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你还活着么”
晋良轻轻撞了撞成蟜,他被绑着,也不好动作。
成蟜瘫软在地上,一张小肉脸惨白,额头上滚着豆大的汗水,衣领湿透了,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他一动不动,也没有睁开眼目,气若悬丝的道“叔叔,你这么贫嘴,老得会快的。”
晋良“”
“死崽子,”晋良又好气又好笑“你还活着真叫人白白担心了。”
成蟜有气无力的道“我是秦人,叔叔是魏人,竟然会担心我么”
“那是”晋良找了个借口道“那是因着咱们如今都是阶下之囚,况且,我希望你活着,是不希望秦军被激怒,与我魏国血战到底。”
“知道了知道了”成蟜道“就知道叔叔会找借口。”
晋良“”
成蟜与晋良逗贫嘴,其实多半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实在太疼了,头疼欲裂,耳鸣眼晕,恶心反胃,还有发热的难过排山倒海一般席卷而来,自从得到大傩伥子玉佩之后,他很久都没有体会过这般的痛楚了。
哗啦
守卫从牢营外面走进来,晋良压低声音道“如何”
守卫没有立刻开口,进来之后压好牢营的帐帘子,这才低声道“大将军,已经全部打探清楚了”
守卫这次出去,是奉了晋良之命,前去打探魏军情况的。
如今魏军虽然被副将接手,但是副将手中并没有兵权,所以只能谎称晋良旧疾复发,卧病在床,无法打理军务,一切都由副将来处置。
副将没有虎符,能够调动的只有他的那一搓儿部将,其他人全都蒙在鼓中。
守卫道“卑将探听过了,他们拢共的人马加起来,只有不到二百人。”
“呼”成蟜狠狠松了一口气。
幸好,不到二百人,这个人数并不算太大的威胁。
守卫又道“叛贼已经与秦军送信,要求他们来换人质。”
成蟜将守卫探听的情报一一记在心中,如此一来,谈判之日见到了嬴政,也好利用心声,将这些有用的消息告之嬴政。
晋良蹙眉道“谈判之日,叛贼必定亲自前去,而他那些忠心耿耿的走狗,必然也会跟随左右,那时是营地最薄弱的时候,正是咱们动手的好时机”
副将带着成蟜去谈判,为了保险起见,一定会将晋良放在营地之中关押,这个时候是晋良逃脱最好的机会。
“只是”守卫道“外面重兵把守,依照那个叛贼对大将军你的了解,是绝对不会放松守卫的,大将军你如今受伤严重,卑将武艺疏漏,便算是拼死一搏,兴许也无法带着大将军逃脱”
“卑将实在死罪”守卫跪在地上磕头。
成蟜听到此处,终于慢慢挣开了眼目,他的身子虽然还在剧痛不止,唇角却漾开一丝笑容,幽幽的道“我有一法。”
今日便是谈判之日。
嬴政按照魏军副将的要求,只带了零星人马,来到了指定地点。
就见一片辽阔的黄土之上,魏军副将带着大约二百人,已然列队整齐,似乎早就在等他们。
嬴政扫视了一眼魏军,将他们的情况尽收眼底,淡淡的道“予还以为,魏军会带更多的人前来。”
副将坐在马上,趾高气昂的道“我们魏人也是有气节的,今日你们秦军只带五十骑,我魏国赴约的人数,自也不能太多,否则传出去,或许有人会嗤笑我们魏国以多欺少呢,哈哈哈”
副将大声发笑,便听嬴政“哦”了一声,道“若是魏将军不说,予恐怕要会错意,以为将军你只能调动这么点子人数。”
