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再落地时,已经是下午一点。
正是人刚吃完饭,正犯困的时候。
寻常这个点儿,余曜早就已经开始了自己的午休。
但今天怕是不行了。
为了赶时间,下了飞机后,余曜和宋双成直接坐上了提前预约好的车,直奔唐清名所在的梅奥急诊中心。
梅奥急诊中心,是j州数一数一的骨科权威专科医院,在世界上都能排得上号。
按常理说,以国医疗行业的一贯高收入水准来看,这样在专业领域已经小有名气的医院应该开在繁华的市区,再不济,也会在城市的中心地带。
但梅奥急诊中心却非常特别。
不仅不在市内,还远在郊区,光是从机场开车过去,不堵车的话都要两个多小时。
这样违背常识的情况,显然只有一个原因
梅奥急诊中心开在了优胜美地国家公园的隔壁。
“为什么开这么偏的地方还不是因为他们的医院基本上全靠那些玩户外攀岩的人养活着”
宋双成靠在座椅上,语带不满地说到这里时,沧桑疲惫的眉心皱纹都皱成了一个川字。
余曜见状便道,“宋教,你先睡一会儿,等到了地方我叫您。”
从华国到j州,整整十一个小时的飞机,他们从凌晨一点出发,一直熬到现在,就算是在飞机上睡过一觉,也很难抵消到长途跋涉带来的困倦。
自己年轻,还能熬得住,宋教的年纪可不小了。
少年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教练花白的头发上轻轻掠过,用力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强打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
只可惜姜还是老的辣。
宋双成早就注意到了自家徒弟上下眼皮子直打架的小可怜模样。
他灌了自己一大口冷水,哑声关切道。
“你睡吧,你年轻容易困,到我们这个年纪基本上就睡不着了。”
“我真的没事,”余曜努力坐直。
宋双成显然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师徒俩相互谦让,开车的司机就乐了。
“都睡,到地方,叫你们。”
他说的是华国话,虽然一卡一顿,也算是字正腔圆,简短的话语充满善意。
可人在国外,还是国这种持木仓合法,抢劫频发的地界,又是去偏远郊区,师徒俩还是心照不宣地不肯一起都睡。
最后还是宋双成拍了拍徒弟的肩,一锤定音。
“没事,小余,你快点睡,等到了医院说不定还要你们这种口语好的小年轻帮忙奔波。”
这句话成功动摇了余曜的心神。
毕竟总不能让宋教那么大年纪的人还在医院跑上跑下。
想到看护病人可能有的辛苦,余曜也不再拒绝,答应一声之后,靠住椅背就闭上了眼。
他原本以为这样颠簸的车途
应该很难睡熟,自己顶多就是闭目养养神。
可眼睛就是一睁一闭的功夫,再定睛一看车内导航,离目的地居然已经不到三公里,基本上五分钟之内就能到。
少年一个激灵坐直起身。
虽然因为车内空间狭小,睡得浑身酸麻,但睡过了长长一觉,余曜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神状态恢复了不少。
他轻声唤另一个一直没睡的,“宋教”
宋双成慌张把手机收起来,怎么了ツ”
他的动作很快,几乎在听见动静的一瞬间就摁灭了屏幕。
但视力很好的余曜还是在第一时间就看清了屏幕里的照片。
背景是酋长岩,画面是一对年轻人紧紧挨在一起的灿烂笑脸,和远方旅行社店里墙上挂着的那张一模一样。
所以宋教看的是唐清名和宋远方的合影
余曜忍不住地想到,难道说宋教刚刚死活不肯睡,不止是要让着自己,更可能是因为担心唐教担心到实在睡不着
就是就是
他就是我说的口嫌体正直
7878在脑海深处一本正经地替自己发声。
余曜也觉得自家小系统说得都对。
但想到宋教平时提起唐教时的冷脸嫌弃,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再看向宋双成布满红血丝的眼时,也没点破。
“我们快到了。”
宋双成连声答应着,在自以为少年看不见的角度,悄悄用手背擦了下眼。
等到了医院门口,更是火急火燎地第一个下了车。
余曜则是从另一侧车门下来。
师徒两人还没有彻底站定,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大喊。
