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
脱胎于柔道舍身技的这一种网球绝技,我妻结夏将其命名为舍身。
网球手通过观察对手的动作预判球的落点,以通过站位误导对手的判断,同时结合柔道舍身技中腰技的技巧,以腰背的柔韧性做出常人无法做到的动作,将原本的死角划归到自身的攻防范围之内,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而我妻结夏的野心绝不止于此。
比起单纯的球技的施展,他更想跟小幸的网球风格加以靠拢,通过高超的球技,操纵着对手的精神,在我妻结夏看来,那才是某种令人着迷、难以复刻的绝妙技巧。
舍身的精髓不在于一次次惊险至极的“救球”,而在于真正面对那如同流水线上的产品般不断复刻的“奇迹”时,对手逐渐崩塌的精神世界。
我妻结夏无论如何都想将这一球技实现,真正地用它与势均力敌的对手一战。
即使已经有了初步的设想,但这到底跟寻常通过各种旋转来实现的球技不一样,更要求网球手本身的精神力、观察力和柔韧性,我妻结夏苦练了很久,才将将有了个雏形。
他不打算将这样的半成品在小幸面前展露出来。
太低级,也太粗糙了。
怎么能够将这样不够完美的球技展露给小幸看呢连他自己都会觉得羞愧难当的。
不过既然对自己的道路有了设想,我妻结夏自然不必再执着于练习柔道了,他捡起了基础的网球训练,每天按部就班、踏踏实实地提升着自己的五维实力,也终于汲取到了小幸能量,又变得开心了起来。
只是,网球理念的转变无论如何也会在网球风格中体现出来。
幸村和真田都敏锐地察觉到了,特训回来后我妻结夏网球风格的转变。
变得更柔弱、更温吞,甚至有些轻飘飘的,与他烂漫可爱的外貌很相符,但与他先前追求的一击即中、简洁有力的网球却全然不同了。
“看来特训很有成效呢。”
幸村拧开水壶,喝了口水,补充了一下体力,对真田弦一郎说道。
同样略微出了些薄汗的真田不太喜欢这种心理战,“这种技巧只是小道,网球最终比拼的依然是个人的硬实力。”
“精神力也是基础五维实力之一,弦一郎,轻视这方面的训练的话,以后可是会吃亏的哦。”
幸村并不赞同真田的看法。
场上,对手看出了我妻结夏防守的“漏洞”,再一次轻松打回了一球,动作和步伐都放松了下来,变得散乱而变形。
幸村坐在场外的长椅上,看着被结夏的蜂蜜陷阱全然蒙蔽了的对手,露出了有些无奈的微笑。
“结夏可真是恶趣味啊。”
那是纵容又宠溺的语气,全然没有要将结夏矫正过来的意思。
真田弦一郎喝水的动作顿了顿,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对于自己幼驯染明目张胆的偏心已经习以为常了。
像这样悠闲的时光很快就变得稀少了。
幸村和真田变得忙碌了起来,连练习网球的时间都一并缩短了。
他们比我妻结夏大一岁,现在已经是国小六年级的学生了,暑假一结束,他们就要开始准备最后一个学期的升学考试了。
无论是幸村还是真田,他们的学习成绩都不需要担心,只要按部就班地跟紧老师的步调,将前面六年学习过的知识好好复习一遍,无论怎样,偏差值都不会低的。
因此,对于幸村和真田而言,国中要去哪所学校就读才是更让人头痛的问题。
他们两人都没有考虑过要远离家人,去神奈川以外的学校就读,而如果将目光放在神奈川县内的话,无论如何都绕不开一所学校立海大附属中学。
立海大附属中学,作为平均偏差值在75分以上、升学率达到95的神奈川名校,每年都有数以千计的学生来参加它的入学考试,从中只接收前百分之二十的精英,如果不付出一定的努力,是考不上这所中学的。
这跟立海大附属中学是一所初中部、高中部、大学部一体的直升学校也有着不小的关系。
不过对于幸村和真田这样热爱网球的人来说,立海大附属中学的另一个名头更具吸引力。
中学网球界蝉联十三年冠军的关东霸主王者立海大。
立海大的网球部里,不论资历、不论年龄,只要能在每月的积分排位赛中拿到前八名的位次,就能成为网球部的正选,参加正式比赛。
在日本这种讲究前后辈等级制度的国家里,能做到这一点的学校并不多见,因此,幸村对立海大尤为感兴趣。
虽然他本就不是会屈居于实力比自己更弱的前辈手下的性格,但团体比赛的胜利并非是他一人能够决定的,如果中学时期想要在网球上有所成就的话,选一所本就与他理念相符的学校才是更明智的决定。
升学考试的前一个星期,幸村约上了真田、结夏去立海大附属中学参观。
明明是休息日,网球部却依旧全体部员到齐,照常进行着日常训练。
“697、698、699、700”
在那样整齐划一的呐喊声中,幸村笑了,他转过头来对真田、结夏说,“我们一起,在这里夺取天下吧”
他的眼中,有着某种生机勃勃的野望。
那不是什么令人讨厌的东西,只如同发出第一声怒吼的幼狮一般,带着初生的勇敢、青春的特质,有着让人拥簇的魅力。
“好”我妻结夏不经思考、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只要是小幸希望的,只要是小幸想要的,我妻结夏都会帮他实现,不计后果、不惜代价。
他渴望着幸村永远那样灿烂,有如高悬于天空之上的太阳一般,永不熄灭、永不落山,让他浸润在那万丈关辉之中,让他被熔炼成一滩光水,忘却一切污浊晦暗的过往,只同样灿烂地流淌着
