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曜打算再度出发的想法并不是一时意动。
回吉特镇休整的这些时日,他们团队并没有完全停下,除去复盘之前的失误,还总结了不少新的经验。
最重要的补给部分,余曜也在和路斯塔姆协商后,由他的弟弟运输,镇上最大的超市老板供货,得到了质的提升。
从华国采购而回的各种冬季露营保温设备也都经过试用改良。
这是余曜第一次准备这么充足去做一件事。
酋长岩只需要一袋镁粉。
冲浪只需要一张泡沫板。
但乔戈里峰与前者都不相同。
本身就需要在其他方面更下功夫。
余曜甚至觉得,能做到一应准备俱全,或许本身也是一种挑战极限的全新考验。
所以在无人机终于到位后,他就迫不及待提出了出发的意图。
可迎面而来的,却是满桌的寂静。
德米特里和卢卡斯的第一反应是去抢桌子最后的一份羊肉串,甚至差点大打出手。
余曜
“虽然之前我们吃的不太好,”少年委婉道,“但这一次”
他还没有说完。
凭借武力值抢到最后一串羊肉串的德米特里嘴角流油,瞳孔地震,“之前那叫、吃的不太好”
艾莫斯和费利克斯也齐齐变色。
艾莫斯吹胡子“余,你居然觉得那只是不太好”
费利克斯瞪眼“我觉得,余,你,咳咳,你是不是要去检查一下自己的味觉。”
一贯任劳任怨的经纪人戴维一直陪着队伍坚持到最后,此时也是面如菜色,默默地从他的公文包里取出半块压缩饼干。
“亲爱的,或许你可以拿它继续当晚餐,我们并不介意。”
余曜真的有那么难吃吗。
也就是跟烤全羊和羊肉串这种美味比起来,确实不太好吃的程度吧。
少年非常的没有自知之明。
但满桌的怨念已经浓到了连坐在他旁边的青年都忍不住抬头挑眉的崩溃临界值。
余曜才要拿起那块饼干,就被人截了胡。
是祁望霄。
他似乎对这块压缩饼干很感兴趣,撕开包装,轻轻嗅了嗅。
“二哥,你就别吃了。”
余曜自己虽然觉得压缩饼干的味道不至于难以下咽,但也不认为青年的肠胃已经恢复到了能够进食压缩饼干的地步。
可祁望霄已经掰下了一小块。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青年缓慢咀嚼的脸颊。
大家跟祁望霄不太熟,慑于他的气势,都按捺着性子等待反馈。
最后还是一直没说话的简书杰没忍住,“祁先生,你觉得好吃吗”
祁望霄慢慢地吞咽一下,“味道”
他看向余曜,故意拉长了语调。
其他人一口气憋住没出来,都恨不得把他剩下的话直接补全。
“就是难吃”艾莫斯小声嘀咕。
但祁望霄出口的却是一句华国典型回答。
“还可以。”
他用乌黑水润的平静眼眸看着少年讶异吃惊的脸,唇角就微微弯了弯。
“切”
“我就知道”
“果然啊,那什么什么使人盲目”
一桌子的人都忍不住调侃起来。
余曜也没想到一贯一板一眼的二哥会无脑站自己,眨了眨眼,才在大家的起哄声里收回了自己想要抢饼干的手。
他扭过头,继续说刚才的话题。
“压缩饼干的味道是还可以,但是以后不会再作为主粮。我已经安排好了供给,每隔三天,我们就会有新鲜的肉蛋奶和蔬菜送到,还会有一些水果和果汁”
少年娓娓道来的嗓音很大程度上抚平了大家伙对于未来伙食的恐惧。
虽然对接下来的天气并不乐观,但有粮就不慌,大部分人都赞同余曜的打算。
雪对寻常的登山客是阻碍。
但对于追求滑雪速降的人而言,有什么是比被铺天盖地的雪崩追赶更加刺激的体验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在专业领域都是实打实的亡命之徒,根本就没有把十二月的厚重积雪放在眼里,一致决定出发的当场,更是满眼的跃跃欲试。
余曜的目光就落到了在场唯一的伤号身上。
费利克斯虽然因为腰伤无缘这一次的攀登,但也没打算留下,主动申请一起出发。
“总要从你们的经历里吸取点什么经验。”
金发碧眼的青年心态很好,“这样的话,来年我还能再来”
他大力拍了拍已经调整好高原反应的艾莫斯,“真希望能看见你带着我的那份儿一起登顶。”
艾莫斯小鸡啄米似点头,黑色波波头一晃一晃的,“当然没问题,明年就算是他们都不来了,我也和你一起来。”
“等等,”德米特里就听这话不顺耳了,“谁说我不来的”
“你今年都要上了,明年还会来”
“这附近又不止是k2一座山,喀喇昆仑山脉占了全世界八千米高峰的三分之一,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谁说你不能来了,能不能别断章取义”
“艾莫斯,你讲点道理明明就是你说的”
