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周渝祈和宋谨垣的见面,是通过姜姒妗促成的,按理说,姜姒妗也应该跟着去,但周渝祈犹犹豫豫许久,还是在会面前夕说了出来
“夫人,我和宋公子有一些事要谈,明日我一个人去见宋公子就好。”
姜姒妗怔了一下,她沉默地看向周渝祈。
周渝祈被她看得不自在,许久,姜姒妗收回视线,她声音很轻“好。”
安玲在姑爷没看见的地方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过河拆桥的伎俩,姑爷真是有一套。
翌日,周渝祈去福满楼见宋谨垣。
宋谨垣见周渝祈独自前来,眼底的兴趣就褪了一半,眉眼若有似无的笑也不着痕迹地寡淡了些许,但没叫人察觉出来,其实,他对这个情况也不觉得意外。
说实话,要是周渝祈能够带着姜姑娘一起来,他才要高看周渝祈一眼。
起码说明他某方面也算表里如一,如对姜姑娘的心意,或如对宋安荣的利用,偏偏周渝祈不敢,也越发说明了他心虚。
宋谨垣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和往日一般的滋味,茶杯掩住他唇角的幅度,看来,有些事情要比想象中的容易得多。
周渝祈是朝廷命官,宋谨垣却是白身,按理说,他该给周渝祈行礼才对,但事实完全相反过来,一进云玟间,周渝祈就对宋谨垣格外客气。
周渝祈伸手作揖
“宋公子。”
他眉眼清隽,声音都是温润谦和。
宋谨垣轻挑眉,他忽然有点明白他那位妹妹是怎么栽进去的了,稍顿,他笑着对周渝祈做了个手势
“周应奉不用客气,请坐。”
周渝祈正襟危坐,茶水被奉上,和宋谨垣话来两遭,他面上便出现了些许急迫,宋谨垣有意忽视,果然,他很快,忍不住地道明来意
“宋公子可知近来京城科举舞弊一事”
宋谨垣仿佛有点惊讶“周应奉说笑了,我只是一个商人,这朝堂上的事,我岂敢随意打听。”
周渝祈被噎住。
宋谨垣的确是商人,但他出身宋府,就代表他绝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见周渝祈的停顿,宋谨垣觉得有点好笑,周渝祈以为他是谁
他和周渝祈可没有半点交情,今日要是姜姒妗坐在这里,他倒是会透露一点消息,毕竟不论他的心思,他和姜姒妗也算是合作伙伴。
而周渝祈呢两人不过第一次见面,他凭什么觉得自己会告诉他这么重要的消息
宋谨垣忍住唇角的讽意,许是被他那妹妹惯得不知所谓了。
许久,案桌上的茶水都有些要凉了,不再往上冒着热气,周渝祈也不傻,他也隐隐察觉出宋谨垣只是表面瞧着好说话,底下却是不以为然。
但宋谨垣却是不紧不慢,即使他提到了科举一事,宋谨垣也没有送客的意思,倒是叫周渝祈品出一点不同的意味来。
他身上有宋谨垣想要的东西,但他没有想到。
周渝祈心底松了口气,他想不到没事,宋谨垣既然有想要的东西,总会说出来的。
须臾,周渝祈转变了语气,他苦笑一声
“宋公子不知,科举一案闹得人心惶惶,周某这心底也觉得不安,恰听说夫人和宋公子相识,便想从宋公子这里打听一点消息,自然,周某不会叫宋公子白白受苦。”
他说得够直白了,就差没直接问宋谨垣想要什么了。
宋谨垣勾起唇,意味不明,叫周渝祈心底有点不安,他陡然想起宋安荣和宋谨垣的关系,犹豫了片刻,他隐晦地提起
“说起来,我和宋姑娘也算相识,前些时日倒还经常见到宋姑娘。”
宋谨垣险些被周渝祈逗乐了。
他倒是真敢提。
周渝祈不知道,但宋谨垣却是很清楚宋安荣被府中关了禁闭一事,说到底,还和周渝祈有关呢。
他没再继续保持安静,而是不紧不慢地问
“我有点好奇,今日周应奉是以姜姑娘丈夫的身份来见我,还是以安荣好友的身份来见我”
说到好友二字时,他的语气有点玩味,也没有怎么遮掩,周渝祈听出来了,不禁觉得臊得慌,但他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沉默了片刻,问
“这二者不能兼并吗”
宋谨垣坦白地摇头。
周渝祈心底不安的预感越来越盛“二者又有何不同”
宋谨垣终于坐直了身子,周渝祈有一种感觉,他进到雅间至今,对于宋谨垣来说,二人间的对话才真正开始。
周渝祈不由得心下一沉。
宋谨垣眉眼含笑,他是商人,惯来是带着笑,叫人如沐春风,只听见他说“如果是安荣好友的身份,我只能表示抱歉,安荣最近被家母看管甚严,是没有时间出府了,同样的,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说罢,他还看了眼门口,显然有送客的意思。