副将被噎了一下,脸色铁青,因着嬴政猜对了,这将近二百人马是他可以调动的所有人数,再多的人马只听令于虎符,副将没有虎符在手,根本无法支应。
副将冷着脸道“废话便不要说了,难道秦长公子不想看一看你的宝贝弟亲么”
他说着,招了招手,两个亲随架着一个身量娇小的小娃娃走了出来。
“蟜儿”
嬴政看到成蟜的一瞬间,心窍之中登时燃烧起一股怒火,那是如何压制都无法浇灭的怒火
只见成蟜面色惨白,气若悬丝,小小的身子板儿浑身瘫软,分明才被俘虏去没有几天,竟是削瘦了一整圈儿。
一张小脸蛋儿十足憔悴,却异于常人的殷红,一看便知是发热不退,几欲烧得糊涂,大大的眼睛蒙着一层水光,眼神都没有甚么焦距。
“蟜儿蟜儿”
成蟜似乎听到了便宜哥哥的嗓音,不知自己是不是烧糊涂了,竟觉得那嗓音稍微有一些的焦急
成蟜摇摇头,心想着不会的,我若是死了,便宜哥哥合该欢心才是,毕竟少了一个登上王位的绊脚石
“唔”成蟜用尽全力抬起头来,朦胧中果然看到了嬴政,虚弱的道“哥哥”
嬴政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块洁白的玉佩,正是成蟜每日佩戴的大傩伥子玉佩,道“蟜儿别怕,哥哥在呢。”
成蟜轻笑了一声,见他紧紧握着那枚玉佩,便知道嬴政实在太聪明了,果然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屏气凝神,专注的在心中冥想。
哥哥
嬴政握着玉佩,空灵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果然是成蟜的嗓音,不,应该说是成蟜的心声,只是这声音断断续续,听的不如何真切。
嬴政不着痕迹的道“蟜儿别怕,哥哥会来救你的,你想说甚么”
副将可不知这兄弟俩在顽甚么把戏,毕竟一般人看在眼里,都会以为是哥哥担心弟弟,好一场兄友弟恭,兄弟情深的场面。
成蟜累得闭上眼睛,继续在心中冥想,将晋良让守卫打听的各种情报,一一告知嬴政。
他怕嬴政听不清楚,断断续续,
因此每条情报都会说好几遍,重复好几次,直到嬴政给他打暗号,温柔的道“蟜儿你放心。”
成蟜将魏军的情况悉数告知嬴政,随即又在心中冥想,让嬴政去救晋良。如今副将为了与嬴政谈判,把自己的亲信几乎全部带了出来,剩下几个看守在牢营,而其余的魏军根本不知副将叛变的事情,正是魏军薄弱的好时机。
倘或这个时候嬴政派人去偷袭魏军营地,不仅可以将晋良解救出来,揭发副将的恶性,甚至可以一劳永逸,趁着魏军空虚,直接将魏军整个营地夺下来。
救良晋良关押
嬴政一瞬间便明白了成蟜的意思,当即转头对蒙武耳语了几句,自己在这里转移副将的注意力,让蒙武带人从后方迂回偷袭魏军营地,务必将晋良解救出来。
蒙武点点头,立刻抱拳到“敬诺。”
蒙武二话不说,转身便走,飞扑回秦军大营,大喊着“我秦军将士,速速点兵,随我来”
魏军副将并不知嬴政和成蟜的小动作,只是有些不耐烦他们兄弟俩久别重逢,冷声打断道“见也见过了现在咱们该谈一谈了,如何交换人质了”
嬴政道“魏将军如此说,心里想必已然有了承算,不是么”
“哈哈哈”魏军副将志得意满的道“交换人质,自然有交,也有换,我们把人质给你,秦长公子你,你总要给我们一些诚意,不是么”
魏军副将狮子大开口的道“秦国需要将抢走的三十七座城池,全部归还魏国这本就是我们的”
“哈哈哈”
