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四十二年春,火器营开始在城郊山里开设分部,专门研发天女散花,轰鸣声不断。
二月,各国使团相继离去,陈芸也在大禄禁军的护送下,率使团剩余人员踏上归途。
交趾国都大罗城距离大禄首都望燕台足有七千多里,使团一行人员众多,又有辎重,走陆路非常缓慢。所以朝廷安排他们就近出海,乘着西北季风的尾声南下,在广西停靠登陆,与云贵总督那边调派的五百战士汇合,再转入交趾。
从广西到交趾国都大罗城,最近的边境只有不到四百里,非常方便。
望着近在咫尺的故土,陈芸思绪万千。
来时为了尽快逃脱光王的追兵,他们不敢坐船入海,一路跋山涉水,何等狼狈
可现在,不同了
越往南越暖和,待到进入交趾时,已经穿不住夹衣了。
空气十分湿热,不一会儿衣服就潮乎乎的,贴在身上非常难受。蚊虫又多,饶是涂抹草药,也架不住被咬起若干红包,又疼又痒,若非同来的是常年在云贵训练的士兵,根本熬不住。
去年使团从出发到抵达大禄都城望燕台就花了足足七个月,中间又在京城停留数月,如今归来,已是一年有余,连陈芸都不大清楚当下国内的形势如何了。
众人才进入交趾境内不久,就先后遭遇了三次伏击,一次是光王的人,一次来源不明,另有一次,却是当今交趾国主,陈芸之兄派来接应的人。
来人见随行的精锐不似交趾面孔,顿生警惕之心。
方才双方交过手,对方虽不是本地人,但训练有素、彼此配合,显然非常擅长丛林战,甲胄等装备也精良,他不清楚陈芸究竟从哪儿弄了这么一批强援。
陈芸轻描淡写道“大禄天子仁厚,感念我兄弟父子之邦,特派援兵助我。”
见来人还要说话,陈芸立刻打断,先问起国内形势。
经过询问得知,如今光王势大,连胜两次,交趾国主未能取得多少好处。
来人未见陈金,询问之下,就听陈芸叹道“光王狗贼奸诈,已提前潜入大禄,并收买了使团成员”
来人大怒,痛骂不休。
原来如此。交趾使团成员在大禄京城被害,于情于理,大禄皇帝都要有所表示,若非如此,恐怕也不会派人护送。
有人接应后就方便多了,一行人连夜奔袭,五日后便顺利回到大罗城,见到了如今的交趾国王陈晗。
兄妹二人再见,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又因有大禄将士,陈晗大开宴席犒劳。
丛林战与别种战役不同,五百精锐啊,用得好的话,足以扭转中型战役的局势了。
次日陈昭细问陈金死因,却渐渐对陈芸的说法产生怀疑。
如今局势不稳,使团中有奸细在所难免,可死的人也太多了吧难不成陈金的手下全都背叛了
陈昭又问陈芸,究竟与大禄达成何种协议,“妹妹聪慧而貌
美,以一国公主之尊嫁给皇帝做妃子”
是的,在原本的计划中,陈昭打算让妹妹嫁给年近六旬的大禄皇帝。大禄太子更迭太快,如今的太子,来日能不能顺利继位尚未可知,何必舍眼前而逐将来
陈芸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露半分,“皇兄此言差矣,昔日竟是你我坐井观天了,大禄地大物博,什么样儿的美人、才女没有况且他们又不图我交趾什么。”
“不图什么,也肯给五百精锐么”陈昭似笑非笑。
此番该回来的没回来,不该回来的却回来了,让他不得不疑心。
“难不成堂兄和几位使者的性命,还换不来这五百人”陈芸反问。
兄妹二人对视许久,互不相让,不欢而散。
当夜,宫中大乱,陈昭遇刺身亡,陈芸亦身中两刀,所幸都没伤到要害。
大臣们连夜聚集,商议对策。
“定是敌人尾随使团而来”
“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国不可一日无君,需得尽快商议继位人选。”
“可几位皇子年幼,长子又是庶出,其母浅薄粗鄙,恐怕”
“无妨,可使皇后、公主摄政,我等从旁辅佐”
正争论不休时,陈芸带伤出来,周围无数士兵拱卫。
众人见她身上纱布仍不断渗出血液,但神色威严,一时被其气势所摄,竟鸦雀无声。
陈芸环视四周,朗声道“自来兄终弟及,父死子继,侄儿们年幼,不能理事,我也姓陈,身上也流着和皇兄一般高贵的血,自该由我继位”
众朝臣先是一愣,等听明白她的话后,顿时嗡一声炸开。
“公主不可自来哪有女子做皇帝的”
陈芸看着他冷笑,“我辛苦出使,历尽艰险,功勋卓越尔等不信我,却要叫无知孩童登基、外姓人辅政,他们懂什么究竟是为了你们自己,还是为了交趾”
那大臣继续反对,陈芸便不同他废话,“杀”
此言一出,立刻有大禄士兵冲到那名臣子跟前,手起刀落血飞如瀑
反对者腔子里的血还在往外喷,陈芸又问“还有谁人反对”
又有两人出列,陈芸再杀。
如此反复,等殿内倒下六具尸首,陈芸再问,终于一片安静。
这些人终于意识到,或许陛下未必是被光王所害,而是死于政变。
陈芸再次环视,见所有与自己视线相交之人,俱都低下头去,满意地笑了。
“谁人为我取印”
当下有一人越众而出,“臣愿为陛下效劳。”
陛下,不是殿下,多么美妙的称呼。
陈芸满意极了,“我知道你,你叫张颖,祖上有汉人血统。”
因张颖非纯粹的交趾人,所以虽然才华横溢,却一直不大受重用。
张颖难掩激动,“陛下记得微臣,是微臣的福分。”
“
很好。”杀鸡儆猴过后,陈芸有意施恩,收买人心,当即要给张颖升官。
结果又有人声音微弱地提醒,“眼下,眼下您还只是公主,没有封官的权力。”
没有登基仪式,也没有玉玺、龙袍,算什么皇帝封的什么官
“是吗”陈芸笑道,“很快就不是了。”
