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军军营座落在肃州城以北,摒弃原有的军营模式,仿城郭建造,占地面积扩大数倍,耗费海量的木材、石料和泥砖。
军营分内外两重,内有屋舍,囤粮食、伤药和军械,外设校场,每日喊杀声震天。
外墙高丈余,以泥砖堆砌,顶部能够跑马。
城头造女墙,旗帜林立。墙后矗立八座箭楼,楼顶架设巨弩,一箭能穿透青牛。
军营内外防守严密,甲士日夜巡逻,任何刺探无所遁形。此地名为军营,更像是一座要塞,踞守在北,忠实守卫晋国都城。
晋幽公时,这片土地封给有狐氏。经有狐氏父子两代经营,开垦出大片田地,秘密建起工坊,并作为藏奴之地。
幽公末年,有狐氏叛乱不成,举族走上法场,血脉不存一人。土地被林珩收回,工坊悉数拆除,匠人和藏奴清点后带走,空置的土地拨给新军。
不到一年时间,城墙和屋舍拔地而起,营地变作要塞,镇守洛水和清水交汇地。
每日清晨,城头响起鼓声,新军开始操练。
步甲、骑兵和战车轮番上场,将兵列阵冲锋,胜者赏,败者罚。日复一日,人人争胜,使得操练不亚于实战,受伤实为常态。
远远望去,能见到飞扬的尘土,好似龙卷盘旋而起,笼罩在军营上方。
城外散落十余座乡邑,茅草屋和木屋零星分布,高低错落。中间夹杂着大量的地窝和土窖,半藏于地下,乍一看似高低不平的土丘,曾经是有狐氏藏奴的地点,最多时有奴隶数千人。
军营建立时,乡邑全部清空,开垦的土地被林珩接管,由宫内调拨人手耕种。
待到军功授田的章程定下,拟成条文宣于国内,这些田地将分批授给有功将士,作为变法中的一环。
正午时分,新军操练告一段落,城头甲士轮替,箭楼上也更换弩手。
一名弩手走出箭楼,刚要迈下木梯,耳闻奔雷声,抬眼撞见城外扬起的沙尘,当即驻足瞭望。
奔雷声越来越近,扬尘逐渐稀薄,现出玄底金纹的玄鸟旗。
智陵一马当先,率先奔至城下,高高擎起玄鸟旗,大声道“君上驾临,速迎”
君上驾临
声音闯入耳中,弩手瞪大双眼极目远眺,果然看到队伍中一抹玄色身影。
玄服玉冠,肩扛玄鸟,腰佩王赐剑。胯下一匹黑色骏马,正扬鞭向军营飞驰而来。
“君上驾临”
弩手激动万分,情不自禁拔高嗓门,站在木梯上大吼,将消息传达城内。
亢奋的情绪充斥胸腔,他的动作过于急切,不慎一脚踏空,差点当空坠落。好在他反应迅速身手灵活,抓住木梯顺势一荡,双脚落向地面,朝前翻滚一圈,惊险被女墙抵住,没有摔飞至墙外。
弩手平安落地,双手一撑站起身,顾不得拍掉身上的尘土,脚步飞快冲下城头。
“君上驾临”
“速迎”
沿途撞见轮值的同袍,无不是满脸喜色,兴冲冲向前飞跑。
相比之下,换班值守的步甲则是不情不愿,同弩手等人擦肩而过,一步一回头,恨不能以身代之。
数百骑抵达城下,城门大开,驻守的新军将校一同出迎。
他们刚刚从校场走出,身上混合尘土和汗水的气息,唯恐在君前失态,都有些束手束脚,样子很不自在。
公子原领兵在外,智陵和费毅在军中官爵最高。
两人一同翻身下马,向林珩介绍军中诸人。
“君上,裨将以下俱在此。”
新军设在三军之外,人数更多,编制也有改动。
初建参考晋国三军,以五人为一伍,设伍长,两伍为火,设火长。五火建为甲,设甲长。甲之上设官长,掌百名甲士。官长之上则为曲长,统辖两百人。
在此基础上,新军增设部、校和裨。
一部含两曲,部官掌兵四百,囊括步甲、骑兵和战车。两部合为校,设校尉,统兵八百。两校则为裨,设裨将,率一千六百能战之兵。
裨将之上即为军将,掌虎符,统摄三千六百人,现由公子原担任。
新军草创时,林珩力排众议召庶人为兵。
旨意传至朝野,不意外引发震动,氏族群起反对。
奈何林珩铁腕治军,不容任何异议。兼改制限于新军之内,不涉及原有三军,氏族们投鼠忌器,到头来雷声大雨点小,只能收起奏疏默认此事。
庶人入军营,同国人并举,开晋四百年先河。
氏族的声音被压下去,短时间内不容反复,部分国人却对此心生质疑。仰赖伐郑灭国的大功,质疑之人未成火候,很快销声匿迹。但根源不曾消除,日积月累,长此以往终将是隐患。
在婚盟祭祀期间,林珩始终关注军营内的变化。
智陵和费廉往来城内,隔两三日呈送奏疏,且有壬章留下的人手,让他能切实掌握军中最真实的声音。
今日送走楚煜,他没有立即回城,而是转道来至军营,专为解决这份隐患,也为接下来要实行的变法奠基。
“恭迎君上”
公子原领兵在外,带走半数兵力。营内现驻扎一裨将兵,加上军仆和军奴,数量超过三千五百人。
林珩见过营内将校,获悉部官以上皆出身氏族,并无半分意外。
“其人多为旁支,有勇力,伐郑斩首五级以上。”智陵补充道。
家族出身是敲门砖,让他们的起步高于旁人,不代表能万事无忧。
在晋军中,没有一身真本事,做不到沙场建功,实难在同僚间立身。德不配位的下场注定是被国人唾弃,为氏族不齿。