嬴政还没有说话,成蟜率先虚弱的笑出声来,他的声音微弱,却因着是孩童,嗓音清脆的厉害。
“小崽子死到临头,你笑甚么”魏军副将冷喝。
成蟜微弱的开口道“我笑你好傻哦”
“你”魏军副将一把拽过成蟜。
“嗬”成蟜被他勒的喘不过气来,一张被烧得通红的小脸蛋儿变得惨白起来。
“你敢动蟜儿,”嬴政断喝“便不怕我秦军与你鱼死网破么”
魏军副将如何不怕,他方才只是一时气怒,拼命压制着心中的火气,冷声道“小崽子,你再口吐狂言,可别怪我不客气”
“可是蟜蟜又没有说错,”成蟜依旧“作死”道“你们丢掉了三十七座城池,如今狮子大开口,这就想要把城池要回来你看蟜蟜我长得像城池嘛”
“你这死崽子”魏军副将怒吼。
成蟜又道“再者说了,你不过是一个魏军的副将罢了,连蟜蟜这个孩子都知晓,在魏军之中,你便是给主将打杂的,说话如何算数今日是谈判的日子,叫你们的主将出来,你在这里狗掀门帘露甚么小手”
“你你你”魏军副将气得发抖。
嬴政立刻应和道“蟜儿说的无错,连一个孩童都知晓,我公子政虽不是甚么厉害的人物,但
好歹是秦国的长公子,你们魏国与予谈判,竟找一个副将前来,算甚么礼节把你们的晋良将军请出来说话。”
魏军副将眼眸滚动,道“将军旧疾复发,抱恙在身,今日谈判由我全权负责”
“是嘛”成蟜道“蟜蟜可听说了,你们将军抱恙好几天了,不知晓甚么样的旧疾,能让你们神勇的大将军复发这么多天”
他这么一说,在场很多魏军士兵也有些奇怪,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是啊,大将军这次旧疾复发,好像有些时日了。”
“有几日未见大将军了。”
“军中事务,都是由副将来处置”
成蟜又道“哦蟜蟜叽道了所谓的旧疾,一定是痔疮”
“你胆敢侮辱大将军”魏军副将呵斥。
成蟜奶里奶气的道“蟜蟜还是个孩子,怎么会有坏心思,侮辱你们大将军呢蟜蟜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嘛”
他说罢了,朗声对魏军道“你们难道不奇怪,晋良大将军到底复发了甚么旧疾,可以对军中事务不闻、不问,连今日谈判这般重要的事情,都可以一概搁置,全权交由一个副手来负责”
“是啊,好生古怪。”
“这其中会不会有甚么端倪”
“不要瞎说”
窃窃私语的声音变得喧哗起来,副将一看四周,许多自己的心腹竟也怀疑起来,当即大吼道“你这个奶娃娃,竟然挑拨离间”
“是不是挑拨离间,你心里头清楚”成蟜趁着众人怀疑,大声道“你们都被这个坏叔叔骗了你们的晋良大将军压根儿没有旧疾,压根儿没有得病,而是被这个坏叔叔关押在牢营之中这些日子,蟜蟜都与晋良大将军关押在一处这个坏叔叔不止关押了晋良大将军,还逼迫大将军交出虎符兵权虽然蟜蟜不知道虎符是甚么,但一定是很腻害很腻害的东西”
“甚么”
“大将军被关押了”
“副将这是要夺权”
“这是这是兵变啊”
魏军副将慌了,他哪里想到,一个孩子罢了,竟然把自己的底细全部揭穿,而且说的如此有条有理。
“住口全部住口否则军法处置”魏军副将气急败坏。
他这般一吼,士兵们更是面面相觑,总觉得副将这是心虚的反应。
嬴政接口道“倘或魏将军没有叛变,何故不敢请晋良将军出来一叙呢只是抱恙罢了,怎么,晋良将军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么”