“舅舅余曜”
余曜循声望去,就见医院台阶上有个红毛青年突然跳了起来,正冲着他们大力招手。
“这里这里”
宋双成三两步冲上台阶,一上来就是一巴掌呼到了谢海青的背上。
“姓唐的那个小兔崽子死了没”
谢海青被打得虾米似的一抽抽,龇牙咧嘴求饶道,“舅舅,君子动口不动手唐哥怎么样,我带您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的语气很轻快,和之前电话里的哭哭啼啼完全不同。
余曜悬了一路的心就落了下来。
反倒是宋双成心慌意乱之下顾不得多想,拎起谢海青就往医院里走,连来往人群不断投来的异样目光都顾不得。
总之就是跟余曜初见时那个体面稳重的攀岩国家队总教练完全不同。
一直拖着人走到病房门口,确认唐清名就在里面,气势汹汹的宋总教练才猛地停了下来。
“宋教”
紧跟上来的余曜好险撞到自家教练的后背上。
宋双成松开抓住谢海青后领的手,嗓音发紧地扭头,“小余,你去开门。”
这是不想让内中的人知道自己在担心他
哪怕都已经千里迢迢地连夜赶来了。
余曜heih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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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懂宋教在坚持什么。
但教练都发了话,他只得走过掩耳盗铃的自家教练,上前去敲了敲门,内里很快就传来了一声虚弱的“请进。”
是唐清名的声音。
余曜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宋双成紧随其后。
“唐教。”
余曜径直走到唐清名病床前,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到了对方被绷带石膏包裹严密的右胳膊上。
“是伤到胳膊了吗”
余曜有点担心地问道。
唐清名点点头,注意力很快就落在了那个跟在少年背后,神情憔悴沧桑的花白老头身上。
他动了动发白的唇瓣,一开口就很不客气。
“宋老头,你怎么来了”
余曜眼里的讶异神色一闪而过。
这语气听起来很不对劲,完全不像是对待长辈和恩师,倒像是对待一个观感不好的陌生人。
这样的态度瞬间刺痛了宋双成。
他的嗓门一下高起来,“你以为我想来还不是听说你出事了,不得不来看看你死没死”
“托您老的福,暂时还死不了,让你失望了。”
“那就好,省得我还得花钱给你收尸”
病房里一下充满了针锋相对的火药味。
一躺一站的两人俱是吹胡子瞪眼,说出的话就跟刀子一样,一个劲地往对方软肋上戳。
余曜皱皱眉,有心想打断,但左看右看,两个人都是自己的教练,先开口帮谁好像都不太合适。
正犹豫间,就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拽了拽,扭头就对上了谢海青挤眉弄眼的神情。
余曜
他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谢海青的力道走了几步。
“你们先聊我带余曜去拿药”
谢海青找了个由头把人带了出来。
余曜站在病房门口,听着里面因为他们的离开,骤然变高的吵架声,“谢哥,真的不用管”
他们真的不用进去看看拉拉架
谢海青一脸习惯了,毁灭吧的随意模样,自顾自地在走廊的金属椅上坐下。
“没事没事,”他看了看表,眉飞色舞道,“咱们过半个小时进去就行。”
谢海青振振有词,“唐哥受了伤,舅舅看上去又很疲惫,半个小时应该够他们吵到说不出来话了。”
合着这还是视实际情况而定的时长
余曜第一次见这样毫不留情的吵架方式,也是第一次见这样彻底放飞自我的拉架方式。
但仔细想了想,谢海青肯定比自己更熟悉他们两人的性子,就也放心地跟着坐了下来。
“唐教真的只是胳膊骨折”
少年问出了自己此时更关心的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余曜总感觉,如果只是骨折的话,谢海青打电话时应该不会着
急到都快要哭出来。
