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小说:折枝(双重生) 作者:糯团子
    第六十八章

    雨霖脉脉,周身冷意落在肩上。

    孟瑞陡地一惊,忙忙低下脑袋,实在不知沈砚为何忽然动怒。

    七宝香车骨碌碌穿过湿透长街,逐渐融入雨幕,渐行渐远。

    孟瑞垂手侍立,直至耳边的马车声不再,方悄悄抬起头,无声叹口气。

    “还真是伴君如伴虎。”

    低声嘟囔一句,孟瑞拂去广袖上的雨珠,又惦记着早日回西野村,过自己闲云野鹤的日子。

    嘴上哼着小曲,孟瑞闲庭信步,转身离去。

    七宝香车中燃着安神香,淡淡的熏香萦绕。

    岳栩拱手好奇“陛下是要回宫还是”

    车壁轻敲两三下,马车中迟迟不见有人回应。

    岳栩心中不安,车帘挽起,入目是倚在车壁上的沈砚,他一手揉着眉心,阴郁暗沉的眸子紧紧阖着。

    眉宇阴霾笼罩。

    岳栩瞳孔一紧,是销金散又发作了。

    头疼欲裂,四肢犹如坠入寒潭,冷意侵肌入骨,抬起的眸子阴森冰冷,沈砚双目沉沉,喉咙溢出一声冷笑。

    “母后为皇兄留下的狗还真是忠心耿耿。”

    销金散每每发作,沈砚总能遇见刺客。

    岳栩垂首“是属下大意了。陛下,弗洛安王刚送来密信,玉寒草还是没找到。属下疑心是弗洛安王故意拖延”

    沈砚轻哂,青玉扳指捏在手心,映出清晰红痕。

    他不以为然“那他也得有这个胆。”

    当初弗洛安王为了保住魏子渊,提出三年为期,若三年内他能为沈砚寻得玉寒草,以功补过,沈砚放过魏子渊,既往不咎。

    若不能,魏子渊任由沈砚处置。

    眉心疼得厉害,身子犹如上千只虫子啃咬,沈砚眸光阴翳,双眼猩红。

    销金散的毒性一次比一次剧烈,岳栩焦灼“陛下,孟老先生还没走远,可要属下寻他回来。若有他相助,兴许陛下”

    “不必。”

    沈砚用力揉着眉心。

    孟瑞这个人虽医术高明,堪称华佗再世,可惜实在是冥顽不灵。

    他说救一人,就真的救一人。

    当年若非自觉亏欠沈砚,便是昨日刀子横在孟瑞脖颈,他也不会出村救人。

    雨过初霁。

    笼罩在京城上方的阴霾逐渐退散,日光洒落,满园疏林如画,红叶翩翩。

    白芷亦步亦趋跟在宋令枝身后,温声宽慰“姑娘也别太心急了,孟老先生都说老夫人今日能醒,那定然是可以的。”

    孟瑞曾说,宋老夫人最迟三日苏醒。

    如今三日已过,宋令枝忧心忡忡,提裙穿过影壁,步入宋老夫人房中。

    宋令枝愁眉紧锁“今儿是最后一日,若是祖母”

    声音戛然而止。

    青纱帐慢轻

    拢的贵妃榻上,宋老夫人倚在青缎靠背上,浑浊的一双眼珠子无力。

    柳妈妈半跪在脚凳上,一勺一勺喂宋老夫人参汤喝。

    宋令枝双眼瞪圆,如燕雀扑至宋老夫人怀里,她嗓音哽咽“祖母”

    柳妈妈亦是双眼垂泪,自己一双眼睛哭肿,却还在轻声宽慰宋令枝“姑娘快别哭了,这可是大喜事,哭不得的。”

    宋令枝泣不成声,强撑着道“可寻人告诉父亲了”

    柳妈妈点点头“老爷和姑爷那都打发人去了”

    话犹未了,窗外乌木长廊响起急促脚步声,贺鸣同宋瀚远一道,匆忙赶来。

    行至门首,宋瀚远脚步趔趄,差点摔一跤,幸好贺鸣及时伸手扶住。

    宋瀚远哑声“母亲。”