“将军他这”魏军副将一时想不出搪塞的言辞来,支支吾吾。
成蟜眼看着情势不错,咄咄逼人的道“坏叔叔你口口声声说晋良大将军旧疾复发,可是为何不叫旁人探看,你们谁探看过大将军”
“住口”魏军副将脸红脖子粗,一把捂住成蟜的嘴巴。
“唔唔”成蟜的脸蛋那么小,不只被捂
住了嘴巴,甚至被捂住了鼻子,一下子无法吐息,面颊憋得通红,使劲踢腾着小肉腿,但怎么也挣扎不开。
嬴政双手握拳,他的眸光一动,朗声道“魏军的将士,你们看看,这是谁”
魏军副将还以为嬴政是在虚张声势,却见一个身披银甲,血痕累累的高大男子,一步一步的走出来,他排开层层秦军,一点点走向魏俊阵营。
“是大将军”
“大将军怎么受伤如此严重”
“当真是大将军大将军并非旧疾复发”
无错,是晋良
蒙武翻身下马,走过来抱拳道“长公子,卑将幸不辱命”
就在嬴政与成蟜拖延时机之际,蒙武已然带兵偷袭了魏军营地,魏军营地里虽然驻扎着不少兵马,但因着晋良被关押,副将又不在营地的缘故,根本群龙无首,一盘散沙。
蒙武将晋良解救出来,带着晋良快速来到谈判之地。
“大大将军”魏军副将吃惊的声音打颤。
晋良一步步走过来,因着赶路颠簸的缘故,他背上的伤口撕裂,却一点子也不在乎。
晋良仿佛从黄泉中爬出的恶鬼,目光阴鸷,手臂上的肌肉起伏隆起,沙哑的道“我敬你是兄弟,是恩师的门客,一直将你视为手足兄弟,而你却反叛于我,今日我魏军的将士们便作此见证,从此之后,咱们恩断义绝,一刀两断”
晋良的言词,无异于对副将当众处决,将士们一听,副将果然造反了。
魏军副将一时成了众矢之的,他从未想过,分明稳操胜券,情势却突然一边倒过去,甚至无法挽回。
“别、别过来”魏军副将怒吼着,他气急败坏,恼羞成怒,一把掐住成蟜的脖颈“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嗬”成蟜被他掐的脖颈向后,几欲折断,难耐的呻*吟痛呼着。
“蟜儿”嬴政冷声道“你若现在收手,予尚且留你一具全尸。”
“退后都退后”魏军副将嘶吼“我不会输的我不会输都退后,放我离开否则否则我杀了他我真的会杀了他”
成蟜被挟持着,吐息困难,他慢慢睁开眼眸,一双清亮的眼眸中划过闪烁的精光,咬紧自己的小牙关,不着痕迹的从小袖口中退出一样东西。
“退后放我离开,否则我要这个小公子与我一起死,一起嗬”
魏军副将的吼声戛然而止,声音突然折断,与此同时爆发出一声惨叫。
嗤
几乎是微不可闻的一声,是皮肉绽开的轻响。
成蟜从袖袍中退出的,正是一把匕首
按理来说,成蟜身上应该不会有甚么兵刃,这把匕首其实是“背刺”晋良的匕首。晋良被关押的时候,背后扎着这把匕首,成蟜替他拔下之后,便偷偷藏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成蟜沙哑的笑道“我就知道会有用
。”
他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用尽全力,再次将匕首狠狠往里一扎。
“啊啊啊啊”魏军副将毫无防备,痛呼惨叫,手劲儿一松,登时将成蟜摔在地上。
嬴政握着大傩伥子玉佩,早就知晓成蟜袖中藏了匕首,因此他故意与副将说话,为的便是转移副将的注意力。
眼看着副将重伤,嬴政身形一动,仿佛一只迅捷的猛虎,直接扑出去,一把抱住成蟜,快速向后掠回,将大傩伥子玉佩塞在成蟜手中。
