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侯禅位,公子项成为楚国新君。
当日,飞骑携君诏出纪州,奔赴各城征召国人,集结大军西进伐晋。
驻守城池的氏族接到旨意,迅速展开行动。
鉴于楚国内部分封,各城无异于国中之国,召集国人需通过氏族下令,在某种程度上与国君政权发生割裂。
在集结军队的过程中,楚项连下数道旨意,命各城军队驰往都城,统一听从调派。
“晋,万乘之国,百二河山,兵强马壮。”甘究率兵奔赴纪州,途中遇见屠岩所部,索性结伴同行。在行军途中谈及即将到来的战事,两人各有见解,甘究认为此战凶险,远甚于邳城之战。
“晋侯年轻气盛,初掌权即灭郑国,武功远迈其父。丰城会盟慑服西境,有霸道之志。今发举国之兵,誓言东出,此战定然艰难,恐旷日持久。”
甘究没有乘车,而是挽缰骑马。
战马佩有马鞍和马镫,图纸由晋国传出,被魏间带回国内。从魏国手中得到实物,楚国氏族如获至宝,大量仿造装备军中。
现如今,楚国大氏族正发展骑兵,部分初具规模。
屠岩与甘究并辔前行,闻言神情凝重,显然对晋国有所忌惮。想到探子传回的消息,低声道“我之前听到传闻,晋国有铁,不知是真是假。”
“铁”
“不错。”看到甘究脸上的惊讶,屠岩并无丝毫奇怪。他初闻此事时,震惊不亚于对方,表现有过之而无不及。
“消息确实”甘究握住缰绳的手紧了紧,皮绳粗糙的边缘压入掌心,留下暗红的印痕,“晋国怎会有铁”
“探子回禀,此前晋侯下旨拆分百工坊,武器坊重兵把守,进出俱要严查。坊内主事非晋国氏族,而是两名郑国降臣,淳于氏和向氏。此事极不寻常。”屠岩没有隐瞒,将获得的情报和盘托出,专为听取甘究的意见,验证心中猜测。
“淳于氏,向氏。”甘究觉得耳熟,认真回想片刻,一段记忆闯入脑海,脸色登时发生变化。
“有何不对”屠岩看过来,目光中充满探寻。
“昔共公灭申、甲等国,得寻矿冶炼秘法。史官撰笔,亡国氏族出逃,淳于氏、向氏等不知所踪。未想竟入郑国,而今投晋。”
“你是说”
“若其为逃亡氏族后人,有家族传承,晋有铁就非虚假,定然确有其事。”甘究言辞凿凿,声音中充满杀机,“可惜共公未能斩草除根,遗留下后患。”
屠岩凝神思索,也意识到事情严重。
晋是强国,晋甲横扫西境,所向披靡。如其握有铁器,楚军优势就荡然无存。一旦开启国战,胜负难料,死伤难以估量。
楚国连年内乱,国力损耗非小。内部氏族各怀私心,外部附庸蠢蠢欲动,且有越、吴等虎视眈眈,一旦战争糜烂,形势对楚大为不利。
“需尽速报于君上”屠岩和甘庆对视一眼,当下做出决
断。
两军吹响号角,骑士上马,步甲疾行,战车滚滚向前,以最快的速度驰向纪州城。
甘究挥手扬鞭,战马扬起四蹄,蹄声犹如奔雷。屠岩落后他半个马身,速度同样飞快,跑动时落下残影。
两人心急如焚,恨不能肋下生出双翼飞去纪州城。
在行军途中,想到大战开启的源头,他们心中也不免抱怨,既然要向晋借势,何不将事情做得圆满,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落到难以收场。
转念又一想,以国君的为人本不该如此莽撞,好似不计后果,专为激怒晋侯。
一念闪过脑海,甘究猛然一拽缰绳,心惊陡然攀升,刹那冲击脑海。
莫非是故意为之
借刀杀人,趁机收权
越想越是笃定,甘究额头冒出冷汗。
果真如此,国君怕会不计死伤。战火一旦燃起,必然要尸积成山,血流成河
甘究突然止步不前,屠岩察觉到异样,紧跟着减慢行速。转眼看过来,发现对方脸色煞白,不由得大吃一惊。
“发生何事”
“我”甘究张开嘴,声音哽在喉咙里,不慎呛到冷风,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喉咙一阵激痛,胸口火辣辣,似压着重石。
他想要解释,奈何一切仅是猜测,无法诉之于口,只能摇了摇头,勉强道“无事。”
屠岩半信半疑,见他不愿说也不好强行追问,唯有压下疑惑继续赶路。
随着各地军队向国都集结,纪州城外扎下大量营盘。
城门日夜不闭,战车和伞车穿梭城下,人员频繁往来。
氏族们大量聚集,结有仇怨的不在少数。不见面且罢,如今在城中遇见,发生口角稀松平常,动手流血也不罕见。
事情越演越烈,流血冲突与日俱增,城牧无法处置,只能上禀宫内。
“大战当前,内部生乱,诸君可曾想过后果”楚项召集群臣,当面大发雷霆。
氏族们自知理亏,气势一弱再弱,最终被压服,承诺谨言慎行,不再肆意妄为。
“寡人意再组三军。”楚项乘胜追击,不给氏族反对的机会,当着众人的面拟旨,交侍人前往各营宣读。
氏族家主全在宫内,留守营盘的人不能公然违反君命,再不情愿也只能领旨。此举无异于在氏族的军权上撕开口子,为进一步集权定下基调。
侍人捧着诏书离开大殿,殿门敞开又关闭,虎贲的影子落入殿内,都是全副武装,披坚执锐。
毋庸置疑,只要楚项一声令下,殿外甲士就会虎扑入内,让氏族血溅当场。
“原来如此。”
