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现在整个王府最要紧的事就是照顾好沈遥凌,至于沈遥凌自己,自然也不会干等着什么也不做。

    自己身子的变化终究只有自己能察觉得最敏锐,沈遥凌从医馆里搜罗了上百例妇人十月怀胎的记录,将常见的症状和处理办法记录下来,复习一遍,心中有数,若是遇上了也不至于慌张。

    等研习完了这些案例,沈遥凌一阵唏嘘。

    妇人怀胎真真辛苦,面上长斑、腹部生纹、从早到晚吐得胃里泛黄水只是常事,还有全身起红疹、穿衣脱衣都疼,髋骨变形等等的情形,有好些人从怀胎到生产无异于历经一场酷刑。

    合上卷宗,沈遥凌轻轻叹息。

    她不敢妄想自己可以毫发无损地完成这场生育,于是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即便掉发成光头、发胖成烤乳猪,她也不会害怕,能够从腹中诞生一个生命,而且还凝结着她的骨血,这种殊荣已经足以掩盖其它的伤疤。

    只有一件事,沈遥凌没什么信心。

    记载中提到,女子怀胎中途、生产前期、生产之后,都会发生不同的情绪脆弱,或是暴躁易怒,突然不辨是非,或是彻夜难眠,整日自怨自艾。

    这种情绪,往往是突如其来、不可控制,且就连本人也难以察觉得到缘由,更别提在旁人眼中是如何的不可理喻了。

    沈遥凌经历过类似的情形,上一世,她也曾深深陷在苦闷之中不可自拔,因此唯独情绪上,她没有能够掌控自己的十足信心。

    夜里,沈遥凌便和宁澹提了这事。

    她讲医案上的注解念给宁澹听,说了半晌,口都发干,抬起眼看一眼宁澹。

    宁澹睁着一双黝黑的眸子,听得倒是很认真,只不过那神情,一看就是似懂非懂。

    沈遥凌一顿,宁澹很识趣地端上来一杯热茶,再配以期待的眼神,鼓励她继续。

    “唉。”沈遥凌叹了口气,干脆放下书册,对宁澹道,“到时候可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问题,或许我会看你不顺眼,突然打骂你,你也不要怪我,这只是身体的变化导致的,我或许控制不住,过后我再给你赔礼道歉。”

    这样一说,宁澹就懂了,释然地松了一口气,说道“不用道歉,你打就是。”

    “”他面色极是坦然,反倒叫沈遥凌失语,“我是说,有可能,而且,只是在突然不高兴的时候才有可能。”

    宁澹摇摇头“没关系,你高不高兴,都可以打的。”

    沈遥凌哼的一声“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是什么很刁蛮凶狠的人吗,难道平时有欺负过你需要你摆这样做小伏低的样子。”

    宁澹眨了眨眼,轻声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好奇,你这样蕙心兰质,从没见你对家里的谁使过脸色,所以,想看看你打骂我的样子罢了。”

    这话,沈遥凌还算听得满意,放下撅得老高的嘴,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你会见到的。”

    宁澹对她这个动作很是熟稔,

    知道她是打算睡觉了,伸手从她腰际绕过去,把她手里那本书拎起来放到一旁的案上,又把被子拉好,软枕放平,等沈遥凌躺下来,后脑勺和脖子刚好陷进一片柔软里,舒适地眯了眯眼。

    吹熄了灯,拉上帷帐,黑暗里两人凑在一处,安安心心地睡去了。

    日子慢慢过去,沈遥凌的肚子也渐渐显怀了,到了七个月的时候,圆溜溜的,已经很是明显。

    而且不知为何,她所看的医案中大部分症状都没有在她身上发生,她轻松得像个没事人,有的时候,甚至几乎要忘了自己还怀着孩子这件事。

    就好比有一日午休,沈遥凌贪恋一个话本不想睡,看着实在入了迷,一个姿势躺久了,习惯性翻身滚了一圈,才惊觉自己肚子圆鼓鼓的。

    当下抱着愣了好一会儿,发出感慨道“原来我还怀着孩子呢”

    沈遥凌感觉到,自己在怀孩子这件事上是难得的幸运,等到孩子落地,要好好去感谢菩萨一番才行。

    她还跟来探望的母亲炫耀了一番,被沈夫人竖着眉毛教训了。

    这种事情岂是能随口说大话的你小心heihei总之,你不要异想天开,吊儿郎当,给我好好上着心。”