“蟜儿,别睡,好些了没有”
“呼”成蟜慢慢吐出一口气,就在方才,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倒不是被吓死,而是被敏锐的五感折磨死。
大傩伥子玉佩入手,光洁温润的玉佩还带着嬴政的体温,如此温暖,沁人心脾,一股暖流游走在成蟜的四肢百骸,瞬间令成蟜安定下来。
“哥哥”成蟜睁开眼目,软绵绵的唤了一声,虽仍然虚弱,却比方才强了太多。
嬴政狠狠松了一口气,朗声道“医士”
嬴政知晓成蟜的身子情况,早就备下了医士,令医士跟随而来,此时医士提着药囊,风风火火赶来,快速给成蟜诊脉。
魏军副将跌倒在地,晋良走过去,居高临下的凝视着他,朗声道“拿下”
副将带来的魏军士兵都是他的亲信,这些士兵面面相觑,眼看着副将落得如此田地,若是再坚持下去,根本讨不到任何好处,于是应声道“是,大将军”
晋良刚要说第二句话,“唰”一声轻响,一把冰凉凉的宝剑横在晋良的脖颈之间。
是嬴政的佩剑。
嬴政平举佩剑,剑尖银光闪烁,轻点晋良,微笑道“魏国大将军,束手就擒罢。”
晋良眯起眼目道“秦长公子,你这是甚么意思”
嬴政道“怎么,难道大将军忘了,咱们秦魏两国还在交战,予救你出来,完全是为了舍弟,如今舍弟安然无恙,你以为予会放过你么”
晋良受伤严重,背上的伤口再次撕裂,不着痕迹的扫视了一眼身后的魏军,魏军虽有差不多二百人,可全都是副将的亲信,心思不齐,而嬴政显然留了不少后手。
晋良眯起眼目,面色凝重想不到我晋良自负不凡,今日却要死在这里了么也罢,一了百了
成蟜正在被抢救,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了晋良的心声,他用尽全力挣扎起来,大喊着“哥哥晋良要自绝”
嬴政手腕一翻,“啪”一声,剑背直接打在晋良的手背上,晋良吃痛,藏在袖中的匕首一声脆响,直接掉在地上。
晋良大吃一惊这小崽子怎知我要自尽
嬴政冷笑道“晋良,你可真不愧是晋鄙老将军的爱徒,连自绝都一模一样呢。”
晋良被他羞辱,脸色惨白一片,牙关咯咯作响。事到如今,他突然有些明白了,明白恩师当年的心境,为何不顾自己一世征战
的英明,也要自绝成全公子无忌。
晋良冷笑一声,这一声笑意反而更像是自嘲“秦长公子,一个人若是想死,你还能拦得住不成我晋良,绝不会做你们秦狗的阶下之囚”
嬴政不以为然,道“是么那不如试试看我公子政便将话撂在前头,你若胆敢自绝,予便用你们魏军所有将士的性命,为你陪葬”
“你”晋良大吃一惊。
嬴政笑道“两万坑杀,两万活埋,两万火焚,两万辟首,两万车裂,若还有多余的,予勉为其难,再想想其他折磨人又不得好死的法子。大将军有胆有识,你的这帮子好兄弟,想必也不畏生死,顶多留下一干孤儿寡母老幼妇孺,为他们哭丧立碑,想必在你们魏国,也是一道不错的风光,不是么”
晋良咬着后槽牙,浑身发抖,双手攥拳,呼呼的喘着粗气,一双眼珠子暴凸,充斥着鲜红的血丝,已然是一副被气糊涂的模样。
嬴政咄咄逼人的道“予最后问你一次,晋良将军,可还自绝”
晋良浑身发抖的道“我晋良不敢再生自绝的念头,秦长公子你可满意了”
“尚可。”嬴政淡淡的回答。
成蟜握着玉佩,感觉好了不少,恢复了不少力气,躺在一边看戏,忍不住摇头感叹“好狠毒啊。”
