可怕的声音落下来,是景元帝一贯的语气,德妃不敢不从,立刻抬起头。
她刚才磕头磕得有些用力,磕出来的血顺着额头,滑进她的眼睛里。霎时间,她的右眼刺痛得很,所望之物一片血红,可她根本不敢去揉,只能拼命眨眼。而完好无损的左眼睛却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在那之上,除了景元帝之外,还有一个坐在炕几更里面,被安置得非常妥当的
“惊蛰”
哪怕那个人看起来不如那天夜晚的狼狈,可那张脸,她却记得非常清楚,从来没有人敢那么当着她的面那么放肆,那种厌恶下意识从眼里流露出来。
她怎么可能忘记
景元帝把手里的茶盏随手砸了过去,摔在她的额头上,冰冷地说道“你是真真不要这对招子了。”
他转而吩咐宁宏儒,“去,把她的眼睛挖下来。”
一声令下,两个侍卫上前按住德妃的肩膀,根本不容得她挣扎。宁宏儒领了命,朝着女人走去。
“德妃娘娘,您还是莫要挣扎,奴婢这手不稳,要是划破了您的鼻子和脸,可就麻烦了。”
他笑了起来,是那么温和从容。
惊蛰捏着筷子,根本再抬不起来,眼前这凶残的画面如同一出扭曲的故事,仿佛置身梦里才有可能出现的荒诞怪异,“为什么”
他越过去炕几,抓住赫连容的胳膊。
“为什么要这么做”
赫连容漫不经心地说道“在北房,她不是想要杀了你吗”
“我不是问,为什么要处置她,而是问,为什么要这么处置”如果现在赫连容要杀了德妃,那惊蛰绝对不会说什么,可是挖眼,还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是折磨”
“我便是要折磨她。”赫连容阴森的声音蕴含着几乎能压垮脊梁的怨毒,“她胆敢对你出手,就该预料有这样的结局。”
“可她不知道不是你杀了她不是更好”惊蛰不自觉被他的话带进去,“这样太”
“太残忍”赫连容看向惊蛰,把他未完的话补上,冷冷地笑了起来,“所以,惊蛰,这才是玩具。”
男人薄凉的唇,吐出最恶毒的话。
“我会让她活着,陪着她的好姨母一起活着,
让她日日夜夜惨叫,痛苦万分▏▏,恨不得这辈子从来没有出生过。凡是所有伤害你的人,皆需如此”赫连容的声音近乎野兽咆哮,带着极致的狂暴与愤怒,“死,太便宜她们了”
如果这不是爱,为什么会拥有着如此狂躁的保护欲;如果是爱,又为什么会这么暴戾激烈,连一点点温情都无,全是凶残的掠夺和占有。
惊蛰那一双黑眸雾蒙蒙,仿佛浸满了潮湿的水汽,轻易能落下泪来,他慢慢地松开手,还没完全离开,就被男人用力地握住指尖。
他抬起头,脸上一片湿凉。
“我是真的好喜欢你,可为什么看到真正的你”惊蛰终于呜咽着,为什么会是这么痛不欲生
因为你爱上了一头怪物。
赫连容抱住了颤抖的惊蛰,喟叹了声。
怀里的人正压抑着哭声,不许叫那脆弱流露出来,可是滚烫的热意,却轻易渗透了布料,落在男人冰凉的皮肤上。
像是惊蛰这样的人,轻易不言爱,一旦爱上,就难有回头路。就算真的有,赫连容也会把它们全部毁得彻底,连一丝一毫的余地都不能留下。
真好可怜,痛苦的惊蛰还在挣扎的惊蛰即便如此,也还是爱他的惊蛰
真好呢,惊蛰还是爱着他。
他本来就是肆无忌惮的怪物,如果失去了克制的原因,那他根本就不用再压抑自己,就算杀了个血海滔天又如何
谁都不能拦着他。</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