“等明年,我也会考上立海大附属中学来找你们的”我妻结夏朝幸村笑了,“你们要记得等等我。”
“那是当然的。”幸村失笑,调侃道,“结夏可是我不可或缺的大将呢”
。
四月的神奈川有着灿烂的樱花、温柔的海风和明亮的日光。
幸村如愿考入了立海大附属中学,同时,也不得不改变从前那种跟我妻结夏亲密如恋人般的生活。
直到开学的前几天,幸村才对这一事实有了些实感。
那条有爬山虎墙和瘸腿猫咪的上学路、南湘南植物部的花草园、放课后空旷的美术教室,以后都不能跟结夏再去了。
之前只觉得寻常而欢乐的这些时光,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忽然全部变得弥足珍贵了起来。
心脏像是注射了一剂针剂,变得酸酸涨涨了起来,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是怎样的思绪。
幸村躺在自己的床上,侧头看去,窗外是星子如晦,只有月亮如圆盘一般,莹润明亮。
他拿出手机,给我妻结夏发了一条短信。
「结夏,打开窗户看看吧,今天的月亮比平常的时候要更美丽。」
短信发出去以后,幸村才注意到屏幕右上角那行小小的时间显示,微微一怔。
原来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平常这个时候,结夏应该早已经睡了。
知道自己的短信注定收不到回复了,幸村反倒坦然了起来,他从床上起身,穿着拖鞋,去到阳台,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站到露台上独自欣赏着月色。
他打算再吹一会风,就回去睡了,开学第一天可不能迟到了。
他闭着眼,感受着晚风轻柔吹拂过脸颊的微微痒意,所有忧烦、所有沉闷都随着风声一同流逝。
其实,升学也并不全是坏处,他只是一时之间无法习惯而已。
养成一个习惯需要五年的时间,要破坏它却只需要短短的一天,不免让人有种打碎陶瓷般的疼痛感。
忽然,静谧中,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点声响。
穿着拖鞋奔跑时的啪嗒声,窗帘被一下拉开时那种唰的声响,还有打开推拉门的滑轨的摩擦声。
幸村精市没有睁眼,嘴角却已经下意识地扬起了。
下一声会是
“小幸”
那样明亮快乐的呼唤声。
幸村睁开眼,柔和的鸢紫色眼瞳里倒映出我妻结夏甜蜜又灿烂的笑容,他扒着露台的栏杆,朝他用力的挥着手,鼻尖被晚风一吹,泛着红,粉红眼瞳莹润着睡意,眼睫一眨,便挂上了点点泪水。
只一看到结夏,他就忍不住微笑,忍不住快乐,要将所有坏情绪都用一把火点燃消灭,抛到脑后。
“我以为你睡了。”幸村说。
“的确已经睡了。”结夏诚实地说道,“不过刚刚忽然醒来了,发现手机亮着光,就看到了小幸给我发的信息。”
“我们这算不算有心灵感应啊好像魔法一样。”
“算啊,这是我和结夏两人的魔法。”
“只要小幸给我发信息,我就一定会接收到的魔法吗那也很不错啊”
“明天起,我就要去立海大了,如果结夏感到寂寞的话,就给我发信息吧。”
幸村说,他温柔眼瞳里是认真的神色,“单向通行的魔法不觉得太寂寞了吗必须要把它变成相互的魔法才行。”
我妻结夏怔愣一下,眉眼弯弯地笑了,单边的小酒窝里盛满了月光,“嗯”
“明天开始,让我为你准备便当吧,小幸”
幸村怔了一下,虽然他跟结夏的关系很亲密,但结夏以前也从来没有特地为他准备过午餐便当,只是在学校的花草园用餐的时候,时常会分享各自的菜品而已。
他的便当一直是妈妈为他做的,偶尔幸村还想着,已经是要上中学的大孩子了,不应该再让妈妈这样辛苦了。
“要上中学的话,早上要起得比往常更早吧。”
我妻结夏趴在露台的栏杆上,粉红色的瞳孔里映着一轮圆月,藏得很好的脸颊肉一压在手臂上,便暴露无遗,绵软洁白的像一块棉花糖,叫人想要上去轻轻咬一口。
“阿姨照顾小葵已经很辛苦了,每天要这么早起床对她来说太难啦,不过我没有关系哦。”
他掰着指头细细算着,“我本来每天早上就要起来晨练,要给自己准备便当,即使多准备一份也并不麻烦,而且上个学期我的家政课成绩是满分,我有自信能做出好吃的料理来”
“好啊。”
幸村精市打断了结夏,这样说道。
“诶”
反倒是结夏有些意外能这么轻松地说服幸村精市,露出了呆呆的神情。
幸村眉眼弯弯,重复了一遍,“好啊,那就拜托结夏为我准备便当了。”
直到刚刚,注视着结夏不安闪躲的眼眸时,幸村才意识到,原来不习惯的不止他一人。
结夏是很需要安全感的孩子,或许是因为幼年被抛弃的经历吧,他总是习惯于付出、习惯于讨好,迫切地需要他人的肯定来确定着自己存在的价值。
他才是无力应对变化的那个孩子。
我妻结夏的眼眸几乎是立即变得闪闪发光了起来,兴高采烈地宣布道,“那就这么说好了明天开始,我要为小幸准备便当”
那天晚上,虽然睡得很迟,但幸村精市难得的好梦一夜,梦里有只眼睛红红的小兔子,兴高采烈地捧着一大把棉花糖就要往他嘴里塞,是个又甜蜜又困扰的梦。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妻结夏满怀期待地拿着三个便当盒捆成的大包裹递给他,幸村精市才领悟到
原来昨天做的,是个预知梦。</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