周渝祈握住茶杯的手指发紧,皱眉看向宋谨垣,脸色有些许的不好看。
宋谨垣没管他在想什么,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澄澈的水面映出他眼底被笑意遮住的嘲讽和算计,他轻笑了一声
“但如果周应奉是以姜姑娘丈夫的身份,我们自然还有的谈。”
周渝祈再听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就是彻头彻尾的傻子了,他脸色直接黑了下来“宋公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宋谨垣和他对视,耸肩
“看来周应奉也知道自己手中最珍贵的宝物是什么了。”
周渝祈一个七品小官,能有什么身家今日他敢迈入这福满楼,都得靠着姜姑娘的嫁妆。
不等周应奉再说话,宋谨垣继续道“周应奉有的我都有,你身上唯一值得我看入眼的,也仅此而已,就看周应奉意下如何了。”
周渝祈意下如何
他想直接把茶水泼宋谨垣一脸,但他忍住了没有这
么干,他如今本就深陷风波,何况再招惹一个宋谨垣
周渝祈转身就走。
宋谨垣也没拦他,懒散地倚在楹窗边,对着他的背影漫不经心道“留给周应奉的时间不多了,周应奉可要好好思考清楚,如今究竟是宝物重要,还是自己的身家性命重要。”
周渝祈脚步一顿,但他还是没有停留,脸上阴沉地离开了福满楼。
他一走,就有人推门进来,是宋谨垣的贴身小厮连胜,连胜探头,他整日跟着公子,倒是知道点公子的心思,不由得问
“公子,他这样走了,您就不担心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一旦周应奉将今日的事告诉姜姑娘,别说佳人入怀了,两家的生意恐怕都谈不成了。
宋谨垣语气不明地嗤呵了声,他没有一点担心地挑眉,甚至语气都透了点轻视
“他不会说的。”
连胜有点摸不清头脑,公子都这样了,难道周应奉还能忍住不说这点血性都没有么。
宋谨垣低头,从二楼看向周渝祈怒气冲冲的背影,他勾唇,如今一点也不掩饰对周渝祈的嘲讽
“他如果会告诉姜姑娘,就不会听我把话说完了。”
周渝祈能从一介白身走到探花郎,怎么可能一点心眼都没有,怕是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周渝祈就猜到了他的意思,但周渝祈还是硬生生地听他把话说完了。
宋谨垣低头,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真是虚伪。”
再说周渝祈一脸怒意地从福满楼离开,气得胸口不断起伏,恨不得回去一拳打在宋谨垣的脸上。
他往日在衢州城,不是没听过别人的酸言酸语,姜姒妗是衢州城出了名的美人,即使两家有婚约在,仍是控制不住有许多人对姜姒妗献殷勤,毕竟他一穷二白,只要两人没有真的成亲,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谁都没有想到姜家居然会在周家落魄后还信守承诺。
毕竟众人都看得出来,当时对姜姒妗动了心思的人不少,也有诚心诚意者,但姜姒妗惯来有分寸,从不会和其余男子走得近,但饶是如此,只要她愿意,完全可以嫁入高门。
等二人成亲后,周渝祈便很少听见闲言碎语了,毕竟那时他也终于有了功名在身。
但周渝祈从未见过宋谨垣这般厚颜无耻的人,明知姜姒妗是他的妻子,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觊觎
夫人娇柔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会儿他又想起宋谨垣势在必得的神情,周渝祈眼底格外阴沉,在极度怒意和不安下,他忍不住地生出一点怨怼,如果夫人没有和宋谨垣有生意来往,宋谨垣怎么会对夫人生出这种心思。
而且,二人曾京城见面,会不会发生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否则宋谨垣为什么会对夫人生出想法宋谨垣的身份,何须要对一个嫁过人的女子如此
周渝祈知道他不该这么想,但他控制不住。
混
乱的思绪在周渝祈脑海中胡乱闪过,他想了好多好多,想他的官位,想他这么多年的努力,想姜家对他的帮助,想他和姜姒妗年少夫妻,想起宋谨垣,也想起宋安荣,他一点点握紧拳,最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想些什么。
