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的表情很温和。
看不出来,有什么不舒适。
程淮书守了一个下午,加上这些天连轴转,早已有些疲惫。加上医生提前告知他安若并没有什么大碍,他也看了中午的行车记录仪。
他并未往其他方面去多虑。
程淮书还握着安若的手,慢慢地抬起,放在嘴唇边。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程淮书轻声问安若。
“还难受吗”
“”
安若一直都在注视着他。
光线昏暗,看不太清楚她的表情,如果仔细看,会察觉到,她的目光轻微有些奇怪。
像是在打量一个物品那样,在琢磨着眼前的男人。
程淮书又抚了几下她的手,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去,想要摸摸她的额头。
就在那一刻,
安若立即收起了那些情绪。
“有哪儿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要告诉我。医生还在外面等候着,你昏迷了一下午,千万不要留下什么隐患。”
“若小怜,你知不知道接到电话时,我有多么担心你。你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我不愿意再让你受到任何的危害”
“”
安若的表情依旧淡淡的。
对刚刚那些担忧和关心,仿佛没有听进去一个字。
程淮书还有一肚子关心的话想要说。
他准备开口道刹那间。
安若忽然,动了动嘴唇。
声音有些干哑。
“程淮书。”
“我有点、饿了。”
依旧是很平淡的语调,甚至有些说不出来的伤,但程淮书一听她饿了,刚好旁边备好的稀饭,程淮书拿起稀饭碗,端过来给安若。
小心翼翼问她,
“喝点儿粥”
安若看着程淮书。
说句实话,程淮书的性情,跟过去,真的不一样了。
以前的程公子,在她绝食顶抗他时,会直接掰开她的嘴,让她灌下去。
要么就,胁迫她,少喝一粒米,就杀一个佣人。
安若那个时候,已经绝望到骨头都要腐烂掉了。
程淮书
程淮书见安若不回应他,又开始担心安若是不是伤到了哪里,他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要出门找医生的架势。
安若喊住了他,
“粥是不是,有些凉了”
程淮书停住了脚步。
他拿起碗,尝了尝。
确实。
安若“虽然是夏天,但我还是想喝热一点的。”
“能不能,热一热呢”
“”
程淮书听到安若很正常地说话,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拿着碗,很利落地走到门边,脸上是欣慰的表情。
“我马上去给你热”
“还有没有想吃的有想吃的,跟我说,我给你做”
“想吃点儿,咸的。”
“”
“好”
程淮书关上门,门发出“啪嗒”一声,轻轻合拢,房间内瞬间又恢复了寂静,夜色浓厚,悄无声息,唯有一盏小桔灯的陪伴。
安若躺在床上。
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
她全部都想起来了。
过去的,更过去的,和程淮书在一起的,被他深深折磨过的。
还有那年冬天,和他十指相扣,在阿尔卑斯山下滑雪。
哪怕是失忆了的安若,程淮书也愿意为她跪九十九层阶梯。他一定隐瞒的相当辛苦吧毕竟连叫名字都要小心翼翼,害怕哪个瞬间,她一下子就恢复记忆,想起了那些往事。
她也看到了这一年多,他过得多么生不如死。
她想,如果换作过去,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她早就死心塌地、原谅他、重新爱上他了。
她确实也是这么做的,失忆后身边有樱井那么好的一个男孩,默默守了她数个月,为她付出。她接受不了樱井对她的爱,但程淮书出现那一刻,她又不自主地清醒沦陷。
安若恢复记忆前,想不明白她为何会对程淮书一见钟情。现如今她终于明白了,因为她命中注定就要爱上他,哪怕忘记了一切,再次遇见,都会克制不住对他的思念。程淮书永远都不会知道,失忆前的安若究竟有多么爱他。那个时候她被囚禁着,可就是那些囚禁的时光,都没能磨灭掉她对他的感情。
可是。
“”
安若想着她失忆前、失忆后对程淮书的爱,想着后来程淮书为她的付出。她却不知不觉中又苦涩了眼眶,她一直都爱着程淮书。
然而那些爱之上,是凌驾于一切的痛苦
她忘不掉、放不下,他对她那些没有人性的痛苦虐待啊
安若一下子缩起了身。
那些痛苦与爱,像是冰与火,就这么冲击着她的心身。