说话间,张颖已经很有眼色地冲出去捧了玉玺回来,甚至胳膊上还挂着刚从陈昭身上扒下来的旧龙袍。
地上流满了反对派的血,红得发黑,空气中飘荡着奇异的腥甜,张颖就这么踩着过来,抬脚、落下,鞋底很快吸饱血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黏稠的粘连声,在身后留下一串血脚印。
他来到陈芸身前,直接跪了下去,双手将玉玺和龙袍高高捧起,“事急从权,请陛下暂且将就。”
陈芸哈哈大笑,果然抓了龙袍披上。
陈昭遇刺身亡,龙袍前胸后背都破了个大洞,未干透的血迹已经逐渐变成红褐色,粘腻、沉重,引得苍蝇嗡嗡乱飞,她却毫不在意。
身后不远处是亲哥哥陈昭的尸体,眼前又有反对派横七竖八横尸当场,陈芸却快活得很。
她笔走龙蛇写好传位诏书,直接用玉玺沾了地上粘稠的鲜血用印,命人传示众人。
“如此,便是名正言顺。”
众人惊讶地发现,她的笔记竟与死去的皇帝极其相似,乍一看,竟分不出真假。
陈芸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或许她早该这么做了。
这么多年来,她上的课,陈昭能上,但是陈昭上的课,她却不能上,只能私下里偷学。
儿时陈昭贪玩偷懒,陈芸便主动替他写功课,所以当时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
曾经的陈芸也不知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只是本能地想要讨好一位皇子,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但如今看来,也许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就是为了今日。
紧接着,陈芸又以皇帝的身份发表檄文,说光王弑君,罪不容诛,此为不忠;罔顾先帝遗诏,此为不孝如此种种大罪,罄竹难书,她临危受命,必要为兄报仇,剿灭乱党云云。
次日,太后得知消息,当场晕厥,清醒后立刻闯入议事厅,当着正在议事的臣子的面,打了陈芸一巴掌。
张颖见状,立刻带人退了出去。
陈芸本来能躲,但她没有。
“这一巴掌,算还了太后的生育之恩。”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骂道“你这个谋杀兄长的孽障,生育之恩大过天,岂是你说还清就还清的”
“在交趾,朕就是天”陈芸一把抓住再次扇来的巴掌,顺势一推,太后便踉跄着摔倒在地,整个人都懵了。
“还不还得清,也是朕说了算。”陈芸俯视着她,半点没有去扶的意思。
你是我的母亲,却不只是我一人的母亲,之前你可以为了皇兄的江山和前程,让我远赴七千里之外,嫁给一个六十岁的老人,我凭什么对你言听
计从
她没有大吼大叫,也没有痛哭流涕,倾诉多年来的不甘和愤恨,但就是这种平静,才更叫人胆寒。
太后第一次发现,这个女儿竟如此可怕。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如今父皇已死,皇兄也死了,你能依靠的只有我,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他们能给你的,我也能,但如果你不想要,我随时可以收回。”陈芸慢条斯理擦了擦手,神色冰冷。
没有一个孩子不渴望来自父母的爱,她自然想要母亲,但如果是一个与自己作对的母亲,那么不要也罢。
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无法回头了,只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太后浑身冰冷,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与生俱来的亲情和父母权威不再有效,长辈往往很难接受。
陈芸嗤笑一声,“来人,太后痛失爱子,心智失常,需要避开热闹,静养。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打扰。”
当即进来两个强壮的士兵,不由分说将太后拖走了。
太后一走,陈芸就下令,将门外站岗的几个交趾宫女、内侍杀了。
“你们几人年轻力壮,竟拦不住一个年迈的老妇人么朕在内议事,什么人都能随便闯入,误了军机大事,你们谁担待得起”
这些人不是拦不住,就算真的拦不住,通风报信也不会么
说白了,不过是觉得自己是个公主,口服心不服。
听着窗外戛然而止的求饶声,陈芸身心俱畅。
天元帝给的这五百人太好用了。
今天凌晨有陈昭心腹试图联合宫内外叛乱,若只靠自己那百十号人,如今早就凉了。可现在呢死的是敌人,剩下的,还不是俯首称臣
果然只有兵,只有掌握了军队,你说的话别人才会认真听。
身份的转变让陈芸全身都流淌着难以名状的亢奋。
无论后人如何评价这段历史,谋朝篡位也好,暴君也罢,她终将被载入史书,成为交趾第二位女皇帝,第一位实权派女皇。
有人唾骂也必然有人拥戴,她终将铭刻在历史上,谁也无法抹去。
就像其他做皇帝的男人一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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