毕竟手腿骨折这种小事,对他们这些运动员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谢海青兴致勃勃看热闹的神情就黯淡了点。
“这里也出了点问题。”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医生说有轻微的脑震荡。你们没来之前,还有一大块淤血堵塞住脑动脉,所以才会昏迷不醒。你是不知道,那天送来时医生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当时又只有我一个人在手术室外面等着,真是吓死人了”
谢海青边说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
余曜代入自己想想,确实挺吓人的,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少年慢慢叹出口气,“没事就好。”
其实只要不是性命危险就都还好。
刚听见消息时,余曜甚至已经做好了半路上就惊闻噩耗的心理准备。
无关私人情感。
人的生命本来就很脆弱。
挑战自然与极限,本就是九死一生,拼命一搏,一点微不足道的意外就有可能夺走一切。
这一点在蝴蝶崖的徒手攀岩过程中,余曜就已经很深刻地体会到了。
只不过那时候他总以为自己能活下来。
也就是唐清名这次遇险的消息传来,他才第一次那么深切地意识到,死神一直就在身后,随时随地准备着挥舞镰刀,收割冒险者的性命。
哪怕他还没有去到优胜美地公园,还没有去见到真实的酋长岩,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消息,都像是那座未曾谋面的攀岩朝圣地,远隔着千山万水,给他这个企图征服者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想要挑战我
哪怕是远不如我的半圆顶,远不如诺斯线的南方美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一个资深攀岩大神的生死存亡玩弄于股掌之中。
余曜的视线落在窗外的山脊轮廓线上,许久都没有说话。
谢海青还以为少年被自己的描述吓住,连忙安慰道,“没事的,余曜,这种事很常见,你看。”
他指了指进进出出的担架,“架子上抬着的,十个有八个都是刚从优胜美地公园送来的。”
“依我看,医院就应该重新分区,酋长岩受伤的一个区,酋长岩相同路线上受伤的一个区,各个路线的不同绳距上受伤的也一个区”
余曜诡异地对上了对方的脑回路,“这样分区,同一个病房的病友还可以相互交流自己的受伤经验,以免自己下次再进来时还住在这个区”
“还是你脑子灵光”
谢海青眼睛都亮了,一拍大腿,“我怎么就没想到还有这种好处呢”
他蹬蹬噔跑去医院留言簿柜台,还真把这条建议写了下来。
余曜一言难尽地看着同伴去了又回,讲道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真的会有医院参考这样的建议吗
少年的疑惑都写在脸上,谢海青很有自信地笑了下。
“这里的很多医生本身就是攀岩爱好者,连院长也
不例外,说不定哪天咱们攀岩时就能见到他们。建议被采纳的可能性绝对大大的有”
“你是刚来,还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优胜美地公园之所以能从那么多岩场脱颖而出,成为攀岩者的理想天堂,除去酋长岩,本地的攀岩文化氛围也很特别,几乎一切都围着攀岩打转。”
他很中一地冲着窗外的遥远山体展开怀抱。
“小余,马上你就知道,什么叫攀岩的宇宙中心,什么叫攀岩的国度”
路过的担架上有个伤者听见了,一骨碌坐了起来,操着不知哪里的方言支持,“哥们,你说得对这里就是攀岩胜地”
余曜
他动了动唇,刚要说什么。
“哐当”
病房里传来了很重的摔打声响。
少年眉心跳了跳,打算进去看看情况。
可下一秒就被谢海青拉住,“没事,正常正常”
“都摔东西了还正常”
余曜有点不能理解。
摔东西难道不就是撕破脸和打架的前兆。
他正要挣脱谢海青的手,病房的房门倏地被大力撞开。
出来的宋双成脸色涨红,呼吸急促,火冒三丈地回头大吼了一声,“我是闲着没事,我管你去死”
他重重迈步走出门,一眼就看见了椅子上刚刚说要去取药的两个小的。
“失策了,应该走远点的”