    宋老夫人点点头,她如今精神大不如前,吃下半碗参汤,又命柳妈妈扶着自己卧榻歇息。

    干巴巴的手指抚过宋令枝的眉眼,宋老夫人艰难抬起眼皮。

    “辛苦、辛苦我们枝枝了。”

    眼珠子缓慢转动,落到下首的贺鸣脸上,宋老夫人唤贺鸣上前。

    “好孩子,过来。”

    她轻轻将宋令枝交到贺鸣手中,宋老夫人有气无力,“日后,要好好的、好好的。”

    声音越来越低,宋老夫人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贺鸣轻声“先出去罢,孟老先生说祖母如今精神不济,嗜睡也是常事,让祖母歇歇也好。”

    宋令枝拿丝帕拭泪,点点头,同贺鸣一道出了屋子。

    日光恼人,将近入夏,偶有蝉鸣响起。

    孟瑞随后而至,为宋老夫人把脉,又重新开了药方子。

    宋令枝福身谢过。

    孟瑞言简意赅“贺少夫人客气了,老夫也是受人之托。”

    贺鸣好奇“敢问孟老先生一句,所托之人可是姓苏”

    贺鸣才入京,自然认不得京中的大人物,想来也只有苏老爷子能说得通。

    “苏”孟瑞诧异,沉吟片刻。“是江南那个苏家”

    贺鸣拱手“正是,晚辈曾受苏老爷子的大恩,当日若非他”

    孟瑞气得吹胡子瞪眼“与那苏老头子有何干系,老夫今日来,不过是看在”

    他差点说漏嘴,急忙收住声。

    宋令枝和贺鸣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疑虑重重。

    孟瑞清清嗓子,甩袖“总之,这事和那姓苏的不相干,日后也别再老夫眼前提这人,晦气。”

    传闻南北华佗是冤家,这事竟然是真的。

    宋令枝挽起唇角,旁敲侧击道“不瞒老先生说,此次上京寻老先生,也是苏老爷子让的。苏老爷子同晚辈道,若是这世上还有一人能救祖母,除了孟老先生,再无他人。”

    日光轻盈洒落在金丝藤红竹帘上,光影绰约。

    孟瑞双目错愕,而后又无奈笑道“斗了那么多年,他终于肯

    低头了。只是医者应当仁心为上”

    孟瑞笑笑,似是忆起往事,“若无仁心,便是有一身的本事,也救不了人。”

    宋令枝不明所以,又道“祖母今日得救,全靠孟老先生和恩人相助,老先生可否透露恩人一二,也好让晚辈登门拜谢”

    “拜谢倒不必了。”孟瑞目光投向贺鸣,“想来他应当是看中贺公子的才学。贺公子既为新科状元,日后效忠朝廷下怜百姓便是了。老夫还有事,先走一步。”

    孟瑞拱手告辞,经过茶房时,忽而见白芷端着药汁出来。

    白芷福身行礼“见过孟老先生。”

    孟瑞挥挥袖,越过白芷两三步,忽而驻足回首“你这药,是何人服的”

    白芷实话实说“这药是给我家姑娘煎的。”

    孟瑞瞪圆眼睛,三步并作两步,匆忙行至白芷身边“药饵可还在老夫冒昧,想借药饵一看。”

    御书房外,日光满地,院落无声。

    孟瑞焦急不安站在廊檐下,来回踱步。

    约莫等了半刻钟,终见小太监出来“孟老先生,陛下有请。”

    孟瑞不敢耽搁,疾步转过长廊。

    御书房庄严肃穆,身后黄花梨雕花木板,或贮着藏书,或是笔墨纸砚。

    紫檀理石案上笔海如林,旁边黑漆描金长桌上供着汝窑青瓷水仙盆。

    沈砚一身明黄圆领长袍,双目乌沉冷冽。

    孟瑞俯首叩地,自怀里掏出一方巾帕,帕上裹着的,正是宋令枝的药饵。

    孟瑞喜极而泣。

    “陛下,这是草民在贺少夫人的药饵中寻得的。此为玉寒草,草民曾在书中见过,此草专克寒症,只可惜生在南海,一草难求。

    草民只知宋家富可敌国,却不知他们竟有这么大的本事,竟连玉寒草也寻得到。若是有了它,陛下身上的毒也可”