“德米特里,我说的他们有特别标注你吗”
黑发波波头和银发狮子头又吵吵了起来。
大家已经见怪不怪,很自然地就把他们当做了吃饭的背景音。
“二哥,要再来一碗粥吗”
余曜见祁望霄的碗空了,下意识问道。
祁望霄摇了摇头,看着热热闹闹的一堂,又看了看余曜身处其中,适应熟稔的模样,目光闪烁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我已经好了。
”
他温温和和地拒绝了少年的帮助,自己控制开关,摇着轮椅回去房间。
尽管青年的嗓音一切如常。
但余曜就是莫名觉出一丝异样。
只是出发在即,有许多事要忙,他就把这件事存在了心底,打算寻个合适的时机再打探。
客栈里的灯亮到了半夜。
可第二天天色一亮。
一行人就已经在客栈大门口进进出出。
有团队要在不合时宜的季节出发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不大的小镇。
这么会有这么胆大包天的人
小镇的原住民都议论纷纷。
他们见惯了这些背包客的来来往往,也看见过了救援队一次又一次从山上带下没有温度的尸体。
那可都还是在最适应登山最安全的季节。
眼下连下了几场雪,他们怎么敢
卡罗尔的团队住在镇上另一家民宿,闻言就寻了个偶遇的机会,假装不经意地经过客栈门口。
“嗨,余”
剃掉络腮胡子的卡罗尔至少年轻十岁,浓眉大眼,脸庞白净,看上去很是帅气,“你们是打算要出发了吗”
余曜正在尝试开启无人机,听见招呼声,就把遥控手柄调整到悬停状态,“是的,卡罗尔,我们打算趁着这个雪季,完成之前的目标。”
这个雪季
卡罗尔惊倒在当场。
但见少年一本正经,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脸上的讶异表情就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可是,余,”卡罗尔干咽着口水,哑声提醒,“积雪时穿过死亡区,风险远高出寻常百倍。”
他说的还是保守了。
厚厚的松软积雪会是遍布死亡区的冰缝和岩隙最好的伪装。
风险至少高出千倍。
不,万倍都不止。
余曜当然知道,也有点意外卡罗尔会专程来跟自己说这个。
他微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那你还”
余曜的目光已经看向了半空。
“卡罗尔,你看。”
看什么
卡罗尔震惊之余,下意识顺着余曜的话望去。
是一架银灰色的无人机。
线条干净,螺旋桨闪着亮光,像蜻蜓的美丽翅膀。
可下一秒,少年按下按钮。
无人机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呼啸升空,仿佛真正的鹰那样直冲蓝天。
一眨眼,就已经飞到了人类肉眼看不真切的高度。
“无人机只会飞到更高的地方。”
余曜执拗地看着空中只能勉强看到的灰点,一字一句,“哪怕摔下来就会粉身碎骨。”
“卡罗尔,”少年弯唇笑,“这是它的宿命,而我们,也一定会在雪季结束前抵达k2的峰顶。”
再从山巅一冲而下。
余曜在心里
暗暗补充着,很友好地顾及到了这位新朋友的心脏。
但卡罗尔还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
“余,”他的眼睛闪闪发光,“这句话真的很帅”
这下惊到的变成了余曜。
“谢谢,”他客气道。
完全不知道卡罗尔的心脏一路上都在因为这句无人机的宿命而怦怦跳动。
他把这句宿命论分享到了自己的主页。
很多老粉都被逗乐了。
老卡,你什么时候这么热血了
哈哈哈,有一点中二,不过你不是都要收拾包袱回家过圣诞了吗,怎么突然这样感慨
我倒是觉得这句话挺帅的,但是不太符合你的糙汉风格
卡罗尔把评论一一看过来,怦怦怦的心跳都被噎停了。
不过这话还真不是他说的。
卡罗尔只好在评论区解释道,“这句话的原创是余,他要去挑战k2峰,这是我今天去送行,问他为什么要在这么恶劣的天气出发时,他给出的回答。”
余是我想的那个余吗
哦,天呐,现在都十二月了,余居然在这个时候去k2
如果是余说的,那之前的话当我没说,他的人生就是一部热血番,再怎么中二都能完美演绎一个大写的帅字
这句话引发的议论混合着戴维主页久违的官宣,很快在寒冬时节的北半球和热辣辣的南半球引起轰动。
再随着登山爱好者们的加入,一度成为热趋讨论度第一的话题。