他这么感叹着,又觉得好困,好累,好想睡觉,于是头一歪,沉沉的睡了过去。
“幼公子幼公子”
嬴政听到医士的喊声,立刻撇下晋良冲过去,道“蟜儿如何”
医士道“幼公子昏过去了幼公子身子虚弱,急需静养。”
嬴政沉声道“立刻回营。”
“敬诺”
成蟜昏昏沉沉的睡着,他好几日都没睡过一次好觉了。没有大傩伥子玉佩的日子,成蟜一旦睡觉便会被耳鸣折磨,每每睡熟都会因着过敏红肿而被疼醒痒醒。
现在却不一样
成蟜熟睡着,感觉有一只大手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面颊,很轻、很小心,还会用热乎乎暖洋洋的帕子给自己擦脸,同样很轻,很小心
“唔哥哥”
成蟜无意识的呢喃着,每逢这个时候,都会有一个声音低声答应着“哥哥在呢,睡罢。”
“哥哥”
“哥哥在呢。”
成蟜也不知睡了多久,一直到体力恢复,睡得神清气爽,这才睁开眼目。因着睡得太久,成蟜有些昏昏沉沉的感觉,头重脚轻,肚子里还叽里咕噜的翻江倒海,饿得他拿不起个儿来。
成蟜稍微动了一下,环视四周,是营帐,这个装饰看起来是秦军的营帐,是那种熟悉的感觉。
成蟜躺在软榻上,榻牙子靠坐着一个年轻的少年人,少年人身材高大挺拔,头向后靠着,闭着双眼,似乎一夜都窝在这里,动作十分难受。
是嬴政
成蟜睁大了眼目,好奇的看向嬴政,他头一次
见到如此的嬴政,鬓发微乱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下巴上甚至还生着一点点零零星星的胡子茬。
眨巴着大眼睛,成蟜好奇的伸出小肉手,想要摸一摸便宜哥哥的胡子。
啪
不等成蟜得逞,嬴政仿佛睡觉都睁着眼睛,一下子清醒过来,一把握住成蟜捣乱的小肉手。
“蟜儿醒了”嬴政道“一醒来便如此调皮。”
说着,用手掌试了试成蟜的额头温度“不热了,精神头也不错。”
成蟜拉住嬴政的手掌,将自己的小脸蛋儿在嬴政的掌心中蹭了蹭,惊讶的道“蟜蟜睡着的时候,一直照顾蟜蟜的,是哥哥嘛”
嬴政一愣,道“睡得那么沉,还以为你没有印象。”
嬴政这回答仿佛是变相承认了。
嬴政岔开话题道“你睡了足足三日,肚子饿了么,膳食一直温在火上,哥哥叫人给你端来。”
“嗯嗯”成蟜饿得已经前胸贴后背,感觉自己的婴儿肥都要被饿掉了,这可是自己撒娇卖萌的必备神器,绝对不能饿掉
嬴政起身去吩咐,李斯立刻让人端来膳食,都是成蟜平日里爱食的东西,不过总体十足清淡,毕竟成蟜堪堪清醒,还不能食太油腻的。
成蟜拿着小匕,也就是那个年代的小勺子,舀着汤羹往嘴里送,因着他昏睡了三日,手脚有些无力,险些将汤羹弄撒一身。
“笨手笨脚的。”嬴政说着,接过小匕,舀了一勺汤羹,细致的吹凉,这才喂到成蟜嘴边。
“嗷呜”成蟜一口吃下去,使劲点头“好次好次”
嬴政笑道“看来蟜儿是饿狠了。”
成蟜一连吃了一大碗汤羹,小肚子撑得好像皮球,实在吃不下了,干脆一软仰躺在软榻上,吃完了就瘫,这日子太惬意了。
嬴政收拾了东西,交给李斯,李斯将承槃全都端出去。
成蟜抱着头枕看向嬴政,道“哥哥这次不费一兵一卒,俘虏了公子无忌和晋良,还俘虏了无数的魏军士兵,蟜蟜的功劳是不是很大”
“是,”嬴政道“为兄已经让蒙骜老将军写在邸报之中,不日送到咸阳,君父会奖励你的。”
“不要不要”成蟜打滚儿卖萌撒娇,这可谓是一条龙,道“不要君父奖赏,要哥哥奖励”