    沈砚淡声“玉寒草难得,普天之下只有弗洛安王后有一株,如今就在宋府。”

    孟瑞唇角笑意一僵“怎么会”他难以置信,“宋府不过是一介商户,怎么可能会有”

    沈砚的目光一瞬不瞬落在孟瑞脸上。

    孟瑞喃喃自语,忽而恍然大悟,大吃一惊“宋府那株玉寒草,是陛下给的”

    他脸上惊诧万千,“只是一个新科状元,竟能得陛下如此看重贺公子果真是”

    沈砚面色一沉“和他无关。”

    孟瑞讪讪闭上嘴。

    和贺鸣无关,那就只有

    青烟未尽,松柏宫香自紫铜鎏金大鼎氤氲而起,孟瑞忽而想起入宫前在宋府廊檐下见过的宋令枝。

    那玉寒草也是宋令枝的,沈砚托自己救的,亦是宋令枝的祖母。

    周身冷颤,孟瑞好似窥见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颤巍巍跪在地上。

    孟瑞汗流浃背,冷汗涔涔。

    先帝昏庸无能,却

    还没做出君夺臣妻之事。

    沈砚此番,实在是在他预想之外。孟瑞战战兢兢,为新科状元捏一把冷汗。

    “陛下乃是一国之君,若是、若是”

    沈砚冷眼睥睨。

    孟瑞身子一颤,再不敢多言。

    入了夏,宋老夫人的身子也渐渐有所好转。

    宋令枝亲自伺候宋老夫人用完半碗金丝燕窝粥,又扶着她在院中走走。

    宋老夫人笑得温和“我先前也随你祖父来过京城,当时你父亲还小,只有这么大。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我老了,你也为人妇了。”

    宋令枝双颊泛起红晕“祖母。”

    宋老夫人笑睨她一眼,拍拍宋令枝的手背“羞什么,你和贺鸣都成亲这般久了。先前是他科考,祖母自然不催你们。可如今”

    宋老夫人目光落在宋令枝腹部,意有所指,“也该是时候了,祖母同您这般大的时候,你父亲都会走路了。”

    宋老夫人当机立断,转身,“柳妈妈,你来。厨房炖着金盏佛跳墙,你陪着枝枝,给贺鸣送去。”

    宋令枝一怔“祖母,贺哥哥如今还在翰林院”

    宋老夫人满脸堆笑“这会也快到晌午了,再过半个时辰便是午歇,你这会子过去,正好。”

    宋令枝推脱不得,身边又有柳妈妈盯着。宋老夫人大病初愈,宋令枝不敢拂祖母的意,提着漆木攒盒出府。

    三鼎甲如今都在翰林院当值。

    正值午歇,廊檐下鸦雀无声,偶有清风拂过,吹皱一池湖水。

    三三两两翰林院侍读学士坐在一处,唯有贺鸣不在。

    “先前只闻江南宋家富甲一方,不想他家真如传言所说,一个侍女身上都是戴的赤金孔雀绿翡翠璎珞,可真真羡煞旁人。”

    “别的不提,你瞧瞧这道蟹黄虾盅。如今入秋尚早,他们府上也不知是哪里寻来的肥膏蟹,我们今日也是托了贺兄的福,才有这口福。”

    “贺兄可不只这福气,刚刚我远远瞧见贺少夫人一眼,当真是顾盼生辉,海棠标韵。同贺兄站在一处,果真当得起佳偶天成四字。”

    众人拍案笑笑,忽听院外一声“陛下驾到”,众人一惊,忙忙起身行礼。

    翰林院近日为纂修国史忙碌,众人以为沈砚是为这事来的,赶忙重束衣冠。

    纂修的史书高高累在书案上,掌院学士垂手侍立在下首“陛下,此乃贺鸣纂修的实录起居注”

    沈砚环顾四周,眼眸轻抬“他人呢”

    掌院学士笑笑“方才贺少夫人送午膳过来,想必这会子贺鸣正同少夫人在一处。陛下若是想寻他,下官立刻派人”

    落在身上的视线阴森冰冷,掌院学士身影僵直,不寒而栗“陛、陛下”

