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第 150 章

    “世间本无神明, 吾等唯有自渡”

    依赖性这种东西人人都有,大家都会偶尔期盼着有高高在上的神仙突然从天而降,救世人于无尽苦难之中。

    连当年初入仙界的薛宴惊,都曾动过心思, 想着如果世上当真有神界, 可以制裁仙界, 那便再好不过。

    当然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人的潜力无限,我们本可以自己救赎自己,而非把虚无缥缈的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事在人为,休言万般都是命。

    “神明今安在”薛宴惊问。

    “你这么聪明,不如自己猜上一猜”

    “纵观整个仙界, 与我的力量出自同源者, 就只有那些巨树。”

    “不错,”鹤铭有些惊讶,“想不到你连这一点都猜得到。”

    “因为我一直在思索, 它们到底是什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生生不息、亘古不灭。”

    “修神者陨落后,便会化为巨树,继续泽被苍生, ”鹤铭望向远方, “这其实是一种很蠢,但也的确很令人钦佩的力量。只不过,在这个故事里, 他们最终没能泽被苍生,而是被我们种在这里,泽被了整个仙界。”

    “无耻之尤。”

    “我不反驳。”

    “仙界一共有多少棵巨树”

    “并不算太多,几十棵而已, 毕竟神功的门槛实在太高,”鹤铭摇了摇头,“何况,若是太多,我们又怎能杀得死他们”

    “你们究竟是如何杀得死修神者”

    鹤铭长叹一声“神明也敌不过人心鬼蜮、阴谋陷阱,那时候,他们都对仙界很是好奇,我们分批邀请他们来做客,然后有心算无心,总有机会下手的。”

    “”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都要说一句,对于这个计划,我当时是反对的,它听起来太过丧心病狂,我绝没有想到它真的能成功。”

    “那些巨树分布在何处”

    “我可以给你画一张图,我记得它们被种下时的位置,”鹤铭道,“但当初那些仙人或是他们的后人有没有挪动过地点,我就不知情了。”

    “多谢。”

    “不必假惺惺地道谢,我知道你现在恨不得杀了我。”

    “所以你其实还是有些了解我的。”

    鹤铭闻言苦笑一声,向她讨了笔墨,金笼中仅有一只用来用饭的小桌,他俯身在木桌前,神情专注,手腕轻动,笔触流水行云。

    当初那水榭中满亭薛宴惊的画像本就是他亲手所画,虽然画的时候没带什么感情,但画技着实可圈可点。

    在仙界生活了几万年,如今穷途末路之时,他忽然想起了当年在凡间做皇子的过往,琴棋书画、礼乐射御,当年哪一样不是最好的师父亲手教导他也曾真心爱好过,可惜这些东西终究在仙界漫长的日子里沦为了争权夺利的附加品,唯有在需要哄骗人时用得最多。

    后悔吗

    早就后悔了。

    可惜这份悔意已经迟到了几万年。

    在画到其中一个点位时,他笔尖一顿,复又若无其事地画了下去。

    薛宴惊拿到了那张图,对他点了点头“想杀你不假,谢你帮忙也不假。”

    鹤铭已经坐回了床边,手里捧着本佛经,没有去看她离开的背影,而是低头又翻开了一页。

    “一切皆为虚幻,如梦幻泡影,无始无终”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年。

    凰凌又给自己举办了一场寿宴,她和鹤铭两个人的情绪状态简直是九曲十八弯,时而相对发疯,时而相对沉默,连与他们最亲近的薛宴惊都猜不透,何况底下这些仙人。

    他们私下不知商讨过多少次要推翻凰凌的统治,被她发现后,一窝端了所有参与讨论的仙人,干脆下令今后除了帝君宴会,其他时间禁止聚集。

    薛宴惊提议不如纵着他们造反玩玩,凰凌想了想,颇觉有趣“也行,下次吧,正好借我的寿宴,给他们一个暗通款曲的机会。”

    遗憾的是,仙人们已经被她吓得乖觉了不少,坐在台下,举杯说完祝酒词后,径直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目不斜视,绝不肯交头接耳、东张西望。

    凰凌觉得无趣,看了看身旁的人“薛宴惊,你还想弹琴吗”

    众仙下意识身子一颤,待仔细听得那句话只是弹琴,而并非“薛宴惊,你还想杀人吗”,这才勉强平静下来。

    “也好。”

    于是薛宴惊抱着琴走到场中央,坐了下来“最近疏于练习,诸位多多包涵。”

    被她视线扫过的仙人连忙摆着手,道声“不敢”,也不知是不敢些什么。

    薛宴惊开始自信地拨弄琴弦,自弹自唱起来“我本尘世一俗人,自至仙界,十载飘零,见农夫心内如汤煮,见公子王孙把扇摇 ,人间天上,事态炎凉,你看这四顾苍茫,人生能几度有此风光”

    这唱词不伦不类,倒像是把几首词句糅杂到一起了。

    但时至今日,已经无人再敢拍桌而起,骂她一句混账了。

    “往来皆是宵小,如何不愿还乡”