忽然,有人拦住了他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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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渝祈抬起头,待看清眼前的人,他倏然回神,脸色不由得变化了些许。
眼前人倒是没变脸色,挂着似是而非的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他讽刺地轻笑了一声
“呦,这不是周应奉么,几日不见,难道不认识我了”
周渝祈看着来人,脸色有点难堪,艰难地憋出一句“杨兄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正是周渝祈曾经费尽心思搭上线的杨鞍,他看了眼四周,有点担心会被人看见他和杨鞍走在一起。
杨鞍仿佛没看出他在想什么,嘴角的笑不着痕迹地冷了些,他忽然勾住周渝祈的肩膀
“你我兄弟二人好几日没见,不如找个地方喝几杯”
往日拼命巴结他的人,如今见他落难,倒是跑得比谁都快,幸好,他之前也没真的把周渝祈放在眼里。
不过是个吃喝都拿妻家钱的玩意儿罢了。
周渝祈不想和他走,但在大街上拉拉扯扯更不好看,他皱着眉,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叫一个人清白很难,但拉一个人下水却太简单了,周应奉,你说是不是”
听出杨鞍话中的威胁,杨侍郎如今正在大理寺,但凡从杨侍郎口中说出他的名字,他就彻底毁了。
命周渝祈脸色立时变了,他没再抵抗,顺从地跟着杨鞍朝一家店走去,但他低着头,谁都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杨鞍也不在乎。
其实说实话,对于周渝祈这个时候不再靠近他,前后态度完全不同,杨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换做是他,也会这么做。
再说,他和周渝祈也没什么交情,唯独的交情就是他坑了周渝祈几顿酒钱。
他会在今日来找周渝祈,说到底,是他有求于周渝祈,但想想他要说的事情,就知道周渝祈不会答应。
既然如此,自然就不必用寻常求人的手段了,利诱也好,威胁也罢,能达到目的就成了。
说来也是个巧合,在父亲被关押进大理寺后,杨鞍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救父亲出来,他任职于大理寺,直属裴阁老,人脉自不是周渝祈能够比的。
甚至,他是能够见到裴阁老的。
往日交好的人隐晦告诉他,这件事,谁都不能插手,唯独一个人。
圣上亲自下旨要严查此事,而谁叫圣上唯独对裴阁老信赖有加呢,他想替父亲求情,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去求裴阁老。
而那日,他正要去求见裴阁老,就见裴阁老的马车从宫中出来没去大理寺,也没有回裴府,而是到福满楼接了个人。
这一打听,便知晓了女子的身份。
意识到了裴阁老对女子的心思,一来二去,杨鞍就有了想法。
周渝祈不是正在找路子想要摘出自己么
什么门路能比得过裴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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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周渝祈之前整日和他一起在春风楼吃喝玩乐时,杨鞍可不觉得他有多么在乎他那位妻子。
等二人在雅间落座,杨鞍眯了眯眼,在周渝祈忐忑不安中,他终于出声
“听说周应奉最近很忙。”
周渝祈没回答这句话,他忙不忙,和杨鞍有什么关系再说,要不是因为杨鞍,他也不至于这么担心。
看得出周渝祈的想法,杨鞍心底冷笑一声,当初想搭上他这条线怎么不觉得他是个麻烦
没有人能够说一直都顺风顺水,哪怕如今权倾朝野的裴阁老曾经不也是落魄过连承担风险的能力都没有,也敢有攀炎附势的心思。
杨鞍也懒得和他再多说,开门见山道