使得她想要发出呐喊,爱不能彻底爱,恨却不能恨得那么透彻。为什么就不能让她身心俱死,彻彻底底恨死程淮书,让他后面不要对她那么好,好到恨他都恨得那么辛苦
她用手死死掐着被褥布料,不一会儿布料就被压碎。
指甲嵌入掌心,很快,掌心纹路里晕染出一缕缕殷红的鲜血。
程淮书在二楼的厨房,系着围裙,为安若炒包菜。
那是安若过去很爱吃的,在日本时没怎么好好吃过新鲜蔬菜。程公子将煮粥的砂锅调换成小火,一个人靠在灶台前,静下心来,终于有点儿空闲时间,去想一下马上就要去的欧洲之行。
周子珩让他,还是做好准备吧。
“人算不如
天算,你要是真挂在了那里,你想好该怎么跟安若说了吗”
程淮书想了很多次安若,他给安若留了很多很多东西,足够她后半生衣食无忧。
还给她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长到如果她火道99岁,那么往后80年,她每年都会定时收到两封来自她19岁时,她爱过的男人,为她准备的信笺。
是的没错,程淮书也是没有别的想法了,于是他就在那短暂的时间里,昼夜不息地写下了整整160封信,每一份都是好几页信纸。上面有关心她所在地方的天气问候,有问她今天有没有吃好饭,叮嘱她不要睡觉睡得太晚。
到了三四十岁,还会很宠溺地调侃她,在熬夜就好要长细纹了。
那些文字,或许能起到一丁点儿像是他还活着的作用,至少每一年,都会让他去“陪伴”着她。光有信其实还不够,程淮书还准备了很多很多,在安若往后余生的八十年里,他还准备了80年的秘密,去一年又一年,陪伴着她。
想到这里,程淮书又没太那么伤感会离开安若这件事了。他相信就算他真的身死于他乡,他的灵魂也会一直留在安若身边,与安若同在。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好一会儿,对面卧室的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安若踩着暗色的地毯,从黑暗处悄悄走到了亮光里。
程淮书斜靠在灶台边,油烟机下的灯光是暖色调的,垂直落在他黑色的衬衣前,衬托着平日里那么冷淡果断沙发的程公子,变得温柔又居家。程淮书没有注意到安若,沉浸在思绪里,就连身后小米粥要扑出来了,他似乎都没有发现。
安若看到了要跳起的砂锅盖。
她抬头,眼眶圆了圆,伸出手指,
“小心锅”
安若的声音传入到了程淮书的耳朵里,将程淮书的思绪拉了过来,程淮书第一眼看安若,看到安若站在面前,瞠目用手指着他斜后方的锅。
程淮书第二秒才去看锅,很不幸,那锅里的小米粥还是扑出了一朵朵黄色的泡沫花。
程淮书立刻就上前去关了火。
火调小,擦干净了流出的粥液。程淮书竟然有些慌乱,他打心底里觉得愧疚,因为是他在给她做饭的时候,一不小心开了差。
这些微妙的表情,都看在了安若的眼睛中。都说人一旦拥有了重大的变故和经历,就会一瞬间变得成熟、看透世间。安若从前不是聪明的性子、失忆后也不是,但失忆前的经历叠上了失忆后的经历,她忽然就变得相当看透世俗,忽然就能看明白过去看不懂的程淮书脸上的细微表情。
经历过那些痛苦后的程公子,便卑微了,害怕做错事会失去安若了。
懂得凡夫俗子的六生皆苦,天之骄子也历练了爱情的酸甜苦辣,他终于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程氏当家人,是深爱着安若、担忧着安若离开他的安小姐的丈夫。
这本应当是极好的事情。
但是
程淮书重新调好火,转过
来身,像是做错事的小学生。
这在程公子的脸上,是一个罕见的现象。
“你饿了”
马上马上就好了ΘΘ”
“这儿还有点茯苓饼,你以前你应该爱吃养胃的来,给你”程淮书抓了一把茯苓饼,伸过手去就要给安若。
安若睁圆的眼睛变回了平静,肩膀上裹着一件披肩,站在两米远处的柱子旁。
似乎对程淮书的回应没有丝毫的兴趣。
程淮书僵在原地几秒钟。
他的开心逐渐变淡,肉眼可见低落下了下去。但仍旧没有察觉到不对劲,似乎再一次遇见安若后,程淮书真的变得胆怯了许多,抛弃了高傲,每走一步都要问问安若、看看能不能讨她欢心。
因为失去过一次,也因为失忆后的安若,忘却了背负在肩膀上的责任与痛苦,变得开朗又古灵精怪。程淮书从来不埋怨安若对他的忽冷忽热,安若变成什么样他都喜欢,都会发觉到她的好。
所以程淮书很快就压下去冷淡的安若带给他的失落,他将茯苓饼轻轻放在餐桌上,温和笑了一下,说,再等等、马上就开饭了。
安若沉默不语。
程淮书转过身去,压下去乱七八糟的心情,把那手撕包菜再翻了几个个儿。旁边煮粥的声音,包菜在锅内翻炒的嗞嗞声,他的心是乱的,无处遮掩。