    场上一片安静,便只有她的歌声与琴声在上空回荡。

    这大抵是一首思乡的曲子,一曲毕,凰凌托着腮于王座之上望着她“往来皆是宵小我觉得我也被你骂进去了,但是弹得不错。”

    “谢陛下。”

    “再来一首,这一次试着不要把我骂进去。”

    “是。”薛宴惊笑着应了,再度抚上琴弦。

    凰凌听着琴音,又抬眸扫了一眼座上空位,蹙起眉头“睿德人呢我的宴席他也敢迟到”

    底下众仙连忙赔笑“兴许是什么事耽搁了。”

    做仙人大概也就是这点不好,凡人能用的借口他们一概用不得,他们从不生病,想称病缺席都不大可能。至于什么路上仙轿坏了一类,更是不好用,仙轿坏了你可以飞过来的嘛,难道陛下寿宴这样重要的场合都不值得你劳动千金贵体飞上一飞

    此时众仙想替他找个借口都找不到,心下暗暗埋怨着睿德,生怕高台上这位喜怒无常的陛下会迁怒大家。

    果然,这拙劣的托辞,让凰凌怒得一拍王座扶手“一刻钟之内,我要见到他的人”

    薛宴惊柔声安抚道“陛下切勿动怒,往好处想,睿德上仙兴许是仙逝了呢。”

    众仙不由侧目,听听,怪不得人家能当陛下亲信呢,就是比其他仙人会说话。

    凰凌看她一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音未落,有一衣衫染血的家伙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一进门就跪到在地,上气不接下气“陛下,不、不好了”

    有和睿德上仙相熟的仙人,认出这位是睿德身边得用的仙官,见他浑身浴血,连忙追问“这是怎么了”

    仙官一声号哭“睿德上仙殁了”

    众人一惊,下意识齐刷刷地去看薛宴惊,却见到这杀人狂正老老实实地坐在抚琴的位置上,认真拨弄琴弦,见大家看过来,还无辜地眨了眨眼。

    竟然不是她

    那还能有谁

    好在凰凌也正有此疑问,那仙官浑身一颤,似乎仅仅是回忆起适才的经历都觉得十分可怖“是秀儿姑娘”

    “谁”凰凌已经差不多忘掉了这个名字。

    “是秀儿啊”仙官慌里慌张地解释,“当初睿德上仙喜欢过的那个下界女子,后来被、被薛”他偷眼瞄了一眼薛宴惊的方向,换了个说法,“莫名失踪的那位。”

    “什么”众仙倒也不至于把这个名字忘得一干二净,一经提醒立刻回忆起来,一时都觉得稀奇,“你是说一个十余年前失踪的下界女子,忽然凭空出现,杀死了睿德上仙”

    大家几乎要以为这厮是惊吓过度,出现了幻觉。

    仙界哪有什么地方能把一个人藏上十年都不教人察觉大家普遍都觉得秀儿已经死在了十余年前。何况她消失前便已功力尽失,早已是个废人了。便是不说这个,哪怕她刚刚飞升的全盛时期,也无能杀死一位上仙。更不消说,睿德还有侍卫、仙官拱卫在侧。

    人群中,便有人将这个疑问问出了口。

    “小的如何敢在这种大事上撒谎”仙官惊慌失措,“今日小的随着上仙出门时,只见那秀姑娘正立在府门口,我们上仙一怔,不敢置信地唤了声秀儿,就见她手中持着一柄金剑,一剑刺了过来,那剑我们谁的仙力都挡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乱剑戳死了上仙。对了,她还有帮凶陌生面孔的帮凶”

    有人追问“你当真没有认错”

    “总不能小的和睿德上仙同时错认吧”

    “哪里来的帮凶”

    “小的不知。”

    七嘴八舌的提问中,倒是凰凌抓住了重点“你说金剑,什么金剑”

    “剑长三尺,通体金光,璀璨夺目,绚丽异常,”仙官又偷瞄了一眼薛宴惊的方向,“虽然外形不像,但观那光芒,倒像是、倒像是”

    “倒像是什么”众仙简直要被他急死,“你倒是说啊”

    “像是薛姑娘的那柄斩龙金剑”

    “”

    薛宴惊右手小指勾了勾琴弦,终于弹错了一个音调,好在已无人分辨得出,只因同一时刻远处传来一阵巨响,彻底遮盖了这声清音。地动山摇,众仙只觉得大地都在震颤,遥望南北西东,都有狼烟连天起。

    众仙吓得坐立不安、四散奔逃,唯有二人端坐原处,凰凌与薛宴惊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后者举了举杯“选在陛下的寿辰动手,真是对不住了。”

    “”

    凰凌没有开口,薛宴惊便继续自弹自唱起来“幸道心未破,初心不违,腰间宝剑血犹腥,一剑曾当百万兵。当以战去战,以杀止杀,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再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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