    沈遥凌吐吐舌头,不再跟分外严肃的母亲争论了。

    不过,她自己心里还是乐淘淘的,越发安然地等着生产日。

    等着等着,沈遥凌却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宁澹最近不大对劲。

    他往日总之恨不得提前下值往府里跑,现在却在外面待得越来越久。

    有一次,甚至披星戴月时才回来。

    进门时脸色也不大好看,覆着一层薄霜,对桌上给他留的饭菜看也不看一眼。

    沈遥凌扶着肚子走出来叫住他,问他去了哪,宁澹居然说是练兵场。

    她默默地看着宁澹,没再追问,让他吃饭,他才勉强点点头,扒拉了几口。

    沈遥凌想了想,私下里把羊丰鸿叫过来询问。

    羊丰鸿也是难得地浮出几分苦相“王爷这阵子是真的总泡在练兵场,仿佛恨不得把他们个个都打成铜皮铁骨。”

    这两年天下安定,为何要急着练兵

    沈遥凌蹙眉问“是不是朝堂上谁惹了他。”随口点了几个人的名字。

    羊丰鸿想了又想“那些个烦人的臣子,还是一如往常,王爷都应付得来。要说谁敢惹恼了王爷大约也就只有那批新兵,太笨,叫王爷大动肝火。”

    沈遥凌更觉奇怪。

    宁澹的脾气,从前她以为是清冷自持,现在她已经明白了,其实就是懒得关心与他无关的事,根本没道理为了几个新兵气成那样。

    她记挂在了心上,便忍不住多打量宁澹几回。

    被宁澹察觉了,眸光朝她斜过来,就带了笑影,侧身坐上床边,一手包住了她的手背,将她揽在肩头轻轻拍了两下,温声道“今日还不困”

    哄人的腻腻歪歪的语气,与平时

    无异。

    他刚沐浴过,身上清凉的温度,从柔软的缎子底下透出来,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沈遥凌忍不住埋在他胸前,轻轻嗅了几口。

    依靠着的肌骨微微紧绷,沈遥凌若有所觉,离开了一些,抬头看他。

    宁澹又放松了,黑眸湛湛,朝她露了个笑容。

    确实找不到哪里奇怪。

    或许是自己多想了。沈遥凌松开他,躺下去睡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有事,沈遥凌一向好眠的,这夜却睡到一半便醒了,醒来时,眼前一片黑影,健壮的胸膛遮着帐外月光,如山一般。

    沈遥凌抬眸,正正对上宁澹瞅着她的眼神,宁澹半坐在床上,无声地瞧着她,已经不知瞧了多久。

    那眼神缠绵中带着说不清的凄婉,仿佛藏了许多伤心事。

    沈遥凌怔住,虽然还是懵着,不知发生了何事,出口的声音却很沉稳,比她脑海里的反应更清晰冷静“怎么了若渊,你遇到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

    她从被子里拔出一只手,伸过去握住了宁澹的。

    宁澹像是忽然回过神来,眼睫快速地颤了颤,手心收拢抓紧了她,脸却撇向一边,回避着。

    “无事,只是坐坐,休息休息。”

    “休息”沈遥凌爬起来,半靠在床头,“睡着觉呢,有什么好休息的”

    “我”宁澹支吾不言,他不擅说谎,处处是漏洞。

    最后抿紧唇,一副不愿配合的样子,目光看着也冷冷的,手臂却舒展开,垫在沈遥凌和床头的木栏杆之间。

    沈遥凌看着他蹙眉不语。

    宁澹这副难以沟通的样子,她真是很久没有见到过了,有些怀念,也有些好笑。

    沈遥凌静静地想了想“是不是做噩梦了”

    否则,怎么会睡到一半需要“休息”。

    果然,宁澹握着她的手一紧。

    沈遥凌用另一只手心摸摸他的面颊,轻得不能再轻地道“都是假的,你白日里太紧张了,才会想到那些事,你放心,我们都好好的。”

    沈遥凌想,宁澹征战沙场,虽然战力彪炳,却也难保不会有惶恐的回忆,他近来又忙于练兵,思绪紧绷,有时那些残酷的画面显现于梦中,也是很有可能的。

    宁澹高山一样的身躯滑下来些许,笼着沈遥凌,面颊压在她的发顶,好半晌,“嗯”了一声。

    沈遥凌也不急着睡,静静地陪着他,过了许久,宁澹把玩着她的手指,忽然问“你如今,是真的心悦我吗”