    翰林院后设有一湖,临湖水榭幽静雅致,四面湘妃竹帘低垂。

    倚着栏杆的矮榻上铺着青缎褥子

    ,黄花梨茶案上设各色茶具。

    柳妈妈垂手侍立在水榭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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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妃竹帘半卷,日光无声洒落在案上。

    贺鸣好奇垂首,同宋令枝低语“今日怎么连柳妈妈也来了,可是祖母有事吩咐”

    宋令枝摇摇头“祖母道你辛苦,让我来送午膳。”

    这些时日,宋老夫人的用意昭然若揭,但凡得空,总喜欢将宋令枝和贺鸣凑在一处。

    宋令枝如此说,贺鸣心知肚明,他弯唇笑笑。

    宋令枝低声“孟老先生说,祖母如今不能再烦心忧虑。”

    宋老夫人现下最挂念的就是自己,宋令枝自然得顺着祖母心意。

    “贺哥哥,我”

    话犹未了,倏然见贺鸣转首侧目,他低头,顷刻,二人之间只余咫尺之距。

    宋令枝眼眸睁大,透亮莹润的一双秋眸映着贺鸣的温润眉眼。

    她下意识朝后而退。

    “别动。”

    低低的一声落下,贺鸣嗓音喑哑,温热气息落在宋令枝颈间。

    宋令枝身影僵直,怔怔望着贺鸣。

    贺鸣哑然低笑“柳妈妈看过来了。”

    宋令枝眨眨眼,纤长的眼睫毛扑簌眨动。

    宋老夫人总担心自己和贺鸣相处不好,可若是相处好的话

    宋令枝脑子空白一瞬,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日光横亘在二人之间,悄无声息流淌。

    湖面波光粼粼,水波荡漾。

    宋令枝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少顷,贺鸣撇过视线,捂唇低笑两三声“怎么还真信了,这么好骗。”

    宋令枝怔忪一瞬,恼羞成怒,握拳砸向贺鸣肩头。

    贺鸣撑掌接住,肩膀笑得抖动。

    湖面涟漪荡开,满池湖水映着天色。

    掌院学士遥遥站在青石曲桥上,大着胆子为贺鸣说话。

    “陛下,贺鸣做事向来认真,且现下是午歇,他又和夫人新婚燕尔,下官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并非那起子心胸狭隘的,总不会因着这点芝麻烂谷子的小事”

    沈砚眼中阴郁,面无表情望着水榭中嬉笑的二人。

    他何曾见过宋令枝在自己眼前如此开怀大笑。

    沈砚冷声“依你之见,朕是那心胸狭隘之人”

    掌院学士吓得伏跪在地,磕头求饶“陛下恕罪,下官绝无此意,下官只是、只是”

    象牙白身影从眼前掠过,沈砚沉着脸拂袖而去。

    掌院学士吓出一身冷汗。

    水榭中,宋令枝似是听见动静,闻声望去,那抹象牙白身影渐行渐远,宋令枝只来得及望见一角的锦袍。

    唇角的笑意霎时消失殆尽。

    宋令枝瞳孔紧缩。

    贺鸣不明所以“怎么了”

    宋令枝眨眨眼睛,那抹象牙白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她摇摇头“没什么,可能是看错了。”

    午膳心不在焉用完。

    日光迤逦落在青石板路上,苍苔浓淡,柳妈妈笑着福身“老奴去趟百草阁为老夫人抓药,少夫人先回府去。”

    又喝命白芷和秋雁好生照顾宋令枝。

    秋雁笑着揶揄,福身“是,奴婢定当尽心尽力,好好照顾少夫人的。”

    她故意咬重“少夫人”三字,惹得宋令枝连连瞪她。

    秋雁躲在白芷身后,说笑间,她脸色忽然一变,低头往身后找去。

    秋雁面上焦灼“我的香囊,好像落在翰林院了。”

    香囊是女子的私物,若是让人捡了去,难免生事端。

    宋令枝轻声“白芷,你陪着秋雁回去找罢,两人一起,也可快些。”

    白芷担忧“可是少夫人这里没人伺候”

    宋令枝莞尔一笑“我就在马车上等着,能有什么事,且这还在翰林院前,哪有歹人这般胆大妄为,敢在这做坏事,快去罢,省得让人捡了去。”