谢海青很没义气地躲到了个头快跟自己一样高,年龄上还小了一大截的少年背后。
余曜
少年不得不直面自家教练的怒火,说完全不慌绝对是假的,毕竟宋教此时面红耳赤,看起来有点吓人。
“宋教”
余曜努力弯了弯眼,试图用笑容感化对方。
宋双成也的确在自家徒弟这个堪称乖巧的笑脸里勉强熄灭了一瞬怒火,可马上就在病房里冷冰冰的一声“麻烦把门带上”里再次破了功。
他用一声巨大关门声回应,换来了过路护士们不赞同的目光。
“我现在就回国,余曜,你跟不跟我一起回去”
才来就要走
余曜微微睁大了眸子,很快就摇了摇头。
“宋教,你先回去吧,我打算在这边住下。”
马上就要到了适合攀岩的春季。
而谢海青刚刚的话也成功勾起了少年的好奇心。
余曜是真的很想感受一下,一切都围着攀岩转的生活是什么样,就是不知道跟冬奥会时奥运村的氛围会不会很相似。
当然了,如果能多认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从他们身上汲取到更多的户外攀岩经验,就更好了。
余曜从确认教练没事,就已经开始期待起接下来的酋长岩之旅。
他的心思毫不掩饰,化作点点浮光,雀跃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纯粹又灿烂。
宋双成一眼看透。
生
气之余,心一下就软下来。
行行行,他把自己的包背好,好声好气,都依你,你在这儿好好的,等我回国就把赵威明叫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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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作势要走。
余曜拦住了人,“宋教,机票都没有订,你现在要怎么回去”
宋双成板着脸,老小孩一样固执,“反正我现在就是要走”
余曜心里好笑,但脸上却很认真,“我们先去跟祁哥他们汇合,等订到机票,您再回国。”
宋双成气归气,被拦着说了这么会儿话,理智也就回来了,眼见徒弟努力地给自己递台阶下,就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同时也有点心酸。
都是徒弟,病房里的那个和面前的这个简直不是一个物种
唐清名那个小兔崽子痴长了那么多岁,哪点比得上余曜。
余曜才多大,就知道心疼教练了。
宋双成感动地在心里又给少年记上一大笔。
余曜打电话叫来了车,把人先送回了祁望星预定好的下榻地点。
谢海青在旁边看着,等少年一回转,就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连我舅舅那个火炭脾气都能哄得住,你小子行啊”
余曜却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多大的事。
宋教要真是铁了心想走,自己还能拦得下来
不过是气头上说气话罢了。
余曜推门进去病房,一眼就看见唐清名病床前倒地的铁质置物架。
刚刚摔出声音的应该就是这个东西了。
少年默不作声地把置物架立起来,一一把地上散落的塑料药瓶和书籍放回架子上,再一抬头,才对上唐清名狭长微眯的眼。
“你把宋老头劝下来了”
唐清名贴着好几道创可贴的脸上看不清神情。
余曜点点头,坦然回望,“我想,唐教你也不想让宋教走吧。”
他没看错的话,宋双成出现在病房的当场,唐清名脸上眼里闪过的,绝不是厌恶不喜的神情,反而更像是惊喜怀念之类的。
唐清名冷哼一声,倒也没有否认。
谢海青顶着红毛疑惑地凑过来,“那你没事激怒舅舅干什么,你们两个暴脾气凑一块还能有个好”
唐清名懒得搭理这个活宝。
余曜腹诽,不想让人走和计划让人走又不是一回事。
唐清名问道,“你们打算住哪”
余曜就把地图上的酒店位置标记给他看,“祁哥定了这里。”
唐清名不甚满意,“离酋长岩太远了,开车也不方便,你搬过来跟我和海青一起住。”
“有盘山公路也会不方便”
余曜已经提前看过了酒店图片,对环境整洁度很满意,再加上行李已经被送过去,并不是很想变动。
谢海青摇摇头,“路没有那么好走。”
他举了个例子,“你来得晚,再早半个月,
下雪封路,我们要走盘山道,开两个小时车才能进去,车轮上还要加装防滑雪链,对开车的技术要求很高。”