嬴政笑道“哦蟜儿想让为兄如何奖励你”
他说罢,垂下眼目,心中思忖着,成蟜或许早已知晓朕的秘密,如今讨个赏赐,无非是为了以后的路铺设。
哪知晓成蟜奶声奶气的道“蟜蟜想要哥哥永远永远疼爱蟜蟜”
嬴政难得一愣,道“只是这样”
成蟜托着自己肉嘟嘟的腮帮子,道“就是这样吖哥哥也是知道的,蟜蟜胸无大志,就喜欢吃喝顽乐,若是哥哥永远疼爱蟜蟜,那蟜蟜便可吃喝顽乐一辈子吃完了顽,顽完了睡,睡完了再吃”
“呵呵”嬴政竟被他这“粗暴”的言辞给逗笑了,毕
竟他从未听过旁人将吃喝顽乐说得如此直白过。
嬴政成蟜怕是在对予表忠心。
成蟜笑眯眯的心想,无错,我就是在对你表达忠心
嬴政微微思量,道“好啊。”
“当真”成蟜睁大眼睛,道“哥哥答允了,便不可以反悔哦”
嬴政凝视着成蟜,道“倘或蟜儿往后都如此乖巧,哥哥自然会永远疼爱蟜儿。”
成蟜立刻伸出小肉手“拉钩钩”
嬴政无奈,刚要伸出手,成蟜突然“啊吖”惊呼了一声,出神道“哥哥,晋良还活着嘛”
嬴政无奈道“自然活着,活得好好儿的,晋良的身子骨比你强多了,恢复的也比你好,自己都这般了,还担心旁人”
成蟜松了口气道“蟜蟜这不是替哥哥担心嘛哥哥想要招揽晋良与公子无忌,倘或晋良死了,着实可惜了。”
嬴政道“放心便是了,晋良此时与公子无忌关押在一起,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再加上那么多魏军俘虏,他绝对不会贸然自尽的。”
成蟜没忘了拍马屁“还是哥哥有法子”
晋良被俘虏回来,便与公子无忌关押在一起,说是关押,其实比关押的条件要好得多。
因着嬴政想要招揽公子无忌的缘故,所以特意给公子无忌安置了一方营帐,公子无忌的营帐与其他将军的营帐没有任何不同,甚至布置得相当讲究典雅。
晋良被押解来的前两天是单独关押的,但他骨气很硬,就是不归顺,于是嬴政下令,今日一早,便将晋良押解到软禁公子无忌的营帐,与公子无忌一同关押。
“大将军,请罢。”
营帐帘子被打起来,蒙武押解着晋良进入营帐,晋良完全不屑一顾,只是在他看清营帐中下榻之人时,登时愣在原地。
“是你”
“大将军”
何止是晋良惊讶,公子无忌同样惊讶。
他听说了,十万魏军被俘,晋良也在其中,但一直没有晋良的任何消息,没想到今日便见了面。
晋良当即环视四周,这般好的营帐,案几、扇屏一应俱全,甚至还堆放着许多简牍书卷,焚着雅致的熏香,这哪里是关押,压根儿也不像是软禁,完全是座上宾的配置。
蒙武奉命将晋良带过来,其余的便不管了,道“大将军与魏公子若有甚么需要或者吩咐,尽管知会便是。”
说罢,转身离开。
哗啦
帐帘子一放下来,营帐中只剩下晋良与公子无忌二人。
公子无忌震惊的看着晋良,晋良虽然没戴枷锁,但他的手腕上和脚腕上都缠着锁链,毕竟他武艺不凡,伤势恢复得又好,若是不加以禁锢,指不定便会逃跑。
公子无忌颤声道“大将军,你”
“你满意了”
公子无忌一句话还未说完,晋良已然开口,语气相当不友好,冷声质问“这
回你满意了”
“大将军你这是何出此言”公子无忌惊讶。
晋良道“你说的都对,恩师是自尽而死与我出生入死的副将也是叛贼,他根本不是想为恩师报仇,而是为了让你我内斗,拉我下马我没听你的劝告,如今都一一验证了,我落得这个下场,这回你可满意了”