突然,身后渐渐接近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安若也没有隐藏自己的气息,脱鞋擦地的声音十分清晰,从远到近。程淮书转着木铲的手腕愈来愈僵,忽然,就感觉到腰间的衣服收紧。
白皙纤细的胳膊,挽着衣衫。
用力环住了他的腰。
锅铲啪嗒掉落在炒锅里。
油汪汪往外溅,一滴热油落在程淮书的拇指虎口。
烫伤了皮肉。
“”
“”
“”
安若搂的很紧很用力,她的脸贴着程淮书的后背,磨搓,力气大的要是脸上擦了粉,大概率都抹在了那衣服上。又像是在发泄,但不知道发泄了什么。
程淮书动都不敢动,伸手把那两个煤气灶上的明火全都给关掉了。他的若若,他的若若,他的若若又怎么啦她现如今总是爱做一些出其不意的事情,往往这些事就是能撩拨起他全部的心弦,让他瞬间坠落于失控深渊的边缘。
两个人又是一阵的安静,安若把脸埋在程淮书的衣服间,最后手都从腰间、环绕到了肩膀上。
愈发用力,像是要捏碎了他,又像是要把自己捏碎,让她融入他的血肉之中。
“怎么啦”
“程淮书”安若吸了口气,露出半截眼尾。
能看到因为刚刚的摩擦,她的眼睛,变得红通通了。
安若攥着程淮书的衣服。
忽然说道,
“我们”
“等你从欧洲回来,”
“我们结婚吧。”
程淮书远远还没想到结婚这一步。
因为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着从欧洲回来,他不能给安若一个空幻想。况且她就是安若,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不过这都不是什么太大问题,他就是还没想那么长远,因为在此之前安若总是对他阴晴不定。
可那一刻,一切都反驳,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哐当砂锅翻了,粥流了一地。女孩转到男人面对面,伸出手,环绕住男人的肩膀,仰起头来,去亲吻着男人。
安若只说了一遍,一边后仿佛那句话从未出现过。她咬着程淮书的嘴唇,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咬破了他的唇瓣。
鲜血在两个人的唇齿间弥漫,很快安若就享受这样的时光。程淮书一下子地狱一下子天堂,等他回过来神,他们已经脱的没剩几片衣服,餐厅里的灯还亮着,桌子上的杯具还整齐码着,凝固在地面上的稀饭,还有安若抱着他的肩膀,用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曾出现过的倔强目光,带着很深情的情绪,深沉望着他。
她不知道从哪儿摸来的酒,也忘记了她下午曾昏厥,她喝了一口度数很高的红葡萄酒,鼓着腮帮子,她眼睛迷离地望着程淮书,迷离地笑了。然后嘴唇对着嘴唇,鼓鼓地将酒渡入了他的嘴里
堕入深渊那一刻,程淮书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醉意流窜的胸腔中,迸发,
“”
“好。”
“我们、结婚”
翌日。
阳光透过了玻璃窗,一缕照射在了宽厚的大床上。
男人从床上醒了过来,脑袋醉沉沉的,昨晚实在是荒唐了一整晚。
程淮书洗漱完,感觉到家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寂静,宿醉后的意识还是有些懵,他回到卧室,才发现,安若不在这里。
以前也发生过,安若起的比他早,所以程淮书恍惚间也没觉得有什么与之前不一样的地方。他出了卧室,下楼去。程宅太大了,他得用手机,才能联系安若找到她。
一楼正堂的大理石桌前,用水牛镇石,压着一个什么东西。
为什么偌大的一楼大堂,程淮书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那封信呢程淮书自己也都不知道。但忽然心脏仿佛推了好几把,推出了仓位。他的神经开始突突跳,忽然就感觉到了说不出来的恐慌。
程淮书走了过去。
拿起了那封信。
展开的那一刻,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手,为何那般颤抖。
手机也响了起来,依旧是周子珩,但程淮书半点儿铃声都没听得进去,他展开信,拿着那薄薄一片的纸。
简短的四行字。
程淮书。
我全部都想起来了。
我没办法让过去的我自己,原谅且接纳现在的感情。
所以,不要再找我了。
安若,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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