现在雪是化了,但马上就到了看火瀑布的旅游旺季,基本上从七点开始就找不到停车位,住得近还好,住得远,往返会很辛苦。”
余曜微微皱眉,“但这已经是我们能找到的最近酒店。”
他倒不是不想住得近,主要是其他地方早就被预定完了。
唐清名冷笑一声。
谢海青也笑了起来,当场就打了包票。
“有唐哥在,还愁找不到地方”
他这话还真不是空话。
唐清名在病床上打了几个电话,叽里呱啦地说了一会。
当天晚上,余曜连带着随行人员一起,就住进了离酋长岩最近的一家,家庭作坊似的木屋客栈里。
近到什么程度
入住的时候,办理入住的前台服务员兼老板褐发胖男人自豪无比。
“哦,余再没有比我们客栈更适合你们这些攀登者的住所,在你的隔壁,除了唐和谢,还有好几位酋长岩上的常客。他们明明都是开着房车来的,但还是会选择时不时来我这里缓解疲惫。”
祁望星惊呼,“开房车来的还用住宿”
余曜也不大信。
可高鼻深目的客栈老板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耳语,“我这里有上好的威士忌和最给劲的伏特加”
从来不喝酒以后也不打算喝的余曜
少年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老板笑得更欢实了,“当然了,喝酒也要看和谁喝,像你这样的小孩子,他们当然不会找你的。”
亚洲人面孔不显年纪,哪怕看过冬奥,知道余曜已经有十六七岁,老板还是控制不住地想拿逗孩子的语气开玩笑。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铁盒子积攒的碎饼干,顺手投喂给正在窗口敲玻璃的胖松鼠一家。
那张和松鼠一样胖乎乎的脸上,笑容开朗又大方,开玩笑的语气也很难让人讨厌起来。
等喂饱了野生松鼠,又拿竹竿打跑一群来抢劫的无耻小浣熊后,老板终于抽出时间,从柜台里找出了一沓明信片,作为少年刚刚答应跟自己合影的回礼。
明信片都是以蓝天白云的酋长岩为背景,偶尔也夹杂着几张动物特写,摄影风格略显稚拙,显然是老板自己的手笔。
余曜很喜欢这些原汁原味的风景明信片。
他笑着和对方合影,收拾好明信片道谢时,一不留神就看见了对方指腹手心厚厚的茧,还有各自缺了两根手指头的双手,心弦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这样的痕迹,明显是长期攀岩留下来的。
可是缺了四根手指的攀岩者
余曜下意识地看了看老板身后,备忘录黑板右下角,潦草的字迹是一个常见的西方人名迈尔斯阿普尔顿。
等回到房间,就打开了手机搜索。
果不其然,他
很快就在很久之前的新闻报道里找到了张跟褐发老板一模一样的和善面孔。
只不过报道里的男人更年轻,身形也比现在要瘦上好多号。
攀爬在酋长岩上那个名为怪兽裂缝的超清特写里,塞进岩缝里扭曲关节支撑全身的十根手指遒劲有力。
报道的抬头,先是用大大的感叹号,表达了对迈尔斯成功创下酋长岩最短攀爬时长记录的赞叹。
随后又用了很长一段的细腻笔触,详细描写了迈尔斯对徒手攀登酋长岩的准备,还剧透了迈尔斯打算从freerider,也就是搭便车路线出发,大胆预言了对方一定会成为徒手攀登酋长岩的第一人。
可徒手攀登酋长岩的第一人虽然走的就是这条线,名字却不叫迈尔斯。
余曜继续往下看。
没多久,就在另一则采访视频里看到了老板之所以成为老板的原因。
原来是出了车祸。
视频里的男人看上去很颓废,但面对镜头时依然妙语连珠。
“嘿,上帝可真不给面子,他只收走了汤米两根手指,让他能够继续挑战黎明之墙。我呢,一口气拿走四根,还伤了腿,看来只好回去继承客栈,把希望都寄托在我的儿子身上了”
视频里的人大力拍着站在一旁紧紧抿着嘴,一脸凶狠,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十六七岁少年的肩膀。
余曜看着视频中人的脸就觉得眼熟。
在评论区翻了翻,才发现这就是去年世锦赛抱石组的冠军,跟神神叨叨的艾莫斯同名的艾莫斯阿普尔顿。
少年突然就有了这间小客栈其实卧虎藏龙的既视感。
这样的感觉在第一天一大清早,他站在客栈一楼门外的白色木制围栏边远眺着,等待第一缕曙光照在酋长岩上时,成为了现实。
余曜是特意起了个大早来看黎明之墙的。