k2长篇累牍的科普也被搬运到了话题区,一些尝试过k2的专业登山者们也都在热度里现身说法。
曾经登上过k2的克劳德一连发了九宫格的震惊表情包。
余的勇气超出了我的想象,但他是疯了吗,这可是十二月满血状态,等待收割勇士性命的乔戈里杀手
在k2峰失去队友的乔舒亚则是犹豫很久,隔空喊话。
如果可以,我希望有人能劝住余,k2的艰险远远超出人类最可怕的想象,他还专挑了最难的时节,我担心他很难全身而退
另一位同样失去伙伴的登山爱好者也痛心疾首地科普。
k2的山体陡峭,救援难度极高,很多牺牲者根本得不到救援的到来,我不认为在这个时候登山会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很多人或温和或坚决地喊话,话里话外都是不看好和担忧。
围观的普通网友们也被传染上了紧张的情绪。
最镇定的反而是日益增长的鱼粉大军。
有什么可紧张的
从酋长岩到纳扎雷,他们经历的心惊肉跳还少吗
不过是k2峰而已。
鱼粉论坛和聊天群里报团取暖,老粉不厌其烦地讲述之前惊心动魄的观看直播经历,话里话外让大家只管放心。
虽然小鱼的运气不怎么样,但他
的运动细胞绝对天才奇迹就是他的代名词
被打了鸡血的新粉们一开始真的有被鼓励到,但等到了外面,逛一逛大家热议的话题,了解了乔戈里峰圣洁神秘面纱下的狰狞面孔,还是不免担忧着急。
真的能行吗
死亡率百分之二十,这说的也太玄乎了吧。
大家的心提在嗓子眼,不时就冲去戴维的主页,试图刷出从前常见的直播预告。
戴维这次也的确带了收听放大信号的加强版天线。
但却没打算现在就用。
绝对不是因为天气太冷,天还黑得早,他把自己负责的那部分工作做完,就受不住地躲回了有暖炉的帐篷里。
实在是这样的鬼天气,风大到能够把人送走,就算是架设了天线,也有被吹走的风险。
戴维哆哆嗦嗦地用被吹得紫胀的手捧着手机,点击查看了天气预报。
他确认过两天风会变小,就打算等确定天气转好一点,再发布直播预告,完全不知道有一大堆嗷嗷待哺的网友们正急得抓耳挠腮。
中央最大的帐篷里,忙碌完自己被分配任务的人们陆陆续续都钻了进来。
帐篷为了防风扎得低矮。
大家站不直,索性都围着一张不大的长条桌排排坐着,表面上搓手搓耳朵,实则眼里心里都只记挂着一件事。
“什么时候开饭”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余曜,惦记着少年所说的食物补给。
余曜这次也没让他们失望。
少年变戏法似的,掀起帐篷门,专门负责他们此行饭菜的大厨师傅就端着一大盆热香扑鼻的羊肉汤进来。
一起的还有一大锅热好的面饼。
“这样足够吗”
余曜眉眼明朗地站在门口,微微一笑,将帐篷里此起彼伏的吞咽口水动作都尽收眼底。
“当然够了”
艾莫斯眼巴巴地抓住了自己的碗。
其他人也都不断地点头,转眼间就风卷残云般将满盆的羊肉汤一扫而空。吃饱喝足,浑身温暖,大家再听着帐篷外呼啸的风声,就没有了第一次时的萧瑟凄凉。
左右没事,还有人把带来的棋盘玩具找了出来,彼此捉对地凑成了堆。
“小余,要一起来吗”
简书杰拉着戴维,打算凑一桌斗地主。
赌注他都想好了,就用包里带的那包瓜子。
余曜摇摇头,回以一笑,“简教,你们玩,我还有事。”
简书杰就奇怪地目送自家徒弟掀起门帘,回去了自己的帐篷。
“这能有什么事,摸黑呢,还能上山怎么着”
他嘀咕了几句,就跟戴维改玩了两人的接竹竿。
中央大帐篷里热热闹闹。
余曜一个人回了自己的独居帐篷,倒也没觉得多冷清。
他拧开了加热暖炉。
很快,不大的小帐篷里就有了光和热
。
黑夜呼呼风声里,夹杂着远处的欢声笑语,显得帐篷里不大的空间格外的安静和宁和。
余曜找出自己的复习册写了会儿,又默默记诵了一会儿早就记得滚瓜烂熟的知识点,才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
一盏阅读灯将少年的身影在帐篷皮上拉得瘦长纤细。
好半晌儿,完成了今天原定的复习任务,余曜才放任自己打开手机,看了看停留在分享到达图片的聊天框界面上。
没有人回消息。
余曜鼓起脸颊,呼了一口白气。
可下一秒,屏幕上方的备注名就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余曜屏气凝神,结果等了好半天,聊天框那边才出现了五个字。
“晚饭吃了吗”
五个字需要打上好几分钟
余曜不太理解,但还是很快回复了消息。