    白芷和秋雁齐齐福身,提裙原路折返。

    日光无声无息,宋令枝倚着车壁,昏昏欲睡。

    忽听车帘挽起,宋令枝惺忪着睡眼“可是找着香囊了莫让不相干的人拾去了罢”

    眼中的困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适才在水榭并非错觉,那抹象牙白身影果真是沈砚。

    宋令枝连连朝后退去“你怎么、怎么”

    沈砚不动声色,冷眼低垂“怎么,贺少夫人不想见朕”

    宋令枝心中打鼓,强撑着维持脸上的镇静。

    “陛下是君,我们本来就不该见面。”

    宋令枝轻飘飘的一句,彻底断绝了自己同沈砚的关系。

    沈砚唇角紧绷,泛白的指骨牢牢攥在手心,他眼中阴寒冷峻。

    “宋令枝。”

    他低眸,一字一顿,“那你想同谁见面,姓贺的”

    他又想起刚刚在水榭,宋令枝一张脸笑靥如花,同贺鸣说笑逗趣。

    那样一双眉眼弯弯的眼睛,却从未在自己眼前出现过。

    宋令枝扬起脸,目光决绝“贺鸣是我夫君,我自然要同他见面。”

    君和夫君之间,只差了一字,却是天差地别。

    沈砚眸色晦暗。

    宋令枝眼眸低垂,忽而道“陛下,孟老先生是您请来的罢”

    沈砚面无表情。

    宋令枝声音轻轻“祖母的事,多亏陛下帮忙。只是日后”

    宋令枝眼眸轻抬,那双浅淡眸子莹润空明,她声音极缓极慢。

    “日后我的事,陛下莫再插手了,我担待不起。”

    她云淡风轻,似是在道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沈砚眼眸一沉,青玉扳指捏在手心,背在身后。

    白净的手背上青筋虬结。

    “宋令枝,你是

    在说朕多管闲事”

    宋令枝柳眉轻蹙,垂首低眉“陛下,若非不是你,祖母也不会因担忧我病倒的。”

    宋令枝轻描淡写抹去了和沈砚的过往。

    从一开始,在前世那个上元佳节,她就不该撞落沈砚的面具。

    “陛下是九五至尊,高居金銮殿之上,而我不过是一商户之女,自当配不上陛下。还请陛下高抬贵手,从此往后,我们”

    “两不相欠”好似不太稳妥,她和沈砚之间的账怎么也算不清。

    宋令枝如今也不想算了。

    她再也不想祖母为了自己担惊受怕,再也不想父亲一家家上门求人,一夜白头。

    宋令枝轻轻阖上眼,一字一字“我们再也不复相见。”

    “宋令枝。”沈砚凝眉,唇角勾起几分讥诮,“你何时这般胆大了,真当贺鸣能护得住你”

    “他自然护不住我。”宋令枝不假思索,“陛下是天子,高高在上,怎能同我们平民百姓相提并论。”

    沈砚眼中愠怒“宋令枝。”

    他不喜欢宋令枝这般说自己,更不喜欢她和自己划清楚河汉界。

    他们之间,本不该是这样的。

    沈砚冷笑“朕若是不肯呢,贺少夫人又想如何”

    宋令枝面不改色“当初在南海,是陛下下水救的我。”

    宋令枝淡声,“我这条命,也随时可以还给陛下。”

    “宋、令、枝。”

    沈砚怒极,他眼中阴翳乌沉,“你是在威胁朕”

    宋令枝不动声色“臣妇不敢。”

    她眼中凝绝,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退让。

    似是在破釜沉舟。

    “臣妇”二字,犹如烈火焚烧,烫红沈砚一双眸子。

    无边的沉寂在二人之间弥漫。

    马车内熏香萦绕,青烟缠绕在沈砚和宋令枝身上。

    宋令枝抬眸凝视,悄悄攥紧手中丝帕。

    倏尔,马车外传来贺鸣低低的一声,他自翰林院走出,笑着同身后的秋雁白芷道。

    “宋妹妹刚才脸色实在不好,我同掌院学士告了假,待送她回家再回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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