毕竟黎明之墙之所以被命名为黎明之墙,就是因为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酋长岩上时,会让那片陡峭荒芜的一大片岩石最先闪耀起来,缀满金色的光影。
一月的天还很冷。
凌晨的天幕也是黑漆漆的。
余曜原本以为这种不算好的天气,会来看日出的人应该不多。
但这样的猜测很快就被证实错得离谱。
他才从自己的独栋小木屋出来,就看见了客栈一楼已经人挨人的拥挤餐桌,还有餐桌旁那些时常出现在户外攀岩杂志和小众冒险纪录片上的眼熟面孔。
再走出客栈前门,从小山坡上往下看。
盘山公路上也停满了一辆接一辆的黑色车辆轮廓,道旁站满了很多不时走动摇晃的人影。
人影大多背着大包,腰间也系着鼓鼓囊囊的镁粉袋,一看就是攀岩者的打扮。
真的好多人。
余曜突然就理解了谢海青说的,攀岩宇宙中心和攀岩国度的意思。
不过来的并不全是专业选手。
他甚至还看见了好几
组拖家带口的组合,连几岁大的孩子腰上都绑着迷你可爱版的镁粉袋,葡萄大的眼睛亮晶晶地仰望着那座还没睁眼的高峰。
酋长岩尚未苏醒。
但期待与它会晤的人们早已到达。
兴奋期待的情绪随着各种人为的动静声、说话声,如无处不在的空气般弥漫着整座峡谷。
余曜油然而生出一种很新鲜的淡淡喜悦感。
他蹲下身,摸了摸客栈里用来驱赶示警的猎犬。
那条早就习惯被撸的花皮沃克猎犬就亲昵地蹭了蹭,这个身上带着宿敌味道的陌生客人。
被撸得舒服了,还跑出去又跑回来,骄傲大方地把一只可可爱爱的小兔子叼到了少年的面前。
是一只巴掌大的褐色小野兔,大而黑的眼珠子水汪汪的,被放到地上也不跑,呆呆萌萌的,看起来并不是很怕人。
余曜他第一次见到打猎这么快的犬。
还是老板出来泼水时看到了,气得大叫,“杰克你又把爱丽丝家的小女儿偷来了是不是快还回去”
名叫杰克的猎犬尾巴垂了下,很人性化地不满呜咽一声,然后就一边失望地瞥着余曜,一边熟练地把小兔子叼住带走。
余曜原来真相是这样。
他就说昨天入住的时候,发现窗外面的红杉林里有一个迷你小木屋,木屋上还定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爱丽丝之家。
原来自己的邻居竟是一窝野兔
余曜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事。
忙着早高峰的老板也不忘提醒客人,“外面冷,到屋里坐我做了世界上最美味的意面,余,你只要尝过一口,一定会爱上它”
余曜客气地摇摇头,打算等着其他人起来后一起吃。
他继续站在明亮温暖的木屋客栈前,边活动筋骨,边吹着带着森林气息的夜风,又等了足足十几分钟,才发现遥远的天幕终于有了点变化。
先是厚重的黑幕变得深浅不匀。
紧接着,最东方的天际骤然浮起了一长道细长的鱼肚白。
这样的变化惊动很多人。
余曜看见不少支着三脚架的人第一时间蹲下身子,开始调整自己摄像机的参数。
天要亮了。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屋里原本正在吃饭的客人们也都陆陆续续地走出来,站到了余曜的身边。
大家默契地压低声交谈,以免惊扰了那轮即将升起的太阳。
余曜无意偷听,但“黎明之墙”、“金子般美丽”、“不可征服”的字眼还是不断传入耳中。
的确是不可征服的圣地。
余曜看着熹微晨光里,隐隐显出刀刻斧凿般高峻的巨大花岗岩轮廓。
即使隔了这么远望过去,足足三千英尺的高大山体,还有陡峭的坡度和光滑的垂直表面,都会让人下意识地摒住呼吸。
余曜背对着朝阳即将升起的方向,脑海中
不受控制地在眼前的山体上勾勒出自己所能记得的攀登路线。
倒也不是全部。
毕竟酋长岩上大岩壁线路的总数多达上百条。
人生而精力有限,余曜也没有什么要常驻优胜美地公园,挑战完所有攀登酋长岩路线的执念。
他能够明确记住的只有三条。
一条是首攀酋长岩,大名鼎鼎的thenose线路,也即是诺斯线路,最难评级达到了惊人的514a。
余曜打算试试。
不为积分,纯粹是满足一下自己的爱好和兴趣。
另一条则是freerider,搭便车线路,较为简单,难度只有512d,之所以广为人知,是因为第一个挑战徒手攀登酋长岩的攀岩大师亚历克斯选择了这一条线路。
余曜也打算尝试一下,权当是感受一下前辈的气息。
最后一条就是他现在正期待着的dana,黎明之墙,世界上公认最难的大岩壁线路。