“我有法子叫你平平安安地从这件事中摘出来。”
周渝祈惊愕抬头,有点半信半疑。
杨鞍要真的有法子,怎么不把杨侍郎也捞出来
杨鞍也不管他信不信,朝裴府的方向看了一眼,周渝祈也看见了他的举动,紧接着,就听见他意味不明的声音
“我听说那位惯是偏爱江南小调,周应奉是江南来的,想来在这方面也有门路。”
杨鞍没直接提起姜姒妗,他能进大理寺,自然不是傻子。
裴阁老对那个女子有心思,却一直没有动静,想来也是顾及女子的想法和名声,如此一来,杨鞍当然什么都不会透露。
杨鞍哪怕没有明说,但视线已经告诉了周渝祈,他话中的人是谁。
周渝祈才从福满楼出来,再听见杨鞍的话,立即意识到他话中何意,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杨鞍可不管他,他今日来见周渝祈,就没打算过问周渝祈的意见,说难听点,那段时间他早了解周渝祈是什么样的人。
别看他如今脸色难堪,要等撑不下去了,他比谁跪得都快。
这种人,往日受尽白眼,一朝得势,就不可能再抛得下权势富贵了。
杨鞍继续出言蛊惑
“若你有法子叫那位高兴,把你拉出漏题风波,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周渝祈还想要当做听不懂杨鞍的话,他垂头道“京城中会唱江南小调的女子不少,春风楼中也不是没有。”
听出他在装傻,杨鞍眼底直接冷了下来,冷嘲热讽道
“那位是什么人,你都觉得一般的人能入那位的眼么”
杨鞍口中的一般是有缘故的,二人曾在春风楼听过一名江南来的伶姬唱曲,但周渝祈情绪一直淡淡,难免叫人觉得扫兴,偏偏那伶人唱曲已经是春风楼中的佼佼者,杨鞍便不由得问了句。
周渝祈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有和他同从江南而来的考生却是揭穿了他
“周应奉当然看不上这伶人,他的妻子可是名动整个江南的美人,在江南时,谁不羡慕周应奉佳人在怀
”
当时周渝祈的脸直接黑了,那人也知道说错了话,连忙倒酒赔罪,毕竟人家妻子拿来和伶人作比,当真是没有脑子的事情。
这个话题自然而然地被带了过去,但给杨鞍却是留下了颇深的印象。
这时,倒是被他拿出来反驳周渝祈了,杨鞍的话音有冷意,也懒得再和周渝祈拐弯抹角
“听闻周应奉的妻子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美人,周应奉命都要没有了,难道还舍不得一个美人”
话落,周渝祈猛地抬头,衣袖不慎挥落了茶杯,茶杯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同时,杨鞍听见他的咬牙切齿
“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不是你口中任人采撷的伶姬。”
见他震怒,气得一张脸通红,杨鞍半点没觉得动容,只是冷眼旁观,许久,他嗤笑了一声
“哦”
“周应奉和春风楼的酥姬姑娘一夜春风时,怎不记得你那位明媒正娶的夫人在府中等你回家呢”
周渝祈脸上刹那间褪尽血色,煞白一片。
他浑身冰凉,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地遗忘这件事,但他从没有忘记那日宿醉留在春风楼后,翌日回府却见夫人昏迷不醒的场景。
他不敢想,一旦夫人知道了这件事后,会怎么看他。
杨鞍冷凉的声音在雅间内响起“你要清楚,这是在救你的命,这事过去,只舍了一个美人,却换来那位的青睐,你得到的可不止荣华富贵。”
“再说,听说你和宋家嫡女最近走得很近,你觉得宋尚书会任由你欺负他的女儿么”
“你总要做一个选择的,而现在,正是做选择的最好时机。”
窗外吹来一阵风,让周渝祈觉得格外的冷,他忽然在想,他未曾回府那日,夫人在风雨中等了他一夜,是不是也这样的冷
杨鞍的话还在继续,冷冰冰地砸入周渝祈耳中
“而且,我现在并不是在询问你的意见,只是在通知你,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过几日赵老夫人会设宴,你必须照我说的做,否则,赵老夫人宴后,就是你周渝祈入狱之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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