    沈遥凌还在脑子里描绘着金戈铁马的沙场,忽然被这么一问,不由愣住。

    “什么”

    宁澹气息紧促,哑声道“我总是梦见前世不,不知道是前世,还是什么时候。梦见你,不想要我。我在路边看着你,你高高兴兴的,往前走了,没看我一眼。”

    原来是做了这么个噩梦

    沈遥凌扯扯唇角,反握住他的手,“从

    来也没有过的事情,你怎么说得跟真的一样”

    宁澹在她发顶蹭了蹭,闷闷道“不知道,感觉很真实。吓醒了,就睡不着了。囡囡,你会不会,还在记恨我还是骗我,等到有一天,你厌弃我,又要带着别人走了。”

    沈遥凌被他说得心里发沉,也不是很高兴。

    “什么别人你难道是对我有了猜疑之心。”

    “不,不是”宁澹似乎觉得自己又说错了话,稍稍分开一些看她,眸色越发凄惶。

    沈遥凌本来也就是唬唬他,看他这样,于心不忍,又哄道“你不要瞎想,我们现在是一个小家,我很爱我的家人,也要对我的家人负责,怎么会动不动就厌弃你呢”

    沈遥凌言语很诚心,却似乎并没有安抚到宁澹。

    他依旧黯淡得紧,像一盏被泼湿了的灯烛。

    “这个家也会有别人的。”

    他嗫嚅。

    沈遥凌听清了,却没听懂。

    “什么别人”

    忽地,她反应过来了。

    下意识地扶住自己的肚子,讶异地瞪圆了眼睛“你是说,孩子”

    宁澹眸色越发挣扎,仿佛理智在拼命地制止着他,却依旧掩盖不住苦涩。

    沈遥凌还是惊讶“怎么会呢”

    宁澹搂紧着她“一直以来,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现在,却要多出一个人来了。往后,你去爱它,会不会胜过爱我或者是,你有了别的人可以爱,就不需要再爱我了。”

    他大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说什么,言语有些混乱。

    沈遥凌终于心神一凛,思维清晰起来。

    沈遥凌曾经看到过研究兽类的记载,野兽有独占自己领地的本能,有的雌兽甚至会在诞下幼崽之后将之视作仇敌,当场吃掉。

    沈遥凌轻哂,宁澹虽不至于与兽类无异,但也可以做类似的推论。

    算上前世,她与宁澹夫妻几十年,对于彼此以及各自圈划的领地已经极其熟悉,这个孩子,对他们而言都很意外。

    她这几个月肚子慢慢大起来,孩子的存在越来越明显,宁澹由此引发了恐慌,才会有近期躁动不安的反应。

    母亲说得对,哪一家会怀胎一点难受的反应都没有的,只不过,他们家的反应不在她身上,倒是应在宁澹身上了。

    沈遥凌心里有些无言,默默地消化了一会儿这个事实。

    接着伸手牢牢地搂住宁澹,拉起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

    “其实怀上这个孩子之后,我也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

    “你说前世,我们迟迟要不上孩子,甚至连原因都找不到,宫中御医无不奇怪的,这一世却自然而然地有了它,这怎么解释呢”

    宁澹默然不语。

    沈遥凌拍拍他的手背“还有我们重生这件事,又能怎么解释我在想,这是不是就是天命。或许,前世我们阴差阳错走错了路,所以才没能遇见这个孩子。上天要我们推翻重来,大概就是说,这一世的我们,才是完整的,才是对的。”

    “宁澹,你看。这个孩子的到来,恰恰应证着,我和你,我们该在一块儿。前世我们的那些怨怼,伤心,都是世事弄人,不必再计较了,从今往后,我向着你,你向着我,我们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它会同时爱我们两个的。”

    宁澹又是好半晌没说话,但借着朦胧的月色,沈遥凌看见他的喉结在飞速地滚动。

    终于,宁澹半趴下来,像个暖呼呼的大热水袋似的伏在沈遥凌的肩头。很快,沈遥凌感觉到颈侧一阵湿漉漉的。

    她浅浅勾起嘴角,一只手轻缓地摸摸宁澹的后脑勺,慢慢地闭上眼,月光滑过床帐,又溜走,像一声轻轻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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