“已经吃过了,是羊肉汤,很香。”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祁望霄并不能吃这些,现阶段还只能喝一些清淡的流体食物。
少年快速撤回,改成了“吃过了”三个字。
但好像太冷漠了。
余曜在表情包里翻了一会儿,从秋聆歌轰炸他的表情包里找出了一个小猫咪拍肚皮的可爱动图,转发了过去。
聊天框那边耐心地等到表情包发完,才又来了一句,“那现在的感觉怎么样”
这叫他怎么回答。
余曜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倒在软垫上,翻滚了几下,想了想,把自己现在刚刚做完作业,其他人都在玩游戏,大家现在很热闹的场景简单描述了出来。
最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补充道,“如果二哥你也在就好了。”又很快撤回。
不是,自己今天怎么总说错话。
余曜捂着眼,为自己不知不觉戳到了青年痛处而头疼。
聊天框另一头,祁望霄也确实沉默了下,看了眼把自己禁锢在轮椅上的这双腿。
他好脾气地回了一句“好好玩。”
但才一熄灭屏幕,1111就激动地跳了出来。
我就说要继续做任务吧
意识体拟态是白光小人的系统双手叉腰。
余曜现在是不嫌弃你,但以后呢,他志在四方,还会去更多更险恶的地方,没有一双健康人的腿,你能追得上他的步伐
看见他身边的朋友了吗,他现在拥有了很多很多的朋友,他们也都是在用真心对他,你们八百年前的那点交情,能撑得了多久,能抵得过一波又一波的新人
听我的劝,快点回去早点做完任务,你们也能早点相聚
“你是在担心自己会输掉的两千积分”
祁望霄打断了系统的话。
青年的乌眸湛湛,现下却被长长的睫毛遮掩住了眼底一抹不悦冷意。
1111没能看见,但不妨碍监测到自家宿
主此时心情并不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平静。
哼,不听系统言,吃亏在眼前小心你追不上余曜的脚步,被他不知不觉地忘掉
底色到底是怂的小系统一股脑扎回到青年脑海里。
祁望霄坐在窗前没动,摩挲着手心里用一下午的功夫捂得温热的手机,静静地看着夜色中模糊的雪山轮廓。
他知道1111是在挑拨离间。
但小系统所说的,又何尝不是基于人性的事实。
小曜不会把自己抛在脑后。
这一点祁望霄很肯定,但正是因为这样,只能隔着手机,良久才能换来没有热度的消息的等待才会让人心情跌落。
他闭上眼,就是昨日一桌子其乐融融,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最耀眼的少年身影的场景。
祁望霄从来没有过珍宝要藏于匣中的吝啬。
但如果有太多人觊觎,想要分走光辉,他也是人,生有七情,受困六欲,理所当然会生出危机感,想要让月亮只照耀他一人。
或许自己不该坐守枯城。
祁望霄敛着眉眼,沉吟接下来的打算。
同样握着手机的另一端,余曜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才会半天没有收到回应。
他又捡了几个觉得可爱的表情包发过去。
一直等到祁望霄回复了几句注意防寒之类的暖心话,才松一口气。
出发的第一天,一切顺利。
余曜在自己的记录本上打了个勾,顿了顿,又在旁边画了一颗黑色小桃心。
嗯,如果心情不错的话就也记录下来。
少年标注好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暗号,就起来洗漱,钻进睡袋里准备睡去。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明天也是自己第二次奔向乔戈里峰的一天。
余曜闭上眼,在脑海里回忆着上一次的路线,不知不觉就陷入了黑甜梦乡。
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是黑的。
自己这是中途睡醒了
余曜下意识看了看表,已经是上午六点了。
不过天还没有亮。
他正打算再闭目养神一会,就听见了外面轰隆隆的震耳声响。
身下的大地也随之巍巍震动。
什么情况
余曜一个激灵坐起身,披上衣服就拉起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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