“大将军”面对晋良无理取闹一般的质问,公子无忌轻声道“老将军之死,不是大将军的错,副将谋反,亦是他贪心不足,大将军为了将士们,甘愿成为俘虏,这些都不是大将军的错。”
晋良狠狠瞪着公子无忌,沙哑的道“魏无忌,你到底是甚么样的人我如此不识好歹,你为何还要好言相劝”
公子无忌感叹的道“因着无忌深知大将军的为人,再者这般阶下之囚的日子,无忌同样感同身受,大将军心中有怨无处发泄,若说一些气话,亦是人之常情。”
“你闭嘴”晋良道“凭甚么你要安慰我凭甚么你来安慰我好人都叫你来做了,你为何要对每一个人都这般的好”
公子无忌幽幽的叹出一口气,摇头道“无忌并非是对每一个人都这般好,只是对大将军狠不下心肠来。”
晋良凝视着公子无忌,道“因着恩师之死,你心怀愧疚,所以才如此迁就于我,对么”
公子无忌一时没有开口,他内心里其实有一个秘密,甚至有些肮脏的秘密,不敢告知任何人,埋藏在最深刻的心窍之中。
当年晋鄙死后,公子无忌掌控兵权,足足十万大军,为了彰显自己的贤德,公子无忌放走了家中无有壮丁的士兵,成功获得一片称赞,集结八万,救赵于水火之中。
在那之后,赵王亲自迎接,亲自敬酒,亲自感激,只差磕头谢恩,公子无忌成为了赵国千千万万之人的救命恩公,风光无两。
在那段时日,饶是公子无忌这样的圣贤也被名望迷惑了双眼,他觉得自己很厉害,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超越自己的功绩,于是不断地自满,于是不断地故步自封,愈发猖狂无度起来。
然而,又是在那个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年轻人,偷偷跑到秦赵交战的边境,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的哭泣,偷偷的悼念晋鄙老将军的在天之灵。
夜深人静的哭声,终于刺痛了公子无忌被功名腐蚀的心窍,他突然醒悟过来,自己没有甚么可骄傲自满的,倘或不是晋鄙老将军之死,自己又如何能顺利掌握兵权,威名天下呢
而那个偷偷哭泣的小哭包,正是眼前的魏国大将军晋良
公子无忌之所以说晋良是不一样的存在,一方面,是因着晋良乃是晋鄙的爱徒,公子无忌愧对晋鄙老将军,而另外一方面,也是因着晋良乃是公子无忌的救赎,在那段即将被肮脏吞噬的日子,是晋良拯救了他的良知
公子无忌是有私心的,他不想把自己的肮脏展示给世人,因此一时没有言语,晋良会错了意,还以为公子无忌这是无声的默认。
晋良当即背过身去,恶狠狠的道“果然,果然是因着恩师是了,我晋良一直活在恩师的庇佑之下,如今恩师不在了,还要你这个公子来庇佑你凭甚么多管闲事到最后,反而是我一事无成,反而是我成为笑柄”
公子无忌似乎听出了甚么异样,连忙转到晋良面前,可偏偏晋良也跟着转身,执意后脑勺对着公子无忌。
公子无忌迟疑的道“大将军,你你是哭了么”
“一派胡言”晋良呵斥道“谁哭胡说”
哗啦
帐帘子突然被掀起来,一个奶里奶气的小豆包从外面走进来。
成蟜像模像样的负手而立,仰着头脆生生的道“对不住叨扰一下,猛男落泪的话,还是一会子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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