那是太阳升起时,酋长岩最先被照亮的地方,也是目前还没有被任何人徒手征服过的可怖所在。
余曜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远处的山峰。
在他背后,一轮圆日悄无声息地在云霞中探出了头,金红色的霞光四射着,第一时间就照亮了山脉顶峰的一角。
“太阳出来了”
“黎明之墙亮了亮了”
有人在尖叫,也有人在欢呼。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余曜一目不眨地注视着山峰。
如轮的旭日轻巧跃出地平线,云层也在这一刻轰然散开。
万丈金光从天而降。
酋长岩顶峰上,如同掉落了披挂在山体上黑暗的面纱,光明的边界线肆无忌惮地自上而下,拓宽绵延。
立面九十度的山体眨眼间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夺目光辉。
黎明之墙,原来是这样的黎明之墙。
余曜凝视着那面仿佛是由最纯粹最璀璨的曙光,再掺杂进高纯度的金子,才能打造而成的光滑峭壁。
他想到了鬼斧神工,日照金山的字眼。
周围很多人都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在拍照录像。
见惯了天然风景的少年也不例外。
他把镜头对准了对面的悬崖,看着屏幕里不能将眼前大自然的美丽和震撼表达出万一的画面,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来之前没买上一个防止画面抖动的手机支架。
不对,这种美景完全值得一个超高清的单反摄像机。
余曜不甚满意地把新拍到的美景上传到自己新开的社交账号上,又在原地扶着栏杆站了会儿。
虽然提前赶来酋长岩的原因是场意外,但自己幸亏比预想中来得更早。
要不然的话,人生苦短,如斯美丽的景色,居然还要等上很久才能被遇上,哪该有多遗憾。
少年深深浅浅地呼吸着清晨山间最清新的空气,摸出一颗橙
子糖,窸窸窣窣地剥掉糖衣,塞进嘴里。
一只小小胖胖的大尾巴松鼠就在栏杆下流出羡慕的口水。
应该是昨天晚上老板喂的那家松鼠里的小孩子
不过,松鼠应该不能吃糖吧
余曜跟那双花生粒大的黑眼对视一会,在口袋里摸了半天,也没找出来什么适合松鼠吃的。
“余接着”
客栈老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余曜下意识回头。
老板笑着抛过来一块切好的苹果。
余曜说了声谢谢接过,就把苹果块递给了眼巴巴看自己好半天的小松鼠仔。
甩着大尾巴的松鼠心满意足地抱着早餐跑远。
老板抚摸着脚边杰克的光滑狗头,笑吟吟的,“只有在天空透明度最高,空气最洁净,运气最好的时候,才能看到黎明之墙的美景。”
他竖起大拇指,送出自己对每位酋长岩挑战者的惯例祝福。
“余,你一定会是一个运气很好的人”
余曜想到自己每次抽签的顺序,笑了笑,含着糖,道出一个橙子味的谢。
他把发过动态的手机放进口袋里。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动态刚刚发布不久,就迎来了粉丝们的疯狂点赞。
大家都挺惊喜的。
本来见redbu官方公布了余曜的社交账号,结果账号主页空空,过了这么久连一条打招呼的动态都没有,还以为是少年压根没想过要经营。
谁知道余的第一条动态居然就来了个大的
酋长岩
黎明之墙
余是要继续自己的攀岩之旅了吗
因为攀岩而关注余曜的粉丝们喜大普奔,直接跑到redbu那边询问,什么时候能出电影或者纪录片。
redbu不急不忙,等问过余曜之后,才发布了一条最新消息。
credbu滑雪跨界天才的徒手攀岩秀,来自黎明之墙的震撼视觉盛宴,敬请期待
闻风赶来的网友们就惊呆了。
等等,黎明之墙也就算了,徒手攀岩是什么鬼
还是说,余曜要徒手攀登黎明之墙
整个户外攀岩圈子当场地震。
大部分人都是一脸的我不信别玩我开什么玩笑的震惊表情。
徒手攀登黎明之墙
那怎么可能
人类根本就不可能做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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