“去校场。”见过众人,林珩有意校场点兵,亲观新军操练。
看出他的用意,智陵和费廉同时抱拳,旋即飞身上马,率众去校场集结。
得知国君要检阅军队,全
军上下抖擞精神。
步甲擦亮兵刃,迅速在校场内列阵。骑兵检查鞍具,系紧长弓和强弩,陆续跃上马背,策马穿梭在战阵之间。
战车接连穿过校场,拉车的战马高壮魁梧,脖颈和四肢粗壮有力。车轴经过改装,车上站有三名甲士,一人控马,一人举盾,一人持剑和矛,在冲锋时所向披靡。
校场占地极广,四面有栅栏围拢,东西两面立有战鼓,南北架设号角。西北方向建起高台,台下摆放大小不同的石块,为训练膂力所用。
此刻台上撑起图腾旗,象征国君的玄鸟旗赫然在目。
战鼓前,赤膊的军仆翻转鼓槌,双臂交替落下,每一下击打都引发鼓面震颤,声音惊天动地,堪比闷雷炸响。
鼓声中加入号角,苍凉亘古,响彻整座校场。
智陵和费廉各领一军,亲自挥动令旗。
在两人的指挥下,战车、骑兵和步甲一分为二,潮水般快速涌动。将士分别在两人身后列阵,追随令旗展开厮杀。
“武”
车轮滚滚,扬起漫天沙尘。
战车正面冲锋,速度越来越快。仅差分毫就要对撞,当场车毁人亡。
千钧一发之际,甲士操控战马错开身位,两车交错而过。
车轮碰撞擦出火星,位于战车一侧的甲士各自横起长矛,就要扫飞相邻的对手。
砰
一名甲士不慎被击中,当场从车上坠落。另一人握住袭来的兵器,惊险避开冲击。
战车疾驰而过,一击即分胜负。
费廉一方的战车占据优势,智陵所部稍逊一筹。他并不气馁,继续挥动令旗,战马从两侧冲锋,步甲开始推进。
晋人的血性被激发,为争胜全力以赴,无人手下留情。不时能看到骑士被挑落马下,步甲在战斗中受伤。折断的矛戈倒插在地面,足见战况激烈。
战斗进入白热化,双方混战在一起,一方布局开始呈现,情况逐渐明朗。
高台之上,林珩看出战局变化,料定胜负将分。
“费廉看似占据优势,实则踏入危局。”
正如他所言,声音落下不久,智陵再次挥动令旗,包围圈顺利合拢。费廉发现身陷重围,却已是回天乏术,败局已定。
“击鼓。”林珩下达命令。
马桂和马塘替代军仆击响战鼓,鼓声传遍校场,宣告操练结束。
双方杀红了眼,三鼓之后方才罢兵。
甲士陆续分散开,重新整理队伍,捡拾起兵器,带走受伤的同袍。
“集结,速”
智陵和费廉策马奔至前方,单臂高举令旗,又同时放平。追随两人的骑士穿梭在队伍间,以旗令调动众人,促使队列尽速严整。
全军列队完毕,鼓声告一段落。
林珩按剑立在高处,阳光落在头顶,众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听到他的声音“诸君壮士,勇甚”
语气平稳,未
见慷慨激昂,仍令众人心潮澎湃,喜不自胜。
声音短暂停顿,林珩的视线扫过台下,继而上前半步,继续道“天子下旨,封寡人侯伯,代天子出征伐,召诸侯讨逆。”
此言一出,众皆震惊。
侯伯
代天子讨逆
上京来使不是秘密,肃州城内早就传得风风雨雨。单冲行刺君上不成,被副使刁泰击杀,尸首悬于城墙,往来城下有目共睹。
侯伯曾有先例,诸侯奉诏讨逆也不稀奇,可代天子出征伐却是闻所未闻,如何不令众人大吃一惊。饶是智陵和费廉也难稳情绪,仰望高台满面惊诧。
林珩要说的不仅于此。
“昔有郑侯困我父,寡人灭其国;今有蔡侯囚晋使,寡人亦将问责。下月丰地会盟,诸侯齐至,天子旨意宣于众,寡人代天子出征伐,送公子齐归蜀,讨叛逆之臣”
声音随风流淌,众人侧耳细听,无半分嘈杂。
“新军初建即有灭国之功,世所罕见。寡人意军功授田,章程拟定,不日宣于朝中,广告全国。此外,寡人意军功授爵,凡国中将士,不论出身,皆以斩首论功,以首级赐爵”
“氏族无分嫡庶,国人、庶人无分血脉,斩首一级得田,五级赐奴仆,十级以上者授爵,铸鼎为法,万世铭刻”
校场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授田,赐爵,铸鼎为法,万世铭刻
众人心头狂跳,耳畔嗡嗡作响。
无论是出身家族旁支的将校,还是世代从军屡立战功的国人,亦或是破格从军的庶人,这一刻都是心潮涌动,激动的情绪难以抑制,似烈焰腾起,瞬息燎原。
“愿为君上效死”
一道声音响起,仿佛野火蔓延,一成十,十至百,再至千。
千人一语,同声一言,声音似惊涛拍案经久不绝。
轰
钝响声连绵不断,骑士下马,车兵走下战车,与步甲一同手拄兵器单膝跪地,吼声汇成一股,震撼寰宇。
“愿为君上效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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