氏族们终于明白,从离开封地踏入纪州城的一刻起,他们就落入楚项的圈套。
他们以为楚项身陷窘境,殊不知自己才是网中鱼。布局缜密,一环套着一环,对他们的心思和行动了如指掌,完全是防不胜防。
众人甚至开始
怀疑,从最开始,楚项谋算的就是军权。
“非国战,不能发全国之兵。不发全国之兵,不能聚百家。今聚百家于宫中,君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能俯首听命,必然走不出大殿。”令尹仰望上首宝座,回想起当日与楚项商议借势,终于恍然大悟。
楚项的确傲慢,却非自大狂妄。
他的确要向晋借势,却非自己所想的方式。他要大权独揽,弑兄杀弟,囚困父亲,下一步要解决的就是国内氏族。
“楚将变。”
晋侯变法,晋国日强。
楚也将变,然代价是否太大
若此战不能胜,氏族必将反噬,国君将如何自处
令尹心乱如麻,望着楚项的目光异常复杂。
楚项靠坐在宝座上,完全不介意真实目的被揭穿。
既已图穷匕见,就无需遮遮掩掩。
他要大权在握,政权、军权攥于掌心,哪怕风险再大,也必须迈出这一步。
不破不立。
楚室和越室同出一源,越厉公杀亲,楚共公问鼎,俱有放肆狂傲之名。
他不过是蹈祖先足迹,再走出自己的路。
认真说起来,还要感谢晋侯。
“年少韬光养晦,归国后锋芒毕露。示敌以弱,一击必杀,此乃决胜之道。”
将氏族的表情收入眼底,楚项笑弯双眼,秾丽绝艳,如同燃烧的烈火,要焚尽世间的一切。
继晋国之后,楚国大举调兵,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与此同时,越国都城禹州却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
魏国国相重崎乔装改扮,轻车简从避人耳目,悄然造访越国,入宫拜见越君。
彼时,楚煜接到边境情报,正大规模调集军队。
重崎被侍人引入大殿,他刚刚写下诏书,交侍人送往宫外。
“参见越君。”重崎不敢造次,毕恭毕敬向楚煜行礼。
“起。”楚煜放下竹简,随意扫他一眼,“重相入越,可有魏侯国书”
重崎的表现出人预料。
他突然俯身在地,大礼叩首,沉声道“仆知魏不久矣,进言魏侯反遭猜忌,故奔出魏国,求君上收留。”
楚煜挑了下眉,终于有了几分兴致“何言魏不久”
重崎有心投奔,自然知无不言,当即道“魏附庸楚多年,得楚庇护,国力渐强。魏侯志大才疏,不见危机,意欲离楚,行事屡有破绽。仆认为时机不到,屡次劝谏,奈何魏侯不听,反疑我为楚间,大事不再问我。近日晋楚将战,楚使登门要魏出兵,魏侯再三推脱,我言不可,更被魏侯所恶。数日前得密报,魏侯欲捕我下狱,我不愿束手就擒,设法连夜出逃。”
说明前因后果,重崎匍匐在地,恳请楚煜收留。
“原来如此。”楚煜斜靠在案前,手指拨动笔杆,对他的恳求不置可否,既未说留,也未说不留。
重崎满心忐忑,脸色逐渐变白,
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君有才,然不能留越。”楚煜轻声开口,面带笑意,指尖轻点桌面,吴魏有隙,吴侯谋魏日久。君既离魏,何妨前去吴国,更能一展抱负。▁”
重崎抬起头,目光定定看向楚煜,心思飞转,认真衡量利弊。最终垂下眼帘,再拜道“谢君侯指点。”
“不必。”楚煜摆摆手,命侍人带他下去安置。
待殿门合拢,他随手铺开一张绢,提笔写下一封短信,起身走到木架前,亲手绑到信鸟腿上。
“大战开启,君侯必亲临阵前。我欲会君,何如”
暗红的袖摆轻振,楚煜推开雕窗,抬手放飞信鸟。
阳光洒落,乌发堪比黑缎。
一缕发丝滑落肩头,发尾拂过殷红的唇角,勾缠一抹笑纹,妩媚诱人,勾魂摄魄。
信鸟振翅高飞,离开巍峨的禹州城,穿过苍茫平原,乘风飞向座落在平原腹地的肃州城。
天高云阔,晴空一片蔚蓝。
晋侯发举国之兵,国人和庶人大批聚集,在都城核对名簿,陆续编入将校麾下。
大军集结期间,不断有西境诸侯的使者抵达,向林珩递送国书。
目的只有一个随晋东出,伐楚。
其中以蕲国最为积极。
别的诸侯是递送国书,向林珩表明出兵之意。蕲君亲自驾车出现在肃州城,张扬过市,引来众人注目。
林珩得知消息,立即邀他入宫。
蕲君被侍人引入正殿,不等林珩询问,当即行礼道“蕲愿为晋附庸,随君侯征战”
林珩停下笔,合拢写到一半的竹简,道“与楚战,非短日能分胜负。君离国日久,国内能否安稳”
蕲君咧嘴一笑,信心满满“蕲国无忧。”
蕲国地狭人少,满打满算还不及晋国大县。他早就决定抱晋侯大腿,氏族一致同意,国人纷纷点头。
他进入肃州城时,国都已经迁到晋国边境。就算离国再久,国内也不会生乱。有晋军在侧,不必担心遭遇胡部骚扰,觉都能睡得安稳。
“君之才,属实少有。”
听完蕲君的讲述,林珩捏了捏额角。
说迁都就迁都,扛着宗庙牌位到处跑,行为之清奇,简直旷古绝今,令人叹为观止。</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